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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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放有自己的事要考虑,只是偶尔为她解疑,反倒是章寂旅途寂寞,颇有谈兴,见小孙女好学,便正经教导起她来。
章家子女教育,自来是男女有别,女孩儿只要懂些粗浅的文字道理就足够了,大多数时间都拿来学习针线管家,男孩子反倒要求文武兼修,除非在某个方面实在没有天赋,才会放弃。比如章敞在军事武技上的天资就非常平庸,身体也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放弃学武,专供学问诗书了,可惜他对经史子集不算精通,走不通科举之路,只是勉强以诗文在京中博了个才名,还是别人看在他勋贵子弟的面上奉承出来的,水份很大,可以算得上是文不成武不就。
章寂原本对一对嫡孙寄望甚深,不成想家中大变,长孙流落在外,次孙夭折,而庶出的小孙子文虎又天资平平,还没到能听懂他说话的年纪,眼见孙女明鸾既好学又聪颖,无论他说什么,都能听明白,还能举一反三,问出颇为不俗的问题来,心中高兴,也就顾不得什么男女教育方向有别了,索性将自己早年参军时的经历,还有后来在朝中见识过的种种风波,以及数十年来朝中有名的人物都拿出来做谈资,顺便也回顾一下他当年的风光。有时候他兴头起来了,见明鸾有听不明白的历史典故,还会拉过三儿子章敞,要后者教闺女读书,什么四书五经且不论,先把几本最有名的史书给粗讲一遍,就当讲故事好了,急得章敞满头大汗,暗中向陈氏抱怨女儿多事。
明鸾遇到这种情况,总是干笑着装傻混过去的。章敞急得满头大汗,她何尝不是听得满头大汗?她所处的这个大明朝,跟历史上有那么多的不同,很有可能是有穿越者在她之前穿来了,改变了历史。她甚至连怀疑的对象都有了——备受章寂推崇的安庆大长公主驸马,已故太涑子太傅欧阳伦!
这个名字总让她觉得很耳熟,好象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关于他的历史故事,但又记不起来了。据说他与洪武帝朱元璋翁婿不和,他爱好经商敛财,又觉得朱元璋对官员太过苛刻,倾向于恢复前宋时期宽待士大夫的政策,没少被朱元璋教训,虽有过人的才能,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却因为做了驸马,朱元璋只安排他去经营内库,为皇家敛财。
直到朱元璋死了,承兴帝朱标登基,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与承兴帝私交很好,对承兴帝父子有救命之恩,不但成为承兴帝的亲信重臣,还做了太子太傅,连其他的皇子也都是他教大的。直到他突发疾病而死为止,他最突出的三项政绩,一是主张开拓海上贸易,给国库带来巨大的收益;二是在全国各地修桥铺路,疏通水道,改善交通;三是推出“养廉银”政策,改善官员生活。这三项政绩曾为他带来极大的好名声,却因为他提出改革税制,引起各地乡绅士大夫反弹,这好名声便打了折扣,皇帝被御史的参奏烦得不行,不得已训了他几句,他在朝廷中便开始沉寂下来,似乎专心于教导皇子的工作中,直到他去年忽然病故,都没再做出惊人之举了。
这个人表面上看来似乎没什么破绽,但明鸾却记得“养廉银”好象是清朝时才出现的东西,而且如果这个人是历史上本来就有的,以他的名声,怎么可能默默无闻?怎么也能挤身明朝名宦之列了吧?
这时候,宫氏与陈氏也插了几句嘴,提起这位欧阳驸马在内库时命人制作的几件精巧之物,样样都是敛财的好东西,其中就有玻璃镜子!
这还有疑问吗?这家伙多半是穿的吧?!
可惜这位仁兄死得太早了。明鸾有时候想到自己一路南下经过的宽敞水道与平直的陆路,心里对他也有几分感激,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如今那位建文帝就上不了位了吧?
