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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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么多年,他再次看见她的眼睛,也终于能够看见她当时的心情。原来是绝望、是凄惶、是空洞的沉寂和……彻底的心死。
已经是凌晨了,楼下仍旧灯火通明,几个人晚上都没打算走,便打开电视看球赛,而楼上则始终静谧安宁。
其实萧川中途醒过几次,因为麻药效力早就退了,伤口处一片火辣辣的疼,他睡得并不安稳。可是尽管这样痛,他在睡梦中仍旧能感觉到床边有人,那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敏锐感,就如同他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潜伏的危险一样。
伏在床边的那个人大约也睡着了,所以呼吸规律而轻浅。有好几次他半睁开眼睛,都能看见那个纤秀的身影,就那样静静地趴伏在床沿,背脊和肩膀随着每一次呼吸极轻地上下浮动。
她的左手还被他握着,竟然始终没有挣脱。
当萧川再一次因为疼痛醒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手指缓缓动了一下。
夜很静,隐约能听见窗外灌木丛中低低的虫鸣。
他的指腹在那只光洁细腻的手上无声地摩挲移动着,像是在探索,探索着一个答案;又仿佛是在寻找,寻找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他就像一个盲人,仅仅凭着触觉也能知道这只手十分柔软,十指骨骼纤细,肌肤滑腻得如同凝脂。而手的主人似乎睡得很沉,对他这样的“骚扰”丝毫都没察觉。
可是萧川却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握着这只手,心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悸痛。
这样熟悉的触感,让他仅仅愣了一瞬,便忍不住将手指再度探向那平滑柔软的掌心里。
他想,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样丧失理智的事?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竟然会以为,能在这只手掌上摸到那道熟悉的疤痕。
秦淮的左手掌心正中央有一道短短的疤,那是不小心被刀片割伤的。那次她流了很多血,而他恰好不在家,倒把一干用人吓到了,连忙电召了医生过来。
她向来怕疼,可是偏偏伤口有点深,医生原本建议做个简单的缝合,结果她死活都不同意。那个医生对她倒是挺了解的,知道她平时连打针都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消毒处理,再撒上药粉做了包扎。
虽然每天都换药,但这样伤口愈合变得十分缓慢,而且最终还是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疤。其实不仔细摸倒也不明显,可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找到那个位置。
萧川的手指停在那只掌心里,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他终于睁开眼睛,借着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看向那张熟睡的脸。
不得不承认,她很美,即便此刻睡着了,眉目间也有一种摄人心魄般的惊艳。
可他在乎的不是这个。
自从遇到南谨,他发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就快要荡然无存了。
傍晚在墓园里的荒谬行为,恐怕震惊了所有人。
其实他完全有机会躲过那一次袭击,只要他不去顾及南谨。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就像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多年前的那一天,当他赶到事发地点,看到的只是被熊熊烈火烧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轿车。车里唯一的那个人也早已模糊得辨不出原来的面目。
他远远地站着,看火舌被狂风卷起,汹涌得仿佛要吞没天地。
他去得迟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秦淮在烈火中化成了一缕烟尘,袅袅地散在空中。
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仿佛随着秦淮一并散掉的,还有某些关于她的记忆。他曾经那样熟悉她,熟悉她的一举一动,熟悉她的每一个欢乐或悲伤的表情,可是那天,他久久地望着那毁灭一切的火焰,努力回想见到她的最后一面,记忆却变得模糊至极。
有些东西,好像也被烈焰灼化焚噬掉了。
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她,她当时是什么样子。
他更加无法去想,当她被人一路狙杀、当她一个人困于大火中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直到傍晚时分在墓园的松林里,南谨冷笑道:“不过我想,如果我刚才不幸被人打死了,大约你也不会觉得有半点愧疚吧。”
她一字一句地说:“旁人的生死对你来讲算什么呢?”
