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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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不想。”

陈樨撑起上半身捕捉卫嘉的眼神:“三楼毛大姐给你介绍女朋友,你说了一大通废话来拒绝她。拒绝我也得好好说清楚,否则我不接受!“

卫嘉缓缓道:“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挺累的,高兴的时候很高兴,难受时特别难受,感觉自己变得很陌生。有些事我们反复尝试过,求证过,最后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它大概率就是错的!可能还是怪我太狭隘,也自私,不想揪着心过日子。你没回来这几年,我过的凑活。我对组建家庭,繁衍后代这种事没什么想法,只盼着做完自己必须做的事,活得轻松一点。你在我这里也受过委屈……我们都应该追求更轻松的活法,没必要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生命。”

“我在你身边才是最轻松的,我愿意被你浪费怎么了!”陈樨被他斩钉截铁的“不愿意”打击得有点懵,原本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只顾着像耍无赖的小孩说负气的话,“别忘了你说过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的。我现在回来了,你不能反悔!”

“你只是习惯在落魄的时候来找我。我可以收留你,没问题!你放心待到想走的那天。但是,我们不要把关系弄得更复杂了可以吗?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做一些让我很尴尬的事!”

“请问我们现在是哪一种简单的关系呀?你这么大方收留了我,管我吃喝拉撒,陪笑陪睡,连江海树也占了便宜。我们是你捡的流浪猫还是破落的远房亲戚?”

“你要这么说也行。”

陈樨嘲弄道:“上回你收留的流浪猫搞大了陈圆圆的肚子,害得它难产死了。你最后一个亲人走丢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别骗自己玩了,明明爱我爱得要死还嘴硬!”

卫嘉一言不发起身收垫子,陈樨坐着不肯动,他把垫子从她屁股下头抽出。陈樨又被掀了个半仰,大怒地爬起来,追上在角落里收拾东西的卫嘉。

他听到脚步声逼近,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定住了,玫红色跑鞋划拉着地板。

“我知道你怕我走。我走过了,也嫁过人,尝试过的事没必要重复体验。所以你不想结婚生孩子我都可以接受。在我心里,你已经对我承诺过了。我考虑得很清楚,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以后换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除非你不让我回来了,否则后半辈子我都赖着你。我的环境适应力比较强,能进能退,更适合做等待被喊停的那一方。”

卫嘉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陈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讷讷道:“虽然我说把决定权交给你,但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多考虑考虑。保证不让你吃亏。”

“别废话!”卫嘉把一块浴巾拍在她胸口,说:“汗收了去冲个澡,把湿衣服换了。”

本章完

第159章 虽知无用未能忘情

陈樨共用洗澡间以节省时间的提议被否决。她冲洗完毕,换了衣服在外头看住院的小动物。

“离它们远一点。”过来查看情况的卫嘉告诫道。

陈樨说:“我想也养宠物,猫啊狗啊都行。你给我弄一只好不好?”

“不好。江海树还不够吗?”

“啧!我说真的。陈圆圆死了,陈秧秧去年底在北京的马场没的——它走时没有太大痛苦,我陪了它最后一程。可是我们老陈家没别人了……”

卫嘉还是摇头。陈樨尾随他去了旁边的诊室,那里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私人物件,是他的风格,想必就是他常待的地方。卫嘉在电脑上查阅接诊资料,陈樨东瞧瞧西摸摸,忽然发现电脑桌下方隔板有个木雕笔筒,她拿来细看,木头的瘤疤被雕成了一只猫的模样,长毛小耳朵,是陈圆圆。

陈樨有些触动,又莫名失落——他雕的竟然不是她!然而她也想念陈圆圆,这只病怏怏的小猫是老陈留给她的,她连它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这笔筒送我行吗?我可以用它来放化妆刷。”

“不行!”

卫嘉的视线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但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樨翻了个白眼:“不行,不好,不要动,我不想……你回忆回忆,今晚对我说了几个‘不’字?”

“不知道。”卫嘉淡淡回应。但他咬字稍重的又一个“不”字让陈樨怀疑他是故意的。卫嘉没再理她,陈樨瞄了一眼他调看的x光片,是猫的身型轮廓。她刚才在观察室看到有只蓝猫躺着一动不动,皮毛暗淡,身上挂着输液管。想来就是崔霆提到的那只肾衰竭的猫咪。

“它还能好吗?”陈樨问。

“很难。”卫嘉摇头,“它的主人家里经济状况比较差,送过来的时候就问我们有没有既能治好病,又花钱少的方案。接诊的人是崔霆,他语气不好,直接说没有,还和顾客闹了点不愉快。我们这一行说得好听是诊所,其实更像服务行业。崔霆那个脾气……我跟他说过很多回,治不了的好好跟人说清楚,该推推了。他倒好,一边翻脸一边把猫留下。现在猫主人不回来了,他不忍心看猫送命,贴钱贴时间不说,还闹得心里不痛快。”

“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都是这样的。哎,如果那天换你接诊会怎么办?”

