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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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漾小主显然是场面上的人物,毛笔一挥,又是一行:人家怕晒,所以不爱出门嘛。倒是顾侯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跟着我衡姐姐出来的吧?

  顾允之笑着看向苏漾。

  他当然知道苏漾是男子,算起来,他们和苏月锦是一同长大的。当年他之所以不告诉沈衡,自然是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可叹苏月锦的小心思算得比他精明,他苗头还没露出来就被支到了江城。

  如今看苏漾这个架势,倒是知道“胳膊肘不往外拐”,帮着苏月锦看老婆呢。

  “我不过是顺路逛到了这里,巧遇她罢了。漾小主既然回来了,左右得多住上几天,月锦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挂念你的。”

  他就是故意添堵。

  苏漾举着小牌子,唰唰又是几笔:贱妾失宠许久,买东西的银子都是问衡姐姐借的。说起来,顾侯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也该成家了,要不要奴家给你介绍几个?

  “劳漾小主惦记了,只是顾某现下还无心儿女私情,还是过两年再说吧。”话虽是这般说着,眼睛却是看向一旁的沈衡。

  苏漾背对着沈衡,对着顾允之狠狠使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挎着沈衡的小胳膊,写道:人家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

  沈衡本来就憋着话要问苏漾,自然爽快地应下了。及至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顾允之还站在原处,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们。

  人生难免要在得到与失去中做出一些选择,错过了,便是一生。

  顾允之想,也许苏月锦当初说的是对的,自己是爱沈衡的,却不如他爱得那么奋不顾身。

  寂静的厢房内,缓缓燃起的青烟自梵饰炉中腾起,淡淡的,勾起一抹宁静的清凉之气。

  之所以会在春交燃这样沁人心脾的香料,是因为沈大小姐觉得,必须让这屋里的人好好清醒一下,包括她自己。

  “你做什么要骗我?那些古玩、玉器根本就是你故意买的仿品。王府虽有些银子,但你也不能这样挥霍。”况且那些银子还是拿她的嫁妆换的,能别这么坑她吗?

  漾小主脸上写满了愧疚,慢条斯理地拿着小墩子,蹭到她跟前,写道:你跟踪人家。

  她们现在讨论的是这个问题吗?

  沈大小姐用帕子努力擦着眼角的“黑线”。

  “对,我跟踪你。我原本以为你在外头被人坑了银子,这才跟出去的。你别岔开话题,先告诉我,你去药材铺子买的什么?”

  苏漾妖娆的小脸上挂着些许踟蹰,低头写了一个大大的黑字:药。

  她当然知道是药!

  “什么药?”

  吃的药。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沈衡深吸一口气,觉得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被妾侍气得头昏脑涨确实是件挺窝囊的事情。自己能掐死她吗?能吗?

  “苏漾,我们不要玩文字游戏。你告诉我,你是病了还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也好帮你解决。这么多天了,你拿出去的银子也不少,就算我当了冤大头,也该知道这银子的去向吧。”

  苏漾叠起双臂,枕在一旁的桌案上,半天都没有动笔,但脸上的表情却莫名忧伤。

  苏漾不“说话”,沈衡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那东西是喂给蛐蛐吃的。良久之后,漾小主缓缓举起了木板。

  蛐蛐?

  沈衡在嫁给苏月锦之前,除了偶尔上房揭瓦,夜半跑去糊窗户以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斗蛐蛐。

  她虽不能算个中里手,但光听听声音也能知道那钵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行货。所以,在苏漾拿出那个墨色石罐,听到第一声鸣叫时,她就知道,这是个极难寻到的好物件。

  她扒着那罐口朝里望,不由得惊愕道:“正经是个俏货。”

  正所谓,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这只蛐蛐不仅通体金黄,而且头圆,胸宽,腿发达,绝对是个极品。

  她抬手指着那高高翘着透明羽翅的小家伙,惊喜道:“哪里买的?值得好几千两银子呢。”

  原先,人们好蛐蛐只喜好听那一叫,再来便是喜欢三五成群地斗上一斗。

  沈衡有一段时间也喜欢着了男装出去凑凑热闹。只可惜后来,六九城的那些公子哥们也好上了这口,押宝开赌,赌注下得越来越大。蛐蛐的价钱也是日日上涨,坊间流传的“万金散尽只为一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苏漾没想到沈衡居然是个懂行的,嘴角一弯,跳上桌案,写道:你也会斗蛐蛐?

