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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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凤凰,栩栩如生,栖息于山岳之上,暗合了太后之岳姓,母仪天下。其余山川鸟兽虽因时间有限,浅浅几笔,却也是神韵宛然。
聆音将画赠予太后时,满座皆惊,一阵喧哗。连萧洛隽也是挑眉,饶有兴味。
聆音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叶风。只见画卷立起的一刹那,他身体微微一震,神情却是淡然,他的声音温醇,似无波澜:“皇后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卓绝画技,着实令臣佩服。”
“多谢叶相夸奖。”聆音极具挑衅地看了一眼叶相,不过那眼神,也只有叶相才能看到。那“天高垂日月,地厚载山河”十字,是用母亲独创的字体所写。她虽只得了母亲几分神韵,却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更何况,那些山岳中隐藏了一些文字与暗记,唯有叶相可以看得懂,“闻君有两意,故此来相绝!”
那是母亲在她房间里头僻静处挂的一幅画,她儿时闹了半天,才知道这些奇怪的符号是什么。如今她又将文字略隐,不显得突兀。
她不信,叶相会对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那丞相和公主之间被世人皆传的伉俪情深,难道真是坚贞无垢的吗?既然可以对母亲那般才情温婉又风华绝代的人抛弃,又何谈会对妻子多么体贴真情?
大殿里的空气微微有点儿儿让人窒闷,聆音找了个借口便离了席,走出大殿去逛逛。虽说此举有些不明智,然而若是任她再滞留在大殿里,难保不会失态。
外头的风很凉,已经是冬日了,虽然大殿底下都烧着地龙,又有手炉可以暖身。但聆音畏冷,即便曾修学过御寒的内功心法,也是无济于事。而如今,唯有寒冷可以冲散她心中的悲伤与怨愤。
她跨出大殿,宫里的花都培养得极好,严冬里也依旧盛开如春。然而此刻她心中灰败,诸般景色一眼看去,都是花事荼靡的萧索。
聆音屏退了宫人,一人在泉水边独立。
突闻一阵笑声,微微舒坦,然后聆音听到了一声慵懒而轻佻的声音。
“姑娘真是个大美人,不知在此处等着何人?”是个男子,眼睛微微迷蒙,空气中隐隐有阵酒味。
聆音此刻虽然衣服上绣有凤凰,因是家宴,却非正式的皇后服饰,故而此男子未曾认得。聆音的目光极冷地看过去,瑟瑟中有冰凌。
男子又笑:“皇兄宫中的美人,可是越来越有脾性了。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改天本王向皇兄讨你去……”
“请王爷自重!”
皇帝身为长兄,现今还有两个弟弟,其人自称本王,又称萧洛隽为皇兄……景王平常素有花名在外,虽是一个俊秀男子,却常常游戏于扬州竹西佳处。肃王萧如琢如今并未在京城,那么此次来的必定是景王了。
然而,王爷这声模棱两可的称呼,却是恰当的。
景王微微笑:“莫非你不信?皇兄除了某女以外,其余的皆都舍得的。本王见过那女子,你不是她。”
若非顾及此时身份,聆音早已一巴掌掴去。然而,她是皇后,必须要端庄,要稳重,要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聆音不想搭理此人,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王爷,自重。”言语间不怒自威,翩翩然闪开,竟已无迹可寻了。
聆音重新踏入大殿,不一会儿,景王也到场了。萧洛隽笑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在府里头倚红揽翠的日子可是舒坦?”
景王服饰随意,也没有穿着亲王的常服,青色的袍裾一扬,疏狂地笑道:“谁不知道皇兄现如今纳了后妃,个个皆是美妙女子。我那些女人,对比起来都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这老三,最是让哀家忧心了,都快二十的人了,还成天在花堆里面混,没一点儿亲王的样子。瞧瞧,你四弟比你还小几岁,已与李家丫头定亲了。”太后念叨着。虽然景王不是她的嫡子,然而从小养在身边,倒也亲厚。不多时,景王注意到了聆音,丝毫不曾在意适才之事,脸色如常,作揖道:“拜见皇嫂。”
聆音也忘记刚刚的不愉快,如常回礼,姿态端庄娴雅。她出去的那段时间,叶丞相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了,而叶夫人新城长公主自然是陪同夫君离去。
没了这两人,聆音浑身轻松,调整好了情绪后,更是言笑晏晏,应对得当。
那天晚上萧洛隽歇在了凤兮宫。他调侃道:“皇后今天虽然没饮酒,可有几分失态。”
“是吗?”聆音将发上的鎏金凤钗拔起,青丝铺散开,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青丝缭绕着绝艳牡丹,在浑浊的灯光下,有种绝代的魅惑。她的目光柔和,眸中星辰点点,艳与清的结合,不免让人心生摇曳。
她侧身躺下,萧洛隽穿着白色内衣,隐隐露出壮实的肌骨。他抱过她,声音轻轻地拂过她的耳际,似呓语一般:“皇后心中尚有恨意吧?”
