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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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音进入寝殿中,随之而来的是淮姨。现在只要长孙舞去小厨房里点玲珑糕,淮姨便能会意,偷偷潜入寝殿中来找她。
而今天等淮姨的时间比从前长了些,她身上穿着一身玄衣,脸上围着黑巾,刚从关押宋氏的冷宫回来。淮姨道:“宋氏自从去了冷宫,我无聊时便喜欢到冷宫去瞧瞧她,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今日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冷宫中那些仆妇在用着阴私的手段毒打宋氏。宋氏不堪其辱,正寻了一根白绫,想要自缢。我顺手将她救了下来,并告诉她,妃嫔若是自缢身亡,可是要累及家人的。她只得打消了念头,不过神情痛苦无比。”
聆音道:“那淮姨你定然是用你天花乱坠的嘴上功夫,让她觉得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并且会救人到底了?”
淮姨想到宋氏那一脸被人蛊惑悔不当初,将淮姨看作是救命稻草一般的模样,道:“她又能指望谁呢,当初指使她去推段晨岫的人,自从她入了冷宫生怕撇不清关系,压根就没有去冷宫看过她。也许还想着宋氏最好在冷宫被人凌虐致死,或许那些宫人们也是受到那人的指使,才肆无忌惮地欺辱她。我将她背后人的无情无义告诉她,顺便和她说,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那些罪名都会一并塞在她的身上,那么宋家也难逃惩处了。”
“可问到宋氏背后到底是何人了没有?”聆音问道。
“开头还不肯说,当我说到其实她的父亲压根就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的时候,宋氏那神情精彩的,若不是我拦着,恐怕她分分钟就想冲出冷宫去和那些人拼命。”淮姨摇摇头,“只是那背后的人也很精明,宋氏说当初同她接洽的人是邵贵妃宫中之人。但我觉得吧,那只是有人打着邵贵妃的旗号,利用泰王的威势行事罢了。阿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把这件事情透露给邵贵妃,卖邵贵妃一个好。说不定这些事,有一天再度被人翻出来,用做对付邵贵妃的工具。我们也好让她早日防备防备,顺便抓到内鬼。邵贵妃虽然同我不和,上回又来兴师问罪,可总比那些在背地里藏头露尾打着别人旗号做歹毒事情的人来得好。”聆音说着,从床头的暗格中,将她这些日子研究了许久的凤箫取出。凤箫在白日里光泽依旧,道:“凤箫里藏着一些东西,这些日子我查探了多遍,也未曾发现里头的机关,也许藏在凤箫的箫身之中。我今日想用水试试,反正玉不溶于水。且看看这水,能不能将凤箫之中的玄机给找出来。岳氏那样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拿到凤箫。凤箫必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一支箫而已,里头肯定有连她也忌惮的东西。我并不相信岳氏这样把自己藏得紧紧的人,会仅仅为了膈应我,公然让人进献凤箫以确保凤箫的所有权。”
聆音借着沐浴,前去泡温泉。淮姨隐在暗中。等到温泉水放好,聆音将众人屏退到外面。淮姨显露出了身形,将凤箫交到聆音手中。她潜入温泉之下,屏息凝神,在清澈见底的温泉水中,查看凤箫有何异样。
半晌,她的嘴角勾起了笑,在盈满凤箫身的水中看到一处,印出了浅浅的黄色。既然知道了这一处在什么地方,又通过水让本来紧紧扣住箫壁的那块露出了缝隙,箫身中出现了浅黄色的绢布。聆音浮出了水面,接过淮姨递上来擦脸的毛巾,将她的发现和淮姨说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了淮姨。聆音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沐浴完毕。回到寝殿的时候,便看到淮姨已经将凤箫中藏着的东西给取了出来。那薄如蝉翼的布,色泽明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工艺做成的,薄而韧,卷成一团放着,仅有指甲壳大小,而摊开来却有一本书籍宽。
那是先帝的密诏。聆音看完密诏里头的内容时,心情复杂。
也怪不得太后为什么那么忌惮,要把凤箫据为己有了。因为,那个密诏,是一纸空白的废后诏书。只不过岳太后并不知道这密诏的具体内容,还以为是专门针对那时候的她的废后诏书。
聆音的心情沉下去,所以母亲还真的和先帝有过一段往事。就算母亲当初已经被先帝封为公主,但是先帝的怀抱永远为母亲敞开。甚至能够让先帝以密诏允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那时候的皇后是谁,他都能够为了母亲废了当时的皇后,立她为后。只不过母亲到底心怀芥蒂,一次次地拒绝了先帝的好意,就算给了她这么一个板上钉钉的保证,母亲亦不愿意回来。
若非是太后……若非她在其中挑拨离间,母亲怎么会有那样悲剧的人生!又怎么会落到那样一个惨淡的结局?聆音的脸上露出了悲凉的神情。
但一想到这些年,岳太后可能惶惶不可终日,即便是站在胜利者的角度,然而身边却总有个不安定的因素,总担心自己的后位不牢,就算先帝驾崩,依然不能安生,聆音的心情好受了些。
她看着废后诏书,记着里面的一字一眼,“皇后失德,不堪为六宫表率……”等字,那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绢布下方,盖的玉玺并非是印着先帝年号的玉玺,而是历朝历代所传下来的没有署名的传国玉玺。
聆音惋惜道:“到底是可惜了,若是这密诏再写得明确点儿,直接指名岳氏失德,废岳氏,我们还能一搏。以先帝的遗诏为由头,斥责太后那些年干过的丧尽天良的事情,逼着大臣们把太后给废了。就算废不了,也累及太后的名声,让太后在宫廷中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但现在这样含糊不明的……不过那岳氏应不知道这密诏的真实内容,只知道有这密诏的存在。你觉得能欺骗得了太后,这其实是废她的诏书吗?”
