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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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妄还跟当年一样咋咋呼呼:“还是你对他好,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程嵘不知是发现了我,还是来找顾妄寒暄,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压着我的椅背倾身,道:“谁都像你似的,把我当冤大头?本来就是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顾妄你怎么好意思空着手?”
呛完顾妄,程嵘捧着花樽细看,称赞说:“好看,是自己插的吗?”
喝茶的间隙,我抽空回答他:“我哪有那审美呢,淘宝买的。”
说不好他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偏头睨着我,害我以为他要和以前一样发少爷脾气,计较我对他不上心。
但他只是短暂地看了看我,说:“谢谢。”
顾妄挑拨离间:“说不定是批发的,都没超过五十块。”
“礼轻情意重。”程嵘嘴上说得诚恳,却叫来服务员把花樽收进休息室里,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他抽开椅子坐在我身边,随意地问:“温渺在国外来不了,张晚晴怎么也没来?”
那年高考,温渺的成绩甚至够不上大专录取线,但意外开花让他卖出几首歌,得了音乐制作人赏识,收他做徒弟。后来他摇身一变真成了音乐人,自己发过歌,当了幕后制作人,没来也是因为在国外帮人录制专辑。
至于张晚晴,按她的话说是看不得我自欺欺人。
我却不觉得我在欺骗自己。
我笑了笑解释:“她忙呢,带的小朋友要去参加比赛了……”
“她能忙得过程总吗?”啤酒肚微凸的李姓同学端着酒杯介入话题,明明大学毕业没一年,他却老气横秋。
少年长大了,如同白纸沾上各种颜色。如果不是今天,我大概见识不到这样的一面——从前书生意气的少年,如今把溜须拍马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程嵘还能跟他言笑晏晏。
我借故离开了几分钟,去趟洗手间的工夫回来,我的位置早已被人占了,大家簇拥着程嵘,仿佛……不对,他本来也是今天的主角。
从前他哪会是人群焦点?哪怕具有做焦点的实力,他也默不作声,心安理得地窝在角落。
这一晚上他在三张圆桌之间来回走动,哪边也不冷落,哪边也有话说。听他说留学故事,说外国生活,被人起哄后还说了堵着他表白的金发碧眼的姑娘……
顾妄喝大了,潮红从脸蔓延到脖子,打着酒嗝问:“人家花四年做完一件事,你做完好几件,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
此时的程嵘也喝得兴起,西装外套早脱了,衬衣扣子解开几颗,从微敞着的衣领能看到他隆起的胸膛。他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后,端着酒杯,斯文有礼又意气风发,眉眼间全是少年得志的恣意,道:“四年算什么?如果前十几年我不是在玩,现在都不是搞网络开发,而是搞火箭研发了。”
我附和着众人哄笑,他这模样自负到极致也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要是籍籍无名这话能让人笑掉大牙,可他成事了,自当成为后世典范。程嵘风头强劲,公司气势如虹,他把牛皮吹上天,也有真让牛皮上天的底气。
于喧闹的环境中走神,我看着程嵘思绪飘远。如果我没和他缠绕十来年,我与他的关系也会像今晚这样吧?他风光无限,我庸庸碌碌,唯一的交集是当过几年邻居,做过几年同学。
大家再一次举杯共饮,我错拿了谁的白酒,一口饮下,酒液像火一般从喉咙一直灼烧到心肺,呛得我眼泪也出来了。
醉便醉了吧,我清醒了四年,谁还能不让我醉呢?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有人打起麻将,有人拿着话筒唱歌,聊天的人通通聚拢到一桌。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打趣,拉着程嵘,说让他跟我前缘再续。
有人哈哈大笑,调侃说:“丁小澄现在后悔了吧?当初你把程嵘甩了时,那叫一个冷漠无情,如今人家身家丰厚,后悔分手了吧?”
程嵘被人推搡着,坐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喝大了,尽量不让自己说胡话,听见这人开口,酒气冲上头顶,甩手道:“这话你就说错了,什么叫分手?”我托着下巴转头看程嵘,问,“我们成功牵手了吗?”
我眼里的两个程嵘同时呆住,我还以为信号出错了呢,又问:“男朋友……的灯牌,我也没给你戴上呀,怎么能叫在一起了呢?”
