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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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岳太后心里一阵发毛。

  岳太后看向那支凤箫,心底冷笑。她乃当朝太后,又何惧区区一个凤箫里头藏着的魂魄?若是真的有,到时候找几个道士做法,定教她有去无回,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回。

  岳太后正准备叫人进来的时候,猛然一个转头,正好对上那冷若冰霜的面庞。那面目清晰可见,那目光极冷,正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而那瞳孔中,竟不知道何时流出了鲜血,像是从地狱里艰难爬出来的女鬼,触目心惊。

  七窍流血……偏偏虞则琬却无知无觉一样地看着她。虞则琬……虞则琬当初是被赐了鸩毒,七窍流血而亡的!岳太后一个激灵,冷汗顺着脊背直直淌下,浑身力气被抽空,吓得腿软。

  她赶忙扶住桌子,却没想到错估了自己的位置,反而累得桌子上的一套茶具被衣摆扫落在地。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头顶的一根金钗甚至从发髻上脱落,掷地有声,头发一下子倾泻了一大缕下来。钗环凌乱,狼狈至极,甚至就连凤箫,也因为一时握不紧,而被摔在旁边。

  而虞则琬的目光瞬间被那凤箫给吸引住了,不过她似乎十分忌惮凤箫,想要伸手去拿凤箫,却又不敢。

  岳太后显然也注意到她的眼神,心下一喜。所谓鬼魂,都是有软肋的……

  正巧这时,刚刚这里闹出的动静被外头的宫女听到。有一个小宫女进来,小心翼翼问道:“太后?”

  岳太后向来是不喜有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尤其是被那些身份地位卑贱的宫女看到。她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那个眼生的宫女,道:“林盏姑姑回来了吗?”

  那名小宫女看着宫殿内这混乱的场面,不过训练有素地还是保持着镇静,眼睛并不往其余的地方看,小心翼翼道:“林盏姑姑还在陪着岳姑娘,大概过一会儿就回来。需要奴婢去叫林盏姑姑吗?”

  岳太后揉了揉眉心,自从这宫女一进来,那“虞则琬”又消失不见……

  许是无法见到生人吧。

  小宫女向前,想要给岳太后整理下仪容。她近前来,带着殿外的冷意,让岳太后打了一个哆嗦。她一挥袖子,道:“不用。”

  宫女猝不及防,被她的力度带得后退了几步,而原来消失的虞则琬竟然又出现。此刻是在宫女的背后,就静静地飘在那,而原本只是瞳孔流血,现在连鼻腔间都有血流了出来,滴落在地。

  岳太后的心脏怦怦地不停跳动,道:“你往后看看,可有什么异常?”

  那宫女本来以为太后发了大怒,已经跪伏在地。此刻听到岳太后号令,听从地转头,同虞则琬对,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露出迷惑的眼神:“奴婢……奴婢眼拙,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太后的内心惊疑不定,难道,就她一个人能看到虞则琬?因为她和她有所牵连,才导致虞则琬有足够的怨念,只有她才能看到?

  “岳蓉,别猜了。在这世上,唯一能看到我的便是你了。”白衣女子道,形如鬼魅,嘴角勾着笑,“她看不到的。这世上活着的,也就你一个人待我不薄了。”

  “你出去,去找林盏,让她马上到这里来。”太后情绪有些失常,却不想在宫女面前失态,“等等,把凤箫捡起来,放到玉盒里,收到哀家的库房去。”

  “是。”宫女低眉敛目,走到摔落在地上的凤箫旁边,将凤箫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入了玉盒之内。

  对,一定是这样的,只要凤箫不在殿中,这虞则琬就会消失不见,只是……

  为什么虞则琬看起来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就像是从前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

  宫女走出了殿,宫门合上的一刹那,岳太后有种窒息的感觉。这宫殿就像是一个空旷的牢笼,而她便是被人捕获的猎物。

  白衣女子含笑地看着岳太后。而岳太后看到对方,居然一直保持悬空的姿势,足尖不点地,长长的衣摆落在青砖上。

  她朝着岳太后飘了过来,那诡异妖艳的红唇附在岳太后的耳边轻柔说道:“长夜漫漫,十分寂寞。岳蓉,你活得也够久了,可愿同我相伴?感受一下万年的黑暗和冰冷。”

  岳太后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血液依附在她的脸上。她猛然一个哆嗦,长袖挥舞,想要赶走身边的白衣女子。然而对方却如同附骨之疽,无法驱离,只能任着对方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岳太后想要叫人,然而那殿门合着,无人进来。