“我不会跟她吵,但也不会收治这只猫。如果她坚持,我会建议安乐死。这样的事太多了,有些人对宠物的爱是建立在不花钱、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基础上的。诊所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做慈善,见一次救一次,我现在得睡在大街上。”

“你说的‘有些人’不是在讽刺我吧?”陈樨撇嘴道。

卫嘉失笑。

陈樨点着他的胸口说:“以前我觉得你这人看着和气,其实心肠特别硬。不过这几年我年纪往上走,心静下来,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啊,只是眼冷罢了。虽知无用,未能忘情,虽不能忘情,终不下手,唯有冷眼看穿,是非不管……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卫嘉拍落她的爪子:“眼冷心热,那是吴文英说庄子。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我才不管!嘉嘉,我不胡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眼冷也没伤害过谁,被你捡起来放心里的人简直走了大运,我就是那个走大运的家伙!你处处对我好,不是我以为的施舍,是你自己曾经过得不容易,所以千方百计要让你在意的人过得更轻松。你放心,我已经是进化完全的版本,我不需要任何人承载我,在一起是为了更快乐。今后我也会对你好的,不管你哪冷,我都能给你捂热。”

卫嘉被陈樨这番肉麻的话说得浑身不自在,刚洗过冷水澡的身上又冒了汗:“正常点好吗,你这样我不习惯……这几年你做了什么修身养性的事?”

陈樨笑着说:“我一有空就抄抄经,果然提升了境界。”

肾衰竭的蓝猫病况越来越差,开始痉挛和呕吐,卫嘉给它换了注射用药,但也只是暂时缓解症状。他出去和崔霆通了个电话,他们都很清楚这只猫送进来的时候已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期,抢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很显然奇迹并没有出现,眼下的每一次呼吸对于这只猫来说都是折磨。

崔霆情绪有些低落,他擅长疑难杂症,却见不得生死。卫嘉替崔霆做了决定,也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陈樨。她没见过这只猫也罢了,入了眼难免心有牵念,他不想她凭生烦恼。

猫的事处理妥当,卫嘉回到诊室,陈樨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他本想先把她送回家,她非要在这里“陪”他——也不知道谁陪谁?

卫嘉正犹豫是叫醒陈樨还是让她再睡一会,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卫嘉发誓自己并非故意,但一眼即看清了上面显示的文字信息。

信息来自于陈樨婚后就去了英国学设计的艾达,她在短短的一句话里用了三个感叹号:“他是变态!!!”

卫嘉离开诊室前陈樨也在跟某人发信息聊天,他取药房的钥匙时从她背后经过,她有个下意识翻转手机的动作。卫嘉心想,她该不会又趁他洗澡的时候偷拍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照片吧?前两天他发现陈樨给他的腿毛来了张特写,还用来做他的来电头像。怎么看都是她比较变态!

他滑动手机,陈樨的密码这些年也没有变过。解锁的屏幕上果然是她和艾达的聊天界面,但卫嘉想象中的不雅照片并没有出现在上头。今天更早的时候陈樨和艾达分享过姜汁撞奶,图片后跟着的文字是:“爱我在心口开!”艾达回了个:“汪汪!”

卫嘉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看,艾达一通愤怒的感叹是因陈樨发的截图而起。那是一个备注为“德玺投资刘”的人给她发的信息,通篇充斥着对她的溢美之词和爱慕之意,用通俗的话概括就是陈樨如果跟了他,江韬留下的烂摊子他有能力解决。

陈樨用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对艾达说:“这货还是江韬以前的朋友,说话比较委婉。刚出事那会儿,还有个邀请我给他生孩子的,说保证生了儿子后会给我名分。我按照他开的价算了笔账,生三个我可以扭亏为盈……”

卫嘉垂下手,不期然地与那双很特别的丹凤眼视线相对。陈樨醒了,脸枕在臂弯看着他。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往下说话,喉咙像堵了口血。

陈樨眨了眨眼睛对他笑:“没关系啊,嘉嘉,我和艾达开玩笑呢!破产这种事我很有经验的。你心疼我,当心被我碰瓷!”

“碰个屁!”他冷冷地转开脸去。

“你说话越来越像我了。”陈樨趁机抓牢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可不是碰瓷吗?哪怕她在外面被打碎了也要回到他跟前,被他指头碰一下才肯化成灰。

月底,卫嘉到外地参加一个兽药供应商举办的交流会。两天后回家,那个口口声声说下半辈子要赖着他的人走了。

陈樨离开前跟卫嘉通过气,说是要回北京处理一些事情。她没提什么时候回来,卫嘉也没问。那辆骚绿色的跑车还停在菜市场,上面落了灰,已然成为附近青少年打卡拍照的景点。陈樨这次坐高铁走的,二等座。她来时没带太多行李,离开时只带了江海树。

