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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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这天夜里,南谨没有睡好。

似乎整夜都在做梦,全是些细碎又凌乱的片段,充斥在乱七八糟的梦境里。

梦中她第一次见到萧川,是在一张薄薄的照片上。照片被一个面色严肃的男人推到面前,告诉她:“接近这个人……”冷酷的声音让她直觉想要拒绝。

然后爸爸就出现了,竟然同样也是面容冷肃,她一下子就哭了。看见爸爸穿上警服仿佛是要出门的样子,她心中一阵发慌,可是怎样都喊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背影越走越远……

其实梦里出现得最多的,还是萧川。

他淡淡地笑,他在酒桌上抽烟,他扣住她的身体亲吻她,他皱眉,他发怒,他对她千般万般的好,他摔门而去并让人锁死房间……

最后她终于再次梦见了自己。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仍是那团熊熊烈火,火焰在狂风中摇曳,扭曲了一切景物。她困在其中,像是被烈焰灼心,全身都在痛,就连呼吸都痛。只是这一回,她似乎透过火焰看见了他。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在这场熟悉的梦魇中见到萧川。

修长沉峻的身影遥遥立在风中,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只觉得万分痛苦,深浓的绝望比火舌还要猛烈,汹涌着就要将她吞没。

和从前的每一次不一样的是,今夜她终于在最后一刻见到了他。这是头一回,比绝望更汹涌的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般地侵袭而来。

这场梦魇数年如一日,她终于在今夜第一次痛哭出声。

醒来之后她才发现眼角有未干的泪痕,原来竟是真的哭过。南谨起床洗了把脸,再也睡不着,索性打开电脑整理李自力案开庭需要的辩词。

天亮后准时去上班,可任谁都能看出南律师昨晚没休息好。

南谨拎包进了办公室,阿雅立刻拿笔敲敲赵小天的背:“友情提示,今晚要是有约会,趁早取消。”

“为什么?”

“你没看见老板心情欠佳?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加班的劲头特别足。”

赵小天嘿嘿一笑,小声说:“那我们就陪着!”

阿雅拿眼睨他:“真看不出来,小朋友还挺讲义气。”

“必须的!”

事实证明,阿雅对南谨的习惯还真是了若指掌。不但当晚加班,接下去的一连好几个晚上,南谨都是直到深夜才离开律所。

赵小天果然半句怨言都没有,阿雅却有点熬不住了。她新婚宴尔,与老公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一连几天三更半夜才到家,老公早就呼呼大睡了。

这天晚上,阿雅不得已告了个假,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毕后,申请准时下班。

南谨这才反应过来,她从电脑前抬起头,吩咐道:“这几天辛苦了。今天没什么事,你和小天都可以先回去。”

阿雅如获大赦,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过了一会儿,赵小天也进来道再见,约女朋友吃饭去了。

南谨倒不觉得饿,她晚餐本来就吃得不多,便在办公室里泡了碗面,结果也只吃了半碗就饱了。

开庭在即,其实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除了辩诉材料外,甚至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她找到案发当晚的一个目击证人。

那是一个流浪汉,每天都睡在码头上。那晚李自力与王勇发生争执,除了张小薇之外,这个流浪汉是唯一目睹全过程的人。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没人注意到他,而他因为害怕被驱逐,便趁着警察到来之前匆匆躲起来了。

南谨得到线索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找到这个人,并说服他出庭出证。

这是本案的关键,她第一时间和余思承电话沟通反馈,余思承简单明了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半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似乎自从墓园遇袭事件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莫名的转变。从前他找到机会便会调侃逗笑两句,现在却变得十分正经严肃,甚至还带了一丝……尊重。

南谨觉得可笑,怀疑这大约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余思承这样的反应倒令她轻松不少。其实不但是余思承,就连萧川好像也突然消失了一般。

那天晚上他在楼道里等她,然后将她送回家。一路上她担心他还会耍无赖,于是故意坐得远远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不肯给他任何机会。结果让她意外的是,萧川自从上车之后便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想再牵她手的意图。直到她下车,他才转过脸来看了看她,却连句再见都没说。

她忍不住想,只是五年没见,看来这个男人除了变得更加无赖之外,还有点喜怒无常,而且很没礼貌。

那晚之后,萧川就消失了。

一连好几天,他像是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一切仿佛重新回归平静,生活再度变成两点一线,不用再掩藏情绪,也不用再担心被人识破身份。南谨终于松了口气,给自己安排了超负荷的工作,这样也就没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人或事了。

离开律所的时候照例已是深夜,预约的计程车已经等在楼下,南谨正想去拉车门,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三个男人来。

领头的那个离她最近,上下打量她一番,对她比了个手势,指着旁边一辆面包车说:“我们上车再聊?”