  “谈不上会斗。”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是这里面的门道倒是多少懂的一点。你方才说买药材是喂给它吃的?可是我看它叫声响亮,翅无卷须,怎么看都很健康啊。”

  谁说生病才要吃药的?苏漾眼睛笑成月牙形,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只木匣子,继续写道:这东西叫纸草,是凌金花的枝叶,每逢初春时节开花。花凋落之后取上面的绿叶晒干,研成面,跟树苗和草果放在一起喂给它吃,不但可以延长寿命,还能让它长得越发精壮。我这罐子里的蟋蟀,自幼就是吃这个长大的。

  竟然是这样!

  沈衡瞅了瞅苏漾手中的一小把纸草末,有些迟疑地说:“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一只蛐蛐一顿才能嚼多少草果,你最近花的银子可不止这一小点。”

  怎么可能只它一只?

  苏漾转身挪开一处砖石,啪啪啪拿了一排石罐子摆在桌面上,写道: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好些我放在了奉芜山养着。上京三年才开一次大赌,没有后备怎么能行?你瞧瞧我这几只怎么样?

  整整一个下午,沈衡都是在一片虫鸣中度过的。

  两人各自选了蛐蛐,拿着热草斗得不亦乐乎,都有些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拥有相同爱好的人,总是很能理解彼此在喜欢的物事上花费银子的付出。这话说得文雅一点叫知音难寻,通俗一点就是臭味相投。

  漾小主抱着一堆小罐子解释,皇后娘娘和苏月锦不借给自己银子就是觉得养这东西花费太大,又不体面,这才不待见自己的。

  苏漾没告诉沈衡的是,原先那两位也是支持的,而且支持得还不少。只是苏漾不讲义气,斗蛐蛐赢回来的银子一分都不肯拿出来,这才断绝了所有金钱上的往来。

  沈大小姐在得到一只苏漾送的极品蟋蟀之后很快倒戈,点着小脑袋表示赞同。

  可怜道道在外头等得焦急,只当是她们家小姐被小妾给灭了,差点就跑去后院叫人将门给砸开了,哪里知道沈衡已经跟人惺惺相惜起来。

  自那以后,沈衡就成了苏漾的小狗腿,成日抱着一只蛐蛐罐子,陪着苏漾满四九城转悠。

  买纸草的银子不够,两人就拿了府里的东西去当,左右不能饿着这些宝贝。

  苏小千岁骑着快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老婆和别的男人手拉着手,扛着两麻袋东西往门外走。

  他们身后的管家元福急得都快哭了,高声唤着:“主子,可不能再当了,王爷回来非打死小的不可。”

  苏小千岁似笑非笑地靠在门边,觉得这场景真是“养眼”极了。

  沈衡开始还没有注意,煞有介事地对元福说:“王爷在家也听我的,就是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快些回去吧。”

  苏小千岁含笑挑眉,懒洋洋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在家已经厉害成这样?实在让为夫惶恐。”

  沈衡听见那声音,浑身都是一震。近些天,她虽玩得忘乎所以,却也没忘了他的归期,算算日子竟是提前了两天。

  她看着那双眼底的倦意,当下东西也忘了扛了,几步走上前去,心疼道:“你都瘦了。现下是不是很累?我命人抬水让你沐浴可好?”

  好在她还有些良心。

  苏小千岁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道:“你倒是胖了,没人管着,玩得可开心?”

  沈衡做贼心虚,埋头在他襟前磨蹭着。

  “没有,就是小漾回来了,我陪着她四处走走。”

  他抬手抚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阿衡,编瞎话这种事要动脑,不用这么难为自己。”然后轻扫了一眼已经僵硬的漾小爷,淡淡吩咐,“先将他关在屋子里,等我用过晚膳再放出来。”

  所谓小别胜新婚,沈衡嫁给苏月锦已经有两年了,除却他偶尔有公事外出几天,两人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一见着人回来了,她哪里还管“狐朋狗友”的死活,一面吩咐着厨房去准备晚膳,一面取了换洗的衣物往房里走。

  画着岁寒三友的屏风之后水汽氤氲,烘得人身上暖乎乎的,原该坐在桶中沐浴的人却懒洋洋地歪在小榻上。

  他神情略有些疲惫,松散的衣襟半敞,锁骨若隐若现。

  她说:“怎的不去沐浴?”脚下却微微踮起,没什么节操地想要窥视更多春光。

  他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说:“在等夫人伺候。”

