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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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叹息一声,掰开她的手指,语重心长地道:“这鞋面是蜀绣的,你轻点。”
苏月华却早哭迷了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让难得露个脸的沈王妃多少有点心塞。踟蹰间,她看见苏小千岁那顶深紫色小轿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行来。
摇晃的轿帘里,那张精致的侧脸分明朝这边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门前的情景时,居然很有一副留在偏门看热闹的架势。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过来,晚上就睡书房”的意味太过明显,估计他会让桂圆再去买包瓜子。
苏小千岁无奈地从轿辇上下来,表示自己很无辜。
苏月华哭得泪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缀蟒纹的玄青朝服她再熟悉不过,于是她哽着喉咙唤了声:“皇兄。”
他闻言倒是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颇为认真地问了一句:“洛贵人去了吗?怎的没听说宫中有人来报丧呢?”
沈衡本来在对着道道挤眉弄眼,闻言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也就他问得出来了。
可怜七公主哭得快断气了也没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才吐出一句:“并无,洛贵人她好得很。是我,是我……皇兄,我是来恭贺您和嫂嫂大婚的。还有就是,曦和就要被斩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见我,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饶了曦和一条性命?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你登上大宝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储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好在苏小王爷兄弟少,不然这话传将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不巧,父皇刚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我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么了?”
苏小千岁咳嗽两声,大义凛然地说:“最近变天,我感觉自己要生病了。”
谁能理解拥有一个不着调的哥哥的悲伤?
眼见着某公主陷入呆傻状,苏月锦赶紧拉着沈衡进了府门,大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还能看见苏月华伫立在风中,透着凄凉的小身板。
桂圆公公说:“王爷,您就把七公主这么晾在外面?”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习惯性地将手送到沈衡手心暖着,甚是无辜地说:“宫里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着,便由着她去吧。”宫里的孩子就是活得太舒服了,让雨水冲一冲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苏月华的脑子确实被雨水冲了,但压根没有见好,因为她病倒之后,居然被诊出了喜脉。
孩子是林曦和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她却显得异常激动,挺着肚子跑到凤鸾宫,求皇后娘娘看在孩子的分上饶林曦和一命。
皇后向来是喜欢看热闹又不爱管热闹的性子,转脸就把冷宫的洛贵人给拎了出来。
她的原话是:“潘枝花,你当奶奶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节哀。你闺女不肯堕胎,要用孩子力保你女婿,这事你看着办吧。”
潘枝花可不是普通的妃嫔,没入冷宫之前,曾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后宫里的那些心思手段,没人比她用得通透。
近些年,或许是舒坦日子过得多了,她早就没了争宠斗狠的心,乍闻自己闺女这般不争气,整张脸都快气青了,当下就穿戴整齐,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话是如何同林家人说的,总之,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什么端倪,便被一碗堕胎药给灭了。
药是林曦和亲自灌下去的,过后林家的人说,宫里的洛贵人说只要不让公主诞下麟儿,就能饶林家一条性命。
皇后娘娘听后,面无表情地道:“洛贵人?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查无实据,你能如何?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官场上,永远是风水轮流转。
不论过程如何,反正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孩子亲爹的一碗堕胎药,让那个总是高昂着头颅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眼底再没了那份桀骜。
洛贵人冷眼看着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厉声责问:“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娘亲:“可是我的孩子没了,我该找谁要去?”
“孩子?孩子的爹都不要他了,你还在乎什么?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铁了心地要嫁。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还好意思问我孩子找谁要去?”
潘枝花看着那张不省事的脸,只恨自己平日疏于管教,没有教育好她。
“心里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发泄。林曦和不是还被关在牢里吗?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里。气不顺就出去撒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身为皇室子女,没有心机就只能被玩死,她不能再任由自己的女儿这样下去。
潘枝花的一席话,苏月华不知听进去多少,总之,傍晚时分,她确是去了天牢。大门敞开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潮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两声,这才缓步下了阶梯。
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偶尔的一束微光都灼得人眼睛生疼。张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阵才看清来人是苏月华。她还是穿得那么华贵,一身绯色锦缎花样繁复,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月华堕胎的事张挽君并不知情,乍一见来人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唤了声:“公主。”
苏月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算是应了,华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宫来看看你。”
张挽君连连点头,还未说出什么讨好的话就又听到她说。
“本宫怀了林曦和的孩子。”
怀了他的孩子?
