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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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可了不得,三白酒如今有银子都没处买去!”赵三嫂两眼直盯着那酒壶,心动不已。

秋玉在旁笑道:“原是先前我跟我们当家的去朋友家吃喜酒时,他家有一位南边来的客人,带了十几坛子来助兴,喜宴过后剩了几坛子,我想起我爹闲时爱喝两盅,便厚着脸皮求了一坛来,今儿一并带过来了,只想着冬天冷,爹娘在家喝几口,也能暖暖身子,却被我爹说了一顿,说这样好酒,只拿来暖身子,倒糟蹋了它!不想今日来了贵客,正好拿来招待,只望嫂子别嫌弃才好。”

“哎呀这话说得…”赵三嫂捂了脸,在望了望那酒“别怪我不知礼数,该多谦让几回的,可是这酒实在难得,我就不管了,日后得了好东西,再还妹妹的礼!”

春瑛听得笑了,忙起身执壶给赵三嫂满满斟上一杯。胡飞一边应酬着,一边留意那酒坛子大小,想到这位赵三嫂说话爽利,在这庄上想必也有些体面,奉承好了,对春瑛一家是有利无害的,便笑问:“赵三嫂在家也爱吃酒?不知家里人吃不吃?”

赵三嫂喝完一杯,才抽空答道:“自然爱吃的,我们家那位,只怕比我还爱吃些。今儿他上镇里去了,没得好酒吃,晚上回来我说与他知道,定然后悔得不得了!”一想丈夫错过这酒,真是可惜,便笑着对路妈妈和秋玉道:“好人儿,赏我个脸吧,今儿的酒若是有剩的,就让我搬了家去,叫我家那个没脸没皮的也吃一口!”

王二婶笑了:“说得好可怜见的,大侄女儿,你便应了她吧?”秋玉为难地道:“这点剩下的东西,怎么好送人?太不恭了些。”心下却道,明明是孝敬父亲的东西,难道竟一点不能留?

胡飞插嘴道:“我那里也右两坛三白酒,只是不如这个年份老,若是赵三嫂不嫌弃,明儿我便叫人送来。”

赵三嫂十分惊喜:“这可怎么使得?这位小哥您是…”胡飞笑笑:“路叔路婶就是我的亲人长辈,两坛酒不算什么,权当我替路叔路婶谢您了。还请您多关照关照他们。”

路有贵斜眼瞥了过来,消咳一声,闷闷地,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赵三嫂瞥了一眼春瑛,会意地笑道:“好,你放心,吃人嘴短,我既吃了你的酒,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春瑛被她看得脸红,只好低头吃菜。胡飞笑着给路有贵倒了杯酒,又敬了陆仁义一杯。

酒过三巡,赵三嫂喝得兴起,话也多了起来,抓着春瑛的手道:“路加妹子,我瞧你方才跑出去,脸色也不好,可是我的话叫你伤心了?你生怕大太太坏了你的钱城吧?”

春瑛讪笑着,倒了杯热茶给她:“三嫂,你喝多了?”

“没事儿!”赵三嫂一拍她的肩,用人人都能听见的声量尔与,“傻丫头,就想着回侯府去?那里有什么好?咱们庄上,不比城里差!别看咱们外头看着穷,可银子却不比别的庄子少!难得的是清闲!”

春瑛心中一动,忙问:“这话怎么说?”众人都留神望过来听。

赵三嫂却打了个饱嗝,含糊地道:“你多住些日子,便知道了,只是有一样——别告诉府里。”身了个懒腰,笑道:“我是真醉了,大白天的真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且家去歇一歇。”

路妈妈忙起身叫春瑛:“快烧些解酒汤来。”赵三嫂却连连摆手:“不用部用。”伸手往王大婶肩上按了按:“婶娘回头得了空,往我家去坐坐,咱们说说话。”说罢便向另一席上的人们告了声罪,摇摇晃晃地去了。

屋中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没了吃酒的心情。

若是这庄中的情形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那今后的日子,就得好好思量了,或许另有转机也说不定…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少爷的口信

春瑛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瞥见母亲怔怔地坐在屋里发呆,心里知道她定是听了赵三嫂方才的话,不淡定了。

母亲的心思其实很好懂,她期望一家人能有体面,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有点钱,也有威风。自从父亲丢了差事,一家人又被撵到庄上来,她就一直闷闷不乐,只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整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春瑛想着她遭受巨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再过几天想必就会平静下来了。而方才赵三嫂酒后暗示着庄上的生活没她想的那么糟,她会不会又有了别的想法呢?不管怎样,只希望她想出结果来之前,千万要跟家里人商量才好。