而他只是不以为意地承认:“或许你是对的。”
她静下来看着他,终于不再作声。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南谨的眼神,带着空茫,又似乎满含着无尽的凄惶和绝望,就那样深深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暮霭沉沉,四周的光线近乎灰蒙,山中潮湿的空气仿佛也沾染进她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和秦淮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高兴的时候总会泛起动人的光,可是就在那短暂而又仿似无限漫长的几秒钟里,那双深褐色的瞳眸却渐渐地黯下去,一点一点地,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冷却熄灭了……
那双与秦淮一样的眼睛,那样沉默而又无望地看着他。
一刹那的心悸,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拽住他的心脏。
难以言喻的震撼,让他连呼吸都微微一窒。
他终于知道了。
当他因为出离的愤怒,将她狠狠掼倒在地的时候;当她因为他的命令被人逼迫,不得不连人带车一起冲下山坡的时候;当熊熊烈焰包围着她,逐渐吞噬掉一切的时候……过了这么多年,他再次看见她的眼睛,也终于能够看见她当时的心情。原来是绝望、是凄惶、是空洞的沉寂和……彻底的心死。
所以在察觉到危险的那一刻,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伸手将这个女人揽进了怀里。
他要救的人,是秦淮。
南谨醒了。
其实她早就醒了,就在萧川仿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手指的时候。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选择继续装睡。
她和他的手,时隔五年,再一次触碰到一起。身体永远是最诚实的,她熟悉他的手,熟悉牵在一起的感觉,相信他也一样。所以南谨心中有一丝忐忑,她静静地伏在床沿,感觉到他在中途突然停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又似乎不能置信,因此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
她的心突然便狂跳起来。那场车祸和大火之后,她改变了模样,几乎换去一层皮肤,只有骨骼的触感是不会变的。
果然,萧川很快便去摸她的掌心,然后他的手指久久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幸昔日的许多痕迹都早已消失得十分彻底,南谨的心跳又渐渐平静下来。她等了一会儿,才微微动了动身体,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般地抬起头。
她的样子并不算太好,血渍污渍沾得到处都是,脸色也略带憔悴,只是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明亮。她看了看萧川,又垂眼看向两人轻握在一起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抽出来,说:“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也不等萧川答应,她便立刻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过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目光只在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匆匆掠过,然后便迅速转移开。萧川躺在床上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卧室。
下了楼,才发现热闹得很。
客厅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巨大的背投电视实况转播着足球比赛,三个男人围在茶几前打扑克打得热火朝天。
见她下来,三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站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程峰才终于见到南谨的样子,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担心萧川的状况,余思承先开口问:“没事吧?”
南谨神色倦怠地回应:“他醒了,看样子没什么问题。”又问:“你们谁有空,能不能送我回家睡觉?这么晚了,我怕外面不好叫车。”
她问得既礼貌又不客套,显然也是累极了,况且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糟糕透顶,需要立刻回去洗个澡。
最后是余思承亲自开车送她。
南谨上车后便闭上眼睛小憩,而余思承也难得没有多问什么。凌晨的路况很好,车子几乎一路飞驰到达目的地。就在南谨准备下车的时候,余思承才突然开口叫住她。
他的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侧着身子一味地打量她,仿佛若有所思。天都快亮了,南谨却只觉得又困又累,实在没心情绕弯子。她见他不作声,干脆直接点破他心中的疑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舍了命来救我。你们想知道原因,还是回去问他本人吧。”
话虽这样说,但她回到家后脱掉衣服,看到衣服背后一整片暗红的血迹,也不由得心头微惊。可她实在太疲惫了,什么都顾不得去想,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吹干,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因为是星期天,她将手机关掉,几乎睡了整整一天才恢复过来。
开机后不久,南喻的电话便打进来,想约她晚上一起看电影。
“我已经很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就是知道你的生活缺乏情趣啊,”南喻倒是兴致勃勃,“票我都买好了。好莱坞灾难大片,美国英雄拯救世界,听说特效一流,看完绝对值回票价。”
南谨笑了一声:“你最近改行做广告宣传了吗?”
她已经起床,从橱柜里翻出一桶方便面,一边将手机夹在耳边,一边撕开调料包。
没想到南喻耳朵尖,听到声音立刻问:“你又在吃泡面?”