两居室的小屋总算回归了往日的宁静,让卫嘉想起散场后的乡村戏台子。房间到处能捡到陈樨的落发,垃圾桶里还有她常用的一只润唇膏。

那天赵欣欣上门给尤淸芬擦身,她问江海树:“你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半个月,真不打算走了?金光巷有那么好吗?”江海树笃定地回答:“嘉哥的家就是我妈的家,我妈的家就是我的家!”赵欣欣因此向卫嘉求证他和陈樨是不是在一起了。卫嘉却让她不要瞎想,还拜托她不要把陈樨的事往外传。在房里竖起耳朵的陈樨把仅剩的一支润唇膏也涂断了。

卫嘉在客厅独自坐了一会,发现老旧的布艺沙发竟然被江海树睡出了明显的凹痕。养在大汤碗里的那条金鱼还活着,碗沿贴着江海树写的便签条,上面记录了每天喂食的时间,鱼食量精确到颗粒数。

卫嘉连鱼带碗端给了尤淸芬:“我没闲工夫养鱼,你来喂它。”

斜靠在轮椅上的尤淸芬眼皮也不抬,说:“让它死!”

卫嘉不管她们谁死谁活。天色如期暗了下来,该到做晚饭的时间了。他在厨房一顿捣鼓,忽然发现自己准备的还是四个人的菜量。冰箱里已经找不到任何陈樨讨厌的食物。她最近戒碳水,他顺手解冻了鸡胸肉,腌制的时候心里想——黑胡椒和盐就够了,不要放糖。他始终没有答应“重新开始”,也不打算惯着她,可身体里有另一套程序在发送指令。

手机在兜里震动,卫嘉掏出来看,有个顾客向他咨询治疗乌龟腐甲的用药量。陈樨很少给他发文字信息,她更喜欢打电话。这几年他们留下的聊天记录多半与死亡有关。陈圆圆死了,陈秧秧死了,他们相互知会对方。最后一次联系是关于江韬的死。

卫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发了一条:“保重身体。”

陈樨好像忘了前一夜守在停尸间门外给他打来的那通只有抽泣声的电话,她回复道:“你只是个兽医!”

只在生死嫁娶时偶尔产生关联的人,可不就是陈樨说的“远房亲戚”?因为她是陈樨,卫嘉不能对她置之不理。然而他需要一种更安全坚固的关系。没有人会被“远房亲戚”抓住命门,把极致的快乐和恐惧交到对方手里。当对方离开,心中不必有任何波澜。

切肉时卫嘉的左手食指被刀划出了一道口子,他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伤口不浅,血一下止不住。他的工作需要手部的精细动作,平时也会很小心,鲜少弄伤自己。

“你残废了……陈樨会侍候你?”尤淸芬把轮椅摇到厨房门口,阴测测地嘲笑。她的声音难听到了极点。卫嘉绕过她去找药箱,有血滴在了轮椅扶手上。她盯着那滴血看,不知怎么变得暴躁了起来,吃力追着沉默包扎伤口的人,连说带比划:“让……让你信她……鬼话,鬼话!糊涂玩意儿……吃亏还不够?”

卫嘉压根不理她,被她竭力拍打轮椅的声音吵得心烦,才漠然回应道:“我问你意见了?”

“你当初让我……死……我就闭嘴……嗬嗬!”尤淸芬用粗嘎的声音说道。

五年前陈樨从金光巷离开,卫嘉次日把尤淸芬送回了疗养院。可是没过多久,积郁于心的尤淸芬二次中风,抢救回来后无论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跌至谷底,她几次在疗养院中试图了断自己。院方无力承担风险,原定的收费标准也不再适用于她如今的状况,只好又联系了她唯一的继子。卫嘉答应把尤淸芬带回去照料。

这并不是尤淸芬期盼的结果,她想要的是解脱。回到金光巷后,她趁卫嘉不在,摸出了卫林峰活着时给她买的一支口红。伤残的手不听使唤,口红抹得下半张脸都是,随后她用口红外壳的小镜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十几道。可惜血流得太慢,卫嘉下班回来尤淸芬还没死。卫嘉没送她去医院,自己给她缝合了伤口,一如抢救路边野狗。

他说:“别死在这房子里,对房子不好。”

但她这个废人又去不了别处,于是拖着躯壳留了下来,日复一日拖累着他。卫嘉对尤淸芬谈不上好,但他让她活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耗日子。

正因为这样,尤淸芬见过卫嘉在寒夜里跑到力竭,近乎虚脱地归来;也见过他为刚出生就没了妈的小猫崽子熬得两眼通红;他对着电视发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看任何的新闻和节目。直到卫嘉和伙伴自己开了诊所,整日为生计忙碌,他才渐渐回到正常的轨迹。虽然多次大扫除他都避过了陈樨的旧物,相差无几的生活物品,他的手会不自觉地伸向品牌名里带个“xi”字音的——“希望牌”马桶刷、“晨曦”卫生纸、“好欢喜”自动晾衣架、“夕多多”水果……但他又是那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好好生活的人了。时间于尤淸芬而言是无尽酷刑,但它对嘉嘉做了件好事。

谁料老天爷不长眼,五年过去,尤淸芬还没死成,那个作践卫嘉的人竟然死了老公重新找上门来,还带来一个聒噪的小杂种。被作践的人脚步却一天比一天轻快。

“嘉嘉……不要重来……狗改不了吃……屎!”