满座的醉猫都不觉得空调开大了,冷气从程嵘的方向往我这儿吹,我哆嗦一下,还瞎咧咧地说:“儿女情长算什么?跟程总今天的巨大成就比起来,当年那些都是小风小浪,说起来我那也是在帮助程总成长啊!”
醉话,当不得真。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不对,我真的喝大了。我怎么能有这样不要脸的居功自傲的时候?
可是程嵘笑了,他的气息打在我耳朵上,他与我对视。我脑子里的CPU过热,接受信息,却又无法分析处理,还当他是真高兴了。
他说:“是,多亏了你。”
程嵘出国后,我一直被新的心理医生勒令不得跟他联系。他们把问题说得严峻,我没什么理由不相信。
第三年时,张晚晴问我,真的没有试图联系程嵘吗?
我当时回答得特别自信,说:“心理医生说他情况良好,很快就能解除禁令了,到时候他会联系我的。”
禁令解除时程爷爷特意给我打了电话,我却怯了。我以为程小嵘是全天下最黏我的哈巴狗,可等了三个月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连一条群发的拜年短信都没等来。
谁也不知道我曾偷偷找过一次廖老师,她说当程嵘彻底打开自己,愿意与世界接触,他会逐渐被从前没注意到的事物和人吸引。
也就是说,那时他突然发现丁小澄也不是一块香饽饽,这也不足为奇。
生日会的高潮是意外来客突袭,那时我都快撑不住,脑袋快要跌到程嵘的胳膊上。来客挎着爱马仕包包,婷婷袅袅地走到圆桌前,程嵘突然变了脸,道:“甜甜,你怎么来了?”
何甜甜环顾一圈,而后盯着我。原谅我不懂礼貌没跟她对视,实在是有三个何甜甜我不知到底该看谁。
何甜甜似笑非笑,说:“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们今晚高潮迭起,你跟丁小澄要死灰复燃?”
别的我没弄懂,这句话我听清了,连带着我不怎么清醒的脑子一起僵硬了。
程嵘离开前,我听从廖老师的指令,把事情做得要多决绝有多决绝。以至于毕业后还流传着我的事迹,说我是令人发指的东雅中学第一人渣。
今晚不是没人明里暗里说起当年的纠葛,只是在座的大老爷们儿居多,谁也没把话说得像何甜甜那样透彻,让我当众被人刮了脸皮,叫人看笑话。
程嵘半真半假地跟何甜甜对呛,说她现在还不是程太太,没资格管那么宽。宴会厅里狼嚎鬼叫,哄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我撑着酒桌站起来,说声抱歉,得先走了。大家忙着谈论新的“热点”,我颤颤巍巍离开时,竟然没引起谁的注意。
打算去趟洗手间再走,出来时我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墙之隔的休息室。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声响,我感觉心脏被人浇了一瓶过期陈醋,又辛又麻。
听人说,粉丝追逐偶像时,看到偶像成功了,自己也会喜极而泣感同身受,我以为我差不多也是如此。
走马灯一样回溯程嵘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容颜——这不就是我想要看到的吗?这不就是程爷爷期望的吗?八面玲珑,学业出色,事业有成……程嵘,他不就该活成这样吗?
可我怎么就难受了呢?
“原来你没走?”
我不敢支起身子,借着休息室里的昏暗抹掉眼角的水迹,说:“缓一缓,一会儿就走了。”
程嵘眉头蹙起,坐到我身边,伸手想探我额头的温度。
这是他做习惯了,也是我习惯了的举动,可脑海里响起那句“你还不是程太太”,我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没……没事,没人灌我,我就是喝得少,不耐受。”
程嵘拦着我,神色凝重:“走吧,我送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不……不不。”我仅存的理智不允许我再跟他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怕他送了,我就守不住自己了。
“我叫了车。”
“呵。”
不知这算是讽刺还是笑,我没开口说话,休息室里突然沉默。隔壁宴会厅里的热闹透了过来,显得休息室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你——”
“你……”
我安心地把自己缩在阴影里,说:“你说吧。”
“你先前说的话,是真这么觉得的?”程嵘顿了顿,又继续补充,“你就没后悔过?”
昏暗的灯光,相对静谧的环境,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从虚空中拉出过往,让它与此时此刻产生交集,叫我们再论一论是非对错。
我无法欺骗自己,我难过,却从不曾后悔。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酒精的酸楚说:“没有。”
程嵘的呼吸声突然加重,说:“那我明白了。”
我支起身子,有个念头突然在我脑内疯涨,昏暗的室内和酒精催化让我胆子越来越大,我突兀地发问:“何甜甜,是程太太了?”
