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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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姨娘心动了。她知道自打章家连续有人感染天花之后,在外头把守的衙役已经走得一个不剩,而负责押解他们的差役又都混熟了,没多少提防心,加上明日也要跟着上路,此时自然是睡得正香。她若这时候偷偷跑出去,有很大的可能逃走。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若不是给章敞生了个儿子,只怕还算不上家眷,早在当初南乡侯府奴婢官卖时,就被拉走了,想必那些官差知道她逃走的消息,也不会放在心上,命人追捕吧?

等她成功逃了出去,就想法子寻个容身之所,她还年轻,长得又好,加上跟在章敞身边,也学了一手泡茶熏香的本事,甚至能认几个字,她就不信,自己不会有更好的前程!

下了决心,谢姨娘便立刻采取行动了。这时候正值半夜,月上中天,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把周围照得一片亮堂,但月亮很快就会被一片乌云遮住,那时候就是她脱逃的好时机!

她想得非常周到,当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她便成功地潜行到了二门上,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栓。前院里,各人都在睡觉,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三四个男人打呼噜的声音,院子正中竖着三四排竹架,上头晾着官差们洗干净的衣裳。

可惜,这时候月亮又从云层里出来了,把整个前院照得亮堂堂的,西屋里有人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呼噜,南屋里隐约传来人走动的声晌。谢姨娘踌躇了,她要从前门出去,就得走一大段路,若是南屋的人起了身,一定会发现她的。

她张望着四周,咬了咬牙,决定借助东厢前屋檐的阴影,小心挪过去,便弯着腰飞快地冲到了东厢门前。不料她才挪到半路,南屋便传来了开门声,她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只得推开身后的门,躲了进去。这间屋子里住的是王老实,那呼噜声响得跟打雷似的。谢姨娘放轻了呼吸声,从门缝里外往看。

南屋出来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谢姨娘认出他是沈氏的弟弟,沈家大爷沈儒平,心中疑惑:“大半夜的跑出来,莫非是想逃走?”

但沈儒平只是出门扫视了一圈,便缩了回去,接着又有另一个人影冒出头来。这回出来的是沈儒平之妻杜氏,她手里抱着一团东西。

沈儒平做了个加快行动的动作,杜氏便飞快地跑到院子中央,把一处竹架上的衣裳拿了下来,再把手里的换了上去。谢姨娘这才看清楚,原来她抱的是几件衣裳。

杜氏换完了一件,又转到另一个竹架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这回她离谢姨娘近些了,天上月光十分明亮,后者看得清楚,杜氏换下来的这件衣裳,是那个凶恶的吴克明今天穿在身上的,而她换上去的那一件,与这件几乎一模一样。

她这是在做什么?

杜氏盯着眼前的衣裳,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她耽搁太久了,沈儒平小心跑过来催促:“换完了快走!别叫人发现了!”

杜氏点点头,咬牙低声道:“等那人穿着这些衣服,生了天花,也叫他尝尝我们安哥儿受过的苦!”沈儒平嘘了一声,拉着她迅速跑回来南屋。

谢姨娘听得分明,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记得陈氏曾经说过,当日害她骐哥儿染上天花的那件袍子,原是被错送到章家来的,陈氏听说是沈家的东西,还让沈家人拿回去,可沈家人却没有拿。如果说,沈家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沾染病气的袍子送到章家人手中…

可怜她的骐哥儿啊!

谢姨娘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沈儒平与杜氏撕了,完全没留意到屋里的呼噜声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身体才一动,便被人从后领揪了个正着。她惊惶失策地回过头,便看见王老实那张满面横肉的凶脸:“你这小娘,大半夜跑来我屋里做什么?想勾搭老子?那可不行,你是章家三丫头的小娘,老子可不做这没脸的事儿!”

明鸾一大清早就被一阵喧嚣吵醒了,烦得不行,猛地坐起身来,想要下床去探个究竟,没想到门先一步打开了,陈氏抱着文虎走了进来,将孩子塞了给她:“你看好了虎哥儿,别出屋子,大人们要在屋里说话。”

明鸾见她表情郑重,眼中还有几分震惊与气恼,不由得生奇:“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氏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女孩儿家该管的事。”便转身关门出去了。

明鸾有些好奇,想要去打听打听,无奈怀里还抱着个文虎,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只得按捺下好奇心,笑着哄他。

正屋里,章寂、章放、章敞、宫氏与陈氏都到齐了,盯着被缚在堂下的谢姨娘,脸色都十分难看。

章家就算如今落魄了,也是皇亲国戚,勋贵人家,章家的妾半夜摸进野男人屋里,还被人发现了捆回来,这叫什么事?!虽说王老实并未声张,只是将人交回给章家处置,但他不是个嘴严的,章家的脸面是注定挽救不回来了。章寂只觉得气血翻腾,章敞则差一点就要当场掐死昔日的爱妾了!