“让她担惊受怕,自乱阵脚?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现,那藏在库房中的凤箫被人调换了。”
聆音的手指抚摸着密诏上的字,目光飘忽地看着远方。她想到了某个可能,心就无法克制地狂跳起来。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落入心中,便恨不得马上付诸实践。
若有朝一日,她逃离皇宫……这密诏,或许是一个契机,能成为一个顺理成章让她出宫的理由!
废后,废后,她现在所在的位置,不正是一个皇后吗?若是太后……若是那些看她在这个位置上不顺眼的朝臣一起发力,让她这个皇后被废,萧洛隽也没有理由迁怒她的家里人。她甚至还能够宽宏大量地主动将皇后的位置让出来,免得让他为难。
如果到时候操作得当,让萧洛隽迫于压力废后,那愧疚她的人便是萧洛隽,应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废后诏书,这是她的退路!
她就可以离开皇宫,如同从未入宫过!
聆音思及此,心情不由愉悦了几分,眼里也焕发出了鲜见的光彩,道:“淮姨,你说得对,我的世界并不应该只有仇恨。我的天空,并不应该只有皇城的。所以,你觉得,等到时机成熟,让这废后诏书落入太后的手中如何?”
聆音抚摸着自己已经五个月大的肚子,道:“那一天,我会带着他一起离去。而且我相信,他应该也不希望从一出生,便在皇宫中长大,体会那些风刀霜剑。就算有一天他要认回皇家的血脉,我也是希望孩子先看看这外头的世界是怎样的。”
“那么……若是一个大臣能逼迫帝王做出他所不喜的事情,并且成功,对于萧洛隽这样的君王来说,必然也是如鲠在喉。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淮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好,我的阿止和孩子,就算没有那些尊贵的身份,依然也能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你淮姨我呀,虽然……嗯,不得不承认已经是把老骨头了,但照顾好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淮姨道,“这后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这些日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医给你的诊断中有一条便是思虑过重。你也不要不放在心上,那些外在的因素凤兮宫阖宫上下都会替你挡着。至于身体,这便只能看你自己的了。俗话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走过鬼门关。你虽然有内功心法傍身,但到底年岁尚轻,这些事情,也是耽误不得的。”
淮姨瞧着,现在心里也在怀疑,让聆音在这个时候,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对还是错。自从太后寿宴那一晚夜探晋宁宫之后,聆音前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红润脸色,此刻又消下去了,甚至整个人也消瘦憔悴许多。更何况,她粉黛不施,便是易容的那些材料,淮姨也改了一点儿,尽量选择对孕妇无害的物质。
“我会注意的。”聆音点头应是。她将那一纸废后诏书藏起来,把凤箫放入了暗格中,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去,段晨岫那边的情况耽搁得比较久。直到聆音备好的饭菜都凉了,萧洛隽也没有来这边。
月上眉梢,她已睡得迷糊间,才感受到床榻之侧多了一个人。她睁开尚且蒙眬的睡眼:“昭仪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萧洛隽摇头,亦是头疼,低沉的声音落在聆音的耳边,道:“说来在这后宫中,朕最愧疚的便是岫儿。当年若不是因为朕,她也不会落水,落下了病。她的性子又倔,这次的问题早见端倪,只是她善忍。若非是痛到不行,也不会对朕示弱,特地到凤兮宫来请朕过去的。阿止,这么多年,她没有开口求过朕什么,唯独这一次,朕希望你能够多担待些。”
“会的。”聆音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有人在背后真心实意地挡驾护航的感觉着实挺好。萧洛隽觉得她很大度,还特地对她解释这些事情。聆音想着,当年的太后是不是装作十分大度,从而和先帝交心,慢慢地把母亲的那些事情一点儿一点儿地套过去,然后心里的妒意便越来越盛,才万分期待取代母亲的呢。
萧洛隽在她的耳边继续说着段晨岫的情况,他的本意应该是让她放宽心。聆音懒懒地应着,装作自己很困倦的样子,心里却万分不想同他继续交流这个话题。
聆音数着时间,越来越不想待在这个皇宫了。最多不出一年,她便会离开这。而越来越少的时间,却为什么还要让段晨岫这个名字占据大半的话题呢?
