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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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电动三轮车从拥挤的车流中缓慢驶来,稳稳停在我们身边。温渺神采飞扬,问了一句谁都要问一遍的问题:“考得怎么样?”

  我说:“你明明也是考生,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吗?”

  温渺撩头发,一脸生无可恋:“我就是去凑个人数,有三百分都该烧高香了。我不在这个考场都能来得这么快,就该知道我坐在考场里都是浪费时间啦!”

  我对他这随意的态度无话可说,准备离开时班长竟然找了过来,问:“郭德说毕业旅行一起去游乐园,你们来不来呀?”

  张晚晴接话:“巧了,我们原计划也是去游乐园,你们不介意多两个‘插班生’吧?”指的是她和温渺。

  于是我这才知道程小嵘策划的狂欢活动选址在游乐园。我仰头看他一眼,他笑盈盈的,张嘴无声地说:“花车。”

  这两个字烧红了我耳朵,两小无猜的坏处就是他打的坏主意,你通通能猜到,明明心知肚明还得装无事发生。

  我别过头加入讨论,程嵘没为难我,却一直在我耳边发出轻笑。气流涌来,我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不敢动,还假装听得认真。

  最终敲定后天去游乐园——为了给大家多一点喘息、休整时间。跟班长敲定完,温渺和张晚晴又斗起来了,原因是温渺絮絮叨叨说打不到车,让大家坐他的电动三轮车。

  张晚晴勃然大怒:“我今天才当完热点人物,你让我坐电瓶车?”

  “怎样,你难道有参加高考吗?你知道作文题目是什么吗?”

  反正四处都堵着,我索性靠着程嵘看戏。在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时,有车在我们身边艰难掉头,而后拦在了我们跟前。

  车门打开,我看见了熟悉的拐杖,程嵘还搭着我的肩,懒洋洋地冲里喊:“爷爷。”

  程爷爷靠在黑色的真皮椅上,挑眼帘时的神态和程嵘一模一样:“嗯。”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锁定我的时候,也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嵘一模一样。

  程爷爷问:“考完了?”

  这是句废话,可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考完了,感觉考得还不错,211、985都不是问题。”

  说完那句话程嵘就加重了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他还没抗议,程爷爷笑了:“这么神气?小嵘呢,北大清华想去哪儿?”

  程嵘没说话,似乎在分辨这话里的玩笑成分,而后才答:“哪家态度好,我就去哪家。”

  温渺嘲讽:“臭不要脸!”

  别人这么说是夸大其词,程嵘这么说还真不是。不少学校给他打电话,开出的条件一个赛一个好,程嵘烦了才回答:“不去,不报,不读。”那头问不报志愿,不读大学,你考什么呢?程嵘话说得随意又牛气:“我考着玩儿。”

  态度能把人气死,偏偏又有气死人的资本,叫人没法说他不是。

  最终也没人赏脸坐温渺的电动三轮车,我们甚至抛下他,全上了程家的车。程爷爷让王叔把我们送到西餐厅去,一路上都在听我和张晚晴互相逗捧,老爷子在车里听了一场近距离相声。

  下车时我落在最后,程爷爷叫住我,说:“丁小澄,你是个好孩子,爷爷,谢谢你。”

  程爷爷已经老了,看着还精神,眼睛却已经混浊了,如同一盏将灭未灭的油灯,还熬着,还亮着,但你知道它已经费尽所有气力了。

  廖老师第五次找我,我推门看见了程爷爷。这盏灯为他人世唯一的牵挂苦熬着,竭尽所能想为程嵘铺一条坦荡大道。他用皮肤松弛还带着老人斑的手抓着我,央求说他的孙子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程嵘应该大放异彩,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把他的天资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困在“丁小澄”这三个字里……我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也不能害他变成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

  我攀着车门没关,没敢看那眼睛,怕看了就想起程爷爷恳求我时的泪眸,低着头回答:“没什么,本来也该这样。”

  车门关上,车子驶离。慢吞吞的我落在最后,程嵘有所察觉,回头看我,问:“怎么了,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我笑说:“爷爷说我是个好孩子呀!”

  “我听见了,他为什么要谢谢你?”

  我夸张地怪叫:“喂——我都现场讲相声了,难道不要谢谢我给他带来这么多欢乐吗?以为人人都是你,总爱当闷葫芦。”

  程嵘当下变脸,对我动手动脚,掐得我脸变形,叫嚣说:“迟早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闷葫芦!”