算了,遇事只想着依靠别人,是没有前途的!明鸾暗暗握拳,告诉自己,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章家一行过了吉安,不久便到达赣州,与周合一行会合了。周合带着的商队一行二三十人,有十来辆马车,几乎全部都载有货物,都是江南一带特产的绫罗绸缎与景德镇出产的瓷器,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南下做生意的架势。他们分坐三艘大船,周合那艘一直紧跟在章家人的船后面,一靠岸便过来与章家人说话。
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北平的陈家故交传信回来,说章敬的一对儿女已经在九月初十平安抵达辽东的绥中,并托人送信给章敬,章敬也派人前去照顾孩子了。因前线战事正紧,他无意把孩子接过去,打算让他们先在绥中安顿下来。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凶险,只是在进入辽东之前,遇上大雪,被堵在山路上两天两夜,女孩儿感染了风寒,随行的一个仆妇受了点小伤。
听说文龙元凤兄妹俩平安无事,章寂松了口气,章放与章敞、陈氏都为此高兴,但宫氏却酸溜溜地说:“大嫂子倒是会挑人,刘婆子居然把两个孩子都成功送到地方了,真真走运,但愿他们母亲造的孽别报应到他们身上就好!”接着又伤心地红了眼圈:“若我们骥哥儿当日也跟着走了,如今也不会横死他乡…”
听到她这么说,章寂与章放本要出言训斥的,也说不出口了。文骥染病,不仅仅是他自己丢了性命,还导致章家人陆续染疾的后果,若当初文骥也一并被送走,也许章家眼下又是另一个情形。
玉翟默默起身回了舱内。其他人没放在心上,这种事他们已见得多了。
自打病愈,玉翟发现自己脸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疤痕,整个人就变得消沉了许多,不爱出现在人前,也不爱跟人说话。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破了相,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被毁了,如果她还是南乡侯府的千金,还能想法子请太医院的高手消去疤痕,或是凭借家世寻一门略次些的亲事,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宫氏曾经想过请陈氏出面,寻周合讨些涂脸的药膏,被章寂喝止了。玉翟现在完全不看镜子,甚至不肯帮忙打水——她生怕在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
明鸾看着玉翟的背影,有些犹豫。她已经劝过对方几回了,半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玉翟有没有听进去。说起来两人算不上关系良好的姐妹,玉翟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还要不要再劝呢?
正犹豫着,周合已经把陈氏叫到边上去了。其他人只当他们是要说陈家的事,也没放在心上。但明鸾看到周合说了两句话,陈氏的脸色就变了,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周合对陈氏说的是以下两句话:“达生就在前头的南安府任千户,他至今还未娶妻。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么?”
第五十三章 南安
陈氏变了脸色,扭开了脸,沉默着迟迟没有回答。
周合知道若是任由她沉默下去,是等不到答案的,便进一步紧逼:“达生自小就是在陈家长大,知根知底,若不是当年他出身略逊一筹,章家又派人来提亲,小姐与姑爷也不会将他送走。既然他钟情至此,你就真的不愿再考虑一次么?”
陈氏转回头来看他,眼圈微红,目光中满是不解。
周合叹了口气:“九姑娘,小姐和姑爷还是心疼你的。虽然这一路平安走过来了,流放地那边也有人事先打点,九姑娘跟着章家人,求一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终究太过辛苦。更何况章家这一回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新皇帝,即便眼下逃得性命,也难保将来不会再有波折。若能将你平安解救出去,与章家从此断了关系,也能断了后患。好姑娘,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陈氏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哽咽道:“都是我的错,为了我一人,父母操心,兄长奔波,如今还要因我连累陈家受牵连。”她抬袖拭去泪水,郑重向周合下拜:“周叔,您别怪我不知好歹,只是我幼承庭训,也知道礼仪廉耻,我既嫁进了章家,便是章家人,怎能因为章家受难,便弃他们而去?更何况明鸾又是我亲骨肉,便是我能脱身,她身为章家女儿,也是逃不过去的。若连夫妻之情、骨肉之亲,我都可以抛诸脑后,那与畜牲又有何区别?”她又擦了一次泪,“但我也知道,若陈家一直帮章家的忙,迟早会被朝中某些人视为眼中钉的,那就要连累陈家全族了,叫我于心何安?请周叔替我转告父亲与母亲,请他们不要再为我费心了,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你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周合将她搀起,生气地斥道,“你既然知道骨肉之情不可弃,又怎能叫周叔向你父母转告这样的混帐话?!你这不是在为陈家分忧,是在你父母心口上扎刀子呢!”