  “岳蓉,你为什么要那般恨我。我已经退让至此,你为何仍紧追不舍,咬着我不放?”那声音带着无限的幽怨和不解,落在了岳太后的眼里,却让她眼睛怒睁,贵妇人的姿态全无。

  虞则琬步步逼近,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了岳太后已经开始松弛的面部。

  岳太后怒目圆睁,想着逃离,却逃离不了。似乎……似乎对方积攒了多年,终于寻到了这样一个机会,要报复她。

  “退让?你的退让又有什么用?只有你彻底死亡,才能让我真正高枕无忧。”岳太后仰天长笑,原本好看的容貌扭曲起来,“真是好笑,我为什么不能恨你?你是先帝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女人,是高墙之上娇美的花。你没有出现之前,先帝也对我柔情蜜意过,可之后呢?我就像是被他信手采摘的野花,是活在你的阴影之下的人。我爱了先帝数十年,他却吝啬地不肯多给我一个眼神。我曾经以为,终将有一日,他的瞳孔里会再度映照出我的样子!毕竟我等了那么久,才登上后位,才扫清了我面前一个又一个的阻碍!可结果呢?结果先帝对你一见钟情,从此对你魂牵梦萦!后宫三千粉黛,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就算你同叶风两情相悦,先帝也愣是想方设法破坏。你以为当年叶风为什么会尚了新城长公主,那还不是先帝从中作梗。先帝那时候倒也可笑,明明膝下都有了两位皇子,却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扮成普通的公子哥,同你结识。甚至还因为我当年在闺中同你相识,叫我帮忙为你们创造见面的机会,询问你的喜好,想讨你的欢心。我同你哪有什么交情,仅仅是点头之交罢了,不过我却不能够告诉先帝实情。真可笑,为了讨我的夫君欢心,却只能用帮助他去讨好另一个女人的欢心来获得。先帝,甚至还对我说,你不喜欢他也罢。他愿意给你时间,让你接受他,我能不恨吗?”

  那长年累月压抑在慈祥外表之下的、冷漠残忍的内心在此刻觉醒,无人分享的寂寞孤独的情绪,在此刻都膨胀爆发。今日逢到这样的机缘,她怎能不将她这些年的恨、这些年的隐忍、这些年的孤独的胜利者的情绪诉说而出?

  岳太后朝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形态疯癫。她每向前走一步,虞则琬就后退一步,道:“后来,你知道了先帝的身份之后,你和我说……哈哈哈,你居然还和我说,你对先帝没有感情!一生一世都生不出感情!哈哈哈!你还真当我是个愚不可及的人,那之前我还听说,你与先帝同床共枕整整七日有余啊!不知道你们还瞒着我多少事情!不过我知道你是心下无尘之人,后来呢……你看到先帝和一个妙龄的宫女混在一起,是吧?那都是我安排的,其实那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再之后,你果然和先帝决裂了!”

  虞则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恨,落在岳太后的眼里,是一阵的酣畅淋漓。这些她所做的隐秘的事情,她已经埋藏在内心许久,却没有人好好分享,也不敢同眼前她最想分享的人分享。

  虞则琬的表情取悦了他,岳太后说得更加起劲,道:“哈哈哈,你是伤不到我的对不对?我不怕你。哈哈哈,你现在就是一个孤魂野鬼,能拿我怎样?你甚至都不敢碰触到我,那会魂飞湮灭的是不是?”

  像是证实太后的猜测,虞则琬脸色带着几分顾虑,朝后退走了几步。

  “虞则琬啊虞则琬,其实你万万没有想到,你的孩子最后会步入宫廷是吧?虞聆音,那是你和先帝的孩子吧。皇后,皇后这个殊荣听上去多好听啊,可惜你的女儿没有继承你的美貌,在这后宫之中,又怎样能够站稳脚跟?她是皇后又如何,可是我的皇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们一起经历过风雨。只有段晨岫,那个温柔的女人,破开了他的心房。他的心,永远也不会属于你的女儿……而且你的女儿,古话说同姓不婚,我倒是非常非常期待,你的女儿诞下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结果。”

  同父异母……

  这话落在白衣女子的脑海里就如同一个惊雷,她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苍白,整个人似乎都有点儿摇摇欲坠。

  太后感叹,真是一个爱女如命的人啊,可惜,她的女儿哪里斗得过她呢。

  她会让她当初体会到的孤独、寂寞、嫉妒,一一都让她的女儿体会一遍。

  “哈哈,你还知道吗,为什么先帝会赐你鸩酒?那是因为我和先帝说,你为什么不肯回来,因为你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女人,因为浅沫山旁边有个江湖组织,而你恰好就是那个江湖组织的人!要不然,他低声下气地请你回宫,你怎么会多次拒绝呢?那杯鸩酒的滋味美妙吧,哈哈哈,那是你最爱的男人亲手命人赐给你的,你一定一定非常享受那种滋味,也不枉我那些年在先帝的旁边挑拨离间……哈哈哈……”

  话音未落,岳太后却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

  她的脖颈被人紧紧地掐住,她发不出声音。虽然有窒息的感觉,但是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癫狂的笑意。

  而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脚步的声音,白衣女子理智回笼,像是失了所有的气力一样,颓然地放开了手。

  而岳太后注意到,这白衣女子的双足稳稳地踏在青砖之上,而昏暗的烛光之下,她的影子落在地上,依稀可见。

  有人叩了一下门,眼前的白衣女子听到动静,破窗而出,消失不见。

  岳太后立在殿中央等着,目光沉冷,此刻她镇定下来,理智慢慢开始回笼。

  殿门被打开,林盏姑姑自殿外进来,看到岳太后的模样,被岳太后冷冽的目光所慑到。

  岳太后道:“刚刚可否有人把你叫回来?”