秋玉走过来,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春瑛便把碗筷放进水盆里浸泡着,随她走到角落里说话。

秋玉低声道:“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你在这里陪着爹和娘,要好生侍候着。若缺什么,叫人带了信给我们,我们会尽快送过来。今儿我和你姐夫带来了两床新铺盖和一些衣裳、吃食,也有酒,你劝着爹娘放宽心,多吃点补补身子。我看这庄上已过了秋收,冬天农闲,想必也没什么活可干的,爹娘趁此机会歇口气也好,爹这几年一直忙活,正该歇下来想几日清福呢!京里的事不必想太多,尽管交给我,我必会寻个法子,把你们弄回去!”

春瑛应着,又劝她:“姐姐也不要太过强求了,虽说你早就不是侯府的丫头了,但得罪了太太,反连累了帮你说话的姐姐、妈妈们,爹娘和我也占步到便宜。我们在这里住着,虽不如家里,倒也不是太差,几个月还是受得住的。姐姐还有自己家要顾呢,小康哥又小,可不能忽视了他。”

秋玉笑了笑:“自然不会,我只是怕冬天冷,爹娘受不了。”

“这倒也是…”春瑛想了想,“你不如找王家人多商量商量?他们家认得的人多,如今又跟三少爷搭上了…找小飞哥也可以,他人聪明,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指不定会想出办法来呢。”

秋玉睨了她一眼:“我知道他会跟你…要好,你们的事我不管,只一点,不许闹得不像话!女儿家,名声是最要紧的,这乡下地方,人人都爱闲磕牙,你可别犯傻,叫人坏了名声,这辈子可就完了!”

春瑛被她说淂又害羞又好笑:“我会犯什么傻呀?你也太小瞧我了!难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秋玉摇摇头:“你知道就好,我只怕你一时糊涂…其实我原本觉得他不错,只是如今你仍是小丫头,他反而不是良配了。一日脱不了籍,你便嫁不成他,难道你要给他做小?你年纪也大了,再过两年,若仍旧求不道恩典,就死了嫁他的心吧。”

春瑛被她说淂心情沉重,只能勉强反驳:“没影子的事儿,姐姐说到哪里去了?!”

秋玉也不多谈,眼见丈夫从外头回来了,忙迎上去问:“如何?能买到么?”

“只买到一张旧圆桌、两章板凳、一只旧衣箱,并木盆、木桶、瓦锅、扫帚等物,加上我们带来的东西,岳父岳母和妹妹应该能撑个几天了。东西回头就送来,咱们过几天再托人送新的。”陆仁义接过妻子手中的怕子擦了两把汗,又转头去问春瑛,“胡小哥不知在做什么,专门找庄里的农户问些田地、房屋等事,连村外的破祠堂都没放过,他这是要干什么?”

奇怪,姐夫为什么不直接问胡飞,反倒回来问自己?春瑛正疑惑着,忽然脸一红,讪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呢?姐夫不妨问他去?”又急急扯开了话题:“姐姐姐夫想得真周到,虽说曹管事答应了会送日常用具过来,但自从早上小堂和安四奎走了,他便对我们冷淡了许多,原本说要送来的家具也没送,连我们中午席上吃了肉菜和鸡,都是向庄中人家买来的。虽说曹管事的娘子和太太不和,但他们未必会跟我们亲近,还是不要太依靠他们为好。

秋玉夫妻都很赞同,不一会儿,买的旧家具用品都送到了,从外头回转的胡飞与陆仁义两个青壮年,加上春瑛,一起把东西摆放好了。王二婶在旁看着,便在心里盘算,是不是也到庄里去买几样旧家具对付着先用几日?

为了赶在日落关城门前回到家,秋玉与陆仁义夫妻俩早早告别了父母,起程回家了,胡飞随他们一起回去,临行前,牵着马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对春瑛道:“你好生保重。我…我明儿再来,若是明天来不了,后儿必来的。”

父母都在边上,春瑛怪不好意思的,只低声回应:“好,你…你路上小心些。”

胡飞笑笑,又向路有贵夫妻告别,才翻身上马,追随陆家夫妻的马车去了。春瑛看着他的背影越离越远,忽然觉得心中十分不舍,只盼着明天早点到来。

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情,又一骑从村口方向跑过来了,春瑛觉得来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隐隐记得是王家的一个后生,忙回院通知十儿一家。王家全家都被惊动了,从屋里跑出来,挤在门边,满怀希望地盯着来人,十儿急步迎上去,追问:“小四哥,可是府里有信儿了?”