陈氏忍不住痛哭出声,引得章寂父子等人转头来看,纷纷面露询问之意。周合向他们做了个“无事”的手势,章家人方才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是心中仍旧存有困惑。
周合叹息一声,对陈氏道:“你也别把陈家想得太坏了,若不是有心助章家一臂之力,当初我们也没必要淌这浑水,若只是害怕象宫家与林家那样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只需要援助些吃食衣物和盘缠,也就够了。之所以会让人一路护送,还不是因为心疼你么?!”
陈氏的哭声降低了许多:“我知道父亲与母亲是疼我的,便是族里的长辈们也都是好人。我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即便他们想让我与相公和离,也是为了我着想。”
“那你还说什么叫陈家别再管你的傻话?!”周合白了她一眼,“达生的事,倒不是陈家见章家出事,达生又在南安升了千户,才生出嫌贫爱富之心,原是达生本人听说了京中的变故,担心你会受到牵连,又听得你要随家人南下,方才托人回吉安说项。若你果真愿意与夫婿和离,他便正式聘你为元配嫡妻,若是担心有人说闲话,他可以一辈子不回吉安去,也一辈子不上京,只在偏远之地为武官。他品级不高,不怕会经了上边人的眼,却足以让你过上安稳优渥的日子。怕是他自己也知道,若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此举虽有趁火打劫之嫌,却是因钟情之故,小姐与姑爷想起当年对他太过冷淡,也有心补偿。这一切都要看你的意思,若你愿意,自然最好,若你不愿,陈家也不会逼你。”
陈氏垂首摇了摇头:“我已是章家妇,此生绝不作他想。”
周合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早就猜到她的回答了,只是感情上仍希望陈氏能再考虑考虑:“你当真这么想?其实你不必顾虑太多,陈氏一族虽是书香传家,却也没有定死了女儿不得再嫁,记得你们七房那位卓二爷的遗孀,当初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还是公婆做主为她择婿,当女儿似的郑重发嫁出去的,吉安府内谁不夸是仁善义举?”
陈氏苦笑着摇了摇头。陈家确实没有定下家规,不许女儿再嫁,但是陈家的女儿确实从来没有再嫁之人,反而还有两位姑祖母,因为守节超过四十年,在几年前得了府衙颁发的贞节牌坊。七房寡妇在公婆做主之下再醮,也是事实,但那是事出有因的。七房堂叔陈卓,原是其父母独子,自小体弱,长到十七岁时,终于熬不下去了,其母不知听了谁人进言,想要冲喜,却得不到族人支持,无奈之下挑中了娘家亲戚中的一位孤女。因为那孤女的叔婶已经接了婚书,消息也传开了,为了姑娘的闺誉,陈家人只得默认了这桩婚事。新娘进门后,一直侍奉重病卧床的丈夫,但还是在一个月后成了寡妇。三年守孝期内,这位年轻媳妇侍奉公婆,十分恭敬孝顺,连婆婆都觉得对不起她,于是夫妻俩商量后,便改认媳妇为义女,备好妆奁发嫁。至于七房的香火,则从族中过继嗣子承继。
陈氏自问与这位义婶的情形大不相同,若是与章敞和离,她自己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故而断言拒绝。
周合见她拿定了主意,只得说:“既如此,我便命人送信回去,正式回绝了。”顿了顿,又道:“你不必担心回绝此事,会让你父母处境尴尬。达生自小受陈家教养之恩,即便在婚事上遇挫,也不曾对陈家有丝毫怨言,断不会因为你的回绝,便有失仪之举。”
陈氏默默点头,这种事她心里自然清楚,若不是坚信这一点,她也不会回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周合叹了又叹,转身走开了。
明鸾坐在三丈外的船头,心里想着:“达生是谁?”
此时风向不知不觉地变了,她正好坐在下风口,周合与陈氏站在上风口说话,也有只字片语被吹到她耳边,只是支离破碎地,听不出缘由。明鸾转头看了看斜对面的父亲章敞,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大好看。
莫非他知道这“达生”是谁?