萧洛隽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的身上拍着,声音亦低,在这深沉的夜晚,甚至被带出了一分柔情似水。但是他的话,却让聆音一个颤抖,越发清醒了起来。
他说:“朕有时候并不希望你思虑太多。”
他……这是在说什么,想表达什么?聆音的心里惊疑不定,心跳骤然间加快了。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等待他的后文。
他继续道:“你装睡不想回答也罢,那些陈年的恩怨还是更适合你们自己解决。朕不会掺和其中,以免影响了你们之间的平衡。只是阿止,朕也希望你能够分清楚孰轻孰重,若是可以,朕更希望你放下那些,许是陈年旧事也有什么误会不定。朕等着你彻底将那些事情放下,安心当朕的皇后,诞下朕的孩子。其余的事情由朕来解决,活着的人总是更重要一些,人若是活在仇恨里,那便同行尸走肉无异了。”
聆音依然沉默,心里却觉得好笑。孰轻孰重?放下,那该如何放下?她倒是想问问,当初把持朝政、视他为傀儡、欺凌他的皇叔何在?还不是一抔黄土掩埋了,家眷也被流放?何况,若是杀母之仇能够轻易放下,那么她便枉为人女。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放下了,岳太后会放下吗?还不是时时刻刻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后宫到底是女人的战争,萧洛隽又能解决什么?
这明显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又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他们恩怨之中的冰山一角吧。更何况,太后做的那些事情,实在太心思歹毒,颠覆了一直以来的形象。就算她说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会选择相信谁?
定然会选择帮忙掩盖那些过往,甚至试图瞒骗她吧。
她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成为萧洛隽心头最重要的人,重要到,他会为了她,而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
聆音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不会强求别人。
许是今日段晨岫那边闹腾,让萧洛隽大半天的时间都被占用了。萧洛隽在凤兮宫没有待多久,便起身告辞,道:“朕今日尚有些朝事,你且安心休养。”
那边的床榻余温尚存,而萧洛隽却早已离开了凤兮宫。
聆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目光凝在有暗格的那面墙上。想着,只要再忍耐一阵子,只要愿意,她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虽然在宫外报复起太后更为艰难一些,但……却也不妨碍让太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火云犹未敛奇峰,欹枕初惊一叶风。眨眼间,夏去秋来,聆音腹中的孩儿已经六月有余。而这阵子宫里的焦点已经变成了段晨岫。段晨岫像是一夜受宠似的,先是在太后的寿宴上,太后对其青眼有加,盛赞了她的一片孝心。据说也正是因为这一片的孝心,入了皇帝的眼。
如今邵贵妃收敛锋芒,被聆音传的那消息转移了视线,此刻更是用心调查到底是什么人陷害了段晨岫想要嫁祸给她。怡妃在宫中的盛宠依然是不愠不火,江怀薇也因为有了聆音的提携,在宫中的身份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太后的侄女岳留思,以服侍太后为名,迟迟不肯出宫。那抹俏丽的身影,已经遍满了宫廷中的大小盛宴。宫人们都议论着,这岳留思得个位分,也是迟早的事情,以她的家世,直接封妃都大有可能。
除此之外,这后宫中若有三分的春意,那段晨岫便要分走一分。
自从段晨岫上次闹了腹痛之后,太后更是将自己身边的孙彩姑姑派到了瑶光宫。萧洛隽更是三天两头地往瑶光宫跑。但段晨岫却没有因为这份殊荣而居高自傲,就算在孕中性情变得怪异,容易挑剔,她对宫人依然如同春风般和煦。宫廷上下,对段晨岫交口称赞,只待段晨岫生下孩子,便改口称呼一声姝妃娘娘了。
而段晨岫的临盆的日子,太医院那边算着,也就在这几日了。
彼时,聆音正在凤兮宫内的小院子里头鼓捣那些花卉。她倒是有点儿意外,从前萧洛隽那般藏着掖着段晨岫,现在怎么就让她处于风口浪尖之中呢?