“嗯。”南谨直接拿饮水机里的热水冲了面,压住盖子,坐在桌边等着,才又猜测道:“是不是叶非今晚不能陪你,你才想起我来了?恐怕电影票也不是买给我的吧?”
南喻果真一噎,停了一下才反过来倒打一耙:“你非要这样拆穿我吗?多伤姐妹感情啊。”
南谨不以为意地笑笑,问:“电影是几点的?”
好莱坞的特效果然超一流,配上3D效果和环绕音响,确实对得起几十元的票价。
美国式的个人英雄主义,似乎是长盛不衰的经典。影片结束,灯光亮起来,观影者多半都是年轻人,许多人大呼过瘾,陆续走出影厅。
南喻挽着南谨,将她拖到影城外的夜市上吃烧烤。
这条夜市占据了极佳的地理位置,位于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周边既有大型购物商场,又有成片的居民区,到了晚上热闹非凡。
夜市里多半都是烧烤大排档,桌椅就露天摆放,因为是夏天,倒比闷在店堂里舒服得多。还有些没有店面的,老板便在路边支个烧烤摊子,摊前烟雾缭绕,油浸在刷子上,透过食物滴入炭火中,激起一片“嗞嗞”的声响。
南喻熟门熟路找到一家大排档,连菜单都没看就点了一堆东西,又叫来两听冰啤酒。
南谨晚上却没有吃消夜的习惯,也不打算陪着南喻一起喝酒。她朝隔壁桌上堆满的扦子看了一眼,挑挑眉问:“叶非怎么将你的口味养得如此古怪?”
南喻一撇嘴:“叶非平时才不肯让我吃这些。好不容易他这两天去了外地,我还不趁机出来解解馋?”
“我对这些也没兴趣。”南谨将几串烤土豆和烤青菜往对面推了推,“既然你要解馋,那就多吃点。”
“吃多了会拉肚子的。”
“即使明天真拉肚子,我看你也心甘情愿。”
“这话倒说对了。”南喻一边咬着土豆片,一边喝冰啤,不由得感叹道,“唉,这让我想起大学的日子。现在干什么都不自由。”
南谨不由奇道:“叶非平时管你管得很紧?”
“那倒也不会。”南喻歪着头想了想,努力找出一个恰当的描述,“就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单身更加轻松自在。两个人有了感情,倒成了一种挂碍,甜蜜归甜蜜,却也像被绳子捆绑住了,总是要顾及对方的心情,没法再随心所欲了。”
“这是自然的。”南谨看她一眼,“你到现在还像个小孩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学学如何照顾别人的感受。”
南喻做了个鬼脸:“你就晓得教训我。”然后便重新埋头专心吃东西。
其实她是想到了安安,那个被南谨扔在老家的可怜孩子。白天南喻还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安安这两天有些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贪玩出了汗又吹风着凉了。母亲想找南谨,可是南谨一整天都关着手机。最后母亲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恨恨地说:“算了,我也不找她了,你也别告诉她,反正说了也是白费口舌!趁着我现在身体好,就帮着她多带两年。万一哪天我也带不动了,就把孩子送孤儿院去!”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可见也是气极了。
这样的话,南喻当然不敢转述给南谨听,于是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你最近有没有跟妈通通电话?”
南谨却立刻猜到了,见怪不怪地淡淡反问:“妈又跟你埋怨我了?”
“那倒没有,就是我觉得你应该多关心一下妈和安安。”
“安安由妈照顾,我是放心得很。”南谨自嘲般地笑笑,“至少强过我自己带他。”
南喻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被南谨微扬起下巴催促道:“东西凉了,快吃吧。”
见南谨明显不想再聊下去,南喻十分郁闷,只好继续大快朵颐。
大排档上菜很快。因为南谨的不配合,南喻几乎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又辣又咸的烧烤,又喝掉两罐冰啤,嘴唇还是被辣得鲜红。她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忍不住埋怨:“跟你出来吃东西太没乐趣了,一点互动都没有。”
结果南谨就像是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她,而是将目光投向隔壁另一家大排档,微微皱着眉。
这样的夜市也是寸土寸金,排档与排档之间几乎没有间隔,各家的桌椅样式也都差不多,只拿不同颜色的一次性塑料桌布区分一下。
南谨注意到的是隔壁烧烤大排档上的一个清洁工。那个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将红色塑料桌布卷成一卷,包住桌上的垃圾,一起扔起一个大桶中。
那女人干活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十分麻利流畅,连手套都没戴,似乎根本不在乎油腻和肮脏,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收拾了好几张桌子。
南谨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
“刘家美?”