明鸾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不会吧?那么老实迂腐的白莲花便宜妈,怎么可能会有情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走回来的陈氏,见她双眼微微红肿,显然是哭过,眼珠子一转,便起身笑道:“母亲,周爷爷在跟你说什么呢?”
陈氏微微一笑,替她拍打掉不知几时飞到肩上的几条干草屑:“没什么,你外祖父外祖母有些嘱咐的话,不好当面说,便让你周爷爷来告诉我。”
章敞忽然道:“既是岳父岳母的嘱咐,你照办就是了。”
陈氏没有留意到他神情有异,只是听了这话神色间便有些伤感,勉强笑道:“父亲母亲原是一片爱女之心,只可惜我是个不孝女,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这么大了,还让他们为**心。”
章敞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忽然间扭头回了船舱。
明鸾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提醒陈氏自己听到了什么,但看陈氏仿若无事地去帮忙洗米做饭,她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
船队没几天就到达了南安,这里是翻越大庾岭之前的最后一站,也是一段水路的终点。大庾岭就在南安府西南二十五里处,翻过这里,再往南走六十里路,便是广东的南雄府了。自打八月初自南京城出发,章家一行流放三千里,至今已经走了两个多月,时间也进入了十月中。
按律例,进了十月之后,流放犯人便可以就地收押,等到明年开春后再继续赶路,这原是朝廷的仁政。但章家人与押差们和周合分别商量过后,决定继续往前走。
一来,这里地处南方,气侯温暖,已经进了十月,还如深秋一般,再熬一熬,或许能赶在年前抵达目的地,也省得再拖到明年开春再走了;二来,南安人生地不熟,就地收监,未必过得好,还不如继续赶路;三来则是陈氏的提议,她认为越过大庾岭后,有山脉将北方来的寒风挡住,天气应该会再暖和些,章家众人冬衣不足,留在南安过冬,多有不便,倒不如一口气翻过山去,到了南雄之后,再借商队之便,寻地方略作休整,然后才继续赶路。
周合对此不作评价,却有些默默附和的意思。章寂也觉得自家一路行来,都是坐船走水路,没受什么苦楚,生病的众人也都基本养好身体了,连周姨娘都能帮着做点厨活,既然周合说那山不怎么高,想必翻过去费不了什么功夫。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到了地方,也省得日日担忧。
官差们也没什么异议,只是需得先去南安府衙换关文。不料这一去,倒惹出点事体来。
不知是谁把章家一行人在彭泽县逗留时得过天花之事传到了南安,南安府衙上下一听说是他们来了,如临大敌,连左四等人都当成是瘟神似的,拿大板子将他们逼出大门去。张八斤赔笑解释了半天,他们就是不听,还骂张八斤等人身为官差,身上带着天花病气还四处乱走,是有意祸害别人。
左四张八斤等人被赶出府衙,窝了一肚子的气。换不成关文,他们即便到了南雄府,也是麻烦得紧,日后回到刑部,也不好交差。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还没烦恼完呢,府衙便派出了差役,要将他们一行人全数逐出南安府,更不许他们过境。
这如何使得?无论是不是被周合收买了,他们还是正经差役,奉命要押送犯人去岭南的,若不能过境南安府,又能走哪条路?别说他们没得天花,章家人的天花也都好了,就算他们真有天花,有朝廷的公文压着,一个小小的南安知府,难道还敢拦他们的路?!
无奈天高皇帝远,这知府又说不通,左四等人奈何不得,最后还是周合去寻了熟人帮忙说项,碾转将关文送去了府衙,盖好了章,签好了公文,方才碾转又送了回来。同时南安府附近一处卫所派出十来个兵丁,远远监视着章家一行人沿官道边离开,前往大庾岭,这才算了事了。
至于周合找的那熟人是谁,他倒是没提起。章寂曾经问过,周合便只是说从前行商时偶然结识的,现在南安府一位千户手底下做文书。知道是个文人,章寂也就失去了追问的兴趣。只有章敞与陈氏夫妻二人,听到这些话时,神色有些异样。
明鸾同时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她隐隐猜到了那人可能跟“达生”这个名字有些关系,只装作不知,笑着问周合:“周爷爷,我们要走多远的路啊?那山高不高?”