聆音的肚子月份也大了,为了到时候生产顺利,如今每天都会在院中进行一些体力活动,也逼着自己吃一定量的食物。淮姨看她辛苦,也天天背着厨娘玄想鼓捣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给她吃。聆音体会到了她一番的好心,甚是感动。
聆音这阵子的心情倒是愉悦,自从有了那卷废后诏书之后,本来像是生活在夹缝中的她,突然间眼前破开了一个豁口,流进来了阳光。她可以有新的路可以选择,生活也渐渐有了盼头。
但看到聆音在院子里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江怀薇还是有些不赞同。她说:“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这种侍弄花草的事情,其实还是让宫女们做更好一点儿。”
“咱们啊,就是太养尊处优,小心过头了。我养这些花,在意的是过程罢了。”聆音笑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些汗水。等到弄完手头的那朵花,她有些吃力地扶着腰起来。江怀薇见着,立马帮忙。
聆音满手都是尘土,此刻穿着打扮亦是朴素至极。不过即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依然也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已经有宫女将净手的金盆端到了她的手边。她洗净了手上的尘土后,道:“从前我在乡野间,那些农妇们快要临盆了,还在田间做农活,甚至有在田间产子的。月子还没坐完,便继续干活了。那身体啊,都好着呢。宫里的女人,有时候就是小心谨慎过头了。”
聆音正说着,便有人来汇报消息,说今日段晨岫产下一女。皇帝大喜,封段晨岫为姝妃,将小公主取名为萧明珠,意为掌上明珠。不过生产的过程蛮艰难的,折腾了一天一夜,这娇贵的小公主才姗姗来迟。虽然母女均安,但到底是伤了元气,许是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了客,要细心调养。
听到那血水流了一大盆,聆音想到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犯怵。毕竟生产一事,也是她两个月后要经历的,即便她自恃无碍,但这事情总有个万一。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到时候定然能够无虞的。”江怀薇宽慰着,不过她到底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此刻说着这种话,脸上带着胆战心惊,“并非所有人都同姝昭仪一般有陈年旧患的。”
“充媛这是怕了?”聆音看着江怀薇的这副自己紧张还来安慰她的模样,觉得有些乐。
江怀薇摇了摇头:“是有些,不过有些苦难还是要经受的。宫里的女人的盼头,可不就是盛宠和孩子吗?”想到生下孩子所能带来的荣耀以及地位的稳固,便觉得受这些痛苦都是值得的。
江怀薇向来是目的性很强的人,这点聆音已经看穿,只不过不知道她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聆音看她的样子,打趣道:“皇上这阵子也挺经常去你的宫中的,可有动静了?”
江怀薇摇头,想到了段晨岫,也难免多了几分抱怨:“虽然这阵子皇上是经常去我宫中,不过也因为姝……姝妃这一胎怀得艰难,皇上心思都在那边,来也只是用个晚膳,便往瑶光宫去了。但人家娇贵,我应当体谅。”
江怀薇看了聆音一眼,想到了什么,道:“娘娘……也要宽心。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娘娘的,只是……”
这话,连说出来的人都会觉得虚吧。也许萧洛隽心里是在意她,只是更在意段晨岫。那种在意,已经完胜她了。
宽心,她是应该宽心,即便让自己别想着段晨岫有多受宠,萧洛隽是怎样陪在她的身边,是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在她的耳边低喃,说着一生一世,但到底是意难平。就算江怀薇,也从她的神色间窥出了一二。
宫中有子的,位分尊贵如她,皇帝却选择了将关注点放在段晨岫的身上,似是更看重段晨岫一点儿,只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腹内的孩子还是不怎么闹腾。
不过,若是通过这种方式换得帝王垂怜,她是不愿的。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无病无患,健康诞生。
“无妨。”聆音道,“该放宽心的应该是充媛你。这后宫中,就是帝王也没有办法彻底做到雨露均沾,人心也总是偏的。若是事事都放在心上,计较一番,那这便有操不完的心了。宫中三年一次大选,到时候又有不少娇艳的美人入宫同你争宠。后宫之路漫漫,首先要修的,便是一颗心如止水的心。”
聆音转头,静静地看着江怀薇。那双漂亮的眼睛流动着的光彩,让江怀薇看得一愣,几乎要被深吸入其中。聆音道:“我们这些旧人,比她们多出来的,是在这宫中的资历,以及在后宫的人脉。若是在这宫中待了三年还和那些新人们无异,那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这算是提点了,江怀薇心里一凛,道:“是。”
第19章 灯会问情
晚间,宫灯挂上长廊的时候,萧洛隽命人送来了一套衣裳,看起来并不像是宫装,反而像是宫外的。聆音不解其意,转身间,便看到有人立于宫灯之畔,眉眼带笑,白衣玉冠,巍峨似玉山,卓尔不群。他微微抬手,白色衣袍间流云般的暗纹隐隐浮动。
那装扮,如同世家贵公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少了些许身为帝王的冷漠。在暖色宫灯之下,透露出了些许的暖意,显得平易近人。聆音看着有些愣神。
聆音乍然看到的时候,眼底闪过惊艳,还以为她的凤兮宫中潜入了哪个俊美的少年郎,连她宫里的宫人都没惊动。但意识到那是萧洛隽的时候,联想到他先前送来的衣裳,心里升腾起了期盼,让她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开始欢喜起来。
是的,欢喜。
是那种明知道深陷其中将会万劫不复,却还是忍不住为之雀跃;而另一边,又陷入了深深自责警戒的心理。
他朝着她招手,她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拨了拨她额际的碎发,捋到了她的耳后,看着她犹自带着不解的眉目,道:“太医院那边同朕说,皇后近些日子思虑过重,郁结在心,恐影响腹中的胎儿。朕知皇后也是不喜拘束的性子,料想乃是困守宫中所致。如今宫外有花灯会,正巧得了浮生三日闲。今日皇后可愿与朕私逃出宫,共享花灯?”