程嵘倏地贴近,眼里的光直扎我心坎。他问:“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这话……这话说得。我讪笑,没做回答,嘴里念叨:“车怎么还不来?”
“呵。”程嵘说,“不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她还不是程太太。”
他把话说一半,我的确小小憧憬了一下,但仅仅是那一下,他又说:“不过也差不多,就差挑日子进门了。”
“啊……”一句话洞穿了心脏,空调的风灌进来,我脑子都木了,“是吗?那真要祝福……”
不识相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却拯救了我,让我不用把违心的祝福说出口。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半,有个小朋友准时给我打来电话。
我接了,开口却语调暧昧,说:“我的大英雄,你打算去哪里接我?我在九州华庭,你还不来,我就打出租车走了。”
周围相对安静,让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那头的男声说:“你等等,拐个弯就到了。”
我想“人之初”的下半句应该是“性本恶”,否则我怎么会喝醉了还想着要给自己扳回一局。
我睨着程嵘,对着电话说:“那可辛苦你了,我的大英雄。”
大英雄原名谢思卿,是我徒弟。他最近迷上了一位“大”姓歌手,连同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吩咐大家管他叫“大英雄”。
谢思卿昨晚相当机智,我根本没让他来接我,但他把谎话说圆了,还开着彪哥新入手的兰博基尼来接我。
晚上十二点终于散场了,我坐进兰博基尼之前听到有人在嘀咕:“总算知道丁小澄为什么要分手了,原来第二个也不赖。”
高大的帅小伙子穿着一身潮牌,没下车,矮下身子从车窗里跟送我的众人道谢,挥手时刻意露出手腕上的劳力士。谢思卿抽着安全带给我系上,还问:“师父,怎么样,是不是给你长脸了?”
他作势要亲我,被我一巴掌拍回去,说:“给你脸了?”
兰博基尼绝尘而去,后视镜里映着程嵘身边的垃圾桶猛地飞起,等我再细看时,车子已经拐弯了。是不是错觉,也无从求证了。
路上我吐了一次,害怕回家后被呕吐物噎死了也没人知道,因此默许谢思卿把我带回他家。
我以为我该睡不着的,原来酒精是不错的催眠剂,我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再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我冲了个澡,换上谢思卿的短袖和五分裤,光着脚下楼。谢思卿家也是彪哥家,这是个奇特的自建房,一楼临街改造成清吧,二楼是独立的小跃层。
光着脚的缘故,从小跃层下来时谁也没被我惊动。
开放式厨房里有人在忙活,彪哥叼着烟,恼怒地给了谢思卿一脚:“养你十九年,没见你给我和你叶哥做早饭!”
谢思卿嬉皮笑脸,回头撒娇时发现了我,脸上的笑容加深,挥手邀功:“师父快来,我给你熬了粥。”
我跟彪哥打招呼,彪哥笑一笑,而后对谢思卿讽道:“做再多,也不是你媳妇儿。”
谢思卿白了他一眼,端着粥放到吧台上,推到我跟前,还说:“别听他瞎说,他更年期到了。”
彪哥时不时阴阳怪气,这四年我都习惯了。四年里,我试过无数种赚外快的方式,都没有给谢思卿当家教来得钱多事少。一是彪哥给的补习费丰厚,二是谢思卿让人省心,一来二去,我跟这一家子都熟悉了。谢思卿高考那年,叶警官开了句玩笑,说:“谢思卿要是能进个正规大学,真该给丁小澄斟茶磕头拜师。”
头没磕,茶也没斟,等谢思卿上了985,成为我学弟之后,老老实实地改口叫我师父。
谢思卿眼巴巴望着我,问:“师父,好不好喝?”
热粥被咽下肚,我看着彪哥欲言又止,这粥和肯德基的香菇鸡肉粥的味道如出一辙,心说彪哥白眼红了。
我点头:“加热的手艺不错。”
“肯德基啊!”彪哥见到了厨余垃圾桶里的快餐盒,仍旧生气,“臭小子,叫外卖也不记得给我点一份?真没良心!”