张挽君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似悲似喜地说:“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觉得公主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曦和现下还被关在牢里,若是他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吗?”苏月华睨着她,“你倒是大方得紧,看到旁人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还能这般喜笑颜开。”
“公主怎么会是旁人呢?”张挽君凑上前来,认真道,“您跟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林府上下,哪个不当您是府里的主子?”
这话分明弦外有音,若是以前的苏月华,只怕会被牵着鼻子,老老实实地被她当枪使。
只可惜——
“孩子没了,是林曦和亲手杀了他。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活,殊不知,杀害皇室子弟的罪名更大!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你千方百计为他人着想的时候,他人却在暗地里算计你。”
这怎么可能呢?!
张挽君震惊地抬起头,这是至关重要的筹码,林家怎会糊涂至此?
“不相信吗?一开始我也不信。那个男人我爱了那么久,为了嫁给他,我甚至不惜同母妃翻脸。知道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跑到父皇面前为他求情。”
“可是他呢?为了母妃随口应下的一句‘只要你肯,我便想办法放你出去’,便亲手将那碗药灌到了我嘴里。”
她那么爱他,如果孩子的命真的可以换他的命,她不会犹豫。
可是他却先自己一步,选择了杀死她的孩子,甚至没有问过她一句:你愿不愿意。
她对张挽君说:“你别紧张,我只是心情不好,没地方发泄。洛贵人说,心情不好就要找个法子让自己好过一些。如今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倒是舒心多了。有时候我也在想,为妾,能做到你这个分上,也算是足够了。你得到了公婆的器重和丈夫的怜悯,即便没有那么出众的长相,依旧能将贱人该做的事一样不漏地做得圆满。”
“你付出得比我多,但下场也远比我的惨。听说你额角上的伤是林方知打的?啧啧,他下手也真狠,我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张挽君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自己父亲那边有没有帮忙疏通关系,眼见着苏月华眼中渐有癫狂之色,不由得向后挪了数步。
“公主说的什么,奴家一句也听不懂。牢里潮湿,恐污了玉体,还请公主快些回去吧。”她这个时候还抖着精明呢。
苏月华挑起眉梢,径自从袖中拿出一根麻绳。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还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张挽君没想到苏月华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步一挪地蹭到墙脚。
沈衡断了她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想做什么?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况且这里是天牢,是圣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圣上还未下旨,你不能杀我!”
苏月华缓缓逼近,扯唇笑道:“你以为我不杀你,你就有命活吗?连张家都被抄了,你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张挽君,本宫会同林曦和相识,你在里面没少下功夫。本宫会有今日,怎么会忘记你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呢?”
张家被抄家了?!
粗壮的麻绳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张挽君奋力挣扎起来。
“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咳咳——来人啊,快来救救我!”
苏月华的手劲算不上大,但以张挽君现在的情况,想要挣脱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见苏月华手上紧紧扯住麻绳,一路拖着她向后拉扯着。
“救你?!等阎王来救吧!听说你很喜欢杀掉别人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人也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死了之后都不知道地狱有没有人来收呢!”
张挽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挣扎着吼道:“林曦和的孩子只能由我生。饶林那贱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不是你身份尊贵,林家会恭维你?林曦和会稀罕你?”
“闭嘴!”
苏月华的长发早已凌乱,充血的眼底满是失去理智的疯癫。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贱人评头论足!”
张挽君也知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绳,骂道:“你才是贱人!活该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该如此!”
“我活该?!那你呢?你嫁给了他,还不是照样帮他娶妻纳妾?”
苏月华手下越收越紧,眼中是嗜血的狠戾。
要不是她,自己或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谁;要不是她,自己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挽君双目圆瞪,早就没了进气,手下胡乱拉扯着,还是艰难地嘶吼:“你们这些贱人,林曦和本来就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吐出最后一个字,最终在这份纠缠了将近十年的执念中咽了气。
张挽君用了半生的时间去攀附权势,却到死也没有坐上她梦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头候着的侍卫悄悄地说:“里头的动静有点大,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个人目不斜视地说:“别管闲事,上头吩咐了,里面的人,就是咽气了也当作没咽气,到时候断头台上一摆,谁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里先后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挽君,另一个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林曦和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
侍卫们闯进去的时候,七公主还怀抱着林曦和的脑袋,坐在牢里发怔,身边一只破旧的瓷碗犹自在地上打转,发出好似一声了却尘世的悲鸣。
苏月华的神情不似解脱,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没了什么念想一般空洞。
从那之后,宫里就没人再见过七公主了。有的人说她疯了,也有的人说,她是被洛贵人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总之,那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在亲手结束掉一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家人被斩首那日,沈衡没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出神。
苏月锦说:“在想什么?”