  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我不敢往深了问,还好温渺突然从西餐厅里冲出来,叫嚷着替我解围。

  “你们磨蹭什么呢?跟你们宣布大好消息,我的歌卖出去了!以后都管我叫音乐人——”

  张晚晴替他高兴,嘲讽道:“才两首,你好不好意思?”

  温渺大大咧咧:“有一就有二!再说,我又不是只写了两首。”

  时光多温柔,拿走一些,就会赋予一些。从前出尽风头的田径运动员成了现在的词曲作者,就像股票中的“V”形反弹,落到最低点就会开始回升,温渺的人生开始回弹了。

  人生总会有起起伏伏,算我自负,没有丁小澄的程嵘会陷入低谷,可他也会有“V”形反弹的时候。到那时,他会比现在更耀眼吧?

  6月10号,游乐场迎来了高考后的学生“轰炸”。大龄儿童郭德把同去的三十几人拆分成几个小队,玩起了攻防追逐游戏。嬉笑尖叫声比旁边的鬼屋还多,让其他游客误会是在拍什么综艺节目。

  游戏结束时有几对同学牵了手就没松开,把郭德吓一跳,半真半假地恼道:“有几对我是猜到了的,但顾妄你是怎么回事?我那么看重你,送你去集训班,你给我带回来一个姑娘?”

  周安妮躲在顾妄身后,顾妄大大咧咧地把人揽入怀,祸水东引:“你哪里看重我了,明明最在乎我们‘班对’,程嵘和丁小澄都那样了,你不都当没看见?”

  一句话转移视线焦点,我琢磨着怎么还击,程嵘先开口了:“哪样?别瞎说,澄澄还没答应我!”

  “哟——”

  “哟,澄澄——”

  一群人狼嚎似的,我撇下程嵘拽着张晚晴张皇逃窜,没跑出两条街就被他逮住。他还有理有据:“不能去梦想小镇,你往别的地方跑。”

  什么意思,我跑了你再来抓?幼不幼稚?

  我点着程嵘问:“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梦想小镇?那里有什么?”

  程嵘装了一肚子蒜,顾左右而言他。看他和温渺、张晚晴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猜到的。所以当夜幕降临,游行的花车停在我们跟前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觉得好笑,他就给我看这个?

  他但笑不语,牵着我上了花车。这次花车上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我和他,我们在轻快而甜蜜的音乐里对视,他忽地朝我伸手,欠身说:“May I ?”

  “你好土啊!”

  抱怨是真心的,欢喜也是真心的。

  花车前行,一路碰到各自玩耍的同学。程嵘眼尖,揽着我转圈还抽空托着我的手打招呼。被突然叫到名字的同学茫然回头,看到花车再看到我们,脸上全是讶异和佩服,叫嚷说:“还是你们学霸会玩!”

  花车驶到梦想小镇,车上的工作人员突然要我们下车。程嵘二话不说,护着我下楼梯,一副惊讶到极致的恼怒模样。

  我忍笑,还佯装无动于衷:“别演了,这就是你们偷偷策划的惊喜?也不怎么样……”

  “样”字卡住了,头顶一片灯忽地亮了,照亮了这块区域。我才发现与别的地方相比,这里的灯少得可怜,直到那盏巨大的“橙子”灯亮起。

  面前的门忽然打开,装潢精致的小洋房里走出一位迪士尼动画中的管家,他欠身,开口就是译制片的腔调:“您回来了。”

  “温渺?”我还诧异着,他们竟然说起对白,然后拉着我进了小洋房。打扮成女仆的张晚晴冲过来,嚷嚷:“小姐,您怎么能跟他在一起?”

  “喂,你们干吗?”

  无论我怎么喋喋不休,他们还是照着台本演下去,其他人物粉墨登场,演员竟然是今天一起玩的同学,其中甚至还有郭德——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国外流行的浸入式表演,而我和程嵘是这部“戏”的主角。

  我哭笑不得地进入情节,被引导着说完台词,才发现这是个类似《傲慢与偏见》的简化版。帘幕拉开,刚刚消失不见的程嵘再度出现,换装后的他简直帅到让人窒息。我看着灯光下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怎么比我还有少女心?

  误会接踵而至,见招拆招之后即将走向大团圆结局。我的好姐妹亲手把我推向露台,在那里等着的程嵘长臂一伸将我搂住。

  我伏在他怀里,听见他胸膛传来愉悦的笑声,他在我头顶问:“好不好玩?”

  “啊?”