她知晓有些陈年旧怨瞒不过他的眼,说:“是。臣妾为姑姑当年不值。”
“太显露明显了些。”萧淡淡地说。他喜欢极了聆音此时颇有几分怨愤,不甘的语气,像小孩子闹腾一般可爱。萧洛隽此刻并没有休息的意思,说:“先帝当年说丞相不错,朕瞅着也不错。”
叶风在先帝时,宦海沉浮,虽官至尚书、太子太傅,也曾被贬为翰林院编修。到了清晏年间,除去奸王,才受重用,近年来已经位极人臣,拜为丞相。
“不错便不错吧。”
“皇后还怨愤着呢……”萧洛隽淡淡地笑起。
月色透过茜纱窗淡淡地笼罩而下,落在萧洛隽如玉雕的面庞上。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有几分蛊惑。
外面的竹枝细细,风吟森森,萧洛隽说:“皇后今日的画,让人大长见识了。朕不免好奇,长极公主究竟是何许人,竟真如传闻一般精彩绝艳吗?”
“外人传言,就当是吧。”
“坊间传言,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皇后自幼在长极公主旁长大,应最清楚才是。”
聆音细细冥思:“真真假假,雾中观花,姑姑并不多谈往事。然而,姑姑是臣妾平日里最仰慕的人。”
“皇后与长极公主自然是亲厚。”萧洛隽的眼里有碎光清雾,让人看不分明。
景王入宫向太后请安时,见太后又想做媒,破罐子破摔,拒绝道:“母后您就别催了。我现在是没意中人,但如果我娶了正妃后,又遇到了怎么办?更何况……嗯,儿臣的名声你也知道,拈花惹草什么的,大臣们的女儿都避我还来不及呢……此刻边疆未定,不妨让儿子去外面历练几年,赢个名声再回来。”
太后笑骂道:“谁不知道此刻边疆平定,皆是些蟊贼之流,何必要你这亲王前去?”
一旁的萧洛隽却是淡笑道:“让他去吧。去泰王底下历练几年,收收性子也好。”要是能分得泰王手中兵权,倒是一举两得。
第4章 暗下阴招
不日里,与王美人同院的宋才人传出有了两月的身孕。萧洛隽听到的时候,面上并没有喜意,但还是晋封了她的位分,如今该改口叫宋美人了。
聆音也明白萧洛隽不喜在何处,为了大局考虑,萧洛隽更希望长子是由中宫所出。
那天去看了宋美人之后,淮姨在一旁说道:“第一个,怕是不易。”
聆音只是笑笑:“不易便不易吧,倒也不知道谁有胆量。”
淮姨狐疑不停地打量着聆音,攥过她的手一摸,冥思片刻,才诧异道:“我说你,虽说数月来皇上算是雨露均沾,但凤兮宫也没少去,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聆音臊得没话可说,急忙抽回手,道:“要你管。”又说,“对了,如今看护宋美人的太医是谁?可是稳妥的人?”
“对于宋美人来说,应当是稳妥的。似乎那卫太医,还与宋美人有几分渊源。皇嗣这事,自然谁都怕,能不找信得过的人?”