他的瞳孔深处有难得的柔情,布着一层柔和的光。
他说,他会带她出宫,私逃出宫。
是了,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而这时候,宫外的花灯节已是如火如荼,恐怕都灯火辉煌。
聆音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细思他话里的意思,然而内心却起伏不定。
眼前就像是有一杯甘洌,但是带着剧毒的酒,散发着浓郁的香。越是美好,便越难收场。然而,聆音知道,这也将会是他们日后为数不多的、还能够松萝共倚的时光。
再之后……是撕破脸皮决裂还是天各一方?但,活在当下,便让她再放纵自己一场,留给自己、也给他留一场的回忆。
聆音脸上慢慢绽放开了笑容,笑意从眼底,扩散到嘴角,像一个孩童一样开心,带着一点儿忐忑地问:“可以吗?”
“朕已询问过太医,出行的时候小心些,总是无妨的。”萧洛隽道。
她眼里蕴藏着的笑意成功愉悦了萧洛隽。他微微昂首,目光看向了殿内。
聆音会意,伴随着宫人们疾呼娘娘慢点儿娘娘小心,一路快步走到了殿内,换上萧洛隽送来的衣裳。
点绛唇,描黛眉,画花钿,挽青丝,开妆奁,取了一支桃花青玉簪插在发髻上,又命人从院中取了一朵盛开的木芙蓉,戴在发上。
她站在镜前,淡绯色的裙摆摊在地上,如同渐变的流霞,映在灯光之下璀璨夺目。
聆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早已没有了少女的娇羞。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容颜秀致,挺着肚子,充满着新妇的风情,人比花娇上三分,连长孙舞都赞叹一声娘娘今日风采夺目。
她抿着唇笑,铜镜中的人也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到底还带着一股怅惘。
终将有人会取代她,而她……自私地想让萧洛隽对她念念不忘。
只是终究有遗憾,她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他,却不能将最好的模样展现在他的面前,肆意绽放她足以自傲的容貌。也许未来有一天,在街头擦肩而过,他甚至不会认出她。
聆音缓缓地调整着笑容的角度,以免让萧洛隽看出端倪。她此刻应该是开心的,因为困守在宫中,已压抑了许久,终于能出宫去感受外头那渐渐变得恍若隔世的世界。
萧洛隽样貌出众,气质高华,举国也难寻其二。
她同他一同走在灯市中,定会收获一堆艳羡的目光吧,羡慕她嫁得了如意郎君,羡慕她出生优渥,嫉妒她脸上盈满的幸福光芒。
但身在局中的她,最明白,这只不过是假象,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是砒霜外头裹着的蜜糖。
她粲然一笑,心情像是极为愉悦地走了出去。那一刻,仿佛踏着流云,璀璨生流光。
萧洛隽在院中长身玉立,见她出来,目光凝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移。
他的表情仍然淡淡,却丝毫未见不耐。他道:“皇后许久没有笑得这般开怀了。”
“也许因为许久没有出宫了。”聆音道。
他笑了笑,如同朗月清霜。他带着她一路避开宫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宫,甚至马车驶出宫中,都是借着大臣的名头。
她偎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那种窃窃然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不容于世俗的亡命鸳鸯,于浪漫的花灯会中一见钟情,最后相约私奔。
“阿止,朕这阵子是太过冷落你了。但人生在世,就算手握权势,执掌天下,也还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朕不希望皇后自寻烦恼,落了心结在心里,整日郁郁寡欢。”他难得这样承认,却没有把话挑得太明。他的语气依然淡沉如水,顿了一顿,道:“在朕的心里,皇后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朕不希望同你渐行渐远,相敬如宾。在朕眼里,夫妻理当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嗯,臣妾晓得的。”
马车缓缓前行着,出宫门的时候,因有令牌,宫人们也没有掀开帘子查验里面是何人,又许是有人早已交代过,一切都很顺利。
他仿若不经意间提起:“你应该对兵书尚书韩以风有点儿印象吧?便是那个看起来魁梧,粗犷的大汉。没想到还有柔情的一面,家里的那位被朝中的人誉为河东狮,但他们伉俪情深,据说当年定情是于花灯会。后来,每年的花灯会,他们都会携手在灯市间买一盏花灯,放入池中任其飘荡。不知道今年池畔,会不会巧遇他们?”