  林盏摇头,道:“未曾,太后……这是?”

  林盏留意到太后脖颈上那一圈红痕,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岳太后听到林盏的话,刚刚那些场景在她的脑海里回忆了一遍,越来越多的破绽那时候不觉得,但是现在……

  “林盏,我现在吩咐你去做几件事情。一件事是去库房,看看凤箫是否消失,另一件事情是去找下刚刚进来殿里头的是哪个宫女。不,将整个晋宁宫的宫女都叫到哀家的跟前来。最后一件事情,便是让人去凤兮宫打探,此刻皇后是否在宫中。”

  隔了一会儿,有人汇报说,库房里凤箫依然还在。而当黑压压的一片宫女集中在岳太后的跟前,她还来不及细看,便有人出列说,有一个宫女不知所踪了,她在宫外也没有亲眷。这名宫女平常在宫中的人缘极好,是以最初太后传唤人的时候,她顶了别人的缺进来,出去的时候说太后有旨不希望有人打扰,也没有人怀疑。

  “好,好得很。”岳太后气极反笑,嘴角勾起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晋宁宫兵荒马乱闹了个鸡犬不宁,而白衣女子出了晋宁宫,便有人在晋宁宫外的小路上接应她,那里四下无人,乃是宫中守卫的盲区。

  白衣女子因为太过瘦削,在有意做得宽大的衣服下,肚子并不明显,而急促的奔跑过后,抚着肚子的时候,这才显露出了肚子的轮廓。

  “若不是因为……在这宫中做这些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掩藏不了,谋杀太后的罪名会把我的外祖父连累,我刚刚定然会就那样把她杀了的。”白衣女子道,那声音冰冷带着怒火,而比起声音,更冷的是那眼神,幽深不见底,蕴藏着一簇随时会爆发的火焰,再加上此刻的妆容,更是像从地狱火海里逃出的鬼魅。

  接应的人穿着宫女模样的衣服,走到遮挡的地方后,手往脖颈的地方一摸,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被揭下来,露出了另一张的脸,正是淮姨扮成的小宫女的模样。

  而那面若冰霜,易容成虞则琬去吓唬岳太后的白衣女子则是聆音。今夜,她们料想岳太后拿到凤箫之后,必然会把玩一番,这时候便是岳太后最容易暴露出自己内心,也最容易被破防。她们想赌一把,倒让她们赌中,机缘巧合之下,吓了岳太后一番。

  只是从岳太后的口中得知的真相,到底也还是让人伤怀。聆音万万没有想到,岳太后竟是如此可怕之人,心灵这般扭曲!又这样表里不一!

  她们在晋宁宫外汇合之后,身影一掠,一前一后,如同惊鸿一样从凤兮宫的后门入了凤兮宫。

  适才在晋宁宫压抑的情绪此刻尽数爆发,聆音道:“原来竟然是她!终有一日,我必然会让她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终有一日,杀母之仇,挑拨之恨,她必然要报回来。

  终有一日,她要让太后体会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

  终有一日……

  而后,她拿着早已备好在旁边的铜盆里的水,将毛巾拧干,在脸上细细擦拭了起来。眨眼间,铜盆里的水已经变了颜色,而聆音那同母亲虞则琬别无二致的脸上,显现出了不同。

  那些用鸡血伪造的血液被擦干,苍白无血色的肌肤显露出了红润,似血的红唇恢复了淡粉,原本看起来温婉的五官更为姣美,却是比原来绝色美人的模样更美上数分。

  再之后,是淮姨拿着一张透明的面具,再用颜色各异的材料在她的面目中描摹,贴合,唇增厚,颧骨垫高……

  聆音敛息闭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透明的面具印出了肌肤的颜色,容貌又恢复成了原本在人前时候的平庸,唯有那双明丽妙眼硬生生地将那平凡的模样衬得增色不少。

  淮姨最是精晓旁门左道,尤其这一手易容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她的易容之术有两种,一种是用她常年收集的各色材料,在脸上描绘,经过细微调整,让面部呈现出不一样的气质,用到极致则是同自己本身的面容还会有五分的相似。聆音夜探晋宁宫之时,便用了这种方法,将自己本来就同母亲相似的容貌调整得同母亲一致,又因为晋宁宫的灯火昏暗,几乎看不出差距。

  还有一种便是拿着同肌肤颜色相近、经过特殊制作的面具粘在脸上,再通过第一种方式进行修饰,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聆音平日里用的那副容貌,便是淮姨最引以为傲的作品。而淮姨在晋宁宫以及凤兮宫扮作的小宫女,尤其是临时扮演的晋宁宫宫女,却粗制滥造许多。若非那时候太后心神意乱,否则也是破绽诸多。