卫嘉回头对尤淸芬说:“讲点礼貌!你吃我的住我的,还骂我是狗,这不合适!”

他用裹着纱布的手,有条不紊地把四菜一汤端上了桌,破例招呼对面的人:“不小心做多了,你吃啊,浪费不好。”尤淸芬盯着他,眼神从愤怒,不认同,渐渐转为对一个病人的同情。他能和陈樨厮混那么多年,早就不正常了!

这时卫金桂回来了,绕在卫嘉脚边“喵喵”地讨吃的。它也一样没良心,脾气坏,心野得很,小屋子关不住它,在外面饿了肚子、打了败仗才会消停几日。可是只要窗户没关牢,它总会在某个时刻忽然钻进来。

卫嘉不许尤淸芬把吃剩的骨头吐给卫金桂,人的饭菜对于猫来说盐分太多。据陈樨评价,卫嘉做的菜比从前有滋味。她以为卫嘉是故意迁就她的重口味,其实卫嘉这几年做菜都这样,忘记是什么时候改了极度少油少盐的饮食习惯,哪怕那是个健康的习惯。他自己再尝到寡淡的清汤面都觉得难以下咽。

五年!她在改变,他也变了。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通往幸福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如愿以偿,另一条是舍弃所有愿望。没办法,哪一条都是奢望。”

本章完

第160章 事了拂衣归

陈樨走了一周,她网购的东西还源源不断地送来。她留的是卫嘉的联系方式,包裹直接寄往诊所。前台员工也意识到卫医生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最近网购的数量比过去一年都多,不少快递从包装盒上就能看出是女性用品。

卫嘉收了快递就往杂物间里堆,其中有个泡沫箱,他疑心里头装着生鲜产品,于是给陈樨打了电话。大晚上的,陈樨那边热闹得很,有音乐,有笑声,她的声音也透出微醺后的愉悦,全然不似她所说的灰溜溜回去收拾残局。

陈樨一点也没跟卫嘉见外,她说:“泡沫箱里是我买的冰淇淋,你火气大的时候可以吃两口。我在和制片人吃饭呢!有部戏他们觉得很适合我,剧本还凑活。我让经纪人把我复出的消息放出去了,只要片酬合适的都可以谈一谈。我还是有市场的,有一个投资人还是我的忠实影迷……”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卫嘉说:“你不要乱买东西,冰箱塞不下了。”

江海树比较懂事,他回到北京当晚还知道发来一个信息——“已到达,勿念!”虽然卫嘉此前没有保存他的联系方式,也未必挂念他。

有一就有二,几天后的夜里卫嘉接到江海树打来的电话,他带着哭腔说自己人在医院里躺着,浑身上下都疼,身边只有个五大三粗的护工陪着,晚上醒来还有点害怕……他只管倾诉,却不肯说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只是别别扭扭地强调是个“小手术”。

卫嘉问陈樨跑哪去了?江海树说:“我妈有很多事要做,手术那天她来了……嘉哥,你别跟她提我打电话的事,我是个大人了,只是一下子有些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们记得替要我喂‘红水泡’呀!”

卫嘉木然地听着江海树的絮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江韬儿子的倾诉对象。江海树一时死不了,卫嘉也懒得打听他人隐私。“母子”俩没一个靠谱的!

尤淸芬最近没事就对着那个大汤碗发呆,仿佛在和金鱼较劲,看谁先把谁熬死。“红水泡”在水里不断碰壁,张合着饥饿的嘴。卫嘉把江海树对金鱼的牵挂转达给尤淸芬,正好看到尤淸芬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往大汤碗里洒鱼食,假如只看她苦大仇深的神色,会让人疑心她往里面下的是砒霜。

离开后的第十天,陈樨回来了。

那天卫嘉上早班,晨跑回来就领着“花样年华”广场舞群的大妈大姐在河堤边练太极。他们刚上了一套“32式”太极剑,大部分人动作没记全,舞得千奇百怪。卫嘉口头给她们纠正姿势,一个大姐警觉地提醒道:“小卫医生,那女的盯了你很久,你认不认识?”

卫嘉循声望去,陈樨倚在一棵大柳树下。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抬了抬下巴。盛夏的早晨,她身上帽子、口罩、墨镜一应俱全,还都是黑压压的颜色,配合双手交叉环抱胸前的姿势,想不引人注意都困难。

“这柴火妞谁啊?”

“怕不是来追债的?”