这时已有他的同伴拍拍计程车的车顶,凶神恶煞般地催促司机:“快走,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司机显然是怕惹事,只透过车窗望了南谨一眼,便二话不说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南谨心中不由得一惊,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等下会回答你的。”领头的还算客气,慢悠悠地说,“请吧,南小姐。”

对方显然已经摸清了她的基本情况,可她对他们的身份却还是一头雾水。

因为是深夜,路上行人稀少。三个男人戳在面前,即便她此刻放声大叫,恐怕他们也能在救援到来之前将她弄上车去。

“让我上车可以,但你好歹应该告诉我,你们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南谨镇定地说。

男人仿佛看穿她的隐忧,直截了当地笑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不会伤害你的。”

“那就在这里聊吧。”

“想见你的人不是我。”男人没什么耐心,渐渐沉下脸,“希望你干脆一点配合一下,别叫我们难做。”

看样子不走都不行了。可是他的话音刚落,附近街角处便呼啦啦拥出一群人,脚步极快地向他们靠近。

从南谨的位置首先看到这些人,她心中一动,凭着直觉朝后退了两步。

对方迅速来到他们面前,将他们半包围住。其实全是陌生面孔,南谨心思转得飞快,突然就跳出一个模糊的念头。结果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见那些人自觉地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通道。

一个俊挺潇洒的身影踱着脚步过来,最后气定神闲地停在南谨身边。

“余……余少?”先前的三个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余思承笑了一声,眼神却是冷的:“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这个女人他动不得。”他没看南谨,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将她遮住大半,庇护的意味显而易见:“至于你们这些小喽啰,我今晚就不为难你们了。走吧,回去把话带到。”

他没再理他们,而是伸手在南谨的背上虚扶了一把,带着她不紧不慢地离开现场。

那辆颜色拉风的路虎就停在转角,他让南谨先上车,自己才转到驾驶座。

“他们就是上次袭击萧川的人?”南谨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问。

其实她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意味,令余思承不得不转过脸来打量她,剑眉微扬:“真聪明。”

南谨没理会这样的夸奖,只是又问:“这么说,我是彻底被牵连了?”

余思承又一次扬了扬眉。

“而且,你们早就料到了,并且早有准备。”她不相信今晚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你说的都对。”余思承开着车说,“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南谨冷笑一声:“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有气也不应该冲我发火啊。”余思承仿佛十分无辜,半开玩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现在就带你去讨债,怎么样?”

直到这个时候,南谨才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我不需要讨债。”她坐直身体,语气僵硬地说,“这都几点了?现在我要回去睡觉。”

“你家不安全。”

“……你是说,那些人也有可能守在我家楼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简直又惊又怒,不禁咬牙切齿地骂,“萧川到底在搞什么?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连到我?那现在怎么办?”

余思承一时没答话,只是转过头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南谨气还没消,反瞪回去:“看我干吗?”

余思承仿佛有些失笑。他见惯了南谨不冷不热的样子,如今她这样气急败坏,倒教他有些诧异。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才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情绪和反应。而南谨过去那副疏离冷淡的姿态,才显得不太正常。

余思承清咳一声,这才正经地开口:“我说了都不算,只有一个人能回答你的这些问题。”

三更半夜来见萧川,真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是南谨被迫无奈,毕竟她也不想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去冒险。

那些人的手段本事她亲眼见识过,所以她更加需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概他们是把你当成我的人了。”当她质问萧川的时候,得到的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回答。

她刚刚一口气冲上二楼,气息还不平稳,缓了缓才皱着眉重复道:“……你的人?”

萧川的眼睛终于从报纸上离开,抬起来看了看她:“我的女人。”

……

那些人把她当成他的女人了。

她在旁人的眼中,竟然再一次成了萧川的女人。

这个局面太荒谬,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见她半晌没讲话,萧川索性丢开报纸,从窗边的软榻上直起身。

他的伤还没痊愈,起身的动作显然有些阻碍,看上去微微吃力。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经意动了动,身体却仍旧停在原地。

她看着他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投下来,几乎完全将自己覆盖住。

其实靠得并不算太近,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身上清冽沉郁的熟悉气息,混着一丝极淡的烟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向她侵袭而来。

她的眼神晃了晃,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才微仰起头冷冷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尽快解决。”他答得简洁明了,“在事情解决之前,会有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安全。”

“如果不是今晚有人来找麻烦,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知道这件事?”