周合回头笑道:“不远,往前面走二十多里地,就是山脚了,翻过山再走六十里地,便是南雄府。南雄府也有水道,咱们从那里再坐船,就能直达广州府,省了许多事呢!”
章寂在旁问:“一直坐船过去,不要紧么?就怕叫人看到了,会连累陈家。”
周合笑笑:“不妨事,等到了岭南,咱们就装不是一路的,不过偶然遇上,我们商队是想借你们官差的名头躲开地方盘剥,你们则是因路途遥远难行,借用我们商队的货船,到了广州府城外上了岸,也就分开了。若有人怪你们贪懒走水路,你们便拿南安府的事去搪塞,也别提地名,只说是谣言厉害,沿路地方官府都不许你们入境,怕你们过了病气给辖下百姓,若是不走水路,怕是在陆地上寸步难行,为了不耽搁刑部公务,只好改走水路了。”
张八斤等人都笑了,左四也翘了翘嘴角:“周掌柜真是个精明伶俐人,怪不得做得好生意呢!”
“好说,好说。”周合抚了抚胡子,“我也是偶然想到的,说来真是多亏了南安知府。你们也别怪他惊惶失措,我听人说他从前亲身经历过天花疫情,死了不少人,他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自然怕过了病气。说来这谣言也是商队传过来的,南安位处岭北,南来北往的商人有不少都从这里过,此处本就繁华,消息自然也比别处传得快些。”
明鸾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周爷爷,照您这么说,难道彭泽县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南安府了?比咱们还快?可有我们走了以后的消息?”
周合低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有啊,当然有,据说水仙庵又爆发了天花疫情,这一回好几位官差都被卷进去了呢,而且疫情已经蔓延到县里去了,连县衙都有人染疾。”
章寂脚下一顿,望向周合的目光中带着凌厉:“是哪位官差染疫?莫不是…押送沈李两家的差役?!”
“应该是了,听说是京城去的官差。”周合回过头,有些神色莫测,“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章家众人迅速对视一眼,各人心中有数。
这死的人里头,恐怕就有一个名叫吴克明。
第五十四章 梅岭
大人们露出古怪的神色,明鸾立刻就察觉到了。她悄声问陈氏是怎么回事,陈氏却装作无事地搪塞她:“哪有什么事?只是没想到沈李两家一行会遇上这么多波折,你大伯娘还在水仙庵养病呢,谢姨娘也在,只盼疫情不会影响到她们。”
天花是得过一次就不会复发的疾病,沈氏既然已经得过了,自然不会再受疫情影响,不过谢姨娘却有些麻烦,如果连后者也生了这个病,还有谁来照顾沈氏?
明鸾又想起另一个疑问:“奇怪了,大伯娘与谢姨娘还留在水仙庵,并不奇怪,为什么押送沈李两家的官差也在那里?先前是因为有我们在,他们押送沈大爷夫妻过去,我们走了,他们难道还会把沈李两家也挪过去吗?”水仙庵的条件比起县衙大牢要强得多了,她才不相信,以吴克明的刻薄,会让仇人享这个福。
陈氏摇头说:“这种事我哪里知道?你也别再问了,赶路要紧。你若真的闲得慌,到后头扶你二姐姐一把,我瞧她都开始喘气了。”
明鸾睨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好象有什么东西瞒着不想让自己知道,眼珠子一转,暂时压下不提,跑到队伍后头去扶玉翟。
玉翟低头默默地走着,见她来扶,有些别扭地挣开了手:“不用你,我自己能走!”
明鸾撇撇嘴,心想自己只是好意,既然对方不领情,干嘛还要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便索性再缓两步,改扶周姨娘。
文骥死后,二房只剩下文虎一个儿子,他的地位便忽然变得重要起来。章放见他年纪小,而自己又带着桎梏行动不便,特地让妻子宫氏抱着文虎走,宫氏极不情愿,最后是周合手底下一个伙计将孩子接了过去。这么一来,周姨娘就空出手来,又不用亲自拿行李,便独自慢慢走在后面。她久病初愈,体力有些跟不上,明鸾来扶,多少是个助力。她心里感激,看向明鸾的目光中便带了慈爱:“多谢三姑娘了,奴婢怎么承受得起?”