女人正半弓着身子,用一块颜色模糊的抹布迅速擦着桌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不禁回过身来,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南律师?!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呀?”
“还真的是你,”南谨点点头,“刚才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南律师,你是来吃消夜的吗?”刘家美把抹布扔在桌上,四处张望了一下,给南谨找了张干净的空桌子,伸手一指,“哎,要不你就坐在那边吧。我这里收拾完了就过去给你点菜。”
看来她一人身兼数职,不但要收拾卫生,还充当负责点菜的服务生。
南谨婉拒了她的好意,说:“我是恰好路过,看到你所以进来打声招呼。”停了停才又问:“家里都还好吗?”
这是南谨最关心的事,没想到刘家美的眼眶突然微微一红,脸上笑得也十分勉强:“还……行吧。”
短短半年没见,她的气色竟比以前还不如,皱纹也新添了许多,凌乱地爬在那张未加半点修饰的脸上,强行挤出笑容的时候,更显得苍老。
而她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岁出头。
南谨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刘家美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不禁皱起眉:“你现在白天做什么工作?”
刘家美的一双手上沾满了油,此刻不自觉地绞扭在身前,眼睛低低地垂下来,轻声细语地回答:“干点临时工。”
“什么临时工?”
“……我在一家家政公司登记了,他们平时会派钟点工的活给我做。有时候也有那种需要临时保姆的家庭,我也去干过一两次,就是打扫一下卫生,帮忙做做饭,不过夜的……”刘家美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是找不到正规一点的工作吗?”南谨停了片刻才问。
“很难的。”刘家美摇摇头,抬起眼睛看向南谨,“南律师,你也知道的,我既没文凭又没一技之长,除了干点体力活,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你原来是在物业公司上班的,好歹有物业管理的经验吧,为什么不能冲着这个方向找找?”
刘家美无奈地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答:“唉,自从我被宏远辞退后,就没有一家物业公司肯要我了。”
南谨一时间沉默下来,倒是刘家美反过来安慰她,说:“南律师你别替我担心了,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我现在这样赚得虽然不多,但也能勉强维持生活,挺好的,真的!而且我一直很感激你当时帮我打官司,就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正式谢谢你。今天正好你来了,要不我请你吃个消夜吧?”
她看向南谨的眼神十分诚恳,饱含着感激和期待,这样倒教南谨心中更加觉得酸涩。
两人就这么站着说话,很快就引起大排档老板的注意,远远地站在店堂里大声喊:“小刘,还不赶紧收拾桌子,没看见那么多客人都在等着吗?”