  “不喜欢这个剧本?”

  明明是我没听懂他的话,他反而更加疑惑了,思忖着又说:“还是你更喜欢‘直树与湘琴’?你初中时不是最喜欢玩角色扮演?”

  “没有最喜欢!我没有!”妈妈呀,我连埋怨时的声音都不像自己了。

  为什么我以前干过这样傻兮兮的事?为什么他还记那么清楚?

  等着看最后一幕戏的人都汇聚到露台下的街道上,嚷嚷着:“不是这样,台词错了!表白呀!快点呀!”

  好事者的叫嚷引来了路过的游人,他们还跟对方解释:“高考考完了,我们年级第一要跟年级前十表白了。”

  听着街道上和房间内所有人的打趣,我慌到只记得捂住通红的脸。

  程嵘善解人意地没拦下我,反而调侃说:“那时你总怪我不配合你,今天你想怎样我都配合。”

  “喔——”

  “哟——”

  怪吼怪叫声在街道上、屋子内响起,甚至有人吹起口哨。

  “谁要你配合?”

  程嵘说:“那就是我请求你配合,什么戏码都好,就像我们刚刚玩的那样,误会重重见招拆招,然后——”

  他倏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灯牌的发箍,两三秒后灯牌亮起,上面闪着三个字:男朋友。

  “把这个‘称号’给我戴上。”

  见过要出去遛弯的狗吗?到点它就颠颠地叼着牵引绳来找主人。眼前的灯牌,你可以说它像是游戏中的“称号”,也可以说是我眼前这个人迫不及待想将自己划为我的所有物。傻乎乎又烫乎乎,让我从头到脚都是熨帖的。

  “发什么愣啊?”程嵘催促我,握着我的手让我抓住灯牌,牵引着我往他头上戴。

  ——怎样分辨他对你是依赖而不是喜欢?很简单,问问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喜欢。喜欢一个人,肯定是他(她)身上至少有一个方面比较优秀,才会令对方产生憧憬。否则谁会喜欢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

  时间被谁按了慢速播放键,那一两秒里,廖老师告诫的话来来回回在我耳朵里播放,周遭起哄的声音达到一个峰值,我在程嵘错愕的目光里丢掉灯牌。

  “丁……”

  他没说完的话,没开口的质疑全都被我亲口堵回去。

  大家呆愣几秒,而后爆发出巨大的号叫。程小嵘瞪大眼还有心思分神,被我勾着脖颈,再度深吻。

  哪怕明知以后一定会后悔,至少这一刻我不悔。

  我私心以为没给他戴上灯牌我们便不算开始。可是在程嵘眼里、所有人眼里,我们已然在一起,因此志愿填报那天程嵘一身煞气找进机房时,所有人都那样诧异。

  这些原本不该我面对的。

  依照廖老师和程爷爷商讨的,瞒到程嵘提前出国接受治疗,之后的一切全都不与我相干。却没想到,他竟然突破重重阻碍,偷了护照买机票回国。

  手机没电的我没得到任何预告,直到我目击程嵘眼里赤裸裸的受伤,他红着眼的模样像极了落单的狼,惶惶不安,又狠厉搏命。

  他掀翻了桌椅,拽着我出去,被我甩开手也只是梗着脖子,红着眼问:“你会跟我去留学的,对吧?你告诉我你没有骗我,你没有联合他们骗我——”

  有人扒在机房门边指指点点,有人嘀嘀咕咕问“班对”怎么了,有人说丁小澄是不是骗感情。各类猜测几乎把我形容成“现代版陈世美”,但这些舆论的杀伤力都不及程嵘惊惶倔强还带着恨的眼神。

  那眼神叫我于心有愧。

  程嵘上来拽我的手,见我躲闪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卸下自己的背包,掏出材料给我看:“你都拿到offer了,我们都计划好了……”

  一眼扫过去,原来我哄骗他时做的“留学愿望清单”写了一个B6小本子那么多,原来他都老老实实对每个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做了“攻略”。

  嗓子眼里的酸楚叠加酸楚,声带生了锈,我张了嘴却发不出声。他待我一贯这样柔软,我怎么敢横刀相向?

  我抓着他手臂,深深吸气,沉淀了汹涌的泪意,安抚他说:“嘘,程小嵘,我们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先好好接受治疗,好吗?”

  程嵘霎时间变了脸,执拗地说:“我没病!我已经好了——”

  “你要我挨个指着这里的人问你他们分别是谁吗?你明明是背下来的,你明明是在欺骗我们!”