“什么承受不承受的?你是病人,要是走得太慢,就会耽误大家的行程,不用啰嗦了。”明鸾没兴趣慢慢跟她客气,便直接拿大道理堵她的嘴。
周姨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这段路是陆路,又是大道,来往客商不少,左四等人不敢当众做假,便让章家一行人实实在在地走了二十多里路,顶多就是途中让他们多休息了几次,结果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左四与张八斤等人商量了一下,回头找远远缀在后面的周合一行人,提出在山脚借宿,等明天再上山。不然夜里走山路,就算有驿道,也多有不便。周合答应了。
周合早年曾经多次前往岭南做买卖,这条路是走熟了的,虽然如今他已经成了铺子的大掌柜,但在大庾山脚下还有几个熟人,来往的客商中,也有认识的。他也不提陈氏与自己的关系,甚至不提官差们押送的是章家人,只跟人说跟张八斤等人在路上一见如故,约好了同行,就租到了一处闲置的农家小院住宿。众官差、章家人与商队成员们齐齐在这农家小院里安顿下来。
吃完饭各人回屋歇息,明鸾瞅着陈氏在井台边洗衣裳,旁边没有人在,便凑了过去,重新提起那个问题:“白天说起水仙庵天花疫情的时候,祖父、二伯父、二伯母、父亲与母亲的脸色都有些古怪,是为了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氏身体僵了一僵,迅速收敛了异色:“哪有什么不对?白天我不是都说过了么?你要有空闲,就帮母亲把这几件衣裳洗了。”
明鸾眯着眼看了看她,忽然问:“达生是谁呀?”
陈氏愣住,脸色一白:“你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的?!”
“不是你跟周爷爷说起的么?”明鸾笑了笑,“我无意中听见一字半句的,觉得这名字陌生,却好象是你们的熟人,因此便好奇想问问。”
陈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哪里是我的熟人?大概是你周爷爷的熟人吧?”
“母亲又哄我。”明鸾站起身,“你不说,我问父亲去!”说罢转身就要走。
“回来!”陈氏急急喝止,见女儿回头露出疑惑之色,才发现自己的声量略高了些,便有些不自在地道,“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拿去问你父亲。他今儿戴着桎梏走了几十里地,早累得睡着了,不许你去吵他。”
“那母亲就回答我吧?”明鸾眨了眨眼,“要不咱俩各退一步,方才那两个问题你任选一个回答,另一个你不说,我也不再问人去。怎么样?”
陈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忽然有些明白了,恼怒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了头。
明鸾听完沈家人做过的事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们是傻子吗?这种事也敢做?!”
陈氏心情郁郁:“我也不愿相信,可我问过你大伯娘…”
“她承认了?!”明鸾更加震惊,这种大事,她以为沈氏死都不会认的。
陈氏黯然点头:“那天听了她的话,我忽然发现,我好象从来都没看清她的为人,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我们家也算是开国功臣之后,你祖母是悼仁太子的亲姨母,素来亲近东宫一家,哪怕是你大伯娘不开口,也断不会与奸邪之人同流合污。沈家既是悼仁太子妻族,有什么想做的,只管与我们家好生商量就是了,何至于到下毒手的地步?你祖父也说,虽不喜沈家行事,却从来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也不曾拦了他们的去路,唯一有可能阻碍的,就只有不许你大伯娘为了沈家无视章家人性命一条,可这明明是正理,你大伯娘居然就为了这点小事,指使娘家人暗害公公,实在是不孝之至!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鸾也百思不得其解,她所认识的沈氏,应该是那种时时都能拿大道理来掩饰自己用心、为自己谋私利的人,会下手害章寂,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沈氏居然承认了…也许是因为秘密被人揭破了,所以不再妄想掩饰?
明鸾晃了晃脑袋,对陈氏道:“你管她和沈家人是怎么想的呢?反正现在她也跟我们不是一路了,她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作孽,委屈的是我们!如果将来真的能见到大伯父,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省得他还以为大伯娘是个多贤惠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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