她缓缓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我在想,人性,真的是这个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张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罢,一场繁华梦,不过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叹世人总是想不明白,兜兜转转,迷失在那片阴暗中。我原以为自己会摆一桌酒席庆贺一番,但是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兴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外面的爆竹声热闹异常,那是百姓们对贪官恨之入骨的嘲讽。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地说:“这爆竹也要银子,何苦给这些该死之人送这个行呢?”
苏小千岁面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赞同,只可惜还未说什么,便听到桂圆扯着嗓子喊了句:“王爷,你让我买回来的那三千响的爆竹什么时候点啊?门前都摆好了。”
“……”
二月茶花香。转眼又是一年初春,上京的市集依旧繁华,王府的古树依旧枝繁叶茂。
沈王妃埋首走在自家院中的羊肠小径上,表示没有苏小千岁的日子真是有些难熬,若是他们能有个孩子,也许……
前段时间,皖南突发瘟疫,许多百姓都生生病死,朝廷里的御医抓破了头皮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医治之法。
恰逢苏月锦的师姐赵晗回了奉芜山,听闻此事便跟他一同去了皖南。
沈衡本想跟着同去,奈何苏小千岁担心疫情控制不住,执意不让她一同犯险,她偷偷跟出去两次都在半路被“押送”回来。
她那时也不知道他那师姐到底靠不靠谱,整日在家手捧一碗砒霜,就是等着坏消息来时表现一回生死相随。
然而事实证明,砒霜这东西放久了也只能用来糊窗户。待到那一碗“断肠药”连勺子都扒拉不开的时候,皖南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苏小千岁不日便能回京。
对于苏月锦的这位师姐,沈衡知之甚少,只听闻她医术奇佳,又用得一手好毒,逢赌必输,却到哪里都爱赌上两把。
刚同苏月锦成亲那会儿,沈衡倒是收到过她一个筛子的新婚贺礼,她也算是个奇人了。却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很难见上一面。
道道一面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新的,一面对沈衡说:“小姐,王爷就这么带着个俏姑娘出门了,您就半点都不担心?”
她盘腿坐在贵妃榻上,重重点头道:“谁说我不担心了?他身上没带什么银子就出去了,万一回来之后,他师姐敲竹杠,我们得多还多少银子啊?”
道道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她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您就不担心他们暗通款曲?您想啊,孤男寡女长时间待在一处,总会互相欣赏的。尤其咱们千岁爷又是那样的品貌,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呢?”话本子上正室被挖墙脚前,都是这么铺垫的。
沈衡闻言,皱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居然会用‘私通款曲’这样生僻的成语了,可见多读些书是好的。”
皖南距离上京很有些距离,快马加鞭也要十日。
沈衡收到苏月锦回府的确切日期时,心情甚佳,哼着小曲,将院子里的枯草都扫得干干净净。
管家元福吓得腿抖,哆哆嗦嗦地说:“王妃,您怎么能扫地呢?王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小的。”
她摇头,笑呵呵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有那么多规矩了?不告诉他就是了。”
元福听后,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说:“上次您翻墙出去逛夜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回来之后还不是把小的给供出来了?”
他还记得那档子事呢?