来人满头大汗,自打下了马,便一直载喘粗气。路有贵忙道:“累着了吧?快进来做下说话,春儿,去倒茶!”春瑛忙照做了,把茶端出来时,那王小四正在说:“三少爷命我捎口信来,说我们一家子的委屈,他已尽知了,只是如今不好驳了太太的面子,只好请我们暂且忍一忍,他自回想法子把叔叔婶婶们调回去的。路叔这边,也是差不多。”

王二叔忍不住跺脚道:“都叫我们忍!这要忍到几时?!我原是跟侯爷的,难道竟没有人问起?!”

王小四低头道:“太太早已调人过去补上了,只说##了病,马棚、针线房、浆洗房,都有人补上了。我爹叫我来跟叔叔们说,这会子即便勉强求得三少爷人调回去,叔叔婶婶并弟弟妹妹们也没了差事,不如暂且在这庄子上熬几个月,三少爷知道我们委屈,至然会好生为我们安排。爹我说,眼下能忍则忍,一定要听从三少爷的吩咐,将来自有享不完的福气。

王二叔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非常淡定地站在廊下的王大爷摸了摸胡子,扬声问:“那我的差事呢?”

王小四忙站起身束手恭敬地道:“回二爷爷话,我爹说,二爷爷年纪大了,不如就趁机撂开手,享享儿孙福吧。二爷爷原先的差事…”他吱唔了半日,才在王大爷的瞪视下小声几出一句,“街尾的陈阿丙领了去,听说他老婆给吴家的送了一担上等稻米…”

王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那酒鬼懂什么?!整日只知道吃酒赌钱,没得误了正经差事!我干了五十多年了,谁能比我强?!”抬脚便回了屋。

王小四嘀咕着:“人家只有三十来岁,至少腿脚和眼睛比您好…”又被路妈妈拉了一把,满面笑容地塞了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好孩子,你且告诉你路婶,三少爷可有提过咱们老路的差事?”王大婶忙道:“路家的,你别这样,大家都是自己人,他小孩子家,你给他这些做什么?”路妈妈只说:“难为他跑这么远路来送信,只当是我做婶娘的请他吃酒。好孩子,你快告诉我!”

王小四为难地道:“他真没提别的…只是说…让你们等消息…”

路妈妈失望地松开口,无精打采地回了屋,路有贵怕她唐突了王小四,忙命椿应把中午剩的饭菜挑两样好的拿出来热一点,好招带了王小四吃。春瑛一边忙活着,一边想:三少爷不会不带信给她和十儿吧?就算他生她的气,十儿却没得罪他!

果然,等众人散开后,王小四便拉过十儿,道:“十妹,三少爷还有话让我捎给你。”十儿顿时眼中一亮:“什么话?!”“因太太这回动了真怒,空出的缺马上就叫人补上了,这里头又有侯爷的命令,因此,他没法把你弄回去。不过他廖想,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最迟蜡月里就有信儿了,叫你且耐心等着。”

十儿满面失望:“这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要等!”王小四便劝她:“等就等吧,咱们几个在府里的冷眼观望着,太太接连失了脸面,又做了许多不得人心的事,如今越发涟族里都有闲话了。侯爷正在忙朝廷上的大事,没空料理,等他空出手来,若太太仍是那样儿,他自然有话说。此外,老太太的病情听闻有些起色,只要老太太能好起来,你还怕回不去么?”

十儿撅起嘴:“谁知道那是几时?!我真是恨死那崔曼如了!没有她,哪里来这许多麻烦事?!”

“崔曼如?”王小四想了想,“就是那崔寡妇的闺女吧?我来之前,恍惚听见有人说,太太要抬举她,想让她做姨娘?小陈娘子似乎在预备新姨娘的衣裳头面呢,听起来还不是寻常的收房。”

这下连春瑛都不淡定了,忙上前追问:“不能吧?!曼如才跟我们一起挨了板子,她还伤得重些,不是说她被关在府里了么?!怎么可能转眼就要当姨娘了?!”十儿咬牙:“是谁的姨娘?!三少爷吗?!”春瑛古怪地看了她依眼:“难不成还有别人?她依职以来不就是想当三少爷的姨娘吗?”

王小四挠挠头发,为难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就算那崔曼如真当了姨娘,以咱们三少爷对她的心思,她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十儿恨恨地扯了扯帕子,跺脚回房去了。春瑛心里虽不高兴,但又不好把王小四一人丢下,只好把饭菜都热好送上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王小四吃得爽快,便对她笑道:“其实三少爷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春瑛眨眨眼,心情却已经平静了许多:“是什么话?”