落日余光细碎,浮动在幽幽凤兮宫中。天气还是冷,聆音一身流纹长裳稍稍掖了掖,她左手提着笔终于放下。淮姨道:“你胡搅弄着什么?”她一把抢过那宣纸,却见那纸上的字虽秀骨独存,歪七扭八,写的竟是各个妃嫔优劣态势。
淮姨扫了几眼,一边念着一边评价,道:“段昭仪宫中旧人,人脉宽广。优势是讨太后欢心,又有皇帝宠爱,是否要结交,尚待考证。说来段昭仪有可能是皇帝的心头肉,不过迂回走太后路线也不错,被太后封赏晋封的话,风头也没那么盛。邵贵妃,优劣均因出身过高,倨傲不易得人心,有时候傲骨是双刃剑,皇帝或许会喜欢这样性格的,不过暗地里估计也挺遭恨的。邵贵妃看上去倒是心机藏得不深,现今是最大的敌人,以后就未必是了,我也赞同不与她为敌。”
聆音让她评点后,便说:“这些都拿去烧了吧,我只是练字。你一个花匠,对后宫局势倒有独到见解。”
“我是花匠吗?”淮姨眨眨眼,“我如今倒也是顶着凤兮宫名头,四处混迹。”
淮姨走后,聆音又新取了一张纸,闲极无聊地在纸上随性而画。偶尔用左手写字,虽然歪歪扭扭,却别具一种诗画的气息。她灵机一动,在纸上写下:“昨日小睡,昼起雨密,乃赏浮云,幻化万端,倏然远逝,晴空万里。曾忆当年,少时轻狂,幽游江南,皆若一梦。”
放下笔,不料没压紧纸,纸顺风飘起,落到窗外。聆音懒得捡,心想左手字也无人认得,待宫人们扫了便是。她懒懒地往后仰,靠在美人榻上,闭目而思。却听得有极细微的脚步声踏来,她却懒得睁眼,懒得起身,暗想近来几个月的养尊处优,倒是衍生了惫懒之心,不似在浅沫山时,都是自己动手,何劳宫人。
聆音睁眼,却突然吓了一跳。见到萧洛隽倒是没什么,不料却发现那张随性涂鸦的纸稳稳当当地落在萧洛隽的手上。
“曾忆当年,少时轻狂?”萧洛隽不由失笑,说,“皇后才几岁啊,便已经感慨少时岁月了?”
聆音从美人踏上起身,请了一个安。萧洛隽道:“无需多礼了。”
聆音道:“皇上怎的不去韶华宫看看宋美人,来到臣妾这儿了?”
“韶华宫已去过了。顺路来看看皇后。”
“那,瑶光宫可曾去过了?”
“皇后这么急着赶朕走?”萧洛隽的笑意促狭,“倒是急于成为一代贤后了。”未待聆音说些什么,萧洛隽道,“朕在北德殿有一小宴,皇后陪朕去吧。”
既是设宴,聆音预备去换身衣服,却被萧洛隽止,道:“这般已经很好了。”
聆音此时穿着米黄色流纹长裳,极素淡的疏疏几株广玉兰花,头发只用淡蓝色珐琅银步摇分插两边。北德殿是帝王私宴大臣的地方,这般相邀,聆音心底隐隐有几分猜想。又记起她临走前崇安侯说过“若没有帝王绝对的宠爱,不要去涉及朝政”有些抗拒。
萧洛隽见聆音迟疑,微皱了眉:“怎么了,刚刚不还要做一代贤后吗,现在便不陪朕去了?”
聆音猜不透萧洛隽此意到底为何,是有意试探,还是真心让她干政?原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最终君命难违。萧洛隽说:“从皇后写的那些诗看,可见皇后此时悠闲无事。”
北德殿离宫门较近,位于御书房附近,此时已有大臣在那儿等候。见帝后前来,皆来行礼。不少人见到聆音有些诧异。聆音亦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叶丞相。时过境迁,聆音的心情已经平静,俨然如同一个干练的皇后,情绪并未外露,端庄得体。
此次在北德殿的大臣除了丞相叶风之外,还有内阁学士张书修,兵部尚书辛子路等人。因是大诺历来有皇后陪同协理政事的惯例,故而大臣们也没有异议,便开始单刀直入地言谈朝政之事。如今日子太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咋的,大臣们所言谈的都是些小事。直到最后,张书修道:“漠北可汗新崩,其长子努其哈承袭可汗之位。努其哈素有野心,不可不防。”
萧洛隽“嗯”了一声,道:“努其哈野心大于其父,手段又残忍狠毒,从政专断,不得左右贤王之心。不出几年,与左右贤王的矛盾就会激发,到时漠北必有内乱。朕已叫景王前去漠北,必要时候,可伺机而动!”萧洛隽又道,“传朕旨意,漠北若有异动,叫景王放开手,好好历练。此话须在泰王面前传达,让他好好帮着景王。”
聆音此刻便明白过来,萧洛隽允了景王守边疆,不仅仅是为了分泰王的权力,更是要让景王在必要时刻,行非常之举。聆音想起那个轻佻少年,不知在漠北的风刀霜剑中,他会长成一棵弱不禁风的花,还是坚忍不拔的树?