陈氏看着谢姨娘不停发着抖、解释说自己没有偷人的狼狈样,心情有些复杂。她早知道谢姨娘愚蠢,却没料到对方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在章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勾引男人,有什么好处?更别说找上的还是押解的官差,难不成对方觉得这么做能令自己在流放路上过得好些?

谢姨娘见众人都满面恼怒,丝毫没有相信自己的意思,心都凉了。她咬咬牙,决定祭出最后一个自保的法宝:“奴婢真的没有偷人!奴婢只是见沈家大爷大奶奶行为鬼鬼祟祟的,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时为了避开他们耳目,一时没留意便躲进了王差爷的屋子,可我是无心的!”

宫氏在旁冷笑:“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那你倒说说看,沈家人做什么了?”

谢姨娘瞪大了双眼:“沈家把沾染了天花病气的衣裳替换下吴克明的衣裳,想要让他染上天花。这事儿他们从前就做过一次了,上回在池州时,他们把沈君安的衣裳送到我们家,是想害我们家的人生病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五十一章 新朝

明鸾察觉到家里的气氛有些改变,明明全家人午后就要继续南下了,人人都觉得轻松欢喜的,早上闹了一场后,每个人的脸上就都没了笑脸,章放与宫氏脸黑得都快拧出墨汁子来了,就连一直非常淡定的章寂,也都板着脸不说话。

明鸾试着向陈氏打听原因,不料陈氏的脸色更加难看,反而教训她说:“早上我就告诉过你,这不是女孩儿该知道的事,你还要打听,是以为母亲不会责怪你吗?!”

自打先前大病了一场,陈氏就没再训斥她了,如今忽然翻脸,明鸾的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心中生恼,索性背过身不再理会陈氏。

真想要打听的话,她还怕打听不出来吗?

章家人默默地收拾着最后的行李,但沈氏的屋里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有早上沈儒平与杜氏来过一趟,躲在屋中不知跟沈氏说了些什么,神色间有着隐隐的兴奋。大概是因为这份兴奋遮住了他们的眼,他们没有发现自己进后院门时,章家人射到他们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的仇恨,简直狠不得把他们给吞了。

周合带了人来帮忙搬行李,顺便将周姨娘与几个孩子提前送到船上去,宫氏放不下女儿玉翟,也跟着去了,临行前还在沈氏的房前吐了一口唾沫。

押解的官差们来给章家父子三人上桎梏,做做门面工作。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昨晚上的事,眼睛便有意识地往女眷身上溜,其中张八斤见谢姨娘没有出现,便笑嘻嘻地打听起她的下落。章敞板着脸不说话,章放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说:“大嫂子病得厉害,一时没法动身,说要留下休养些日子,日后便跟沈家人同路南下,我们不放心独留她一个,便叫谢姨娘留下来给她做伴。”

张八斤挑了挑眉:“哟,这不是便宜了她?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你们就不怕会闹出点什么事来?”

章放笑了笑:“我家大嫂手段厉害着呢,有她管束,还怕谢姨娘会跑?”当然,如果跑了,那就是沈氏的责任了。如今章家上下视沈家如仇敌,自然不在意给沈氏挖个坑。

张八斤总觉得有些不对,但章家人不说,拿人的手短,他也不好多问。虽说原则上流放犯人的家眷是要随行的,但谢姨娘是妾不是妻,生的儿子也死了,倒是可以从宽处理。至于沈氏,他们也听说她差不多算是天花病情最重的一个,虽然没见着本人,但居然连船都上不了,怕是病得快死了,他们也乐得把这么个病秧子丢给吴克明他们。

他们在这水仙庵提心吊胆了近将一个月,却也享了大半个月的福,吴克明那龟孙,先前躲他们象躲瘟疫似的,昨儿听说这里疫情平定了,一来就挑了他们半天不是,说这里不合规矩,那里有猫腻,就差直接指着鼻子说他们渎职了,还指使同伴明里暗里威胁他们把捞到的好处吐出来,他们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罢了,横竖周掌柜与他背后的陈家已经许了他们不少好处,他们就当看吴克明这群龟孙唱大戏好了,想到吴克明早上听说他们已经换好了 关文马上就起程,那脸色难看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沈氏得了兄弟弟媳的信,知道事情已经办好了,便松了口气,送走了兄弟弟媳,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她开始觉得不安。瞧章家人的架势,看来是要铁了心离开了,难不成昨儿夜里陈氏没把她的话传到公公耳朵里?

