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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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出来走走,家中还有些急事,几位若是无事,沈衡便先走一步了。”

  无论她如何说都难免招来闲话,她没这么好的兴致听人调侃。

  “哎,别急着走嘛。”刘雅君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府里的那顿家宴是你做的?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手艺?快些跟我们说说,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都说攀附权贵是件挺费力气的活儿,但沈姐姐倒是驾轻就熟得很。姐姐若是不介意,不如说出来,教导小妹一二,也让我长长学问不是?”

  任是傻子都能听出那话里的嘲讽,在场的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轻蔑的笑意。

  刘雅君这厢咄咄逼人,七公主作壁上观,就连身边的丫鬟都一副不屑多看她一眼的样子。

  沈衡自嘲地笑笑,也没多在意。

  反倒是挺着个大肚子的张挽君皱眉轻推了刘千金一下:“你做什么说这些?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言罢还上来拉沈衡,道,“刘小姐性格直率,说了什么你不要太介意了。我的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你,今日既然遇见了,原该多聊一聊的,你何必急着回去?”

  身子不好吗?

  沈衡微笑着扫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道:“我向来知道你身子不好的。”

  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张挽君连忙抚上自己的肚子,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摇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温顺可人的模样,还真是同当初一模一样。

  若是放在多年前,沈衡或许会被她这兔子一般可怜兮兮的样子骗过去。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缺了的心眼,就是再不济也补得差不多了。

  她爹当年腿伤不愈,她也曾去张挽君府上求助。可叹这位同她以姐妹相称的张小姐只命仆从拿了十两银子出来,还让人带话说染了重疾,不宜见客。

  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轿辇,深蓝色的布帘,雅致的竹叶雕花,精细得那样刺眼。

  那是林曦和的轿子。

  她当时愣愣地站在张府门口,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可笑的叫花子。

  “林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她伸手拂去张挽君握在她腕间的手,“大姐儿满月的时候,您未曾叫我去,我只当是您不愿意见我。如今都第二胎了,可见林大人对您是极其宠爱。你们夫妻和乐是好事,实在谈不上什么怨不怨的。”

  七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张挽君到底是“练家子”,僵硬一瞬之后马上眼眶含泪道:“你还是怨我。当年的事,我真的半点都不知情,曦和娶我也是因为林老太君病重,想在临死之前抱上孙子,这才……”那面上焦急又难堪的表情实在拿捏得恰到好处,任是谁都会不忍心再说她的不是。

  沈大小姐动容地看着她,其实很想说一句:你的孩子还未出世呢,你真的不打算为他积一点口德吗?

  那位老祖宗在林曦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驾鹤西去了,莫非是托梦告诉林家人想要抱孙子的?

  连已故的人也拿出来做噱头,她的良知未免泯灭得太过彻底了吧。

  不过沈衡没有揭穿,因为就算说出来,只怕对方也有信心将黑的继续说得雪白一片。

  但林夫人似乎不愿意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满脸真挚地对她说:“小衡,曦和他当年是真的爱你。只是那个时候,你一心只想着坐上正室之位,忽略了他对你的真情。你爹当时只是六品殿仪,曦和娶你更是要顶着莫大的压力。”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发请柬请众多朝臣来参加喜宴,又怎么会惹恼了丞相大人?”张挽君这话自然是说给七公主听的。

  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因为苏小千岁的一顿鸿门宴平息了很多。后宅里的夫人们在接到打包回家的饭菜之后,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为了不让林曦和跟七公主的婚事泡汤,张挽君真的是费尽心思。

  沈衡轻笑着扫了一眼七公主,罗衣锦裙,满脸不谙世事的娇纵,一看便是朵温室内的娇花,就算是嫁给了林曦和,日后也必定被张挽君吃得死死的。

  林家娶正室是早晚的事,与其任由他们抬进来一位厉害的主母,倒不如让这朵娇花进门。一则能巩固自己夫君在朝堂上的地位,二则又落了个贤惠妾侍的名声。张挽君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林夫人说我一意孤行,擅发请柬,不知是听谁说起的?”

  沈衡没什么善心,跟苏月华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这话被她们翻来覆去嚼了这么多年,也实在厌烦了。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传言总要有个凭证,莫非这话是林大人告诉你的?那他既然知道我偷发请柬,又为何没有阻拦我?若不是他说的,又有谁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我当时已然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就算林丞相不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木已成舟,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闹得满城风雨呢?”