也是因为余思承的突然出现,才让她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大概已经被“保护”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萧川说。

她忍不住冷笑:“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苦心?”

萧川沉静的目光停留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恼火极了,嫣红的唇角微抿着,琥珀般的眼瞳在灯下泛着冷冷的光,里头尽是毫不掩饰的讥嘲笑意。

从第一次见到南谨开始,他就总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却又一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如今终于想到了,她就像一只刺猬,时时刻刻张开全身的尖刺做防御。面对着他,她始终是一副拒人千里如临大敌的模样,几乎从没对他有过好脸色。

哪怕他之前为了救她差点儿丢掉一条命,好像也没能让她的态度缓和一些。

萧川只觉得奇怪:“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他突然这样问,倒让南谨大吃一惊,她心头不由得一紧,警惕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除了这次这件事情,我不记得以前曾经得罪或伤害过你。你对我的敌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种话。

南谨还记得,第一次是在淮园,当时她只感觉秘密被戳穿,不得不落荒而逃。

这个人太敏锐,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连她在心底深埋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和悲伤,在他的面前仿佛都无所遁形。

还记得很多年前,他曾经开玩笑说:“你就像是一张白纸,高兴还是难过,全写在脸上。”

那次她生气了,为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而他一直在哄她,最后才终于令她憋不住笑出来。

哭哭笑笑,开心和痛苦,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情绪心思百折千回,竟犹如度过了漫长曲折的一辈子。

人生还有那么长,她却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南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里,稳了稳声调才说:“我对你没有敌意。”

她的反驳苍白无力。他看她一眼,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淡淡地表示:“那就好。”又叫来用人,替她收拾客房。

“你要我住在这里?”

“明天让人陪你回家拿衣服,”他说,“住在我这里才最安全。”

“怎么?你把我连累了,这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你说得没错,是我把你带到这种危险的局面里。”他看了她一眼,停了停才继续说,“你需要任何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萧川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向来冷峻的眼神似乎忽然柔和下来。他看着南谨的眼睛,仿佛有点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率先走出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南谨早出晚归。

通常她起床的时候,萧川还在睡觉,而等她下班回来,萧川却还在外面。他回家的时间比她更晚,估计总要到下半夜。

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却难得碰上,这倒让南谨松了一口气。

暌违多年的房子,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连用人都还是她所熟悉认识的那些旧人。她曾在这里住了两年,之后又离开了五年,结果却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重新适应了现下的环境,就连一向欠佳的睡眠问题也不药而愈。

她在这栋房子里夜夜安睡,常常等到天亮了,才被闹钟声猝然叫醒。

习惯这种东西太可怕了。待在萧川的地盘上,越是舒适惬意,便越会让南谨感到担忧。她生怕自己哪一天松懈下来露了馅,所以只期盼萧川那边能尽早把麻烦解决掉。

这天晚上她难得没有加班,回来后就躲进房间看庭审材料。她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用人们也都很守规矩,从来都是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任何一点大的响动。

所以,当楼下传来一阵声响的时候,南谨下意识地停下来看了看时间。

还很早,不过才十点多,萧川从来不会在这个钟点回家。

她合上电脑,起来活动了一下,顺便开门去看。

这间客房就在楼梯拐角处,打开房门就能将一楼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用人们大概都去别墅后面的工人房休息了,按往常的习惯,只在楼下客厅里留了一排地灯,沿着墙角围成一圈,莹黄的光幽幽地照在地板上。

南谨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方才的那阵动静已经消失了,但她直觉客厅里有人,只是看不清对方在哪儿。

萧川不在,沈郁和余思承他们自然也不会过来,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许还有几个负责安全的小弟,但他们通常不会进到屋里来。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南谨的心脏不禁微微紧缩。她静静地立在原地又等了片刻,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楼查看,只听见“叮”的一声,似乎是机械开合的声音,从客厅的某个角落里传过来。

在那一瞬间,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她不敢大声呼吸,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手指紧捏着楼梯扶手。

可是楼下再度没了动静。

地灯的光线微弱幽暗,偌大的客厅有一大半都陷在黑暗里。而她定了定神,终于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一点红色的火光。

那红光也很弱,在客厅的一角忽明忽灭。

南谨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僵硬的身体不禁一软,靠向旁边的墙壁。

“谁?”楼下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她,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来。