他当时体恤大臣,同大臣闲聊,不想扯出了这样一段风流韵事。当时不过是一笑而过,而后却兴起了带她去看花灯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真那般巧合,皇上会避开他们吗?”聆音笑道,“韩尚书要是看到皇上拐我出宫,指不定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据说韩尚书有点儿结巴,不知道这一惊之下,会不会直接把结巴之症给治好了?”
帝后以这样的形式出宫,想一想,也觉得惊世骇俗吧。
耳畔的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宫里还很是安静,并没有被花灯会的氛围感染,只在沿路的两旁点上了各种宫灯。而出了宫门后,却是景色一步一换。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帝都盛况,鼓乐喧天,接袂成帷。
聆音同他一起下了马车,如同寻常的夫妻一般在灯市中漫步。即便这里鱼龙混杂,他依然闲庭信步地走着,仿佛步于金堂玉阙,展煌煌风华。在聆音的眼里,他所行之处,自有一派山光水色。
帝王出行不易,虽萧洛隽邀她同行似是临时起兴,但早就做了安排。帝王九五之尊,而她千金之躯,总不能没有任何准备草率出宫。
随侍的连海等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兴致起来时,买的一些杂物,他们都会出现付账。而那些看上去寻常的摊贩,以及路过的行人中也藏有暗卫。
她余光扫过,那些摊贩避让了她的目光。他们看上去懒散,实则精神时时刻刻紧绷,以预防突发状况。那些行人,瞧着养尊处优的样子,不过手上虎口的地方有厚厚的茧,瞧着是惯用兵器的。
沿路摆放的各式各样花灯,争相竞秀。百姓们手提着灯,于灯火辉煌的街头走动,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条五彩斑斓会流动的河。
聆音还记得幼时,有一年同淮姨来花灯节,那会还是萧洛隽的皇叔把持着朝政。刚刚清理了一个忤逆他的忠臣,男眷一律处死,而女眷发卖青楼,弄得人人自危。连带着花灯会的氛围也淡了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那喜怒无常的王爷不高兴,尸横百里。那时候,只有几个小摊贩,点着阑珊的灯笼,连顾客都是寥寥。
聆音想着,已是感叹道:“十年前这街上,人迹寥寥。而如今,帝都繁华,百姓升平,一派喜庆祥和。”
这是他治下的百姓。而为了大诺的繁华,他披星戴月,勤勉朝政,不敢懈怠,才有了如今的清平盛世。
萧洛隽轻轻地“嗯”了一声。
聆音偏了偏头,正对上萧洛隽的侧颜。他漆黑的瞳仁深处映衬着斑斓的灯光,说不出的深邃迷人。
正出神间,他悄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他的手掌温凉,紧紧地包裹了她的手掌,偏偏面上依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停在一个摊子的前头,拉着她一同看花灯。
那一刻,仿佛他们就像是相守已久的夫妻,默契十足。
明明只是简单至极的动作,却让她怦然心跳起来。她暂时放下了心理的负担,流露出了一丝开怀的笑。
摊子的前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盏走马灯。那灯中置了一转轮,灯上绘着庭院楼阁、美人卷珠帘之景象。那美人只是用工笔淡淡勾勒几笔,风骨尽显,纸像不断转动,画面连续不断,而灯面上的美人不断重复着垂泪再到展笑颜的过程。
也不知道是谁,让这美人为之欢喜为之忧愁。
走马灯不断地转着,花灯中渐渐浮现了一个“泰”字,聆音的瞳孔不由得一缩,心里暗自生起了几分的提防。
泰,为避水患而得平安之意,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便是泰王。
萧洛隽道:“阿止可是喜欢这盏走马灯?”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花灯下写下这样的信号,聆音移开了目光,制止了要买下这盏走马灯的连海,道:“不用了,就让它在此处吧。拿回家中也是蒙尘,不如在灯市中,让众人观赏吧。”
她最后还是挑了个稀松平常的荷灯,道:“我们去放河灯去吧。”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行到了放河灯的河边。河边已是人山人海,行人络绎不绝。萧洛隽护着她,给她开了一条路。
在河的对岸,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郎,拉着个一袭绿衣身段风流的女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那锦袍少年五官出众,仔细看同岳太后还有几分的相像,甚至比萧洛隽像先帝的样子还相似几分。
聆音道:“没想到在此处没遇到韩尚书和他家的河东狮,反而遇到了万安侯的世子博美人一笑,我们可要过去打一声招呼?”
“你识得他?”萧洛隽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便移开了目光,丝毫不以为意,“不必。他博美人一笑,我们就不坏人之美了。”
听起来,似乎还有怒其不争的不快,却丝毫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
“名声在外,慕名久矣。”聆音淡淡一笑道,至于是何等的名声,那便是心照不宣了,“更何况,一看便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同母后还有几分相像。”
可不是吗,那少年背后带着家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个俊俏少年献宝一般地从身后掏出了河灯,同绿衣女子说这话,也不知道费力多少的唇舌,终于博得了美人一笑,拈过花灯,却是直接朝河水中信手一扔。
聆音的表情突然间有点儿怪异,弯了弯腰。萧洛隽拧紧了眉,道:“怎么了?”