“他说,周家的案子不成了,周少爷声着病,还亲自为你说情,所以这回他就不计较了,让你安分在庄尚待着,若是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王小四说完,便朝春瑛看了一眼,“周家少爷不就是住在花园角门附近那位么?你原来认得他?”

春瑛虽然感动於周念为自己求情,也很担心他的病况,更想知道他家的案子为什么又“不成了”,然而,三少爷捎来的话,实在叫人不爽!她做错什么了?他居然还说“不计较”?!“若事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用不上她,就放她自生自灭了吗?!

春瑛忍着怒火,淡淡地道:“三少爷从前叫我去给周少爷打杂来,因此认得——既然三少爷都这么说了,我自当遵从命令!还请三少爷…不要为我费心,当以…正事为重!也要注意身体,可不能熬!坏!了!”若是叫曼如勾引住,弄坏了身体,那一肚子的坏水就没处始了!

王小四摸摸鼻子,聪明地没再问下。

他带来的消息让路王两家所有人都情绪低落,直到晚上,也没有改善。十儿已没有了追问春瑛八卦的心情,春瑛也有些闷闷地,因此两人早早就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春瑛迷迷糊糊地,隐约听见有女人哭叫,还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又再继续睡,结果那哭声越来越大,她才发现那不是幻觉,立时毛骨悚然,翻身坐起。

十儿揉着眼问:“是谁呀?大半夜的鬼叫!”

可不是鬼叫么?只是听起来怎么像是对门传过来的?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生

春瑛忙忙穿了件夹袄翻下床,点起油灯,打开门往外看,院里其他三间屋子都被惊动了,路有贵披着衣裳走出门侧耳细听,路妈妈在后边问:“是斜对门那家人在哭么?”

外头传来狗叫声,接着便有人急步跑过来,似乎是往对门去了,连声拍门叫着:“张家的,张家的,你没事吧?”却是个妇人的声音。

那哭声顿时停了,不知含糊说了些什么,那妇人撞了几下门,接着便是门开关的吱呀声。那屋里彷佛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传出几声哭叫,隐约听着是喊疼。

春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风吹着冷,忙缩回屋里关上门,哆嗦着重新钻回被窝里。十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吵死了”,又沉沉睡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通拍门生,方才说话的那妇人喊着:“开开门,开门呀!求大爷奶奶们帮忙呀!”小院又被惊动了。

春瑛睡不住了,只得重新起身匆匆穿好衣服,踩了鞋子出门去看。只见路有贵打开了院门,一个四十来岁的庄户妇人便冲他道了万福,急焦地道:“大半夜的打搅真对不住,张家媳妇儿快生了,她男人不在家,附近除了我们两家,其他人家都离得远,能不能借个灶烧点热水?再借点剪子、白布、水盆什么的…”

不等她说完,路有贵便打断了她:“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她家没这个?”

“她家只有一个灶,锅太小,烧不来,其他东西原打算要备下的,可日子还早着呢,万万没想到现在就要生!”

春瑛听说是这样紧急的事,忙上前问:“可请大夫稳婆了没有?她才没疼多久吧?现在去请还来得及!”她记得孕妇要生产时,都得阵痛很长时间才能生的,对面那个张家媳妇,方才哭叫想必是疼得厉害了,顺便又可以求救。

那妇人有些惊诧地看了春瑛一眼,答道:“我瞧着不好呢,只怕就要生了,大夫在镇上,哪里有工夫请他去?也用不着稳婆,村里的老姐妹们谁没生过呀?因这里离得近,比我家还近许多,因此来借个灶。”

这妇人说的却也是实情,这一带位於庄子西北角上,除了仓库外,便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路王两家站住的院子,一户是斜对门,还有一户离了约有一百米,想必就是这妇人的家,可说是相当远了,如果产妇自家的灶台真的不好用,她就近向路王两家求助,也不奇怪。

对门院里就传来一声女子尖叫,那妇人急了,忙道:“我回去看看,一会儿再来,若是你们家里有生产过的,还请去搭把手。”说罢急急跑回去了。

春瑛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如何反应,看了看父亲,乾巴巴地道:“我们借给她吧?生孩子是大事…”

“胡说!”路妈妈披着衣服出来了,皱眉道:我们又不是这里的庄户人家,这样的事跟我们什么相干?!她家男道没有锅、灶和剪子、白布?即便是来不及准备,剪子和水盆是必有的吧?!”