  聆音将今晚用来吓唬太后的白色衣裳给换了,也处理了这盆污浊的水以及染了血的衣裳后,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此刻的容貌是否有破绽。

  她已经许久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了,常年戴着面具行走的人,暴露出原本的面目,就如同一直在黑暗中的人猛然被阳光曝晒一样觉得无所适从。

  聆音看着眼前这副平凡的,格外不吸引人的模样,就像是有了一层保护壳,心里安定了几分。她勾起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勾起嘴角。

  “阿止。”淮姨略微担忧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早知如此,我不应该让你入宫的。”

  “淮姨不必自责。”聆音道,情绪仍然难以平静道,“若非入宫!我怎么会知道杀母之人到底是谁?若非入宫,我恐怕也会被太后蒙蔽在骨子里了。凭什么我的母亲长眠地下被毒酒赐死,背负糟糕的名声,而她在宫中享尽尊荣?凭什么母亲忍辱负重,却被先帝猜忌甚至可能……我的亲生父亲……下令杀死了我的母亲?”

  她闭了闭眼,想到那日,母亲离去时,她追出去看到的那个玄衣的男子。原来……那是先帝,是母亲终其一生所爱却亲手下令将她赐死之人!母亲一心避让,退居在浅沫山。那人竟听信岳太后的一面之词,任凭岳太后煽风点火,认为母亲是别有心机?多么可笑!

  她起初还觉得那鸩酒可能是岳太后假意欺骗母亲,想要让她饮恨离去,甚至连淮姨都是这样认为。然而……事实上却正是那人守在浅沫山外,眼睁睁地听着人汇报母亲是否已经离世……

  如今仔细想来,虽然印象模糊,却依稀同萧洛隽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爱?终究是抵不过皇权啊……

  然而先帝终究是早已离世,如今她所能恨的,只有那个在中间挑拨离间诋毁母亲的太后!

  而萧洛隽……

  他不能决定他的出身,她不恨。然而他的身份,注定让她无法没芥蒂地同他相携走完一程。在这幽幽的后宫之中,要情何用!要爱何用?总有一天,她会在这个后宫中兴起风浪,成为一个在后宫只手遮天,乃至能够影响前朝的皇后。

  对,她此刻要做的,便是趁着自己还没有爱上萧洛隽的时候,割舍对他朦胧的好感,让他慢慢爱上她,最终让他为她所掌控!

  原本尚且有些动摇的内心此刻变得坚决,聆音的眼底深处浮现出了坚毅。

  但到底,还是心生黯然。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此时不断,后患无穷。

  淮姨道:“话虽然如此,我仍然不希望你入宫。听到那些话,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也并不希望仇恨将你的本心给蒙蔽,从此一生都不快乐。人生一世,从心所欲最重要。聆音聆音,聆听世事之声音。你的母亲,让你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必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因为她而负累。何况……”

  淮姨的目光柔和地看着聆音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是萧洛隽和她的孩子。她当初觉得权势是醉人的,拥有权势才能够不被人掌握生死。然而,若是手握权柄时时刻刻都是煎熬呢?权势只是生活的锦上添花,而人并非一定要做权势的附庸。她承认当年是有私心的,但看着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一瞬间看上去成长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忍。

  聆音抚摸着她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非常安静,此刻似乎是在舒展筋骨,踢了她一下。那种新生的生命带来的喜悦感,让聆音心生愧疚。

  今晚她闹腾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他却那样的安静,等到事情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懒乎乎地踹了一小脚。

  这是他们的孩子。

  这是……难以斩断的羁绊。

  “仇还是要报,但我不希望你的一生都活在仇恨里,那并不值得。我的聆音,就算要报仇,也不值得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那上面……”

  “那让我怎么办?”聆音反问道。她明白,她都明白,只是……

  他们之间到底不止横亘着杀母之仇,同父异母那四个字,深深地扎在她的内心深处。稍微一动,仿佛就有血液淌出,让她痛不欲生。她更没有勇气,对淮姨诉说她的彷徨。

  “难道……我这样的情况,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聆音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的迷茫。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脸上透露出难得的脆弱还有迷惘。

  “若是你愿意……皇宫并不能成为困住你的地方不是吗?”

  聆音摇头:“出宫容易,然而要彻底摆脱和宫内的牵连却是难上加难。我入宫的缘由,其一便是成为家族的助力,如今我却不能让皇家迁怒崇安侯府。”

  淮姨听到此,亦是默然。

  一时凤兮宫的寝殿中陷入了沉默。隔了许久,淮姨道:“也是……若是在宫中,能够将岳氏的屏障给摧毁,那么岳氏,也就不足为患了。阿止,你明白,岳氏在宫中的屏障是什么。既然不打算出宫,那就不要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

  岳氏……她的屏障是她的儿子,萧洛隽。

第17章 太后示威

  随着少年君王在政事上的魄力增长,岳氏放权,并约束外戚不得仗势欺人,就连选后一事上,也没有强硬干预。岳家虽然出了岳氏这个太后,但一直谨慎,是以才能让母子关系融洽。可若是岳家不安于人臣呢?若是岳家的势力膨胀到已经威胁到皇权呢?甚至,如果岳家不甘人臣,密谋造反呢?