  或许是因为连夜赶路,他的声音都伴着些许沙哑,略显慵懒的声线撩得她耳根一热。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即便面对自己的夫君也该有所矜持,奈何沈大小姐从记事开始就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她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小手一勾便拉开了他松拢的盘扣。

  衣衫顺势滑下,精壮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灼热了整个脸庞。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些,目不斜视地攀上他腰间系带,却是流连半晌都没有勇气将它褪下。

  她干咳一声,小声道:“这个你自己脱吧。”

  他眉眼微挑,道:“我累得不想动。”骨节分明的手却缓缓握住她的手指,在自己完美的腰线徘徊。触手的温润恍若最上乘的美玉,带着让人五指颤动的润滑。

  他说:“哪有伺候一半便不管别人的?”

  她红着一张脸,任由那只手掌带着她抚上他的胸口,摸上精致的锁骨,最终停在唇边。

  他的唇一如既往地微凉,细碎的亲吻啄得她手指痒痒的。手指被送入口中吮吸的那一刻,似是有电流滑过,整个脑子都禁不住轰的一声,她害羞地别过头去。

  他微微坐起身,长臂一伸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一起吧?”他在她耳边如是说,呵出来的热气伴着独有的冷香。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置身水中。

  木盆中水花四溅,细碎的呻吟徜徉在唇齿之间。她抬起双手,攀上桶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酸软得溃不成军。

  事后,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月锦,如果我的病一直治不好,我们便领养一个孩子吧。”

  这件事情一直是她心里的痛。

  两人成婚已有两年,她却一直无所出,就连前段时间吃坏肚子作呕,都能让她怀揣着丝丝期盼。宫里的御医来看过,说她是阴寒体质,是极不容易受孕的。

  这两年间,苏月锦一直默默为她寻找名医,熬好的汤药也只说是进补用的,一勺一勺喂给她喝,就是怕她多想。

  沈衡心里明白得很,却也学着苏月锦揣着明白装糊涂,给她汤药便老老实实地喝,补血补气的红枣、枸杞,她从来都是按斤吃的。

  然而,都没有用。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大度的妻子。

  因为她不愿意假装大度帮他纳妾,甚至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会撕心裂肺地疼。

  她轻颤,微微扬起头,问他:“我是不是很坏?我坏心眼地只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下辈子,你一定不要再遇见我了。”

  他是那么体贴她,甚至有朝臣家眷办满月酒都会暗暗将帖子回绝。

  他双手微微收紧,轻笑着说了声:“傻瓜。”

  他很少会说什么动听的情话,却只一句便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说:“阿衡,我总觉得一辈子太短,待到鸡皮鹤发,奈何桥头,只愿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妻子。”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眼眶濡湿,哽咽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能说出这话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芸芸众生,能得此一人,何其幸也?还有什么比白首之约更美丽的誓言?

  很爱你,所以一定要在一起。

  良久之后,他顺着她的长发,轻声道:“阿衡,我们不需要领养,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只当他在安慰自己,低头握住他的手掌,却听到他说:“师姐精通医术,这次请她下山原本就是为了治你的病。她在奉芜山闭关多年,对药理颇有心得,只要你耐着性子细心调养,身体一定会好的。”

  沈衡听后震惊抬头,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

  “你……你说的是真的?”

  他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鼻尖,轻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他师父沉留老人是这世间最好的医者,虽说去年已经过世,他的女儿却得了他的真传。

  万事皆有定数,老天爷总是眷顾世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缓缓上扬的嘴角,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喜之中无法自拔。

  这两年,王府一直遍寻名医,来者皆摇头说她体质太寒,受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犹记得两人婚后不久,沈衡突然间觉得莫名恶心,又总喜欢吃酸。她以为自己是有了,抿着嘴角,乖乖坐在王府门前等他回来。

  苏月锦也是那样兴奋,那张又惊又喜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当宫中御医诊脉,说她只是肠胃不好,且体质偏寒,实难受孕的时候,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怕。”

  恍惚间,她听到这句呢喃,整个身体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阿衡,别怕。”

  他又说了一遍,她却泪如雨下。

  两年之间,他们遍寻名医,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药方,却都不见成效。如今,他们终于寻到了赵晗,终于有了希望,那一刻的幸福是任何语言都描述不了的。