“卫医生怎么会在外头欠债,你没见柴火妞朝他挥手他点头了?俩人认识!”

“花样年华”的姐妹们肆无忌惮地在当事人跟前议论八卦。

“柴火妞”在对面催促卫嘉:“走啦!吃早餐去!”

声音怪好听的,但也透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卫嘉好脾气地表示打完这一轮再走——两人都一起吃早餐了,没一腿才怪!姐妹们替小卫医生暗抱不平。

这“柴火妞”不但脾气不好,耐心也欠奉,走近了朝卫嘉嚷嚷:“你这瞎比划半天了,那么简单的一套动作也没教出个头绪,我看着都累!”

与卫嘉认识了好几年的梁大姐听不下去了:“年轻人不懂不要张口就来!我们这套太极剑讲究的是灵活多变,抽、带、撩、刺、点、劈,每个步骤做到规范是门大学问。”

陈樨这辈子最听不得别人说她不懂,尤其是当着卫嘉的面,当即夺了卫嘉的剑,双手交替挽了个复杂的剑花,一条腿笔直地搭在一旁的树干上来了个朝天蹬。她拍过不少打戏,实打实跟着专业武师练过,技压金光巷老姐妹们完全不在话下。

趁众人被唬住了,她又对剑招进行了拆解,一顿流利操作加讲解,听得人一愣一愣的。虽不能立刻化腐朽为神奇,但她对动作要点的解释确实比某位兽医更精准到位。在这“讨债柴火妞”的强行输出之下,老姐妹们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完了整套剑法。还没打听清楚来者究竟何许人,她已“事了拂衣去”,小卫医生也随她走了。

卫嘉早在陈樨夺剑时已退至一旁避免被其误伤。她头发还没干,闻着像家里洗发水的味道。今早他出门时人还没回来,这个时间点出现,是连夜坐的火车。

走至人少的地方陈樨摘了墨镜,她的眼睛在对他笑:“小雀雀,快向归来的鸿鹄展开欢迎的翅膀!”

“回就回,为什么要骂人?”卫嘉瞥了她一眼。

陈樨乐不可支地说:“这只是一种爱称,怎么能是骂人呢?你非要想歪,我告诉你,加拿大北部有一种燕雀,一周内可以完成300次交配……”

“那叫黄腹铁爪鹀!”卫嘉决心回去后就把书桌上那本《美洲鸟类》压箱底。她是怎么从一本经典的鸟类图谱里发现华点的?

“你表现得很平静嘛,猜我要回来了?”陈樨问,

卫嘉笑笑不语,恐怕她自己在买车票前也没预计到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心中有底,全靠江海树昨晚又给了他发了条信息:“已上车,勿念!”

“好好走路,你身上没骨头?路上都是熟人……”

“我们是关系特别好的远房亲戚,他们迟早会习惯的。咦,你手怎么回事!”

“小伤,现在没事了。我们去哪?想吃什么?”

江海树坐在社区篮球场旁看人打球,陈樨和卫嘉像玩四人三足一般走来,他拎着几人份的豆浆油条迎了上去。他走路时脚微微向外撇,卫嘉一看便明白了他做的是哪种“小手术”,为什么陈樨拒绝陪护。江海树的嗓音也不对劲,不能吃热食,不能吃硬物——那天他说自己浑身“上下”难受,概括得十分到位,他还割除了扁桃体。

后来据江海树透露,他自幼常因扁桃体发炎导致高烧,医生建议切除,出于种种原因拖到了十七岁的暑假。手术时间是陈樨提前预约好的,那时他们还没下定决心投奔卫嘉。这次北京之行除去陈樨必须和处理江韬遗产案的律师碰一面,顺便为接戏做准备,江海树手术时间到了也是原因之一。

至于“下面”那个手术,纯属陈樨一拍脑袋的决定。割扁桃体的医生对她说明手术需要全身麻醉,她想到了几年前在江海树体检报告上看到的“包茎”的结论,于是问医生既然已经全麻,两个小手术能否一起做了。医生回答在两个科室事先协调好的前提下是完全可以的。就这样,江海树懵懵懂懂从麻醉中醒来,受到了两种疼痛的洗礼。

这一听就是陈樨会做出来的事。卫嘉忍着笑开解江海树:“麻醉是存在风险的,两个手术一并解决,理论上可以减少一次风险。她是为你着想。”

江海树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只是有点疼,外加一点点尴尬。好在有卫嘉明白他这点微妙心思。进入青春期后,江海树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来自男性长辈的关心和理解。他对卫嘉更生出了同为男人的心有戚戚然,自觉与这个未来的继父更有默契了。趁陈樨不在,他悄悄向卫嘉打听:“嘉哥,你小时候也做过这个手术吗?”

卫嘉面无表情地打量江海树:“我现在经常做,多的时候一天五台——不过我通常是直接摘除,你想试试吗?”