她当时吃坏了肚子,吐得眼冒金星,苏月锦凑在她跟前温声安慰,她哪里会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元福已经被关到柴房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下人发火,神色淡淡的,吓得她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事后,元福见到她都绕路走,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殃及池鱼”。
沈衡干咳两声,默默掏出一块碎银子,让他拿着买酒。
元福低头瞅了瞅,颇有些为难地说:“王妃,现在酒价也涨了。”
“那就买便宜的喝。”
不想没过多久他又去而复返。
沈衡觉得贿赂这种事不能养成习惯,还未待他张口就表态道:“其实,有的喝已经不错了。自从上次我吃坏肚子,苏月锦就断了我的财路,我现在连买个白糖糕都得问道道借钱,所谓忆苦思甜,不过如此了。”
她无奈地转身,想让他看见她眼里的真诚,却在回头的一瞬间险些扭到自己的脖子。
元福委屈地站在一旁,小声地说:“王妃,是漾小主回来了。”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妖娆媚笑的女子,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这句话真是真理。
她们怎么就在这个情形下见面了呢?她怎么就在自己气势如此弱的时候出现了呢?这显得自己……多抠啊……
沈衡面上一阵僵硬,尽量自然地顺了顺尚有些打结的长发。
“啊,那个……咱们屋里说话吧。”
在苏漾没有再次出现之前,沈衡几乎都快忘记这位先自己一步进门的童养媳。沈衡嫁给苏月锦也有两年了,苏漾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那一袭茄花色忍冬纹襦裙,分明是极庄重的颜色,穿在苏漾身上却生生多了三分张扬。
沈大小姐低头刮着手里的碗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吧,又觉得怪别扭的,只能维持一个微笑的表情,坚持到脸酸,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漾小主解了渴,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也不知苏漾从哪儿找来一块木板,贴了好些宣纸在上头,毛笔一挥,做了个开场白:衡姐姐,借我点钱。
沈衡不知道旁的正室是怎么同姐妹们相处的,总之苏漾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张口就借银子啊。
看着对自己笑得友好的漾姑娘,沈衡使劲翻找了两下荷包,甚是义气地拿出十两银子放在她手上。
“够不够?道道那儿还有点铜子儿。”
怎么说人家也是第一次开口,她总不好太过小气,尤其对方还尊了她一声“姐姐”。
苏漾面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似努力辨别良久,发现沈衡真的不是在耍自己之后,又是唰唰几笔:人家要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
“什么东西那么贵啊?”
苏漾继续写道:是魏晋时期的一个笔洗,颜色倒是在其次,主要是那花样甚好。
沈大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为难。
“可是银子这个月不归我管,你得等苏月锦回来问他要。”
上次她吐得厉害,歇了两天都没缓过气。为了防止她偷吃,他特意吩咐府里不许给她银子。
等他回来?他肯给才怪。
苏漾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沈大小姐瞧着也挺不好意思,思量着说:“要不,咱们去账房那儿问问?反正是你要支银子,应该是肯给的。”哪里知道到了那里,刚说明来意就把管账的小哥逼哭了。
“不能给,王爷吩咐了,一两银子也不能撒手,不然回来就把小的吊在树上,三天不准吃饭。”
沈衡一边递了个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道:“又不是我用,是苏漾要用,你慌什么?”
“漾小主要就更没有了。”账房小哥死死抱住装钥匙的匣子,道,“王爷早些年就吩咐过了,漾小主要银子,便自去管皇后娘娘要。谁要是敢给她一个铜子儿,通通都要被赶出去的。”
这么严重?
沈衡诧异地看向苏漾,就算是平常人家不受宠的妾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苏漾擦了擦眼角,提笔写道:不要质疑,他平日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笔洗。
沈衡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艰难道:“要不,咱去皇后娘娘那儿试试?”
半个时辰后,凤鸾宫前。
沈大小姐颓丧地坐在地上,头一次开始审视苏漾的人品。
本来她说进宫来陪皇后的时候,皇后的反应是很热情的,哪里知道苏漾妖娆的半边小脸刚一露出来,她们就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八宝姑姑僵着一张脸说:“娘娘吩咐了,她一见到漾小主就会印堂发黑,双眼无神。为了保重凤体,借钱的事就不用提了。”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对着皇宫一角伤春悲秋的某人,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过去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这么多人都不待见你?
沈衡是真的没辙了。
坊间有句老话说得好:一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他不够了解你;两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你时运不济;要是大家都不待见你,那你就好好琢磨琢磨人家为啥不待见你。
看着面前狗腿地扒在她腿边的某人,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娘家的冲动。
“苏漾,她们都不肯借银子给你,要不那笔洗便算了吧。”
可是人家喜欢。苏漾伸手举着字牌,双眼还含着两行热泪。
沈衡知道那是苏漾偷偷用辣椒戳出来的,虽说含“金”量不高,好歹也不容易。
沈衡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小脸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拉着苏漾去了她和苏月锦的房里。
“这里面的首饰还算值些银子,你便拿去当了吧。”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个个都是足金,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她思量着,左右苏月锦是要回来的,到时候问他要了银子再赎回来就是了。
苏漾巴着一双凤眼瞅了瞅,面上似有一丝愣怔,没想到这姑娘这般实在,竟然肯这样帮他。
他是个有义气的人,对方既然这般大方,自己再抻着就显得不大气了,于是他点头,含泪将感激涕零做了个足套,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麻袋,一把一把将首饰往里面装。
沈大小姐平生鲜少有借钱给别人的机会,猛一看苏漾这样,整个人都蒙了。
“那个,苏漾,用……用不着装这么多吧?”