聆音低头,露出了羞涩一笑,一只手却是握住了萧洛隽温凉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萧洛隽初时还有些不解,而后感受到那一层细细的布料下的动静,一时间表情都变了。
聆音鲜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好像上次看到,还是他亲自探到她有了身孕的时候。他瞳孔微微地放大,他的手都僵住似的,不知道该如何动弹,又似怕惊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聆音看到这样的他,心里突然之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觉得有些欣喜,原来,他纵然那般喜欢段晨岫,也是没有这样抚摸过段晨岫的肚子的。
聆音笑弯了眼睛,眼睛亮若星辰,流光潋滟,胜过那璀璨河灯,就像是偷腥的小猫一样。她狡黠笑道:“他在动呢。”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手却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眼里也慢慢地染上了笑意,道:“挺活泼好动的。”
聆音一手提着河灯,一手扶着腰,抚了抚腹部的凸起处,像是在同肚子里的孩子打招呼一样。
许是知道父母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身上,肚子里的小娃娃玩倦了,又像是觉得羞涩,便翻了翻身,让聆音闷哼一声后,便安分不动了。
河灯逐波,绮丽逶迤,很多妙龄少女跪坐在河边,双手合掌闭目祈愿,将早已放入祈愿纸条的河灯轻轻推入了河中。河灯一放三千里,祈愿岁月甜如蜜。
聆音却是任凭那河灯带着空白的字条漂入河中,混入一堆的河灯中,渐渐流远,辨不分明。
萧洛隽道:“不许愿?”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如今所求,也是唯愿一生平安顺遂。
至于其他的……却也只能是愿望。因为无法实现,所以,便只能是遥不可及的愿望。
聆音静静地看着萧洛隽,眼里光芒灼热:“妙龄少女们冀望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臣妾已如此,夫复何求?”
萧洛隽握紧了她的手:“阿止……朕力所能及之处,必会护你们一生。”
聆音眼眸深处光芒肆意:“那,皇上到底会为我做到何等地步?”
是我,不是皇后。她并不希望萧洛隽待她,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因为能够和他同享尊荣,才被他高看一眼;也不希望因为她将要诞下他的孩子,所以母凭子贵。
萧洛隽难得沉默。
恰巧此时,烟火绽放在天际,在寂静的夜空中化作了华彩。风华漫天,耳畔烟火燃放的声音震耳欲聋,那些喧哗的人声都被衬托得似乎小了起来,恍若隔世一般。
她的身后映衬着流光溢彩的烟火,流霞似的裙摆更显得色泽变幻。她的脸颊也被镀上一层光,眼里蕴藏着万般星辰,绚烂彩霞,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神一颤。
萧洛隽体贴地将她拥在怀里,用温热的双掌捂住她的耳朵,像是生怕这些烟火绽放的声音惊扰了她。
聆音轻轻说道:“萧洛隽,你待人这般,就不怕我爱上你吗?明明不断在拒绝人,却总是给人希望。你要知道,夫妻之间……怎么可能存在纯粹的、无关爱情的感情呢?若我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将是……心无旁骛,不会再容许旁人再掺和其中的。”
在这一刻,她其实明白自己早已喜欢上了萧洛隽,从默默告诫自己不能沉溺的时候,从那个擂鼓滔天、火花冲天的夜晚开始,从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起……
只是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她背弃自己的母亲,她做不到那么自私。
更何况,她越是喜欢,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不仅仅因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血缘关系,也不止因为他们之间存在血海深仇。
还因为,她的喜欢,是掺不得沙子的。她会渴望对方以同等,甚至更为浓烈的感情回报她。
萧洛隽这样的人,永远冷静,将江山社稷皇权放在第一位,是不会理解她这样独占般的爱情的。更何况,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认真地爱上一个人,甚至爱情这种事情,在他心里也是不屑承认的。
而她,会受不了萧洛隽去宠幸其他人,而开始无理取闹、郁郁寡欢,甚至会变得无法容忍他的目光里有别人。她的喜欢,会随着岁月,随着那些往昔的纠葛,被磨损、变味,最后变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她会忍不住为了争夺他的宠爱,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一个彻头彻尾连自己都讨厌的、心思叵测之人。更何况,她也并非是个纯粹的人。
那样,他们会开始争吵,疏离,形成陌路,他们之间不再纯粹,而是互相用着手段,彼此折磨。
她不想自己变成太后那样,虽然衣锦华服,但内心却腐朽得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她要让她的喜欢,停在最初、最美好的地方。
她在心里默默地道一声,再见,我们终将……再见。
背后的烟火熄灭了,耳畔的人声渐渐喧闹起来。萧洛隽能看到她的嘴唇开阖,却不知她在说着什么。他略带疑问地看了她一眼。
聆音笑靥如花,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晴的明艳之感,道:“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寻一个观景台,看看灯市美景?我,有些累了。”