陈樨想养宠物的要求被卫嘉无视,但江海树完成了她的心愿。火车上一夜没合眼,她补眠到中午,江海树兴匆匆地敲门:“妈,妈!您有宠物了,我在外边捡到一条流浪狗!”

陈樨懒洋洋走出房间,差点被剧烈的狗臭味熏吐,再定睛一看,阳台外有只瘦骨嶙峋的大狗正把头埋在装剩饭的大碗里狂吃不休。

“这是条德国黑贝,纯的,特别听话!是吧,好狗狗,跟咱妈打个招呼!”江海树捡到宝似地亢奋,他摇了摇狗绳,那狗仿佛听懂了指令,咧着嘴回头朝陈樨猛摇几下尾巴,又继续干饭去了。

陈樨差点背过气去,这狗脏兮兮的不说,身上的毛都快秃了,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怕不是在垃圾堆里滚了十几年!

她二话不说指着门说:“趁卫嘉还没下班,你赶紧把它弄出去,否则你的下场连这条狗都不如……”

“我觉得嘉哥不是没有爱心的人。”江海树不敢直面顶撞陈樨,抓牢了狗绳小声道,“这狗可怜得很,回北京前我就在市场门口看到它翻垃圾。我喂它一块肉干,它每次见到我都跟老远。它和卫金桂还是朋友,我见过它们在一起晒太阳。它不咬人的,以后我给它洗澡,弄干净了嘉哥会接受它的。”

“你和我谁更了解卫嘉?别以为他收留我们两个破落户就成慈善家了。江海树你麻药是不是还没过?以前住着大房子也没见你养只仓鼠,现在人都挤得慌,你往家里带只大狼狗?”

“以前没听说您喜欢宠物……”

尤淸芬在房门口看热闹,听到江海树的嘟囔,她“嘎嘎”地笑:“这狗……和你妈……配得很!”

陈樨赶在狗味进一步扩散前,强行让江海树把狗弄走。她担心江海树心软,自己也跟出了门,非要看着他把狗送回原来的地方。那条流浪狗恋恋不舍地离了饭盆,顶着和一身骨架不匹配的圆肚子跟在他们后头。

陈樨很少白天主动出门,虽然口罩带上了,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老社区的居民楼下总是聚集着闲人,她们对从卫嘉屋里出来的女人也投去了同样不适应的目光。有个抱孙子的大妈招呼道:“哟,这不是小卫医生的女朋友吗?”

陈樨不知如何回应,装作专心遛狗:“快走,你不是吃饱了?别东嗅西嗅!”那狗脾气不错,讨好地冲陈樨摇尾巴。

大妈只当陈樨没有听见,又抬高声音问:“你的剑舞得顶好,明天早上还来吗?”

陈樨只好礼貌性地点头:“啊?哦,我看情况……”

“妈,嘉哥他同意跟你好了?”江海树惊讶道。

陈樨被戳到痛处:“小孩子家家,不该你管的事别多嘴!”

“我发现咱们这次回来,嘉哥对你的态度变了。”

“真的吗?你也认为他答应我是早晚的事?“

“……我只看出他不太搭理你了。”

“闭嘴,牵着你的狗!”

江海树今天是在附近的巷子遇到这条狗的,陈樨走着走着,前方的建筑有些眼熟,卫嘉的诊所不就在那一片吗?

开门营业的诊所与陈樨夜里见过的小楼房又不太一样。墙上黑乎乎的斑驳原来是爬山虎,门口停满了车,不时有人抱着宠物进出。陈樨忽然很想看一看,这些年里不被她打扰的小卫医生是什么样的。

那条傻狗还在“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她微微一笑,推开了诊所的玻璃门。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前台的女孩询问来人。

陈樨说:“我想给我的狗做个身体检查。”

“您有预约吗?上午就诊时间快要结束了,我们的医生都还在忙,要不您下午再来?”

“我跟医生打过招呼,等一会没关系。”

傻狗见到货架里陈列的宠物食品激动地想往那边扑,陈樨被它拽得趔趄两步。那晚卫嘉光顾着赶她去跑步,这会儿她才有心思去看墙上贴着的工作照。第一列就是崔霆和卫嘉并排的标准头像,崔霆仍旧一张冷脸,卫嘉面上有浅浅的笑。

陈樨以欣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端详比以前更成熟的卫嘉,从照片上看,他眼睛的走向是微微向下的,但眼尾很奇特地上扬,卧蚕长得恰到好处,既温存又不可捉摸。真想让这双眼睛的主人给她扎一针,一定包治百病还不疼——呸呸!她在想什么!