群臣散去后,萧洛隽又留下几个大臣商议。聆音见时辰已晚,就准备独自回宫,正好瞧见叶丞相。只见他眉目有犹豫忐忑之色,许久,才说出口道:“皇后,您姑姑如今还好吗?”
聆音几乎失声大笑,但她还是极力忍住,神容间有哀戚,道:“承蒙丞相垂问,姑姑已在三年前辞世了。”
叶丞相身体一颤,面有僵色,长“哦”了一声,便说:“应当是……安然而去的吧。”
“姑姑去时很平和。”聆音点到即止。母亲的葬礼虽然简陋,甚至是未通知崇安侯府,只是在浅沫山觅得一处佳地,便将她安葬。虽然是秘而不宣,然若是有心去打听,怎会不知?聆音不由心底透凉。叶丞相告退后,萧洛隽也走了出来。他从内侍的手中取过披风,披在聆音的身上,道:“夜晚风寒,皇后应当保重。”
聆音觉得萧洛隽有点儿故意让她和叶丞相单独见面之意。
日子约莫过了一个月后,果然如淮姨所料,宋美人在某日午后腹痛不止,流血不已。待到太医来时,已回天乏术了。
那天聆音来到韶华殿,听得有妇人哭哭啼啼,肆意谩骂,不由蹙眉,询问道:“谁人在喧哗。”
郑玫面有豫色:“是宋美人。”
聆音进了韶华殿,见得宋美人如痴狂妇人,头发皆散,啼哭不止:“你们还我的孩儿……都是你们,你们害我就好,何苦还要害我的孩儿……定是你,王芷萦。不,肯定是邵贵妃……你们见不得我有孩儿……”
后面谩骂诋毁的声音越来越盛,郑玫道:“宋美人说是吃了王美人送来的东西,里面含有脏东西。”
“太医验过了吗?”
“说是藏了至阴之物,确实是王美人送来的,然而王美人死不承认。但她旁边的宫女也说是王美人指使的。”郑玫恭谦地说道。
聆音的眼里有厉芒陡起,心中冷笑道:如今这么快便行此愚蠢之举了吗?
聆音冷冷地看着宋美人,宋美人被那眼色一骇,竟是止住了哭。只见聆音缓缓地开口,道:“本宫会为你做主,宋美人你不要再这般取闹,休说你无证据证明是邵贵妃指使的,光肆意辱骂诽谤位分高的嫔妃,便为不敬。身为宫妃,德行有失。本宫念你刚失子之痛,暂不追究,以后莫要再让本宫听到这般言语。本宫亦提醒你,事情要依分寸而行。”
出了韶华殿,回到凤兮宫,已有人将王美人押来。在途中,聆音陡然想起,每逢侍寝之后,除了凤兮宫和瑶光宫外,其余各宫都会赐药,那宋美人又怎会有孕在身?聆音暗暗存疑,宋美人不是善类,阳奉阴违倒是真。
王美人冷冷地咬唇。
聆音道:“你有何话说吗?”
王美人说:“只怪我识人不清,家贼作乱,我如今无话可说。”
“不辩一下吗?”聆音眼里光芒微收,浅笑道,“很好。”又命人将王美人的宫女彩巧押上。王美人怒瞪了那宫女一眼,碍于皇后在场,并没有说话。
彩巧身子微微一颤,扑了过来,说:“娘娘,都是王美人指使奴婢做的,请娘娘开恩呐……”
聆音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开彩巧要抓住裙摆的手,冷声道:“是吗?”
王美人终于看不下去了,说:“我何曾指派过你,你休得血口喷人。”又厉声道,“贱人,到底是谁指派你来的?我和宋美人不和,我送去的吃食,她怎么会动?定是你们合谋的!”