  太后虽然退居晋宁宫,但余威尚在,宫里人也对她敬重有加,连皇帝都十分照顾她的面子。她有不动而掌控世事的底气,若是岳家亲手被萧洛隽折断呢?那样,没有娘家支持的岳太后,连外戚都管不好的岳太后,还有什么底气呢?

  纵然身居太后高位,恐怕这余生……也是萧条落寞了。而那时,身为皇后,只要保证皇后之位的稳固,那么便能细细地磋磨岳太后了。

  聆音的目光放远,隐有所思,道:“万安侯有一个极为受宠的独子吧?”

  淮姨点头,意思不言而喻。若是岳家家中不宁,这个受宠的独子再桀骜不驯被人引导一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做下错事以致后院起火。万安侯的独子,虽然家里管得严,却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极其好美色。

  聆音微微一笑,道:“沈绿衣在京城吗?”

  见聆音已经恢复了运筹帷幄的样子,淮姨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的,只不过看聆音眼底深处那抹还没有消散殆尽的怅惘,还是觉得有些担心,道:“在的,这几天,我会出宫同她说这事情。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而这时,夜色渐渐深浓,原本尚且安静的只有对话的声音,此刻却传来喧哗。抬首朝外看去,宫灯影影绰绰,却是有人在外头对话。

  “估计是岳氏过来试探了。”聆音现在连太后也不想对那人称呼,直接用轻蔑的“岳氏”二字替代,“那我就如她之意,不出去一趟,怎么洗刷她的怀疑之心?”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里的恨意还是那么炽烈。她闭上用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再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眼神终于恢复了平静无波,嘴角勾起了弧度。她的眼里染上了讥诮,道:“岳氏诡计多端,我并不相信她口中所说的便都是实话……当然不排除她已经猜到我的身份,有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只为了让我自乱阵脚。否则,也不会在这时候跑来凤兮宫试探了。她想让我在这后宫之中尝遍求不得之苦吗?她想让我被这后宫同化,困守在后宫?她想让我觉得萧洛隽的心里只有段晨岫,永不可能有我,好让我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吗?那注定是不可能的!我会让她知道,皇后毕竟是皇后,是皇上亲封的,是她所不能撼动的人!”

  先帝凭着太后的一面之词,用鸩酒赐死母亲,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凭太后的一面之词,便想让自己相信同萧洛隽有血缘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何况是有血缘关系的同父异母兄妹……

  她还是抱有最后一分侥幸……

  她披了一件外袍,而淮姨为她掌了一盏灯。她走至凤兮宫主殿,高抬着下巴,冷淡道:“何人喧哗?”

  “皇后娘娘。”太后身边的林盏姑姑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朝聆音行了一个礼,“太后体谅宫中的各位娘娘,特地让我们分赏一些小玩意儿给各宫。只是不曾想到娘娘已经安歇,打扰娘娘了。”

  师出总要有名,虽然时辰已迟,但太后的寿辰,自然是她高兴怎样就怎样做,也没有人计较她在深夜将人吵醒,而且她这里还是派了林盏姑姑,态度熨帖。

  “本宫谢过太后娘娘了。”

  聆音笑容满面地将林盏姑姑扶起。她万万没有想到岳太后竟然直接派来身边最得力的姑姑给试探她,更要严谨了。

  林盏姑姑虽然同先前教习的孙彩姑姑都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但无疑,林盏姑姑同太后的关系更为亲密一点儿。

  林盏许久没有见到岳太后发怒,而今天的这场怒意来的莫名,定然同眼前这个皇后有关。她按捺住心里的狐疑,细心地打量着聆音,准备回去汇报给太后听。

  皇后看上是去一回寝殿就歇息了,脸上虽然带笑,但是表情慵懒,注意力有些不集中,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她穿得十分单薄,可见是听到晋宁宫中派人来,为显示对太后的敬重,匆匆出来,只为了同她道一声谢。

  聆音神色如常地接过太后送过来的小玩意,命人将这些收起来,又留了林盏姑姑在此处喝了一杯茶,方便林盏姑姑打量她的宫里。

  反正她同淮姨用来易容的道具都已经收拾好了,先前穿的白衣服也处理了,抓不出什么证据。至于猜测……猜测是做不了证据的,更何况是岳太后本身理亏,心里有鬼。

  至于淮姨,现在也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就是一个存在感极为薄弱的宫女。

  林盏姑姑虽然是奉命而来查探聆音的,但也怕待久了惹猜忌,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她就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聆音的眼线上来,同她说了太后那边闹出来的动静。聆音勾起嘴角一笑,岳氏果然怀疑事情是她这边动的手脚,也开始怀疑起了母亲是她所假扮。只是这些事情被她知道又如何,总归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岳太后也只能够吃哑巴亏。怪力乱神之说若是弄得宫里人心惶惶,那就不是她一贯示于人前的性子了。