南谨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她没办法,只好下了楼。到了楼下,才终于能看清那个模糊的身影,他正独自坐在一角的沙发里抽烟。

空气中除了烟草的气味之外,似乎还有淡淡的酒气。

没想到萧川今晚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有点懊悔,早知道刚才就躲在楼上不出来了。

“你还没睡?”萧川靠在沙发里抽烟,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低哑,腔调慵懒随意,大约是喝多了。

这让南谨一下子就想起从前,那时候她最讨厌他应酬喝酒,每次回来一身酒气,总要被她一脸嫌弃地推得远远的。而他偏偏霸道无赖得很,似乎她越是抗拒,就越是让他觉得有趣,常常连澡都不洗便来逗她。

那样的回忆,如今想想都让人难受,就像一把钝锈的刀片,一下下剐着心口。她若无其事地说:“准备睡了。”

“能不能帮我倒杯水?”他身陷在黑暗中问。

南谨绕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她本想打开客厅的大灯,可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作罢。黑漆漆的看不清彼此的样子,这令她感到更安全。

她端着水杯回来时,才发现萧川已经睡着了。

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身上的酒味十分明显,就连呼吸间都仿佛是醉人的酒意。他安静地靠在沙发里,头微微歪向一边,一条手臂垂在沙发侧面,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间还夹着半截香烟。

南谨随手放下水杯,将香烟从他手中轻轻抽走,摁熄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盛夏已经过去,沂市的夜晚沾染着微凉的气息。

客厅的通风窗开了半边,夜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卷着轻薄的纱帘轻轻翻动。

她不想去管他,但用人们都已经去休息了,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到底还是去楼上抱了条毯子下来,给他盖上。

她在他面前倾身。

靠得这样近了,呼吸间的酒气更加明显。

也不知是月光还是屋外的灯光,仿佛一层虚白的轻纱,正从窗前漏进来,覆在他的肩膀上。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袖口随意卷起来,露出半截线条结实匀称的小臂。或许是因为酒后太热,领口的扣子也被他解开两颗,凌乱地敞着。

即便到了今天,南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从外表到内在,都散发着一种极强大的原始吸引力。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任何人一旦陷在其中,便无法自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进去,越卷越深,所有的挣扎都是枉然。

幸好,她对他已经免疫了。

哪怕他此刻睡得再好看,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只是出于善心,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仅此而已。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这个男人即使喝醉了,也有着惊人的警惕性和敏锐力。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他就突然醒了过来。

她身体前倾,两人原本就靠得极近,此时冷不防对上那双乌沉深邃的眼睛,令她不禁怔了一下。

夜光如水,轻落在窗前的地板上。

南谨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便本能地想要退开。可是,已经迟了。萧川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修长有力的手臂就已经扣住她的腰,封死了退路。

她呆住了。

他明明已经醉了,呼吸间都是酒气,其实就连眼神也并不清明,可是为什么身体的反应速度还能这样快?而且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控制住。

“你放手!”她沉下声音。

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停了停,下一刻突然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到沙发上。

南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惊呼过后睁开眼睛,两人的位置已然互换对调。

她被迫平躺在沙发上,而萧川则曲起一条腿,半跪在她身侧。高大修长的身体低俯下来,将她牢牢地圈住。

两个人只隔着咫尺之遥,他垂下目光,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她。

这样近的距离,靠着窗外的一点夜光,她能看清他的眼神,大概是真的醉了,所以显得又深又沉,犹如冰下的深渊,探不到尽头。他长久地凝视她,也不知在看什么,但她知道他醉了,因为他清醒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说话。”他沉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轻微的低哑,但语气却是难得温和,像是在哄小孩子。

南谨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忍不住抬起眼睛回视他。

漆黑的客厅里,他跪坐在她身前,而她整个人似乎都在他的禁锢之中。

这样的气氛太诡异,又太暧昧。

夏天的衣料单薄,彼此靠得这样近,仿佛能时刻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其实他的呼吸也是热的,带着醺然醉意,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拂过。

她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跳得又慌又急。这样熟悉的温度、那些熟悉的记忆,就像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正迅速将她吞没。

仿佛是灭顶之灾,她溺在了冰冷的深海里,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是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于是她伸出手,紧紧扣住那条结实的手臂,指甲深嵌进对方的皮肤里,却恍若未觉。

她只是想要抓住什么,就像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而萧川也任由她这样,他也仿佛陷在了某种幻觉里。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脸上。