彩巧的身子不停地打战,眼神飘忽不定,惧怕不已。
聆音见如此,今天也审不下去了,便令人将她们带下。将旁人屏退,隐在暗处的淮姨便走了出来。
“你觉得如何?”聆音问道,“王、宋美人历来不合已经是众所皆知,王美人断犯不着在这风口上行此举动。大家皆入宫不久,被他宫安下了钉子,来个一石二鸟也是常事。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断不能失了公允。”
“我亦认同。”淮姨道,“这两天晚上我潜至韶华宫,趁宋美人夜晚睡下时,倒是替其把过脉。脉象有些怪异,虽类似于食物滑胎,实却不是。在她沐浴时,我虽曾远观看了下,能见到她腹部有用针刺穴位的痕迹……”
聆音道:“宋美人若是为了陷害王美人而牺牲子嗣,那就太可怕了。虽然萧洛隽对宋美人有子后表现冷淡,让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就算有了这个好机会,宋美人也犯不着用如此大的代价去拼啊。她虽有亲信太医,然而针灸之术,卫太医并不精于此术……莫非……”聆音眼中的光芒一闪,却没有说下去。
淮姨随即也会意过来:“若是皇上……那么这事,就不好追究下去,也只能委屈那几位了。”
聆音还有疑问:“可是,食物中含至阴之物也不假啊。”
聆音思来想去,还是要从彩巧那突破。正好长孙舞说有密线来信,说彩巧与王美人有嫌隙。她原本是王美人的贴身宫女,曾有一次王美人的翡翠钗子不见了,被说成是她拿的,险些送到慎刑司里面去。王美人那时不想闹大,又苦无证据,只是把她贬到外间去。
现在这么机缘巧合,那东西怎恰好是让彩巧送去的。聆音命长孙舞审问彩巧这件事情时。彩巧神情闪烁不定,最终翻了供,磕头不止,说只是想要陷害下王美人,也没想到宋美人会为此而失去孩子,并没有想要人命。
聆音问道:“那至阴之物是从哪儿来的?”
彩巧说:“奴婢前段时间奉命出过宫,便拿了翡翠钗子换的钱,买了那些东西……”事情已成定局,聆音不敢深测这件事情的幕后是否有萧洛隽,只将实情告诉了萧洛隽。他只是说:“皇后看着办吧。这后宫,总归是由你掌管。”
最终定案,彩巧居心不良,嫁祸王美人,谋害皇嗣,送入慎刑司,杖打四十。王美人教下不严,德行有失,降为最末等的彩女,以儆效尤。
颁布指令后,聆音似喃喃道:“既然宋美人也是食用了送去之物,这也算没有诬陷她们了吧……杖责四十,顺其天意了。王彩女……”聆音长长一叹,沉静的目光中有点儿倦然。她问旁边的淮姨,道:“有必要这样吗?”
淮姨点头:“不得不如此。在这个后宫中,甚至是人世间,皆有准则。再查下去,对谁的脸面都不好看,就这样点到为止吧,皇后也不要在这方面崭露太多了。”
聆音默然。
风波稍平静不久,又有瑶光宫那边传来段昭仪有孕。聆音暗自嘱咐,要小心对待,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否则人心惶惶,于皇嗣不利。
春来,绿波千里。万花争艳,此时只是初春,莲花还未绽放,太液池入目仍是一片翠色。太液池旁的未央柳,微风吹拂之下,似极了美人妩媚的身姿蹁跹。
人烟甚少,聆音坐在太液池旁的软凳上,幽幽地凝视着太液池的波光荡漾,不自觉间已失神。待到回神的时候,长孙舞已拿了一件衣裳出来,说:“春寒,娘娘小心点儿。”
她入宫已有半年多,宫中除了宋美人滑胎一事外,其他倒是小事不断。段昭仪已被赐封号为“姝”,待到皇子诞下时再议列三妃。姝昭仪此时算是宫中除了三妃之一的怡妃外,唯一特别被赐予封号的妃嫔,荣宠无限,羡死诸人。
聆音近来有些倦乏,许是春困,便不大放在心上了。
聆音抬头的期间,却见到太液池旁分花拂柳间,闪现萧洛隽和另外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是不曾见过的。聆音暗暗存疑。
思虑间,萧洛隽已派人将聆音唤了过去。那男子,穿着儒士的青衫,神情超脱,萧萧然若松下风。
萧洛隽的笑容已带了几分和暖,笑着对聆音道:“这位是松隐谢述。”
男子已经作揖道:“拜见皇后娘娘。”
“谢公子好。”聆音亦是带笑回道。天下三公子,皆是经天纬地之奇才,松隐、梅独、竹逸。松隐乃三公子之首,气质超脱,才华天纵,历来隐于山间,与世不争。却不想竟在这竟碰到了。看二人姿态,竟似深交的知己。
谢述给人温润如玉,又如古松傲立之姿。他看向萧洛隽,道:“宫内女眷微臣不便相见,便容微臣告退罢。”
“皇后不是外人。”萧洛隽阻止了他离去。
聆音便静静地待在一边。
萧洛隽道:“你已在边关相助多年,想必那边也能一手支撑局面了。这次朕让你回京,便留在朕的身边吧。朕知晓你不愿意沾染上朝廷的错杂,便不任你为官。但若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入宫来同朕陈情,皇宫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
谢述默然。
萧洛隽又对聆音说:“朕有意御驾巡视,皇后伴驾,谢述同去。”
“切不可……”聆音道。
萧洛隽微皱眉,说:“那些劝谏的话就不要讲了。朕意已决,让丞相暂理朝政,泰王召回京都协理。后宫便由太后主理,贵妃、怡妃协理。”
萧洛隽的眼里有光芒陡亮,谢述已经会意,道:“京城中空,小人乘虚,乱事之际!”二人相视一笑。
聆音心里一寒,莫非这是有意试探。
晚间的时候,聆音问萧洛隽道:“如今昭仪有孕,皇上也留她在京吗?”