没多久,陈氏进屋向她辞行,她便忍不住问道:“三弟妹,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告诉父亲了么?”

陈氏看了她一眼:“告诉了,父亲有些生气,只是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逼你,只得如了你的意了。”

沈氏脸色有些苍白,勉强笑道:“父亲能体恤我这个儿媳的想法,真是太好了,我要向他老人家磕头谢恩,也是向老人赔罪。毕竟我身为儿媳,居然不能留在公公身边侍奉,实在是不孝,将来见了大爷,我也是没脸见他的。”

陈氏淡淡地道:“不妨事,父亲说了,大嫂子身子不好,只管静养就是。何况父亲与二伯、相公他们已经被押送去了码头,大嫂这会子出去,也见不到他们了。”她目光在房中扫视,盯住了堆在角落里的一盆脏衣服,便走了过去。

“是么?”沈氏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只怕父亲还是恼了我,请弟妹多替我赔不是吧。”她见陈氏盯着自己的脏衣服,心跳不由得加快几拍:“三弟妹,你在做什么?”

“我快要走了,趁还记得,赶紧把大嫂病时穿过的脏衣裳拿去烧了,省得沾染了病气,过给别人。”她随手拿过撑窗子的竹竿,搅了搅盆中的衣裳,发现少了两件,一件是青色的布裙,另一件是深蓝布面淡青色里的夹袄。这两件衣裳上用的料子,与押差班头身上的青衣颜色相似。既然少了这两件,若是被沈家人拿走了,那谢姨娘所说的话就被证实了一半。沈家大奶奶杜氏做得一手好针线,不过是皂吏差役的外衣,她只需花上两个时辰,就能将衣裳改好。

陈氏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向沈氏:“怎么好象少了两件?”

沈氏脸色微红,那是她贴身的衣服,若不是不得已,也不至于拿出来给外头的男人穿,只是这种事不能声张:“昨儿我弟弟和弟妹来看我,我见弟妹身上连见象样的衣裳都没有,就给了她两件。”

陈氏皱了皱眉:“大嫂子,那是你病中穿过的衣裳,正该烧了才是,怎么能给别人穿?”

沈氏自知失言,忙道:“是我说错了,我给了他们两件新做的,怕你埋怨,才不敢直说。那两件旧衣,原是弟妹替我净身换衣的时候,顺手拿出去烧了的。”

陈氏笑了笑:“怎么就只烧了那两件?这里还有呢。”

沈氏干笑着,迅速转移了话题:“只要三弟妹不怪我将周掌柜送来的新衣裳给了我弟妹就好。对了,虽说如今我出去也见不到父亲了,无法向他老人家赔罪,只是礼不可废,一会儿三弟妹见了父亲,请千万替我多磕几个头,再请他老人家放心,即便将来大爷知道此事,我也会将实情告知,决不会让大爷误会的。”

这已经是沈氏第三次提起“大爷”章敬了,陈氏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心中更是伤感,连忙扭头掩住泪意,语气也变得有些硬:“大嫂子就放心吧,大伯不是糊涂人,还不至于为了点小事便生父亲的气。”

沈氏留意到陈氏语气的变化,不由得诧异,连忙补救:“三弟妹,我没有别的意思。”

陈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走到沈氏床前:“大嫂子,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么?家里人都已经知道了!”

沈氏一惊,面上仍旧不露声色:“知道什么?三弟妹,我听不懂?”

陈氏自嘲地笑笑:“还有什么?自然是昨儿半夜里令弟令弟媳做的好事!”

沈氏大惊失色:“三弟妹!”

陈氏有些伤心:“大嫂子,我从来都最是敬重你,你说的话,我也不曾质疑过半分,只是有些事…你不能太过分了,那是大逆不道的事,你怎么能做呢?!”

沈氏慢慢冷静下来:“你都知道些什么?家里人…全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氏淡淡地道,“大嫂子,我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章家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为章家招来这样的祸患?!”

沈氏以为她只知道沈儒平夫妻换吴克明衣裳之事,问的也是这一点,便反过来劝陈氏:“三弟妹,章家并没有对不住我,只是…我有我要做的事。新君倒行逆施,为了大明江山,我们如何能由得他胡作非为?!有许多事,你眼下不明白,总有明白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大明,若有人挡住我们的去路,那也只有痛下杀手了!”

陈氏却误会她话里指的这个人不仅仅是吴克明,还有章寂,更是无法接受:“大嫂子,你错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若你真的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跟父亲直说,可你却一味隐瞒,还胡作非为,将来见了大伯,你要如何交待?!”