小跃层的门铃响了,谢思卿头也不回吩咐道:“哥,你去开门。”
我捧着热粥笑,彪哥对谢思卿总是嘴上铁面无私,底线一退再退,这次连抱怨都没说,老老实实去开门了。
彪哥在门口喊:“温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诧异,转过去看时恰好被谢思卿挡住。谢思卿一脸不满,推我:“吃饭就好好吃饭!”
“管家婆。”我小声嘟囔。
温渺被彪哥迎进来,道:“今天早上。”
“夜班机?那你一大早来我这儿干吗?”
温渺笑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你怎么自己来了?”
这下谢思卿让开了,我俩同时看过去,温渺怔怔地看着谢思卿的背影,道:“也太像了吧,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咬着勺子追问,明显发现温渺看见我时呼吸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什么,我给谢思卿送演唱会的票。你‘大老师’的SVIP,高兴了吧?”
谢思卿嘴上嚷着:“高兴高兴。”突然伸手在我唇边擦了一下,“吃得满嘴都是。”
“哦。”我抓着衣袖直接抹嘴巴。
谢思卿怒了:“这是今年的新……算了,你擦。”
我拍拍他的头,称赞:“这就对了,男孩子不能太小气。”
温渺被彪哥带到客厅去谈天——他是彪哥送出去的,总要跟彪哥做成果汇报。只是不知为何,期间他一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等我喝完粥找过去时,彪哥已经去店里了。
见我过来,温渺欲盖弥彰地收起手机。
“干吗呢,还遮遮掩掩?”
温渺扫一眼开放式厨房里殷勤切水果的谢思卿,意有所指:“给程嵘打小报告,告诉他,谢思卿挖他墙脚。”
我哑然失笑,这话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一时之间我竟不知如何反驳。
“你什么时候改玩rap了?说的比唱的好听。”
原创歌手兼音乐制作人温渺,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打量我:“谢思卿这么黏你,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想过啊。”我点头,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我继续道,“从小缺失母爱嘛!”
“你……”
“你不觉得比起家教,我更像谢思卿的老妈子?”
我常跟张晚晴抱怨,我对待谢思卿的方式完全是照搬了我妈对待我的方式,拿着家教的钱,操着老妈子的心。
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嘛。当然,这一点我并没有跟谢思卿本人说过,毕竟我还是要脸的。
“那程嵘呢?你怎么想?”
我以为这事由不得我想,但话到嘴边,又改口:“放心吧,我有分寸。”还挑眉表示自己的靠谱程度,说,“成竹在胸。”
其实我能有什么办法?一位国家级的退堂鼓演奏家比如我,当然只能打退堂鼓啦。这念头说出来,别说温渺,知我者如张晚晴都不一定能理解。
可是“再见红着脸”这样的旖旎情节,又怎么会发生在两个不同阶级的人身上?与其劳心费神再试一次,不如保住性命,让心脏寿终正寝。
和谢思卿瞎闹一整天,晚上回到家,我在搜索引擎里搜索“辞职信”,删删改改换了署名,然后点击发送。
离开那栋大楼,恢复到连拜年消息也不发的关系,很快我就不用再为程嵘牵肠挂肚了。
只是我没想到辞职这么复杂,我一再表达去意已决,人事姑娘依然维持笑容说:“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所以我继续工作,一个月以后再离职。”
人事姑娘仍旧坚持:“这也不行。”
这是什么规矩?我签的难道不是劳动合同,是卖身合同?
一大早把我气笑了,准备对人事发起攻击时,项目总监过来了,按住我的肩膀,说:“你去趟总裁办公室。”
我敲门进去之前想着,我一定要在招聘软件上给这家公司打差评,一个小小的广告策划离职,竟然还得跟总裁聊?
里面的人说:“请进。”
推门而入,总裁坐在沙发上,表情奇怪得很,像是隐隐期待,又像是不耐烦。他偏头,示意我关门进来:“说说吧,为什么想辞职?”
这段话我已经分别跟人事、项目总监、项目总经理说过了,实在没法委婉地说第四遍:“谋求发展,我已经通过一家4A广告公司的面试,对方说我随时可以入职。”
总裁说:“他们给你开价多少,我们可以翻倍。”
话说得奇怪,我没细想,不耐烦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三倍。”
“我都说了……”
总裁的真皮大转椅突然发出“吱呀”响动,我才发现这椅子虽然背对着我,但明显上面坐着一个人。那椅子转过来,椅子上的人双手交叠扣在小腹前,唇线拉得笔直,怒火堆积在眉梢。他眼帘一撩,不怒自威,问:“丁小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蒙了,一下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为什么会来?