  沈衡破涕为笑,几乎没有犹豫,张嘴便吻上了他的唇。

  爱妻如此热情,小王爷如何能辜负这份投怀送抱,正犹自享受时,却听到门外赵晗的干咳声。

  “还没完事呢?先把药吃了。”这药房事之后服用效果最佳,她都等了近两个时辰了,医者也是要吃晚饭的好吗?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良久之后,房门大开。

  沈王妃面覆一条深紫色轻纱,没出息地坐在角落里,唤了声:“师姐。”白日宣淫,她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谁承想,赵晗上来就帮她把薄纱摘了,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你俩完事了都得叫我,不用不好意思。”

  她瞠目结舌地瞪着那个娇小可爱的美人,恍若一尊雕像。

  苏小千岁一面接了药碗,一面道:“怪不得苏漾看见你便跑,你这个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

  赵晗跷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道:“他那是矫情,男人做成他那样才是失败呢。”整日胭脂水粉的往脸上招呼,实在寒碜。

  他们说得这般自如,待在一旁的沈衡却如遭雷击。她感觉今日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结结巴巴地道:“苏……苏漾是男的?”

  在座的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抓了把核桃放在她的手心。

  用过晚膳之后,赵晗端着一大盆药草来了沈衡屋里,一面将药草点燃,一面在她手臂等处施针。

  她的手法很好,银针所扎之处虽有酸麻感却并不痛。

  可能是待在奉芜山那样有灵气的地方久了,赵晗出落得很是水灵,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

  她的个子算不上高挑,打远处一站还像个没长开的娃娃。但偏生也是因着这份娇小,更衬得她越发娇俏。她一身素淡的千色纹襦裙,素面朝天,忽闪着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漂亮的邻家妹妹。虽说她性格有一点……但还是个俏生生的美人。

  沈衡凝着她微微卷曲的睫毛,轻声道:“师姐,你喜欢漾公子吗?”

  自从知道了苏漾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便改了称呼,一则是对别人性别的尊重,虽然漾小主不见得在意这个;二则是时刻提醒自己,他真的是个男的。

  “喜欢啊。”赵姑娘闻言,挑眉道,“我从十二岁知道他是个男的之后,一直喜欢他到现在,只是那个没眼光的总是躲着我罢了。”

  她说得坦率,语气虽然很平常,沈衡却听出了那话里小小的酸涩。

  “那你们应该也是一块长大的吧?”

  “嗯。”赵晗点头道,“你别看苏漾现在是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可害羞得很。给他东西吃,他便红着脸冲你笑,鲜少张口说话,瞧着文文静静的。哪像现在,活生生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施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赵晗见沈衡好奇,便淡淡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还记得苏漾第一次同我说话,就是看见我端着药碗,死命地往一只兔子嘴里灌汤药吃的时候。”

  “我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医理,经常要研磨一些药草制成汤药。未用过的药品自然不能给人吃,所以半数都会喂给从山中抓来的动物,哪里知道他的反应会那般大。”

  那个时候的赵晗只有九岁,眼见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家伙红着眼睛上来指责自己,吓蒙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那一日他却是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劈手将她手中的兔子夺了过去,跑开了。

  他回去告诉他的“相公”:“赵晗不是好人,我们不要跟她一起玩了。”

  苏小千岁那时也是个孩子,但显然比苏漾成熟得多,温润安抚了“娇妻”之后,转脸就把兔子给烤了,气得苏漾险些就跟他们彻底划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还是赵晗先找到他,跟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才让他默默接受了一切。

  苏月锦小的时候身子很差,山里的孩子在院中追逐嬉闹的时候,他就只能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看着。

  但是他自幼就懂得自娱自乐,假装晕倒,吓哭苏漾,或者抓了什么可怕的虫子放到苏漾手中,这些就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为此,苏漾没少找赵晗抱怨,说自己“嫁了”这么个男人,真的是一辈子都毁了。

  苏漾不满意自己的“相公”,对赵晗却是莫名依赖。随着几个孩子越发长大,情窦初开之时,苏漾悲哀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别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就是赵晗。

  可怜赵姑娘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就是因长期身着男装便生生让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性别的苏漾当成了暗恋的对象。