南谨不想耽误刘家美工作,连忙伸手拍拍她的手,说:“今天我吃得很饱,还是改天吧。你有我的电话号码,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打来告诉我。”她又匆匆交代了两句,才叫上南喻一起离开。
回到家,南谨从电脑里将半年前的资料找出来。
这个刘家美当时是在一个房地产公司旗下的物业上班,而她的丈夫和公公则在建筑工地上干活。
后来因为一次工地事故,她的丈夫和公公不幸罹难,公司方面却妄图草草了事,始终不肯给出明确的说法和赔偿。刘家美虽然来自农村,又没读过太多书,却并不软弱怕事,当时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坚持向房地产公司讨回公道,也就因此丢了工作。
后来她还是找到南谨的事务所,由南谨帮她打了这场官司。虽然房地产公司的态度十分强硬,又有各种手段和门路,中途甚至不惜威逼利诱,希望她们可以放弃起诉,但刘家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就像是憋着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为丈夫和公公申冤。
最终房地产公司以败诉告终,并被当庭判了一笔不小的赔偿金。
可是依照今晚的情形推断,或许赔偿款至今也没有支付过,所以刘家美才过得如此艰辛拮据。
因此又过了几天,南谨晚上下班后特意拐到大排档,想看看刘家美在生活中还需要什么帮助。
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现金,打算让刘家美拿去应急。
这时时间不算太晚,夜市还没正式开始。生意人正在忙碌地支起露天的桌椅,几乎还没有客人光临,也就只有刘家美所在的那家大排档前聚集了一些人。南谨站在马路对面,都能听见一阵隐约的吵嚷声,周围还不时有过路人停下来围观。
南谨心头一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促使她加快脚步走过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是四五个年纪轻轻的壮汉,正将刘家美团团围在中间,谩骂声和讥讽声不绝于耳。而刘家美则白着一张脸,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是被吓傻了。
其中一个壮汉突然扬起手,把身边的一张塑料椅子抡起来,重重砸到桌上。
“哗”的一声,椅子落在桌上,紧接着又滚倒在地,发出骇人的动静。
刘家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就连看热闹的群众都争先恐后地往旁边退开。
壮汉伸手指着刘家美,恶声恶气地警告:“告诉你以后都不许再出现,不然见一次老子砸一次。”又扬头去找老板,瞪大眼睛高声问:“老板呢?老板在哪里!”
矮个子的中年男人慌忙从人堆中挤进来,满脸惊恐,却不得不赔着笑:“我就是老板。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劝你立刻把这个女人给开除了!不然以后店里没生意可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板转过头去瞅了一眼刘家美,虽然还弄不清楚状况,更不知道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女人是从哪里招来的这帮煞星,但瞎子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
和自己的生意比起来,一个临时工算得了什么呢?
老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应道:“明白了。”又当着壮汉的面,无奈地冲刘家美挥挥手:“你赶紧走吧,别给我惹是生非了。”那样子倒像是把她当作瘟疫一般。
事情俨然已经到了尾声,见没太多热闹可看了,围观的群众陆续散去,只剩下刘家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睁大眼睛惶然地望着老板。她干燥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说。
闹事的壮汉们见目的达到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面前直挺挺地戳着一个年轻女人。
为首的那个人毫不客气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免吹了个口哨,笑容轻佻地开口说:“嗨,美女,麻烦让一让。”
南谨恰好堵了他的路,却似乎并不打算让开,反倒看着他问:“她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做事?”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让这位大姐在这里做事?”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倒教那壮汉一愣,浓眉高高挑起来:“美女,你这是在多管闲事!”
这个时候刘家美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叫出声:“南律师?”
她刚才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羞辱谩骂,又被老板无故解雇,全程都没反抗过,此时却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南谨身边,轻轻扯着南谨的衣摆,低声劝道:“南律师,你快走吧。”
南谨将刘家美脸上的担忧收入眼底,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问:“这些是什么人?”
刘家美咬着嘴唇不答话。
那壮汉也觉得南谨有点意思,难得见到人美胆子又大的,一时倒也不急着走了。他从口袋里掏了包香烟出来,后面立刻有人递上打火机。
香烟点着了,壮汉吸了两口,猛地吐出一串烟圈。
他是故意的。这样近的距离,烟雾就在南谨的脸前盘旋散开。
南谨微一皱眉,却没退后,仍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她目光泠泠,似乎十分镇定无畏,反倒有一种慑人的光,从那双堪称惊艳的眼睛里射出来。
那壮汉被她这样盯着,居然一不小心让烟呛到,不禁重重咳了两声。咳完他便有点恼羞成怒,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着南谨:“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少管为妙。”
南谨淡淡地冷笑了一声:“可是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街上欺负一个女人,任何人见了,都应该管一管。”
壮汉倒吸了口气,仿佛觉得不可思议,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长得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南谨这下没再作声,因为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她随手掐掉了,结果很快对方又打过来,显然并不是拨错了。
“你在干什么?”电话接通后,一道沉沉的男声就传了过来。
南谨不禁一怔,因为她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只是完全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打电话。
“我现在有事,不太方便。”她含糊地回应。
“我知道。我是问你,你和那几个男人在说什么?”