  而她们两人之间的斗争,也只会默契地发生在暗中进行,闹开来谁也落不得好。以太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若是陈年往事被揭发出来,一个处理不好,就算当朝太后也有可能承受不起。

  一天情绪过分起伏,聆音有点了疲惫。她躺在床上,即便精神疲累,身体困乏,但是一夜辗转合不上眼,总是浮现出母亲生前的画面。耳边太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依然萦绕不绝,她想要驱散,也驱不走。

  最终,她还是叹了一口气,披衣而起。她将床头暗柜打开,月光映照下,凤箫静静地置放在暗柜中,这是刚刚淮姨离开寝殿的时候,从袖中掏出来给她的。

  那是淮姨扮作小宫女收起凤箫时,趁机偷梁换柱,将假凤箫和真凤箫调换了过来。假凤箫是她前段时间出宫的时候让人仿造的,虽然尺寸上有差别,玉质上也有差别,但是如果不是特别认真去验明真伪,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她本来是想让聆音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这柄凤箫放在公开场合,看看哪个妃嫔看到凤箫的时候表情有异,再做打算。现在聆音却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凤箫凤箫,和龙吟便能够让人重生。

  不管希望多么渺茫,聆音都愿意试一试。

  那时候,她会带着母亲走遍天下,阅尽山河风光,而那些想要阻碍他们的人,再也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只是从前凤箫在她的手中,只以为是普通的玉箫而已。此刻发现是凤箫之后,她细细地端详起来。

  她拿过凤箫,唇凑了上去,轻轻地吹了一小会儿。凤箫的声音低沉,如泣如诉。她通晓音律,不多时,就听出了凤箫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其中。

  所以……这就是凤箫遇风,而没有凤鸣声的缘由吗?她纤长的手指触摸遍了凤箫,却一无所获,想必是凤箫里有什么机关,她决定改日再同淮姨细细研究。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渐渐陷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不过所幸凤兮宫中以她为尊,此刻又是在孕中,酣睡些也无妨。

  岳太后那边,倒是非常默契地将昨晚的事情给遮掩了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对凤兮宫这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隔了两日,聆音晨起的时候,听到岳太后亲自驾临凤兮宫。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岳太后这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她的身上。

  虽然从邵贵妃跑来兴师问罪又铩羽而归后,后宫的妃嫔除了江怀薇之外,其余的皆不敢来凤兮宫扰了她的清净。但是到了太后这,来凤兮宫看望儿媳,同萧洛隽那边知会一声也便差不多了,断然不会受到阻拦。

  岳太后脖颈上那日被聆音掐出来的淤痕,用了宫中秘制的消除疤痕膏药,又上了一层粉,如今已看不出来了。但她的眼睛之下带着些许乌青,寿宴当晚聆音那一闹,让她接连两个晚上失眠,闭上眼睛,就浮现出了虞则琬的样子。

  岳太后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慈祥的笑容,像是真对聆音这个后辈慈爱有加。若非聆音清楚地见证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恐怕也要被她的表象再度迷惑,觉得岳太后是真心实意在为她着想。

  也不知道岳太后凭借着这份精湛的掩饰,瞒过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混到了一朝太后的这个地步。

  岳太后拉着聆音的手,无限亲昵地开口道:“说来哀家应该早点来这边看望你的,一直怕扰了皇后的清净。想当初我同你的姑姑长极公主也是金兰之交,无话不谈。只是后来入主东宫,你姑姑又隐居在浅沫山,这才淡了情谊。昨夜忽梦到你的姑姑,又想到了你乃是自小养在长极公主的名下。若是先帝还在,恐怕还会封个郡主,在那宫外悠闲自在。”

  岳太后说话间,这又是托梦又是郡主的,句句带着锋芒。聆音恍若没有听到话语中的讥讽,脸上挂着更灿烂的笑容,仿佛小辈对长辈突如其来的关怀受宠若惊有点儿无所适从,又欣喜若狂。她手忙脚乱地让人给岳太后奉茶上点心,恨不得将凤兮宫最好的东西呈上来给岳太后。

  “你我之间便不必见外了。瞧瞧这模样,这些日子,比最初进宫那段时间,消瘦不少。怪不得啊,你姑姑托梦嗔怪我了。”岳太后伸手,亲昵地在聆音的脸颊上碰了碰。

  聆音自然是不怕她的触碰,淮姨的这一手易容术,尤其是她脸上的这副面具,若非是用特制的药水擦拭,基本上是不可能被取下来的。

  聆音道:“母后能来凤兮宫,便是蓬荜生辉了。也不知道母后的梦中,家姑是何模样,应该是山花浪漫,年华正好吧?”