  苏漾鼓足勇气对她表白时,是十二岁。

  身体刚刚开始发育的他,声音还有些奇怪的沙哑。他说:“赵晗,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我也知道,作为一个有夫之妇,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月锦。你带我走好不好?天南海北,奴家愿意生死相随。”

  赵晗当时整个人都是傻的,一则她不愿意做这“横刀夺爱”的事,二则,她是女子,即便有些喜欢苏漾也是姐妹情深,所以没怎么犹豫便拒绝了。

  年少的爱情总是冲动而单纯的,陷入失恋期的苏漾几乎哭湿了整座奉芜山。赵晗在山中找到他时,他还在对月流泪。

  她说:“苏漾,你别哭了。其实我是个女子,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震惊地看着她,险些自山上跳下去,打算就这么去了。

  第二日,苏漾就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请罪,泪眼婆娑地表达了自己看破红尘,想要出嫁做尼姑的心愿。

  皇后娘娘没有说话,只是奇怪地睨着他长出的喉结发呆。

  她以为他是病了,特意找了医者来看,得到的结果不光吓得御医脸色惨白,就连他自己也愣怔了好些天。

  虚鸾假凤,这样的乌龙岂止是皇室的丑闻。漾小主不习惯旁人伺候,就连出恭时也是同其他人分开的,以至于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站着尿尿同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突然降下这般晴空霹雳,任是谁也不容易接受。

  最令人称奇的是,皇后娘娘还发现,苏漾的样子竟然越来越像敏妃了。

  她取了他和苏沉羽的指血,结果竟然真的同她的猜测不错。

  苏漾的确是敏妃的孩子。

  香料案事发之后,敏妃的孩子就消失了,宫里随之不见的还有她身边的近侍冯凌,想来苏漾就是那个时候被偷偷带出宫的。

  苏漾对冯凌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自己是从蜀地跑出来的。皇后娘娘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很明白地告诉他:“你母亲下毒谋害月锦,为的就是希望你能登上大宝。事发之后,她在宫中自缢而死,而月锦却因为体内的余毒变成现在的样子。你可以选择复仇,但是我会一掌拍死你。若你愿意放下仇恨,当年的事情我们便不要再提。”祸不及子孙,苏漾那个时候尚在襁褓,也是无辜的。

  一时之间得到这么多惊人的消息,让身为“女子”的苏漾十分难以承受。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次日便背起了包裹辞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地想一想。

  再回来的时候,他依旧是那身女装,媚眼如丝,对苏月锦说:“哥哥给你当挡箭牌吧,今后有什么危险,我帮你扛着。”

  他的命是敏妃给的,但养他的人是皇后娘娘。所谓因果循环,不过如是。

  他是看着苏月锦如何在病榻上受折磨的,他这样做谈不上恕罪,只是选择了一个让自己和大家都能好过的方式罢了。

  对于赵晗,他并非不喜欢,尤其在知道她是女子而自己是男子之后,也曾有过窃喜。但是,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个成年的男子,他越发觉得,自己曾经娇里娇气地跑去跟心爱的女子表白,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

  前些年,他躲着赵晗,是因为朝中党羽错综复杂,他私下暗访,难免会有危险,担心连累了她。事情平息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耽误了她这么多年,没脸见她。他身份特殊,又喜欢四处游走,觉得这样的生活不能给一个女子安定。

  他也曾开玩笑说:“赵晗,找个好男人就嫁了吧。本公子虽长得风流倜傥,却居无定所,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却全然不理,妙龄虚度,同他牵牵绊绊的,别扭了整整十四年。

  用十四年的光阴去喜欢一个总是躲着自己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件谁都能够坚持下来的事情。

  同为女子,沈衡虽没尝过那份爱而不得,想来也是极难过的事情。

  赵晗说:“我时常告诉自己,他这个样子就是矫情,但是心里也明白得紧,他是在保护我。这么多年的党羽相争,私下里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恐怕一双手都数不清。但爱情这个事谁又说得清呢?爱了便是爱了,还能像借给别人的银子一样,说收便收得回来吗?如果爱这东西可以换算成银子,他少说也欠我千八百两了。”

  她的语气和神情如往常一样轻松,但是说过这番话后便再没张口,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沈大小姐是个性情中人,用她老娘的话说就是:旁人给她一个微笑,她能咧嘴对着他傻笑一天。这话说得虽然有些夸张,但沈衡真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就在了解了赵晗心事的第二天,沈衡便穿戴整齐,去“探监”了。