  程嵘在国外待的这段时间里,程爷爷找了国外的心理医生给他做了评测。结果的确如廖老师猜测的那样,程嵘将自己囿于安全点,并且不愿意改变。

  那时我才肯定,我这么做没错。

  他是聪明的,不然也没法将一切瞒得天衣无缝,三四年不出丁点纰漏。可他的缜密和聪明都用在对付心理医生上,用来维持他自以为自在的安全感上。

  我并不是没问过,建议廖老师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不一定要用欺骗他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廖老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我都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真诚的,什么时候是存心欺骗。开诚布公,难保他不会为了保住安全点而改变态度。”

  就像此刻,他太聪明了,立刻明白我的态度,立刻明白我们的意图,转为哀兵政策,央求说:“我会配合治疗的,你陪我一起不行吗?我保证配合治疗,只要你出国盯着我,我一定配合,我什么都配合。你去把志愿改了,我们一起……”

  我摇头,他截住了话头。

  “程小嵘,你乖一点。就算没有你这个事,我出国也挺吃力。不出国也没关系,我们高一高二不也分开过……”

  程嵘眉眼间蓄满了伤心,忽地转为怨怼,但语气已经平缓了:“这不一样。丁小澄,这次跟那次不一样。”

  我错以为他终于冷静,终于能接受。

  程嵘开口,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说:“这次是背叛。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对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出国?”

  “我……”

  这不算背叛,这不是背叛!

  我得解释的,我得辩驳,可强行让他认同我的观念,把这一切不以“背叛”记名又能怎样?无论问我多少次,我也不能跟他出国。

  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哀求我,说:我不能让孙子就这样过一辈子,他该有出息,有大作为的!他得接受治疗,必须接受治疗。

  我能拒绝谁?我能答应谁?谁非要把选择权交给我,让我来充当绝世恶人?

  “丁小澄——”

  他还叫我的名字,声声泣血,撕扯着我心肺。

  原来歌词写“会呼吸的痛”不是骗人的,我快要喘不上气,我快要难受致死了。他还一字一顿地说话,喊着我的名字:“丁小澄,我计划那些无非是想跟你一起。那里有我亲手编织的‘家’,你不要,那就丢掉。但你想清楚了,你丢的不是‘家’,是我的心。”

第十三章 我终于失去了你

  热,闷热。

  焦灼感从皮肤蔓延到心脏,每个毛孔都被热流灼烧,我躲在窗帘后,盯着楼下的程嵘。

  放完狠话之后又幡然悔悟,他如同找不着家的狗,褴褛又可怜,蹲守在我们家并没有树荫的小区空地里。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他维持着仰着脖子看我窗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执拗得像个得不到回应就耍赖不走的孩子。

  太不像电视剧了。明天是程爷爷给他下的死限,明天一早他就得去机场,但走之前他还想打包带走点什么——比如我。

  手机屏幕亮了又黑,未接来电显示几十个,全是程嵘打来的。

  在未接来电从两位数跳到三位数之前,我接通了电话。

  “丁小澄,我最后一次问你,过了今天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这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说这话时他反而低下了头,只让我看到他的头顶。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违心话说得撕心裂肺。我说:“我从前听过一个笑话,养猫的人突然之间养了狗,诧异地说你们狗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我说:“程嵘,你别跟条狗一样,死赖着不放行不行?”

  那话说完没多久,电话被他挂了。我看着他把那些攻略撕碎,纸片撒了一地。白纸在烈日下不依不饶地反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然后,他走了。那天没下雨,太阳毒得很,我却觉得他蹲着的那块地面是湿的——也许哭过了。

  再然后,一阵心悸引得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抬头看看停止运作的空调,总算明白梦中的我为什么会觉得闷热。

  停电了。

  我抓起手机,才凌晨四点。社交软件提醒说语音通话已结束,时长半小时。

  我用了半小时给张晚晴平静地描述我的经历——去了程嵘的公司面试,见到了功成名就的前男友,而后……我省略了自己的慌张,没说我是如何跌跌撞撞地从那栋写字楼离开的,再用无所谓的语气调侃,但我知道不一样了。