掌心温热,还带着凛冽辛辣的烟草气息,轻覆住她的鼻尖和嘴唇。

她的脸本来就只有巴掌大,此刻独独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深褐色的眼眸像一块上好的宝石,在微亮的夜色中泛着莹莹光泽。

萧川没有说话。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她,又像是越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个女人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下,浓密的睫毛正轻轻颤动,恍如蝴蝶脆弱精致的羽翼。

她的嘴唇似乎在掌心中动了动,他又低低地哄了声:“别说话。”

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连是怎样进屋的都记不起来了,所以才会这样俯下身去,去亲吻那双眼睛。

温热的唇落下来的同时,南谨闭上了双眼。

那个吻就落在她轻轻颤抖的眼皮上,犹如隔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带着一种久远的、仿佛前世的记忆,让她差一点儿涌出泪来。

她知道他醉了。

他吻的那个人,是秦淮。

可她就是秦淮,是被他亲手杀死的秦淮。

不知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汹涌而出的眼泪。南谨躺在沙发上,已经忘了挣扎,又或许是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只是像块木头一般,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最后她才终于动了动,身体却被立刻反抱住。

萧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点醉意,像是在跟她商量,又仿佛只是低喃。他说:“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几乎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过话,恍惚间,她像是急速坠入一场梦境里,彻底不再动弹,只任由他伸出双臂,将自己搂进怀里。

沙发宽大松软,足够容下两个人。

漆黑的夜里,他紧抱着她的身体,将脸贴在她颈边,就这样长久地一动不动。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一天了。

她曾以为,从此天涯陌路,再见面亦只会是仇人。

可是此刻他怀抱着她,却犹如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久久不肯放开。直到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南谨才发觉,他竟然睡着了。

而且这一次,萧川睡得很沉,连她从他怀里挣出来,连她离开客厅返回卧室,他都没有察觉。

李自力的案子正式进入庭审阶段。

因为找到了有力的目击证人,辩护的难度大大降低。下庭后,南谨意外地接到林锐生的电话。

她正好心情不错,开玩笑地问:“怎么,又要来沂市出差了?”

“不是,”林锐生叹气道,“本来想休个假去你那里好好蹭吃蹭住玩两天,结果又来了个大案,计划泡汤了。”

“堂堂刑侦大队长,跑来我这里占小便宜,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林锐生哈哈大笑:“你这个大律师比我赚得多,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花-霏-雪-整-理

他似乎真是忙里偷闲给她打个电话,因为很快旁边就有人叫他的名字,通知他准备开会。

南谨说:“你先去吧,别耽误正事。”

林锐生跟同伴应了声,才微微压低声音,换了副严肃的口吻:“听说你那边最近出了点事?”

他身份特殊,自然有灵通的消息渠道,南谨并不吃惊,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嗯,没什么,虚惊一场。”

“恐怕不只是虚惊吧?听说场面相当混乱,萧川受了伤,当时还有一个女人在场。我想问的是,那个人是不是你?”

“这才是你今天打电话来的目的?”

“算是吧。”林锐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明显变得凝重,“我只是想确保你不会再被牵连其中,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没事的,”南谨轻声说,“其实这些我都已经习惯了。”

她曾过过两年这样的生活,跟在萧川身边,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今的这一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只是久违而已。

她的语气仍旧很淡,却让林锐生大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停顿片刻,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你该不会又和他在一起了吧?”

“没有,”南谨故意轻松地回答,“那件事之后,还有些后续的麻烦没解决,我只是暂时被他的人保护着。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保障了我自己的安全,不是吗?”

可林锐生到底还是担心:“你自己要注意些。”

“我知道了。你不是还要开会吗?这样拖拖拉拉,让大家都等着你,不太好吧?”

“还有五分钟呢,不急。”

南谨这时已经走出法院,她站在高阶前,望向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光芒和煦,微风轻暖。沂市的夏天彻底结束了。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突然说。

“什么事?”

“萧川他……可能把我当作替身了。”

“替身?”林锐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的替身?”

“秦淮。他似乎把我当成秦淮的替身了。”

“可你不就是……”

“对啊,但他不知道啊。”南谨自嘲般地扬起唇角,心里像是突然空出一块,茫茫然地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萧川在酒醉后那样深情地拥抱她,珍而重之地亲吻她的眼睛,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显然只是因为她的某些地方让他想起了秦淮。

只是这样而已。

她觉得可笑,又觉得迷惑。

这个骨子里冷酷无情的男人,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长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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