夜色笼罩,华灯已被点亮。
此时的夜市已经逐渐热闹起来,来来往往都是人。南谨握着手机,下意识地转头去找,只见旁边路上车水马龙,马路两边的街灯仿佛一串串明珠,连缀着莹莹发光。
最后穿过熙攘的人群和滚滚车流,她才终于在路的另一侧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萧川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与她隔着遥遥数十米的距离。
其实隔得这样远,车窗又都关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听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此时此刻正注视着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车门便开了。下来的不是萧川,而是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穿过车流大步走到南谨面前,先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面向那四五个闹事的男人。
结果他还没开口,那个为首的壮汉便突然白了脸色,嘴里叼着的半截香烟倏然滑落在地上,似乎是被吓呆了。
“昊……昊哥!”壮汉的舌头像是被打了结,不太利索地叫道。
年轻人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事,”壮汉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就是随便逛逛。您老人家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年轻人不再理他,转过身对南谨倒是十分客气有礼,低声说:“车子在那边等您,要是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上车再说?”
而且他似乎早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便转眼看了看刘家美,又建议南谨:“让您的这位朋友也一起来吧。”
南谨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年轻人她从前没见过,大约是这几年间才在萧川身边的,可是显然在这条道上的地位很高,才露个面就镇住了一帮来闹事的人。
如果今天没有他,这局面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南谨刚才只是想要维护刘家美,倒没细想过后果。此时有人出面摆平,恰好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她担心自己和那年轻人离开后,刘家美还会再受欺负,于是只好点点头,带着刘家美一起坐上停在街对面的车。
年轻人开车,安排刘家美坐在副驾驶座。南谨见状微一迟疑,却也只能坐到后面去。
萧川果然在车里,见她上来,他淡淡地开口说:“你胆子倒挺大。”
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南谨下意识地去看他。借着路边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出他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眉眼间带着浅淡的疲惫,就连声音都是低哑的。
其实距离他受伤才过了几天,恐怕伤口都还没愈合,也不知道他这时候出门干吗。
南谨若无其事地问:“你是恰好路过?”
他瞥她一眼:“不然呢?”
她说:“谢谢你帮忙解围。”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仿佛有点心不在焉,又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忽然朝她伸出手。
他越过中间的扶手和控制板,手掌在她的面前静静地平摊开来。
她愣了一下,不禁诧异地抬眼看他,结果他像是没什么耐心似的,见她半天没有反应,索性自行抓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上回是他刚受伤,她不好用力挣扎,只能顺着他的意,结果没想到今天他的动作倒仿佛更加熟练自然,甚至都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他究竟把她当作什么了?