沈氏见说服不了陈氏,也不再勉强,便转过头去:“三弟妹,你惯了在内宅生活,不懂得外头的大事,自然不能明白我的想法。你也不必再劝我了,与大明江山相比,牺牲一点小我,又有什么要紧呢?”

陈氏眼圈一红,深吸一口气:“既然大嫂子执迷不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低头抱了那木盆出去,丢给了谢姨娘:“拿去烧了吧,记得好生侍候大奶奶。”

谢姨娘收回看向沈氏的仇恨目光,不解地望着陈氏:“为什么要留我下来?你们就不怕我逃跑吗?!”

“若你能逃得出去,那也是你的造化。”陈氏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这是对你揭开秘事的奖赏,你要知道感恩才是。”

谢姨娘目送主母远去,心下暗喜:她是一定要逃走的,但在逃走之前,总要向仇人讨点利息…

章家人很快就在船上会合了。这回坐的船果然比上一回的宽敞,舱房都有三个,一个给差役们,一个给章家人,剩下那个是船家夫妻的。虽然章寂回绝了做粗活的船婆,但周合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个人,免得活儿一多,便要累着陈氏。

明鸾早已将整条船都逛遍了,见周合从岸上过来,连忙迎了过去:“周爷爷,你要随我们一道走么?”

周合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行,这也做得太显眼了,叫人看了不象。你们离开彭泽县,我也要与你们暂时分开了。前儿我收到吉安来信,家里已经放出风声,说要派商队南下广州进货,就在这两日起行,待我回去了,刚好接手商队事宜,我们会在赣州府水西驿等你们,届时一道上路。”

明鸾听说他要离开自家一行这么久,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呢?如果怕被人发现,离得远些,装不认识就是了。”

周合笑道:“这里倒罢了,在吉安,知道陈家与章家是姻亲的人太多,万一叫人拿住了把柄,不但对陈家没好处,对你们章家也不好,倒不如面上冷淡些,只要内里实惠就好。”说到这里,他也转向陈氏劝道:“到了吉安,恐怕小姐和姑爷都不方便来探望,你心里不要有怨言,这都是为了陈家着想。”陈氏含泪道:“我怎会有怨言?为我之故,累得陈氏一族奔波,若再延祸族人,我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法弥罪了!”

周合叹道:“何必这么想?都是骨肉至亲,他们难道还能抛下你不管么?”

这话一出,陈氏暗自垂泪不说,宫氏也怅然若失。

周合转去与左四等人说话,又叮嘱了船家半日,方才回到岸上,吩咐开船。于是章家一众人等就此离了彭泽,沿水道先抵达湖口,转入鄱阳湖,后经南康、南昌、临江三府,来到了吉安府。

他们在吉安只逗留了一晚上,夜里陈氏的母亲悄悄儿带着奶娘来了一趟,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只是碍于风声紧,陈母不敢久留,只说了些要紧消息,说陈宏那边打听到,章启已经平安抵达了辽东,与其兄章敬会合。章敬在辽东都司未受迁连,近日蒙古大军有南下之意,他带兵抵御敌军,还立了功劳,有人提起他家人犯下的大罪,幸得燕郡王出面相保,眼下平安无事。只是章敬的一对儿女至今尚未有消息,陈家已经去信北平的故交,请他们代为打听。

除此之外,陈氏陪嫁的几房家人与丫头都由陈宏请托别人买下来了,同时买下的还有几个服侍章家长辈的仆人,现今就安置在朋友家中,享福是不能了,至少有口安乐茶饭吃。还原来章家的四奶奶林氏,被其父母送去了山东亲戚家里,她带走的一个章家婢女,名叫青柳的,却被林家转送回章家,由章氏族中一位老妇接了过去。章家的案子并未牵连族人,几家姻亲也都太平无事。

至于新君与新贵冯家,已经得到了众藩王的承认,如今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新君决定明年改元,年号就定为建文。

一听到这话,别人尤可,明鸾首先被惊住了。穿过来几个月,她头一次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时代,原来…是短命的建文朝!