  我预感会梦到程嵘,将十六年往事回溯再回溯。

  高中毕业之后我没再见过程嵘,只是零星从朋友那儿听到他的消息,从他大半年发一条的动态里咂摸他的情况……

  语音通话时,张晚晴问过我是不是还没放下,我还记得我回答时的语气,调侃、玩味,总之没露出什么真心。我说:走了宝了,悔不当初呀。

  大约是我演技炉火纯青,让她卸下心房毫无顾忌地跟我说同学会上发生的事:程嵘在国外大放异彩,程嵘在同学会上谈笑风生,程嵘跟温渺重新建交……甚至那个面试我的香奈儿人事小姐姐是使用了神秘化妆术的何甜甜。

  “啊,这样,那真是苦心孤诣、用情至深,竟然跟到国外去了。”我只能发表这样干涩又置身事外的见解,仿佛我是当年那个故事里的旁观者,而非罪魁祸首。

  “你不会怪我没跟你说吧?都是温渺他……”

  我轻轻一哂,说:“当初三令五申不让你们提程嵘的人也是我,有什么好怪的?”

  “你当初要是……”张晚晴欲言又止。

  哪有什么当初呢,哪怕是现在也未必有下文。

  周末颓废了两天,星期一一早就有公司打电话叫我去面试。聊完之后我感觉各项条件都挺好,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样救急。

  “那你为什么不去?”张晚晴道。

  出了写字楼我就给张晚晴打电话,让张老师给支支招。张晚晴如今在东雅初中部当音乐老师,一周就几节课,余下时间开音乐培训班。

  我支支吾吾:“这不是因为新公司跟程嵘的公司在同一栋写字楼吗?”

  “怎么,你觉得你们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一句话让我沉默。

  我想过的。但现实是我们差距太大了,我花了四年读完本科,程嵘花同样的时间修完了硕士学位,并且创业成功小有资本——让我觉得这才是程嵘真实的样子,不囿于安全点,不被我奇奇怪怪的麻烦困扰,这才对得起他“天才”的称号。

  只是与我格格不入。

  我磕磕巴巴:“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这不是怕他找我麻烦吗?”

  张晚晴再度一针见血地点明真相:“找麻烦怎么了,你现在还有钱吃饭吗?”

  我将就着为五斗米折腰,勉为其难地回答说去试试。其实我能感觉到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小火苗——我不怕他找我麻烦,怕的是他不找我麻烦。

  带着自己那点小绮念,我回复人事说明天就能入职,却没想到我入职后整整一个月也没能遇上程嵘。

  在大堂里排队等电梯,我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公司铭牌,辉嵘智能科技有限公司——55楼。

  “叮”一声响,我被人潮裹挟着进了电梯,一下被人挤到最里端。到了二十多层,人终于走了大半,我眼尖地看着再往上只有32楼亮着,赶紧按电梯键——恰好和另一只手撞上,而后我按下“53”,他按下“55”。

  55?

  我扭着脖子,视线对上之时正好听见那人说的话。

  他说:“丁小澄,真的是你。”

  “啊?啊。”

  程嵘穿着修身西装,领带花色很好看,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挑的。他脸上的笑容得体又不热切,仿佛只是跟一个老同学寒暄。他说:“上次是场误会,甜甜她不是有心的。你找到工作了吧?我之前那段时间比较忙,也没来得及跟你留个联络方式——”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人,藏着眼底的贪婪,又慌得心惊肉跳。我不知道程爷爷满意了没有,他如今帅气俊朗、十分健谈、学业优秀,还亲手打造自己的事业——这应当是大有作为了吧?

  我近乎自虐地想,我做的那一切应当是值回票价了。

  “丁小澄?”

  电梯提示声替我开口:“53楼到了。”

  我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嘴里说:“都在同一栋写字楼,有机会再给你,我今天要迟到了,先走了。”

  迟到是真话,有机会是假话。

  临下班时突降暴雨,我完成策划案,忙里偷闲地给张晚晴发消息:“我打算辞职。”

  张晚晴回:“你疯了?”

  我把聊天框里的字改了又删,最终回复说:“有家4A广告公司叫我去面试,我去聊过了,感觉那边发展比这边好。”理由说得多冠冕堂皇,连自己都要信了。

  张晚晴没再回消息,我看了眼时间,关电脑下班。

  瓢泼大雨,写字楼台阶之外的水都暴涨,出租车拦不到,打车软件繁忙。我索性放弃抵抗,塞上耳机听歌。

  我盯着手机发呆,屏幕倏地亮起。与张晚晴消息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只手——那只手扯走了我的耳机。

  张晚晴发来消息,说:“真不是因为程嵘?”