  岳太后笑得更灿烂了:“可不是吗?风华绝代,你姑姑当年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年,让多少人倾心。就连先帝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对你姑姑念念不忘。”

  她细细端详着聆音的容貌,笑道:“你呀,也就这双眼睛像极了你姑姑,否则的话……那将是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整个后宫的芳华尽了。”

  聆音丝毫不避让地让岳太后打量,脸上始终挂着相宜的笑容,心里有点儿不清楚这岳太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看到岳太后命人送来的各种赏赐,心里有几分了然。

  岳太后这是先发制人,宣告世人,她是多么看好皇后。若是将来皇后对她做了一些让人不太满意的事情,那么众人也会将一切责任放大加诸在皇后的身上,并且,后宫中的女人,若是嫉妒起来更是可怕。

  更何况,她的那些赏赐里,若是夹杂着一些能让孕妇身体受损的物品呢?长者赐,不敢辞,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把责任推到宫女的身上便成了。毕竟这时候,她们两个人的恩怨,至少在萧洛隽的面前,还是隐藏着的。

  正说着,岳太后开始关怀起聆音的饮食习惯,腹中胎儿境况。眼看着就要借着太后之名,插手凤兮宫,给凤兮宫派人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萧洛隽自外而来,似是下朝便来了凤兮宫,身上依然着帝王朝服,丰神俊朗。帝王威仪未敛,他的眼往聆音的身上一扫又飘开,看着太后,道:“原来母后在此处,倒叫人好找。”

  那一眼,让聆音觉得,萧洛隽似乎隐隐约约也知道一些她同太后之间的恩怨。否则,他平日里甚少踏足凤兮宫,而今日便在太后到来凤兮宫后,也立马跟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穿着粉嫩夏衫的少女,身姿轻盈地小跑进来。少女俏丽的模样,就像是一株还带着新露的海棠花,可不就是岳太后的侄女岳留思?

  岳留思道:“拜见姑姑……拜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同岳留思一起来的,少女灵动得就像是一只燕子,让聆音看着,都觉得自己是那万木春后头的病木,慢慢地被那些腐朽的、深藏的恨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压得喘息不过来。

  “岳留思,看看你这样,成什么样子?”岳太后虽然板着脸骂着,但那语气中还是透露出亲昵。

  岳留思立马端正模样,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仪态,只不过那灵动的眼睛却透露出她的放荡不羁。她微微低着头,道:“那还不是因为皇宫太大,臣女想找姑姑来着,迷路了好半天……还好碰到了皇帝表哥。只不过表哥实在是走得太快,臣女跟不上,又怕再迷路了。”

  怕迷路是假,搭上萧洛隽顺便让他送回来是真吧。聆音含笑看着岳留思。她可不相信,岳家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嫡女,能够蠢笨到什么地方去。更何况,这样的性格,才更让人眼前一新。

  岳留思倒是丝毫不惧她的目光,肆意地绽放她的天真烂漫。

  后宫中,邵贵妃孤傲,怡妃温和,姝昭仪温婉,江怀薇内秀,倒正缺了岳留思这样不拘跳脱的。

  “下次,还真该给你派一位年长的姑姑好好训训你。”岳太后笑指着岳留思对萧洛隽道,“皇帝,哀家这侄女无状,还得多担待着点儿。”

  萧洛隽淡淡道:“的确无状。”

  聆音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萧洛隽一眼,有点儿不明白萧洛隽这口气中透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语声淡淡,倒听不出是真的责怪还是包容了。

  许是萧洛隽的淡漠,给岳留思浇了一盆冷水,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的委屈。不过他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还不快改改,这里是宫里,你还以为是在侯府呢?”岳太后道。

  “是。”岳留思低着头,两手交叠,指头绞着。

  “好了好了,留思,既然皇帝到了凤兮宫,咱们啊,总不能扰了他们夫妻俩,做碍眼的人。”太后极是好意的模样,道,“皇帝,哀家且去姝昭仪的宫中坐一坐。宫中两位娘娘怀有皇嗣,哀家总不能顾此失彼,叫晨岫寒了心。”

  萧洛隽应了一声,也没做挽留,侧身容岳太后与岳留思一同离去。离开的时候,岳留思还朝后偷偷瞧了一眼,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不过那副模样,却完全没有落到萧洛隽的眼里。

  “皇上,这是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还是聆音知道真相后,第一次同萧洛隽四目相对。聆音佩服自己的勇气,此刻还能够谈笑自若,但对他灼灼的目光,她却升腾起了避让之心。

  她要从此刻开始,学会如何用古井无波的心情去面对萧洛隽,如何镇定大方地迎接他的打量。

  “皇后。”萧洛隽淡淡道,“朕无意于成就表哥表妹最后终成眷属这样的佳话,所以皇后大可以放心。”

  放心什么?