南谨心中又气又火,猛地挣了一下。谁知萧川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重重地将她一牵一拽,倒让她整个身体都朝他那边倾斜过去。
幸好中间还隔着一块宽厚的扶手板,她才不至于跌倒在他身上。可是那只手却也一时挣脱不了,就那样被他牢牢握住。
车厢里非常安静,车窗的隔音效果又极好,车子行驶在闹市区,车里却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而方才后面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包括他野蛮霸道的动作,包括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角力,还包括最后南谨严厉气愤瞪去的那一眼。
整个过程中,谁都没有出声。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默契十足。
南谨余怒未消,偏偏对方的手并不太老实,修长的手指偶尔滑过她的皮肤和掌心,带来一种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
回忆在顷刻间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只感觉心头微微一窒,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乱了方寸……因为这是萧川的习惯,以前他牵着她的时候,也总喜欢这样。
前面坐着两个外人,南谨忍了又忍,终于低低地“哼”了一声。她声音极小,估计只有旁边那人能注意到。果然,下一刻萧川便转过脸来看了看她。
她以为他终于能有所收敛,结果他却反倒一声不吭地变本加厉,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为自己寻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南谨几乎快要目瞪口呆。
她记忆中的萧川虽然一贯既霸道又直接,但也不会对一个女人这样轻佻无礼。她和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结果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她的意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似乎对她的手很感兴趣,握住后便不肯再放开。直到刘家美的住处到了,车子停下来,他才主动松了力道。南谨趁势重重甩开他,赶在刘家美回头道谢之前端正地坐好,然后说:“我陪你回家,正好有事想问问你。”
她想,萧川的车是不能再坐了。这个男人太敏锐,或许他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一反常态地主动亲近她,亲近一个堪称陌生的女人。
结果没想到,就在她准备下车的时候,萧川突然开口说:“我在这里等你。”
“我等下自己坐计程车回去。”她才不想领情,迅速下车离开。
刘家美租住在很偏的地方,到了晚上周边连路灯都没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楼道,结果楼道里也没灯,南谨只好拿出手机照着,好几次差点儿撞到楼梯拐角处堆放的杂物。
到了顶层才知道,刘家美竟然住在业主私自违章搭建的露台上。小小的一个铁皮屋子,总共不过十平方米大小,白天太阳晒热了铁皮,到了深夜热气还是散不掉,钻进去仿佛进到蒸笼里。
刘家美也很不好意思,怕南谨觉得憋气,连忙搬了一张塑料小凳出来摆在门口,不让南谨进屋。
“屋里小,又热,还是坐在这里凉快。”刘家美朴实地笑笑。
露台上确实偶有凉风拂过。
这房子低,总共也就六层高,站在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远远的地方耸立着高楼大厦,到了深夜还有霓虹兀自闪烁,像天上的星,遥不可及。
南谨没有坐,直截了当地问:“法院判的赔偿金是不是一直没到账?”
刘家美点点头。
意料之中。南谨又问:“今晚闹事的那些人呢?也是那家公司找来的?”
“不太清楚,可能是吧。”刘家美咬着嘴唇,半晌后才说:“南律师,你上次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份像样的稳定的工作,其实不是我不想找,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在夜市上打打零工他们都会来找麻烦,哪有正规的公司会要我这种人呢?”
“你的意思是,这半年多以来,他们一直在骚扰你?”
“有好多次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或许是无意间碰上的?真搞不懂。好像不管我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把我找出来。南律师,我也不怪大排档的老板,他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前两个月我在一家酒楼里洗碗,突然来了几个人把东西都给砸了,最后我还赔了酒楼一些钱,那儿的经理才肯放我走。”
南谨听得皱起眉:“为什么不报警?或者你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离开沂市回老家去了。”
“老家早就没人了,况且我老公不在了,我一个寡妇回去干什么呢?在这里再艰难,好歹可以活下去吧。至于你说的报警,无凭无据,甚至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报呢?”
南谨无言以对。
她知道,刘家美并不是软弱的人,可对有些事情也只能认命。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南谨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刘家美手中,说:“这个你先拿着应急,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再慢慢商量。”
刘家美朝信封口看了一眼,不禁“哎呀”了一声,急忙双手推拒回去:“南律师,这个我不能收!我有钱的,过日子足够了。”
南谨却不理她,径直将信封搁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一把拦住刘家美的动作,说:“我先回去了,你等我的电话吧。”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得急,刘家美在后头追得也急。两人一前一后从露台上下来,到了楼道里还拉扯了一番。一户住户听到响动出来察看,隔着防盗铁门冲她们凶道:“大晚上的,吵吵什么呢?!”