第五十二章 迷茫

历史上的建文朝只持续了短短数年,如果这就是将要发生的未来,那章家的前程倒未必一片黑暗。

可惜,明鸾清楚地看到,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跟她所知道的历史完全对不上号。

同样是大明朝,同样以建文为号,她所知道的历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以皇太孙的名义,在祖父朱元璋支持下成为皇位继承人。而她现在所亲身经历的“历史”,新登基的建文帝在继位前的封号是越王,是以皇帝亲子的身份,杀死身为正统继承人的太子兄长,篡位成功的。

也就是说,她所知道的历史与她所经历的历史,至少有一个巨大的差异,那就是死掉的那位承兴帝的存在。如果这真是她所了解的那个明朝,那么朱元璋那个短命的长子朱标应该活了下来,而且当上了皇帝,也就是这位承兴帝,而他的儿子当中,又有一个比朱允炆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就是东宫太子,所以现在的建文帝,既非嫡长,也没有朱元璋的扶持,不但不是正统继承人的身份,还是谋朝篡位才做上了皇帝的,就是不知道燕王朱棣起兵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时,会不会少费点力气?

但是说到燕王朱棣,明鸾又开始不安了,她记得章寂与章放好象提过,老燕王已经死掉了,现在驻守北京的是燕郡王什么的…那又是谁啊?

她开始向章寂旁敲侧击,打听朱棣的事,得到的结果却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先帝的亲兄弟燕王朱棣,早在承兴初年就死在蒙古秘谍一次偷袭北平的阴谋中了,父子四人殉国,只有燕王妃带着幼子幼女活了下来,只是燕王妃受到夫死子丧的打击,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也去了,幼子与几名幼女被接入宫中养育,如今承袭燕王爵位的,正是朱棣庶出的幼子朱高爔,他当年入宫时,才刚满八岁而已。

虽说这位燕郡王在十六岁的时候就重返北平,继承亡父大业,率军抵挡蒙古大军的侵袭,几年下来也做得有模有样,但他终究不是朱棣,不是历史上那个把建文帝拉下马,坐上皇帝宝座,还做得有声有色的明成祖!

明鸾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就算现在朱允炆不是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也没有了打败他的朱棣,自家的前程会是怎样?朱棣以先帝亲子的身份,抢过侄子的皇位,倒还罢了,可现在的燕郡王却是先先帝的孙子,想要抢过堂兄弟的皇位,这中间的障碍可就多了。但如果没有人去抢朱允炆的皇位,章家岂不是永远也翻不了身?!

不行!这绝对不行!就算她愿意过种田的小日子,也不代表她能甘心接受随时会有人来处死他们的未来,就算付出了再多的努力,只要别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这些努力就会在倾刻间化为乌有,那她还打拼个鬼啊?!

没有朱棣又怎么样?未必就不会有别人看建文帝不顺眼。要知道,他这回可是弑兄逼父才抢到皇位的,朝野的非议一定不会少,历史上本该支持他的士大夫们也不会接受他的做法,他要是为了压制这些反对声音,大开杀戒,迟早有一天会引起反弹。

对了,还有削藩!历史上的朱棣会出兵打建文帝,多少有被后者削藩手段刺激到的原因,那么现在这位建文帝还会不会再用激烈手段削藩?当然会了,削藩本来就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维护帝王统治,这个建文帝手段毒辣,只会比历史上那位更激进,他又不是名正言顺登基的,到时候可有乐子好瞧了!

明鸾开始庆幸自家被流放到岭南这样偏远的地方,远离中原,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也就没那么容易被殃及池鱼了。等到建文帝被赶下台的那一日,章家才能真正松口气呢!

明鸾理清了思路,人也开始放松下来,有闲心去理会别的事了。

陈氏自打离了吉安,就一直在唠叨,怪女儿那日见外祖母时表现太过冷淡了些。明鸾当然不会直说是因为自己被“建文”这个年号给唬住了,压根儿就没法分心去装模作样,才出了这样的纰漏,便含糊地反问回去:“我那天晚上很失礼么?外祖母会不会生气?”

陈氏有些迟疑:“你外祖母怎会生你的气?你那天晚上…也说不上失礼,只是有些冷淡。要知道,你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你外祖母呢,她平日多疼你呀?每回你过生日,总是命人送那么多东西来,你见了她老人家,也不跟她多亲近亲近。她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必定难过得紧。”

明鸾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失礼就好,头一回见面的外祖母与外孙,还能亲热到哪里去?她又没把自己当成是对方的血亲!于是她便笑道:“我也想跟外祖母多亲近来着,可是她又不能久留,那时候亲近了,过后不是更难受吗?等到将来我们得了自由身,再去探望外祖父与外祖母,到时候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想亲近多久,就亲近多久,不是更好?”

“你这丫头,说什么梦话呢?”陈氏叹了口气,黯然神伤起来。

明鸾趁机溜走了。她找上了章寂与章放,请教本朝的历史典故。即然现在的历史已经不是她所知道的历史了,又不方便从书本上寻找真相,那她就只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了。她虽无意参与那些权力斗争,但好歹也要知道点常识,将来听说了朝廷的动向,不至于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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