萧洛隽冷淡地说道:“无事,有母后在,不会出太大乱子的。”
聆音“哦”了一声。
萧洛隽声音淡淡中带了几分柔和,说:“这次权且当做散心吧。在宫外,也不用拘束太多。朕此次是微服出行,太过张扬了,总归看不清虚实。”
那夜,萧洛隽与她对弈。他沉稳强势的落子之下,聆音起初还微占优势,倒后来竟是节节败退。局势在刹那间百转千回,再也挽转不回。
聆音的好胜之心被勾起,主动再邀一盘,拼尽全力,还是输了数子。看着聆音懊恼的样子,萧洛隽不可抑制心内一动,微妙得如同种子刚刚破土时的喜悦。
他莞尔笑道:“无妨,在朕这儿,你还不算输得太惨的一个。”
萧洛隽浅浅凝笑,如玉般的面庞让聆音不由得心跳漏掉一拍,缓缓的,像是有什么驻扎在了心底,眼睛深邃得让人迷陷。
她别开头,说:“不玩了。”语气中带着不自在的娇俏,竟似早春里新出的花蕾,娇艳夺人,眉眼也生动起来。萧洛隽命人撤了棋盘,道:“随你吧。”
随即,萧洛隽信步踏入庭中,有一暗影现于面前。萧洛隽沉声吩咐道:“命人通知丞相,这几月,泰王若有异动,立斩不赦。京城中各个王侯大臣府中加强监视,调查清楚谁与泰王暗中有接触,便宜行事,勿留后患。”
黑影应了一声,便消失得毫无影踪。
次日,皇帝颁旨,说明南巡之事。有大臣劝阻,然而都被驳回。
当晚,皇帝驾临瑶光宫,段晨岫出来迎驾。她体态略显几分臃肿,却无碍她的温婉美丽,身上一袭浅青色的春衫,如同画中的女子。见到她,萧洛隽一笑,话语一柔:“这几个月,照顾好自己,有事找母后。”
“皇上也小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段晨岫面带笑容,犹如春风拂面,她的声音中凝着水一般的柔情万里。
“嗯。朕知道。你一直都让人省心。”他应了一声,便安抚着让她睡下。段晨岫楚楚伊人,眼眸中凝有不舍,说:“皇上能否不走……”
“朕不走,朕陪在你身边。”
段晨岫的心中隐隐有不安,让她从来深藏坚毅的眸中也露出了几抹羞怯和惊慌,说:“皇上,臣妾是说皇上能否不离宫,或者臣妾跟皇上一起走,像皇后那样……”
萧洛隽皱眉,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应该注意休息。”又细心安抚道,“岫儿,你一向是相信朕的。”
段晨岫隐隐有些失落的心,此时稍微有了些暖意。是啊,相信他。他从来没有允过她承诺,她也从未提。他今日这话,是要让她相信他吗?