  程嵘抓着我的耳机,说:“猜到你没带伞。走吧,我送你。”

  那场暴雨打得我心里稀里哗啦,我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跟前明眸闪烁的程嵘,最终还是无法压下那点小念头。

  暴雨冲刷着玻璃,雨刮器忙坏了也无济于事,车厢里只有我和他。

  雨刮器自顾自地发出声响,让我想起白沙洲经历特大洪涝灾害的那年。王叔把我们带回洲上,雨刮器也是这样任性,我执意要回家确认家人安全。程嵘却把我压在后头,说他替我去。

  有时想想,觉得两小无猜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我截止到目前的人生都跟他息息相关——下暴雨想到他,烈日想到他,游乐园是他,童年记忆还是他。

  我透过后视镜偷看他,臆想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中间没有失去那四年,让我们还是我们。

  可惜现实不如诗。

  如今的他还是眉目俊朗的模样,嘴角温和地勾起,跟从前冷漠孤僻的样子全然不同,宛若新生。

  程嵘问:“上次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他甚至明晰该如何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攀谈。

  我随便找个理由,听着就是借口。程嵘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不追问也不点破,只说:“这周六我组局,请大家吃吃玩玩,能赏光来玩玩吗?”

  我心念一动,倏地记起礼拜六是他生日。

  “就是几个老同学,不过也可能会有我几个朋友,你不介意吧?”

  他说得好像我已经答应了一样,虽然我的确动了心。

  车子稳稳停在我住处的楼下,雨刮器还在制造声音,他拉完手刹顺势靠近,手搭在我的座椅靠背上:“我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你可不能缺席。”

  心跳忽地加快,我抬眼看他,他脸上的温和谦逊精致又服帖,看着如同他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可他的确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没有故事,他只是郑重地邀请一个同学。

  我讷讷开口,说:“好。”

  辉腾在雨雾中隐去,大雨把台阶都打湿。我站在湿漉漉的门廊下看着程嵘离去的方向,觉得这时要是配首歌那一定是《梦一场》。

  生日呢,总不好空着手去。

  我打电话跟手工制陶店的老板约了时间,第二天一下班就赶过去。

  老板算是朋友了,开店四年多,我便在他家做了四年陶。工作日没什么生意,老板跟在我后头看我玩泥巴,道:“你这是打算做个花樽?”

  我应了声是。

  大二那年有男孩子默默追我,送了一份对学生来说有些小贵的礼物。我既不想欠人家的,又不想让他误会我对他有意思,便送了份等价的零食——价值不变,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吃完就没了。

  对程嵘,我没打算这样。

  我打算做个花樽,插上花,一同送去。礼物赏心悦目便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礼物是花樽而不是花。

  坯子有了雏形,又经我细细打磨勾勒,交给老板让他烧制时,老板叹了一声:“大巧若拙,大气,完美。考虑卖吗?”

  我笑着拒绝了,说:“这是送人的礼物,那人小气得很,只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那看来他对你很重要了。”

  重要吗?我愣了片刻,或许是重要的,但现在重不重要也不重要了,也……没有资格了。就像这花樽一样,受人赞美,被人喜爱,这样即便不是我的,也不影响它的美。

  我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我摸不清程嵘为什么叫我去他的生日宴会,但平心而论我是想去的。

  地点在星城人很爱光顾的酒楼,报了名字,服务员直接把我引去二楼的宴会厅。宴会厅不大,是个封闭式的大包厢。进门有三四张圆桌,两侧配有自动麻将机、KTV和休息室。吃饭娱乐一体,让人来了就不必转场。我抵达时宴会厅已经填满了,打麻将的、唱歌的,热热闹闹。

  捧着花樽进来,还被人误会我是送花的工作人员。我仔细看那人的脸,实在无法和昔日哪个同学对上号。幸好顾妄过来解了围,我才知道今天来的不仅仅有程嵘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他的下属。

  顾妄拉着我坐下,挑了挑下巴,言语不屑:“他排场可大着呢!”

  我恍若未闻,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杯茶,问:“你要不要?”

  顾妄一哂,道:“谁来这儿喝茶?”见我不加入他的嘲讽阵营,又问,“这花是你买的?”

  我没解释,也没否认。

  据张晚晴的小道消息,顾妄和周安妮处于分分合合的麻烦期,所以也无法责怪他今晚的喋喋不休与愤世嫉俗。

  我抿一口茶,暗自搜寻程嵘的身影,环顾一遍,发现今天来的同学不少是当时和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场的。那之后的日子像个节点,程嵘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好,我却不太想与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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