南谨借机劝住刘家美,让她拿好钱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刘家美的眼眶都红了,又压低声音连着道了好几次谢,才终于返回自己的小屋。
旧式居民楼的楼道又窄又黑,拐角处堆满了杂物。南谨对环境不熟悉,只能拿手机照着,走得小心翼翼。
可是刚下一层,便听见外面“嘭”的一声巨响,像是电线烧掉了。伴随着火花的亮光,一瞬间后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笼罩。
炎夏还没过去,这样的晚上突然断了电,可以想象该有多难熬。
果然,很快就有住户们的哀叹声和咒骂声远远近近地响起来。
南谨握着手机,站在又窄又陡的楼梯上停顿了片刻,才重新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下走。
大楼内外全都漆黑一片,只剩下手机发出一点幽幽的白光。她走得慢,脚步声轻轻回荡在楼道里,下完一层还有一层,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南谨又往下挪了一层,心里不由得有点发虚,手心里也渐渐浮出一层冷汗。
其实她从小就怕黑,原来连睡觉都不敢关灯。长大之后稍微好了一点,可从来都不会独自待在又黑又陌生的环境里。
南谨这时候才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让刘家美陪自己一起下楼。
也不知道现在下到第几层了,楼道里竟然连个楼层标志都没有。手机电筒开了许久,机身开始发烫,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电量更是消耗得飞快,再次“嘟嘟”两声发出报警提示。
南谨十分担心自己还没到楼下,手机就会自动关机。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便加快脚步,一连下了好几级台阶,结果因为视线不清一下子没踩稳。
脚下踏空的同时,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也顾不得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只能一把牢牢抓住,手机却从手中滑脱出去,砸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唯一的光源也熄灭了。
外面没有一丝光,楼道里堆着的杂物又将夜色遮蔽了大半,她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样全然的黑暗,耳朵却仿佛变得格外灵敏。
南谨静静地听了几秒钟,心脏便倏然一紧。
因为她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似乎正从楼梯下方传过来。
这一带鱼龙混杂,治安向来不好,半夜偷盗甚至入室抢劫时有发生。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南谨只能希望来者是个晚归的住户。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听着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似乎一时之间没了动静。幸好此时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她再顾不上别的,迅速弯腰捡起摔坏的手机,凭着直觉一步步下楼去。因为高度紧张,她走得倒比刚才快多了。大约连着下了两层楼,才突然在拐角处与一个黑色的身影撞个正着。
双方身体接触到的一刹那,南谨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惊呼出声。结果下一刻,她的嘴巴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捂住。
“叫这么大声干吗?”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她却惊魂未定,一颗心兀自狂跳得厉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遇到危险,身体的反应快过一切,她的双手立刻伸出去想要推开对方,然后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萧川?!
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她出手时用的是以前学的女子防身术,又快又准,手肘恰好抵到他的伤口,令他不禁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因为吃痛,他吸了口气,迅速反手将她一格,轻而易举便将她的双手钳制住。
“怎么是你?”她的心还在狂跳不已,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萧川紧抿着嘴角,在黑暗中低下头看她。
其实因为暗,即便这样近的距离,他们也仍然瞧不清对方的五官。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大半个身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只要稍稍低头,就能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她的发顶和身上似乎幽幽散发着一种温暖而柔和的味道,仿佛是奶香,又更像是椰子的香气,暖甜中带着清新的气息。
萧川原本半抱着她,此刻手臂不禁微微一僵。
这样拥抱的触感太熟悉,就像他之前几次握着她的手,也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只要他闭上眼睛,只要不去看她的脸,他会以为自己握着的是秦淮的手。
就如同现在。
四周这样黑,又这样静,她纤瘦的身体半靠在他的怀里,竟然也像极了秦淮。
萧川有一刹那的恍惚,松开手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将南谨与自己拉开一点距离,扶着她站稳。
“事情办好了?”他问。
“嗯。谢谢。”
“你在来的路上已经道过谢了。”
“我是指刚才。”南谨淡淡地说,“谢谢你过来接我。”
“可是你刚才以为我是坏人。”萧川的声音同样很淡。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火照着脚下的台阶。
南谨一时无语,她心想,谁会料到堂堂萧川竟会带着伤,亲自到这黑漆漆的楼道里来接她?
想到他的伤,她终究有些愧疚。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出手不轻,只是她搞不懂,以他的应变和身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格挡。
“你没事吧?”她把这个问题归为关心,语气难免有些尴尬勉强。
“没有。”萧川将打火机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后来南谨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一口气已经奔下了好几层楼,遇见萧川的时候,其实已是在架空层上。
难怪他等在那里,因为他并不确定她会从几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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