眼前的程嵘纹丝不动,神情严肃,我却无法抑制胸腔里一再加速的心跳。我想这玩意儿可能做不到寿终正寝了。
他不知道这样会让我误会吗?还是说,我没有误会,他真的来找我麻烦了?
顾不得边上看戏的总裁,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程小嵘,你什么意思?”
第十四章 因为喜欢你
“怎么说话呢?”总裁突然插嘴,“这是程董事,大股东!”
程嵘厉声道:“出去——”
好样的,他当着员工的面,把总裁赶出总裁办公室。姓王的总裁悻悻离开,门从外面关上之前,他嘟囔了句什么,像是“媒人甩过墙”。
自打听到程嵘回国的消息,我一直隐隐期待这一天,但偏又迷信得很,不敢想、不敢讲,怕一旦被谁知悉了心中想法,天就不眷顾了。
我不后悔当初的做法,可也骗不了自己,我明明就期待着他。
辞职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做法,我在53楼工作两个月,熬过试用期转正,期间碰到过他,可是那氛围既不旖旎也不暧昧。生日会结束,我终于确信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有过故事的女同学。
然而辞职信交上去的第一时间他便找下楼,颐指气使喊总裁滚蛋,让我怀疑前两个月的一切都是假象。
“所以,这家公司叫我来面试根本不是看到我的简历,而是你吩咐的?”我藏不住窃喜,表面维持平和,“我离职的态度太坚决,公司搞不定了,才把你给叫来的?”
程嵘额前的发丝微微颤动,深邃的眼睛浓重如墨。他笑了笑,在我以为他要承认一切的时候,开口道:“丁小澄,你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什么意思?
我怔怔地看着他,如同风吹起波澜,吹开表面的迷雾,他才露出真实表情——那是讽刺和怨恨:“你想听我说什么?把你留下是别有用心?”
“还真是。我真没想过你会这样天真,你背叛我,把我憎恨的事对我做了个遍,怎么还以为我会对你余情未了?”
“这也未免……”话说了一半,他边笑边摇头,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叫我把他的想法看真切,也让我的心脏坠入深渊。
不能以常理来论,我在他心里实属有罪。
当天程嵘说:“你可以辞职,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话,明天你就可以不来了。”
离职风波搅得尽人皆知,程嵘摔门离开53楼的第二天,我照旧来上班。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还多了一项24小时待机的助理工作。我忙到脚不沾地,累了想偷懒就对上程嵘讥诮讽刺的眼神,让我不敢抱怨、不敢申诉,连犯胃病都不敢叫痛。
我有罪啊。
张晚晴连约五次,都被我拒绝。第六次,她直接找到公司楼下来了。我找了间日料店安置她,借着跑腿给程嵘买晚饭的时间跑下来,迫不得已说出了缘由。
张晚晴含着筷子,眼眸闪烁,拷问:“还说不是死灰复燃?你还老说没可能,你看看他这手段耍得……”
我百口莫辩,她信誓旦旦:“绝对是套路,就是电视小说里的‘捕爱’游戏!先把你拢到身边,小惩大诫,然后再破镜重圆。”
“真没有,真不是……”
没变成二十四小时待机助理之前,我或许还有遐想的空间,被他使唤次数多了,才发现他真的别无绮念。我们甚至没有过多的交流,他工作排得满满当当,说话喘气都得掐时间,怎么可能玩什么“捕爱”游戏。
青梅酒下肚,放下酒杯我连提起它都没有力气。
张晚晴端详着我,终于放弃八卦:“如果真没可能,那就互相说开,别耽误。”她悠悠地叹息,“你看多好笑。从前我以为你和程嵘比我跟温渺更有可能,现在却完全颠倒了。明明我更看好程嵘的……”
“他当年对你可是百依百顺,满心满眼全是你。”事到如今,说起这些张晚晴还是揶揄和惋惜的表情。
我把青梅酒一饮而尽,释然地说:“那样对我很好,可对他不好。”
手机铃声猖狂地响起,透过专属铃声我甚至能感觉到温渺找人时的焦急。张晚晴对我抱歉地笑笑,接通电话,用娇娇的声音跟对方说话。
大二那年挂牌大学生温渺成了空中飞人,跟着他师父飞北京飞上海。某天他一落地就带着手信去找张晚晴,却遇上了等张晚晴下课的男生。危机意识驱动下,温渺终于表白——也算是对青春岁月有个交代了。
我的手机频繁振动,是办公室急召。对张晚晴说声抱歉,我勾着老板打包好的晚餐,仓促上楼。
刚进写字楼大堂,电梯门就开了。王总裁从电梯里出来,唤我一声:“小澄啊。”又跟着我退回了电梯里。
“王总,您这是?”