春瑛没好气地道:“又不值什么,何必舍不得几样旧东西?!我们虽不是这里的人,到底是要再这里长住的,得罪了庄里的人家,有什么好处?娘,你就当作是做善事,顺便跟庄里的人搞好关系吧!”

路有贵也道:“春儿的话有理,你快把秋姐儿两口子今儿带来的新剪子和布拿来,再烧一大锅水,忙完了,也去打个下手吧。”

王家人这时也走出来了,王二婶小声嘀咕:“把东西借给她,回头沾了阴血,岂不晦气?!”王二叔皱着眉头骂道:“就你多事,还不快闭嘴?!”她不服气,辩解道:“咱们用的多是从庄上收来的旧东西,若是有不乾净的,那产妇用了有个好歹,可就赖上咱们了!你整日家出门跟人打交道,难道就没吃过这些人的亏?!”王二叔想起白天买旧家俱时被庄里人多讹的银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春瑛听了虽然心里也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王家严格说起来,只是关系极远的姻亲,形势所迫,才不得已跟路家人住在一起。她跟十儿交好是一回事,却不能代十儿的家人做决定,也不好得罪十儿的婶娘,只好道:“那就借我们家的给她吧?把盆洗乾净了,拿滚水烫过,想必就能用了。”在古代,开水是最方便的消毒剂。

她在这头忙碌,又劝父母进屋穿上厚衣裳以免着凉,王大婶见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对妯娌道:“又不值几个钱,明儿再去买新的也就是了,还是借给她家吧,免得叫这庄里的人知道了埋怨。”说罢回屋拿了一匹白布出来,笑着对春瑛道:“这是我白天才收来的,原打算给老人和两个小的做几身单衣,这会子倒是用上了。我这就给她们送过去。”

路妈妈穿好了衣服,拿着个小包袱出门,闻言忙道:“我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吧。”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勉强神色,春瑛猜想定是父亲劝过了。

两位妈妈都到对门帮忙去了,春瑛在棚子里烧着水,捧起打算出门。十儿穿好衣服出来,打着哈欠道:“还要烧么?我来吧。”春瑛笑了:“多谢多谢,辛苦辛苦。”得了一个白眼。

将热水送到对门,方才那妇人喜滋滋地接过来,又再三道泄。春瑛打量着这房屋,见是三间土胚房,南北开着两个窗,不过一尺宽、两尺长,上头糊着纸,墙上贴着旧年画,一应桌椅箱柜,都有年头了,桌上点着昏暗的菜油灯,西面有房门,挂着花步门帘,里头传来阵阵哭叫声,那小媳妇似乎很痛苦。

王大婶低声安慰道:“你这是头一胎,因此会吃力些,我知道你疼,好歹忍一忍,回头要生时,也多把子力气。”

那小媳妇哭道:“可我痛…痛死了!!!”又哭。路妈妈掀了帘子对那邻居妇人道:“这不是办法,我们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这样下去,回头哪里有力气?!”转头一看春瑛也在,便打发她走:“来这里做什么?女孩儿家不该来的,快回去!”

“我只是送热水来。春瑛辩解着,又听到那邻家妇人说要去请产妇的娘家母亲来,但是她同时还得找庄上另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妇人,不顺路,能不能请她们家的人去。

路妈妈道:“我们家才来了两日,连东西南北都还分不清呢,哪里知道她娘家住哪儿?!”

那妇人忙道:“极好认的!就在庄子东北角上,你们沿着出庄的路一直走,穿过那边的林子,就能看到几处房舍,左手边第一家就是。”

春瑛忙道:“我白天去过一回,我去找吧。她家姓什么?”

妇人一喜:“姓彭,叫彭老权,他家门口有块大石头,瞧着像个石磨似的。”

路妈妈忙拉住女儿:“这大半夜的,你哪里认得路?当心摔着了。”

春瑛道:“不妨事,我拿了灯笼照着去。”说罢跑回家,加了一件夹坎肩见没有灯笼,便从柴堆里抽了一根出来,在一头捆上破布条,蘸上灯油,点着了做成火把,拿着出门。

十儿忙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叫人,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别忙着烧水,等对门有信儿了再说,免得浪费了柴火。”说罢春瑛便出了门,照着白天的印象,往林子的方向走。

这时正值十三四的光景,天上月色尚明亮,手里又有火把,春瑛心里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路面不平,时不时有石子咯脚,她走得有些不稳。到了林子前面。她打量着里头黑乎乎的,倒有几分犹豫,但转念一想,既然那妇人说了这条路,那又必然没问题的,林子又位於在庄中,范围又不大,想必不会有危险,便大着胆子将火把举到前面,直直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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