某人胡思乱想之际,小前台也忍不住对这位女顾客多看了几眼。这顾客的穿着打扮并不出奇,头发也只是随便扎起,但无论是身型仪态,还是不经意地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口罩下那张脸不会难看到哪里去。那是一种习惯被人注视和衣食无忧浇灌出来的悠然自得,如果这样的人出现在宠物诊所,也该是怀里抱着同样精贵慵懒的名贵猫犬。她现在牵着那条落魄的大狼狗,就像钱夫人扛着掉了漆的火箭炮。

“您打过招呼的是哪位医生?我替您问问。”

“比较受欢迎的那个,长得帅的。”

抢着接话的是个年轻男孩,他脸上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仿佛是自豪。小前台的注意力在女顾客身上,没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人。她明白了,又是冲着自家诊所两位医生来的。这种事见多了,她对眼前这位女顾客的好奇也淡化了不少,程式化地回答:“我们家两位医生都很受欢迎。两位说的是崔医生还是卫医生?”

“我忘了,你给我介绍介绍。”陈樨兴致盎然地回头。

小前台话说得飞快:“结了婚的是崔医生,没结婚的是卫医生。你问他跟宠物无关的话他有没有回答你?有的话是卫医生,没有的话是崔医生。看病都是一样的,崔医生那边排队速度快,卫医生你得耐心等……”

陈樨选择了“耐心等”。

她拖着狗上了二楼,来到上次的诊室前。门开着,卫嘉正向一只猫的主人交代绝育手术后的注意事项,接诊台上还趴着条骨折的腊肠犬,期间又有人拿了自家宠物的x光片给他看。她知道为什么卫医生得“耐心等”了。他对每个顾客都足够细致地讲解症状、病因、必要的检查项目及其理由,甚至会根据对方的仪表谈吐和对待宠物的态度瞬间判断出这是哪种类型的顾客,以此给出可行的治疗方案供其选择,既考虑对方的感受,也不对他人的选择做任何道德评价,同时把预后的可能性和自己的职责范畴说得一清二楚,以规避事后的风险。

这整个过程他是纯理性的,可顾客还会觉得卫医生人特好。

江海树的探头探脑成功引起卫嘉的注意,他看了过来,话停顿了两秒,视线对上陈樨手里牵着的狗,还有个不易察觉的皱眉。然后他又继续和猫主人对话,把陈樨、江海树和狗晾在门口——陈樨想:江海树说得没错,卫嘉对她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

陈樨前面还等着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怀里抱着鸡。卫嘉是全科兽医没错,可跑到正经宠物诊所给鸡看病的委实少见。芦花鸡被德国黑背吓得瑟瑟发抖,少妇不忿地瞪了他们一眼。

江海树怀着歉意问:“阿姨,您的鸡得了什么病?”

“我知道它得了什么病还用得着花钱看医生?我先来的,你们好好排队。”少妇被一米八的孩子那声“阿姨”喊得浑身不得劲。

崔霆那边果然看病神速,刚才还有人等着,这会儿已然完事。他从诊室里出来,卫嘉这边正热闹。

“来了?”他跟陈樨打了个招呼,“上哪找了条狗?”

“捡的。”陈樨言简意赅。

崔霆又对她前面的少妇说:“乔姐也来了。上哪找了只鸡?”

“乔姐”显然也是老顾客,笑着对崔霆说:“难得啊,崔医生今天这么有闲心。这鸡是我托人买的,回家后老是不吃东西。”

“我以为你买鸡是用来炖汤的,你不是才把它的同伴炖了送给卫嘉?”崔霆一脸惊讶。

乔姐说:“明天炖汤,今天也得让它活得精精神神!”

崔霆服气地捋了捋头发,又问鸡和狗的主人:“我现在正好有空,你们谁上我那儿看病去?”

“我可是要等卫医生的。”乔姐毫不犹豫地说。

“我也是!”江海树也十分坚定。虽然嘉哥的这位同事也十分养眼,但他还是要站在自家人这一头。

卫嘉送走猫主人,示意乔姐把鸡抱过来,陈樨只好牵着狗跟崔霆走了。

一进入诊室,崔霆就说:“刚才那是市场海产店的老板娘,暗恋我们卫嘉好几年了。前一阵听说卫嘉身边有可疑的女人出没,急了!三天两头往诊所跑,卫嘉不吃海鲜她就煲鸡汤,今天把鸡都揣来了……你这只狗养好了也打算炖给卫嘉补身体?”

陈樨把狗绳往崔霆手里一放,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本章完

第161章 春草蔓生

崔霆给狗做了初步的检查,他判断这狗约有八、九岁了,中度营养不良,皮肤有炎症和虫伤,犬齿残缺,尾巴骨折过,体内有寄生虫,养到可以炖肉的程度需要时间。

正说着,诊所的实习医生及时把化验报告送了过来并好奇地打量陈樨。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崔医生给顾客泡了咖啡。

“这咖啡也是coco小姐挑的?”陈樨问。

崔霆的眼睛从检验报告转向陈樨,难得地嘴角上扬:“眼光不错呀!”