  漾小主被关的屋子十分特别,整个门窗都是用铜铁做的,窗口的位置还开着一个七寸见方的小口,里面的人伸出脑袋就能看到王府的大门。

  听说这东西,是早几年前专为苏漾量身打造的。里面有一张可供休息的小榻,和一张木质的小几。漾小主每次回来诓银子,都会被关在里面思过。

  沈衡踱着步子走到近前的时候,苏漾正准备将脖子伸出去望望天,乍一见她来了,小脸一绷,扔出一张字条:坏女人,没义气。

  她神色莫名地盯着那张字条,觉得人家说的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便没有张口反驳,抬手用钥匙打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她不担心苏漾会趁机溜走,因为早在他被关进去之前,苏小千岁便撒了一大把软筋散在他嘴里,他就是想折腾也没那么多力气。

  漾小主的神情很是委屈,低头在纸上写着:不带你这样的,我们好歹也是患难知己,你说倒戈就倒戈啊。你倒是回去劝劝咱们王爷,将我放出去吧。虽说我在王府没有名分,但怎么说也该算是个贵妾吧?就这么让一群人像看猴似的看我,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他一张一张地写着,沈衡便在一旁一张一张地看着,直到他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伸了小手,在他鼓起的胸前抓了一把。

  蛮硬的,还略微有一点弹性。

  “原来是橙子。”她顺势将那东西扯出来一个,仔细端详了一番。怪不得她总觉得苏漾的胸部长得特别坚挺。

  苏漾整个人都傻了,眼见着她把那个东西抓在手里,剥了皮就打算吃,连忙几步上前抢了下来。

  “是苏月锦告诉你的?你知道了怎么不早说?”方才浪费他那么多笔墨。

  沈衡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苏小主”,轻笑道:“你不是也耍了我这么多天吗?咱们也算扯平了。”言罢将他手里的橙子抢回来,伸手就要掰开。

  “你没看出来这东西是一对吗?你吃了一个,我这个怎么办?”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挂在胸前的另外一个橙子,如是说。

  “那就都摘了呗。”

  “都摘了?我这么妖娆的童养媳怎么可以是平胸?”

  他的真实身份只有身边信得过的几个人才知道,这是万不能张扬出去的。

  沈大小姐闻言,自顾自地丢了一瓣橙肉到嘴里,道:“还挺甜的。你现下又出不去,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我再还你一个就是了。”

  漾小爷整张脸都因着那话黑了半边。

  “这么说,你不是来放我出去的?”

  “当然不是了。”她坦荡地直视他,“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事我从来不干。我今日过来,是特地来开导你的。”

  “开导我?”漾小主懒洋洋地窝回自己的床上,道,“开导我少花些银子,饿死我那些宝贝?我劝你还是省省口水,别费那个闲劲了。”

  沈衡瞧着他那极不配合的样子,也不焦急,只是淡淡地睨着他。

  “不是蛐蛐,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赵晗师姐。”

  话刚出口,她便明显看见苏漾脸上的神色一僵,然而很快,他便又换上了那副惫懒的样子。

  “赵晗能有什么事?小爷现在正烦着呢,要不是来放我出去的,你便赶紧该干吗干吗去吧。”说完,他当真过来将她推了出去。

  沈衡自问口才不输旁人,却是没料想这人是个不听劝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吃了闭门羹。

  “你这人怎么还不让人说话呢?”她索性将脸塞到里面,继续道,“赵晗师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就让她这样下去?一个女子花一样的年华,又有几个十四年可以挥霍?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娶了她,何苦两人受这份活罪?”

  “我娶不娶是我的事,她要等是她的事。你就别在里面掺和了,闹得烦心。”

  烦?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烦。

  沈大小姐的倔劲儿上来了,索性盘腿坐在门外,唠叨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倒是要看看,他跟她,谁的耐性比较好。

  然而事实证明,有耐性这种事真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沈大小姐是含着眼泪被赵晗拖回房里的。

  她那时只觉自己双目无神,口舌发麻,都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拉着赵晗说:“师姐,苏漾真不是个东西,我循循善诱说了那么多话,他愣是没搭理我。”

  赵晗了然地安抚她,见怪不怪地说:“你这样没用的,过去我上吊、跳河、割手腕,就连胸口碎大石都试过了,他都是那个样子。这事咱们得讲战术,你别急,先喝口冰糖雪梨润润喉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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