第5章 圣驾出巡
过了几日,銮驾先行。此番名为南巡,实际上却是两人轻车简从地前往边关的朔州。聆音身旁只带了长孙舞一位侍女,不过暗地里有淮姨跟着。萧洛隽身边的人也少,近侍连海公公、松隐谢述,还有一个叫傅如,听说他弓马娴熟,百步穿杨,是战死沙场的定远将军之子。此番萧洛隽带他前去,有意让他沿途保护安全和留在朔州。至于暗下的,想必暗卫之类的人也不少。
聆音自小待在浅沫山,母亲去后,虽出过浅沫山几次,但都行色匆匆,也没有到过这般远的地方。
朔州乃是边关,有异样的风土人情,让聆音大感新鲜。
她和萧洛隽待在同一辆车上,时不时地撩开帐子觊觎几眼。萧洛隽看了也不由得好笑,道:“随意吧,这不比在宫中。”
得了这句话,聆音方大胆地透过窗橼看外面的景色。
她听到萧洛隽悠悠说道:“以后在宫外,也不用皇上皇上的叫了,便叫大哥吧。上次见你醉时自称阿止,以后朕便叫你阿止吧。”
他此时又提起这个名字,变相地提醒她醉酒失态。她一时有些羞窘。只是阿止这个名字,实在是只有至为亲近如母亲淮姨之人方可叫唤,但圣意又不能违背。
萧洛隽见聆音这般犹疑不定的样子,玩兴倒是大起,说:“皇后无异议的话,便如此吧。”
朔州。景王府邸,没了京城的纸醉金迷,反而简朴厚重。
景王来朔州,便引得朔州女子热捧,侧目。泰王幼女邵姜白更是天天往景王府跑。
聆音还没有到景王府邸的时候便有所耳闻。景王萧览瑜对邵姜白整天来找他的行径烦不胜烦,于是便大展男性魅力,引得邵姜白旁边的侍女春心荡漾,希望邵姜白能够打退堂鼓。邵姜白看到萧览瑜在挑拨离间,就干脆不带任何侍女来了。
景王烦了,最后道:“邵姜白,你别做无用功了,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换成一般女子听到这话,早就羞得满面臊红,打退堂鼓了。邵姜白却越挫越勇,眼里满是自信,道:“你总会喜欢上我的。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景王无奈,抑制住把她撵出去的冲动,只能听之任之。
这次因为是微服出行,景王先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不过看到帝后驾临,除了起初有些讶异,后来便神色坦然,当做是故友到访。
邵姜白此时也在景王府中,她的身边并没有侍女跟随。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初见了艳丽容貌。她穿着一身遒劲女装,飒爽英姿,和她的姐姐邵尚萱俨然不同,唯有那股隐隐可见的傲狂、倔强之气相通。
邵姜白见一群人前来,倒是好奇:“他们是谁?”
“我兄弟。”
邵姜白不疑有它,毕竟在这朔州风霜军营中,多是互称兄弟。萧家男子的容貌都有异于常人的俊美,细细观看二人,也有三四分的相像。邵姜白心思单纯,性格直爽,并没有深想到会是皇帝。
“我说她……”邵姜白指了指聆音。更或者,她考虑的只有女子。
萧览瑜微眯了下眼:“我嫂子。”
邵姜白长嘘了一口气,不由得巴结道:“嫂子真漂亮。”
“我嫂子又不是你嫂子。”萧览瑜白了她一眼,对萧洛隽说道,“不知家中如何?大哥此番来朔州,家里的那些人,要劝疯了吧,真是难为他们了。也不知道大哥为何要来此处,朔州苦寒,连美人也比京中少了许多啊。不知京城我的那莺儿,燕儿的,可还有想我?”
萧洛隽笑道:“这朔州的风沙,还没磨掉你那些花花肠子?”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尽了昔日在京城声色犬马的风光旧事。
“没看到这位泰王郡主整天在这边吵得不行吗?真是越发让我想念京城里的那些解语花了。”萧览瑜长叹一声,伪作一脸郁闷。
邵姜白说:“好好好,就我没有那些女子温婉贤德淑惠。”气得掉头就走。
她一走,萧览瑜便收敛了笑容,说:“大哥,朔州这边有我便行了,何必再冒这个险,何况还是留泰王在京。段嫂子如今还有身孕,她毕竟跟了你好些年。”
萧洛隽一笑,目光深邃:“我不走,狼子野心如何显示出来。三弟,日后暂且居于你府上,时日未到,勿要声张。那边此时可有动静?”
“想必暂时没有。冬天漠北粮食不足,汗王刚登位,军心不稳,也不敢妄动。前几日派去漠北的探子刚刚回来,右贤王到汗王幼弟睿其叶的府邸拜访。但出来时,都见到右贤王脸色不豫。汗王很快得知消息,赞叹睿其叶很好。”
“还不够。”萧洛隽冷静地打断萧览瑜的话。
萧览瑜一脸诧异:“大哥?”