“哦,才想起忘记拿手机了。”王总按了“53”,又帮我按下“55”,和煦地问,“他还扣着你呢?”
我没说话。他了然地笑笑,劝说:“受不住就回家吧。他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差点没让手下人跟他一起上夜班。以前留学的时候也这样,劝也劝不住,有次不知道几顿饭忘了吃,急性胃炎送到医院去了……”
电梯到了三十层左右,我直觉王总一直借着电梯里的镜子观察我,他又叹气说:“我也不是劝你什么。程嵘这人吧,挺可怜的,当然他这么折腾你是不对,但是让他反应这么激烈的,就你一个。”
那么恨我呢,怎么能不激烈?
即便我非暴力不合作,王总也絮絮叨叨说了良久,直到电梯电子音提醒53楼到了,他迈出电梯,又卡着电梯门欲言又止。
“王总?”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后来才知道王总和程嵘是校友,资金周转不灵的时候,程嵘出手救了他,注资入股。王总也借着程嵘在本地的人脉,将公司发展壮大,也不怪他话这么多,一再当说客了。
王总卡着门,沉重道:“这些年他看着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对他好点吧。”
表情太沉重,语气太诚恳,电梯门关上之前我竟然没想出什么敷衍的话,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漏看了什么。
电梯抵达55楼,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都黑着,只有走廊尽头的程嵘的办公室还亮着。
我提着打包好的晚餐走过去,到门口时才发现他睡着了。我没敢惊动他,轻手轻脚地在他侧边立着,他背后是灯火璀璨的星城夜景,灯光映入室内也还是昏暗不明,投在他憔悴的脸上。
他靠坐在真皮转椅上,手抵着鼻梁,看起来像是闭目养神,其实是睡着了。许多年前他勒令我跟他一起自习时,他总这样“闭目养神”。他反应极其机警,每次都在我抬头问他题目时快速清醒,佯装没睡觉的模样,直到高三我才发现真相。
现在他却没那么机警了。
我把晚餐放在茶几上,回到会客的沙发矮几前,拿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沙发太软,茶几太矮,我工作了半个月的地方突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了,煎熬着,让我难以自抑地偷看他。
他的刘海长了,遮住美人尖,从额头处溜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的眼底好像带着青黑,嘴唇因总忘了喝水而变得干燥……忽略那身禁锢着他的西装,换成丑丑的校服,他就好像还属于我一样。
这念头一蹦出来我就笑了,我以为我屏蔽了王总的话,没想到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
座机突兀地响起,程嵘倏地睁开眼。他眼神清明就像没睡着过一样,直直与我对视,而后拿起话筒,问:“怎么?”
三两分钟讲完电话,在我以为他要追究我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他按鼠标唤醒电脑,继续工作。
我蒙了,提着快餐盒磕磕巴巴地说:“晚饭……”
“放着。”他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什么,抽文件翻阅,又再度看电脑——都不愿耽误一秒来看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再吃。”
我沉默,等他的“一会儿”过了两个小时,终于忍不住把快餐盒拿去茶水间热了,塞进他的键盘与电脑屏幕之间。
“吃饭!”
程嵘斜睨着我,没给我任何劝说的机会,漠然地看我一眼,拿着快餐盒几大口扒光。
我当下就想教训他,像教训谢思卿那样,说些吃太快胃不消化的话。
“拿走。”程嵘把空了的快餐盒塞我手里,像吩咐服务员那样说。
所有的关切,瞬间没了理由。
等我完成策划案已经是十一点多,谢思卿按时打来电话,我本想出去接,程嵘却说:“可以走了。”
我应了一声,掐断电话,打算回家后再给他回过去。收拾完东西,程嵘却坐在办公桌前岿然不动,我才明白原来那话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明天再做吧,你需要休息。”
程嵘撩起眼帘看我一眼,冷声道:“要想人前显贵,就必定得人后受罪。”这是程爷爷总爱拿来训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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