就便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原本落在河中的河灯陡然间因为冲力而散落在河岸边。从水中猛然蹿出去无数个黑衣人,溅落了水花无数。聆音一个错眼,竟然看到那些黑衣人中,有一个人的眼睛,有几分的熟悉。不过眨眼间,那人就隐在人群中,看不清了。
那些黑衣人的身上个个执剑,百姓们尖叫,四处逃窜,场面混乱。
萧洛隽的神情渐渐冷峻,神色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潜伏在人群中的侍卫们倾巢而出,从不同的地方抽出刀剑,握在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了他们的身边,围成一圈,枕戈待旦,两方剑拔弩张。
那些黑衣人看起来武艺高强,很快就和萧洛隽带来的那些人相斗成了一团。
聆音的笑容敛去,百姓们惊惶的声音同兵器交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渐渐有了浓郁的血腥味。她闻着有些不适,险些要干呕出来,只能急忙用袖子遮掩住了鼻腔。
萧洛隽皱了皱眉头,望了眼纠缠在一起的两方,眼神中透露着刻骨的冷漠,却又胜券在握一样。
他随即执起她的手,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眼神里难得温柔地说:“阿止,你不是想去观景台吗?朕带你去。”
对方是想要奇袭也好,又或者是气急败坏想弄个鱼死网破也好,终抵不上萧洛隽的有备而来。
“他们是?”
“泰王反了。”他轻描淡写,仿佛就像在说花儿凋谢了一般,但他眼里的冷意,似那雪山顶上久久不融的冰雪,带着亘古难化的冷意,偏偏手上的动作却又温柔至极。
聆音听到这句话不觉意外,早在灯市看到走马灯上面别人给她留下的那个“泰”字预警,便知道泰王会有动作,提醒她要小心。意外的是,萧洛隽是这般从容的姿态。
他是那样波澜不惊,就算身后杀气滔天,尸山血海,仍是这样从容淡定,眼睛也不眨一下。
聆音有点儿遗憾,当年他设计擒下他的皇叔时,不知道会是何等的风采,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可惜,这辈子是无缘见到了。
“那现在皇宫中?”聆音的心跳鼓动了起来。这边刺杀的黑衣人并不多,显然泰王主要偷袭的地方并不在这边。
萧洛隽并不语。
原本把他们围成一圈的人,渐渐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将那些刺杀的黑衣人给拦在外头。
他步履沉缓,仿佛背后的杀声滔天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陪衬在他身后的背景罢了。那些黑衣人渐渐躺下,而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高台上。
百姓们向来畏惧危险,此刻已经做了鸟兽散,生怕躲避不急,从而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丢了性命。本来热闹的河边,此刻已经变得空旷而冷寂。
此刻,观景台上已无他人,台下有人守着,以防刺客跑上来偷袭。
今夜月明星稀,皓月长空之上只有寥寥几颗星辰,远处的烟火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放着,在夜幕中绽放一朵朵银花。
观景台极高,虽只是秋天,然而凛冽的风刮来,也带了几分寒意。站在台上,极目远眺,能将大半个京都尽收眼底。
萧洛隽眼睛微微眯着,看向一处,没有任何情绪。
聆音顺着他的目光,那边正是皇城。
第20章 皇城不夜
今夜的皇城,注定不平静。皇宫那处,火光喧天,因为杀戮,夜空中都带着浓郁的血色。
看萧洛隽一副镇定自若、胜券在握的样子,聆音嘴角微扯,道:“皇上此刻不回宫中坐镇,就不怕情势失控吗?”
萧洛隽摇了摇头,道:“朕若是在皇宫中,泰王怎么会这么快就下决心逼宫呢?”
泰王这是想用一招釜底抽薪,让他回宫之后发现,江山已经旁落。而那些刺客,也不过是为了绊住他在宫外的步伐罢了。
聆音默然,只听萧洛隽道:“泰王有反心,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只不过前阵子朕出巡留他在京城,让他察觉到朕有防备,故而不敢轻举妄动。而这段时间,他发现封地中大权已旁落,囤积的兵马又被朕发现,还被景王纳入了麾下。他渐渐意识到,要是再按兵不动,那么他今后也就只能成为一个普通王爷,无权无势,任人宰割。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尤其是在他马上就要离京的情况下,他就开始按捺不住。朕还给他送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他果然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机会。”
“若是泰王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一直不反呢?”聆音道。
“他不会。若是一直不反,那便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或者在等待一个必然成功的时机。更何况,泰王自入京以来,便一直小动作不断。他甚至可笑地以为,凡是只要以利诱惑,便能成。只可惜,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皇城至关重要的守备之人,怎么能够那么轻易被他收买?”他的眼眸寒凉,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在他眼里都无法遁形,“朕不会容忍有这样的一颗毒瘤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