“就你们这诊所,没有喝得起这种咖啡豆的人!”陈樨毫不掩饰地评价。

“但我们诊所的人特别招有品味的富婆喜欢。”崔霆笑着摸了摸那条大狗,“算你走运,这狗没什么大毛病。待会打了狂犬疫苗,让卫嘉给它弄点药,慢慢养着会好的。”

“养什么?”卫嘉终于结束看诊移步隔壁诊室,后面跟着灰溜溜的江海树。

“嘉哥说,狗和我只能留一个。”江海树小声对陈樨道。

“也可以一个都不留。”卫嘉提醒,继而对陈樨说,“我洗个手就可以下班了,你等我一会。”

虽说他拒绝养狗是意料中的事,但陈樨没给他好脸:“我咖啡还没喝完!”

“咖啡因不耐受就少喝点,你今晚还睡不睡了?”卫嘉拿走陈樨面前的咖啡,“崔霆,你这还看着诊就泡咖啡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崔霆耸耸肩,给了陈樨一个会心的眼神,借口去吃饭撤离是非之地,顺手拎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兽医助理。江海树自知养狗无望,黯然牵着狗下楼。

四下无人,陈樨冷冷道:“海产店老板娘的鸡病得重不重?”

“小问题,我给它开了点益生菌。”

“等它调理好了,你又能喝上鸡汤了!我说你怎么会把小看护请到家里吃饭呢?跟四十岁的海产店老板娘、离了婚的女海龟和男技术员比起来,年轻水灵的小看护是不是喜欢你的人里条件最好的?”

卫嘉说:“你还忘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无业。”

陈樨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他这是在调侃她!偏又无从反驳,气咻咻地追着卫嘉回了他的诊室:“我不是无业!我马上就有戏拍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我怎么想?”卫嘉背着她洗手换衣服。

陈樨没了说话的兴致,她闲不下来,闷闷不乐地逗弄那只骨折的腊肠犬。卫嘉走近,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不要摸它。”

他下手并不重,用的也是正常语气。但陈樨一肚子火被这个动作引燃了,甩着手说:“既然你这么嫌弃我,我带着狗和江海树走就是!”

卫嘉在她突如其来的爆发下有些失神,过了一会才说:“你哪句话是真的?巧得很,上回你说那些好听的话也是在这个地方。”

“什么……哦,我是说过后半辈子不离开你了,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留下。我再一厢情愿,也不能把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对吧!”

“我能拗得过你?你不是已经留下来了?”

陈樨品咂他这句话的意思,心扑通扑通狂跳,胆大心细求证道:“做远房亲戚我可不稀罕!”

“我唯一的血亲还没找着,你已经提醒过我了。”卫嘉轻咳一声,翻过她的手背看了看,“说翻脸就翻脸,你的手是老虎爪子碰不得?那条腊肠犬身上带伤,你跟它不熟,被咬了别又哭着耍赖,我不想和你的骨灰睡在一起。”

他脱了白大褂站在陈樨面前,衬衫上那颗用红线钉的纽扣十分醒目。陈樨的火气被一场绵密细雨浸透,欢喜如春草蔓生。为了掩饰嘴角过于夸张的弧度,她四处找水喝,卫嘉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陈樨低头轻抿一口,不禁“咦”了一声——这杯里泡的是她常喝的九曲红梅。她对乌龙茶的偏好是这一两年的事,也从来没有在卫嘉面前提过。天底下的茶叶多的是,她不相信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又是江海树告诉你的?”

“嗯……不是,我在你微博上看过。喝吧,喝完带你去吃馄饨。”

卫嘉越是顾左右而言他,陈樨越有追根究底的劲头。她缠着问:“我没有发过关于茶叶的微博呀!你在哪里看到的?快说,否则今晚上也别想睡觉……”

“你摸狗之后洗手了吗?嘶……是在你照片里无意中看到的行了吧!”

陈樨等待小馄饨出锅时翻遍了自己近几年的微博图片,终于在一张显摆香灰打篆作品的角落发现了茶叶罐的踪迹,放大数倍确实能看到上面“九曲红梅”的字样。

她不怀好意地对卫嘉笑了:“你好啊,变态粉丝!”

江海树用了一整个下午与那条狗依依惜别,他刚经历过两场小手术摧残的消瘦身板和流浪狗蹲在一处,画面十分凄凉。陈樨颇为不忍,承诺等到十八岁再送他一只小狗,江海树哭丧着脸摇头。

卫嘉说,那条被江海树捡回来的德国黑背是附近一家食品加工厂早年养来护卫仓库的,名字叫“卫仓”,年轻时训练有素,机敏听话,后来年纪大了日渐惫懒,见了生人也不爱叫唤,养着没什么用处。去年食品加工厂停产,没人顾得上它,它就整天在市场捡垃圾吃。因为攻击性不强,见谁都摇尾巴,这一带的居民也无视它的存在。说起来卫仓还是卫金桂的手下败将,它身上有几道伤都是卫金桂挠出来的,卫金桂见它认怂,平时爱在它身边溜达。

陈樨一听“卫仓”这名字笑得停不下来,她对卫嘉说:“这狗听名字就是自家人,不收留它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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