萧洛隽沉声说道:“其一,漠北为游牧民族,冬天粮草未足,便容易来抢夺粮食。其二,汗王新登位,却没有任何功绩,定然会想着通过远征来安定人心。其三,朔州这边主将未在,只有你这个花名在外的王爷,他们自然会觉得这是个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那就是说,他们会有意宣战?”萧览瑜狐疑。
“朕正需要这把火!”萧洛隽微眯了眼,里头透出危险的亮光,有算计,疏狂与豪远。他说:“那样,泰王若有异心,边疆必会一乱再乱。”
萧洛隽又说:“睿其叶因其年幼,母亲身份又低贱,又谦称无德无能,汗位才没有落入其手,但断不能小觑他。他与右贤王的谈话,早就故意透露给努其哈,以表示他没有二心,与努其哈兄弟间无阋墙。阿览,这点,以后可以利用一二。”
门边突然有很大的动静,却是邵姜白想不通折返,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地说:“阿姐,我们勿要理萧览瑜,我们出去玩。”说着就进来拉着聆音走,并且怒瞪了萧览瑜一眼。
“无聊。”萧览瑜说了一句。
萧洛隽却笑起来,笑语浅浅,说:“泰王两女,倒是性情各异。”
聆音被邵姜白拉出去以后。邵姜白问:“姐姐姓什么?”
“我姓虞。”
“哦……虞姐姐。”邵姜白拉过聆音的手,笑容明媚如朝阳新生,说,“姐姐会骑马吗?”
“不会。”
“那我教你。”
邵姜白吹了一声响哨,便有一个婢女牵着两头骏马过来。景王府邸离草场并不远,不多时,便来到广袤无垠的草场。在车驾上观看外面,并没有此刻这般生动新鲜。远处有几团羊群,袅袅中有孤烟升起。邵姜白翻身上马,绕着马场策马跑了一圈,然后跑到聆音旁边,说:“如何?”
“邵小姐骑技让人歆羡。”
“不要这样文绉绉的,叫我阿白就可以了。对了,虞姐姐,忘记叫你换身骑装了。”
聆音在宫外并没有穿着那些长袂拖曳的服装,身上只是件天水色的宽衽衣服,倒不是很束缚。见到白马可爱,早已按捺不住,也顾不得去换身衣服,并且自信轻功了然,将裙裾稍稍提起,纵身一跃,便跃上了马背。
“没事。”
邵姜白鼓掌,坦荡随性得可爱:“阿马很温顺的。”她一步步地教着聆音,“对了,夹紧马腹,然后……对……”
聆音虽从未骑过马,但自身的平衡感不错,马儿也温顺,很快便驾轻就熟。
邵姜白直叫好,说从来没有见过谁如此之快就会习得马术的。
马上颠簸的感觉,时而有要摔下的趋势,聆音次次都化险为夷。很快,她策马如同风一般驰骋。这种感觉,很美好。风从耳边哗哗地刮过,迅疾得似乎要奔向天空的尽头。
香汗淋漓,聆音终于停下,明丽的脸上有青春勃勃的光芒,甚是魅惑绝代,眼眸中映衬着草原青青的颜色,一时春光无限。她准备跨马而下的时候,不料马儿不知道为什么受惊狂奔。聆音一时无措,但很快便让自己冷静。她死死地抱住缰绳,尽量使身体平稳下来,又一边对马儿低语着什么,一个旋身,又正坐在了马上。但还是不敢懈怠,等马平定下来的时候,她长吁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那匹马故意逗她似的,又准备急奔。
却不防在被马甩开的时候,跌入了某个怀抱,龙涎香淡淡的味道扑面而来,极是好闻。
聆音错愕,迎上一双湛清如苍穹的眼。他抱着她,抓着她的手腕。聆音想要伸手,毕竟那个地方也算是习武之人所忌讳的,然而在那双眼睛的直视下,她忘怀了动作,忘怀了言语,仿佛韶年就此停止一般。沧海桑田的变换,都与她无关。直到他说:“以后不准骑马。”
“为什么?”聆音不由脱口而出。
萧洛隽的神情有几分怪异,无言地将她放下,似在考虑措词。
聆音第一次见到萧洛隽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奇异。
她整了整散乱的发鬓和衣裳,跟在萧洛隽的后面,偷偷地觑着他的神色。
“朕说不准就是不准,一会儿回去让大夫瞧瞧。”他淡淡地说。
聆音看着他的侧脸,竟带着淡淡的红,在他如玉的面庞上缀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泽。
“虞姐姐,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阿马平时都很温顺,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受惊起来。虞姐姐你没事吧?”邵姜白跑了过来。
“没事。”
聆音回去的时候,被萧洛隽硬拽去了看大夫。大夫看完,说了让聆音倍感惊讶的话语:“恭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