  这句话就如同一滴石子,滴入乍看上去平静的池水中,陡然间掀起了波澜。聆音十分讶异,萧洛隽居然会对自己解释他对岳留思的想法。而糟糕的是,她听到萧洛隽这样的话,心里在想,若他知道他们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后,还能待她如故吗?他是否会因为这层关系对自己避让?

  那些念头一旦兴起,就在脑海里渐渐疯长起来。

  她在拼命说服自己,太后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娶自己的妹妹呢?所以,她的生身父亲定然是叶风而不是先帝。她不能因为太后的三言两语而乱了心智,渐渐从身体上疏远萧洛隽。

  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在萧洛隽的脸上寻找着同太后相似的痕迹,继而想到母亲的死……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的目光渐渐开始闪烁,但她理智尚在,只是眉目间呈现出了一丝疏离。落在萧洛隽的眼里,让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冷意。

  聆音垂目,道:“若是有朝一日,太后一定要让岳留思入宫呢?”

  若是有朝一日,她同岳太后站在对立面,他会帮谁?恐怕,她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皇后可以再立,但生身之母,仅有一个。更何况,岳太后曾经陪着他度过了那样一段黑暗的岁月。

  “母后自然会晓得朕的意思。”萧洛隽微微颔首,“若母后真心喜欢岳留思,待日后她出宫之日,朕便封赏她一个郡主。”

  聆音静默不语。岳太后晓得萧洛隽的意思是一回事,可做出来的事以前她是不知道,但现在,肯定是更希望岳留思进宫来膈应她的。岳太后那样的人,杀人不眨眼,又怎么会顾及自己侄女的终身呢?

  “阿止。”他鲜少这样郑重地唤她,“岳留思若入宫,母后定然会有所偏颇,朕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但身为皇后,你最不应该有的便是妒忌之心。”

  他这是将她的排斥,看作了对岳留思的不容。

  不容啊,她哪里会不容他们呢。不过这样误会了也好,也省得解释她缘何对他疏离冷淡了。

  见到聆音的反应冷淡,道:“君王有无上的权力,这也伴随着责任。未来还将会有很多女人入宫,为皇室繁衍子嗣,而姻亲恰是很多大臣觉得能够同帝王家巩固关系的方式。朕所能保证的,便是给你最尊贵的位分。若是皇后连这都不能容忍……”

  妒忌之心,在这宫廷之中是不合时宜的。

  他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个,更何况,他的心也不可能完完全全装的都是她。便连他最宠段晨岫的时候,也不会对她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是聆音。

  他不愿意她在这一条路上困死,渐渐变成他不希望的模样。

  然而,看到聆音低眉顺眼将他的话听在心里的模样,心里又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时候,段晨岫身边侍奉的公公慌慌忙忙地进来,看到萧洛隽便跪倒在地,道:“皇上,昭仪娘娘自从午后醒来,便一直腹痛不止……”

  这言下之意是希望萧洛隽去瑶光宫看望段晨岫。

  段晨岫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啊,这时候不是最应该召见的是太医吗。聆音站在原地,已经恢复了合宜的模样。她脸上挂着焦急,声音里也没有不舍,道:“皇上去吧,姝昭仪此刻正是需要皇上陪伴的时候。”

  那姿态,已经恢复了无懈可击,像一个不骄不躁,不妒不忌的皇后。

  萧洛隽应了声,道:“朕晚间再来这边。”便丝毫不耽搁地往瑶光宫而去。聆音因有孕在身,而且以她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去探望段晨岫,但还是派来长孙舞去那边看看情况。若情况真是严重,也好有对策。

第18章 废后诏书

  长孙舞回来道:“姝昭仪自从上回被宋氏惊吓,当时虽然无恙,但之后胎儿总有些不稳。奴婢远远看着,姝昭仪冷汗直淌,脸上神情痛苦,想必是真的疼得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到凤兮宫来叫人了。”

  “姝昭仪向来身体康健,并非是病弱之人,这次可是饮食起居上出了什么问题?”聆音道。

  “奴婢听太医说,姝昭仪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多次,只不过往日还会忍着就挨过去了,但是今日实在是疼得紧。太医说,昭仪早年曾受过寒,导致身体看起来康健,孕育子嗣也无碍。但本源还是伤了,一旦有什么问题,便会爆发出来了。”

  “真是糊涂。”聆音虽然对段晨岫的观感一般,然而这种遇到什么疼痛,等挨过去就没事的想法,着实是要不得。更何况,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太医又非是不能使唤。

  但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只要这火烧不到她的头上来。

  聆音道:“对了,太后娘娘这次所赐的那些赏赐,务必好好查验一遍。那些无关紧要的摆设,可以挑一两样放在寝殿之外显眼的地方。至于吃的用的,若是实在需要用的话,让人好好查验几遍再用上啊。”

  她可不相信太后会时时刻刻盯着凤兮宫,隔三岔五地便来凤兮宫看看。太后的东西她更是不放心,在宫里浸淫已久的女人,若真使用手段,那可是层出不穷,招挡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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