苏漾眨巴着眼睛抬头,举起几个大字:多退少补,衡姐姐,你要相信人家的人品。
她信才是真的见鬼了!
良久之后,漾小主乐呵呵地扛着一小麻袋首饰出去了。沈衡咬着帕子,盯着那个妖娆远去的背影,有种想要再扛回来的冲动。
伺候在一旁的道道顶着一张大脸飘过来,煞有介事地说:“小姐,一般正室都要给妾侍塞点好处才能收买人心,您这银子花得值。”
她瞪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甚是迷茫地说:“值吗?可是我压根就没想收买她啊。”
事实证明,不管你收不收买,这银子也是花出去了。而且继那个笔洗之后,漾小主又看上了彭文远的字画、汝窑坊的瓷瓶和高丽的四角琉璃杯。最关键的是,苏漾买回来的那些东西,都是高仿的赝品。
沈衡虽对古玩不甚了解,但是也随着苏小千岁耳濡目染了不少。
那传说中彭文远的字画,巷子口拐角那个斗鸡眼的书生一两银子卖五张,苏漾却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其实,论理沈衡是不该管这个闲事,但那些东西都是她掏的腰包,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坑了的那个冤大头。
于是,在苏漾决定去买那只四角琉璃杯时,沈衡悄悄地跟在了苏漾的身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尾随的结果让她很是愤懑。
因为苏漾去的根本不是什么古玩商铺,而是一家极其偏远的药材铺子。
苏漾一看就是那里的老主顾了,刚坐下来便有小二殷勤地上了一盏茶。
老板拿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木匣给苏漾。
沈衡探着头仔细瞅了瞅,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也能瞧出来那东西不重。可苏漾给出去的银子着实不少,她略微估算了一下,少说也有二百两。
眼见着苏漾离开了药材铺,又转悠到了市集,这次倒是真的在买四角瓶子了,三两银子买了一对。
如此,沈大小姐终于明白了。苏漾根本不是不识货,分明就是故意买了那些东西,回来糊弄她的。
想她六岁闯荡江湖,也曾把武林盟主家三岁的傻儿子揍得满嘴淌哈喇子。
虽说她九岁回归正道,那也是脚踢侍郎儿子头,横扫无名小卒腿的人。
她自十二岁开始学着变得端庄,但在闺阁之中也不是软柿子啊。
于是,她撸胳膊卷袖,上前就要同苏漾理论,可惜还没走出几步,就哐当一下撞到一个人身上,气势顿时弱了大半。
她揉着发疼的额角,还没睁眼就感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了上来。
“可撞疼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拨开那只手,却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生生顿住。
“顾小侯爷?”她睁开眼,诧异地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公子。
“嗯。”他嘴角含笑,却是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温柔。
他似是有些黑了,也越发清瘦了,眉宇之间却是越发英气,带着一种属于男子的沉稳气魄。一袭蓝蟒滚肩缎衣,加上一双云纹短靴,少了几分公子哥的风流,多了几分成熟内敛。
她确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所以也没觉得他这般有什么不妥当,笑呵呵地说:“听月锦说,你去了江城。那里有外族动乱,顾小侯爷亲自领兵上阵,打了十分漂亮的一仗。”
他一直那样看着她,只是在听到她嘴里的“月锦”二字之后蹙了下眉。
他说:“一去经年,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你大婚的消息,原是想去探望你的,又觉得有失妥当。”
“这可是客套话了。”沈衡笑看着他,道,“你同月锦是兄弟,原该相互走动。而且我也很喜欢同侯爷下棋,你既回来了,来吃顿便饭总是要的。”
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怎么变得有些酸涩,转瞬他又笑道:“如此,我可是记住这话了。若是有这个机会,我倒是想尝尝你的手艺。”
她的手艺啊。
沈大小姐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道:“有机会的话,这是一定的。”
春风徐徐,还带着些许凉意。
面前的女子还是那样单纯地微笑着,一身缠枝纹的妆花缎子,简单素雅,没有因为她身份的改变而失了那份淡然。扬起的长发调皮地攀上她的嘴角,他不自觉想伸手抚上那根发丝,却在将要抬手之际被一人生生挤在了中间。
“顾侯爷,好久不见。”
第十九章
大结局
眼前是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顾允之看着那妖娆的容颜,不由得失笑道:“苏漾,倒是难得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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