  她一步步走近张挽君。

  “你我姐妹一场,请柬我也只发给了你一人。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其他大人也会接到同样字迹的请柬。”

  张挽君写得一手好字,却鲜少有人知道她对临摹字体很有一手。当初若不是沈衡无意间看到掉落在地的请柬,只怕到现在她都不会认为那件事情同张挽君有关。

  她最好的姐妹模仿了她的字迹发出请柬,让她最爱的男人误以为是她做的。就连丞相林方知突然得知消息回府,只怕也有张挽君的一份功劳。

  林曦和对她不闻不问得这般坦然,也只是觉得对待她这样的女人,他肯给她一笔银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挽君同沈衡“知交”多年,一直都知道她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屑于解释。她当初也是利用这一点,笃定了沈衡不会去找林曦和辩解什么。她实在想不到,沈衡也会有据理力争的一天。

  不远处的七公主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刘雅君又是个不济事的。张挽君埋头思量一会儿,突然拉着沈衡向前走了两步。

  “小衡,你听我说。”

  沈衡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的手掌,却赫然发现她的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袖箭。

  此时两人站得很近,箭尖射向沈衡时,她本能地旋身错开,心里还在诧异张挽君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出手。

  但是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因为就在那支箭射出的同时,张挽君猛然朝后退了数步,直接朝地上摔了下去。

  袖箭的射程很远,而且箭身细小,不容易被发现,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像沈衡恼羞成怒推倒了她一般。

  身怀六甲的人经不得重创,这一推,后果不堪设想。沈衡就算有心想去拉她,也根本来不及了。

  身后是七公主以及刘雅君的惊呼,沈衡拼尽全力扑上前去,却还是差了一步。眼看着张挽君就要摔在地上,耳边却是传来一道急速的风声。

  漂亮的淡紫色裙摆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在张挽君即将倒地的一瞬稳稳接住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清冷女子。

  她抱着张挽君,淡然地说了六个字:“在这儿作死呢?”

  反应过来的苏月华和刘雅君在看清女子的相貌之后,连忙跪倒在地,张挽君更是吓得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来人正是皇后娘娘。

  张挽君哆嗦了一下,倒是有心挤出几滴眼泪出来装可怜,奈何伟大的皇后娘娘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扶稳她之后便没什么耐性地松了手。

  一旁的刘千金见状,瞅准了机会,火急火燎地指着沈衡道:“皇后娘娘明鉴,沈衡方才居然推倒林夫人,妄图杀掉她腹中的胎儿,实在令人心寒。请皇后娘娘为挽君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儿臣也可以作证,是沈衡推的张挽君。堂堂一名官家小姐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连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过。”

  “奴婢等人也能证明。”

  都说树倒众人推,沈衡这棵大树本来就没什么根茎,她们推起来,也是分外轻松。

  意图谋害他人子嗣,这罪名真是够分量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证人”,沈大小姐第一次开始深思,自己的人品怎么差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没打过几次照面的七公主和初次见面的丫鬟都这般嫌恶她。

  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却出乎意料地压根没当回事。

  “你们要证明什么?她自己没有站稳,跟沈衡有什么关系?”

  皇后娘娘虽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但接住那个女人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她在下意识地将身子侧到右面,那个地方的石子最少,她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倒的人,怎么可能会预先知道摔倒的方向?这点小伎俩也拿到台面上来折腾,在宫里是不够看的。

  这话若是沈衡说的,就是再三辩解也难敌悠悠众口,偏生这话是皇后娘娘说的,一时让众人都没敢还口。

  张挽君面色一僵,却十分聪明地选择了三缄其口,只是唯唯诺诺地偷看了七公主一眼。

  场面一时冷凝,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径自踱着步子走到沈衡身前,面无表情地道:“我宫里养了一只红眼雪貂,你要不要去看看?”

  红眼雪貂?

  这话题跳得也未免太不在三界之内了吧。

  沈衡近乎呆傻地看着她,道:“您说的是白圣轩吗?”那个苏月锦连名带姓提起过的,不太好喂的宠物?

  皇后娘娘面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貌似是,得意?

  “就是它。我带你去看看,它长得挺好看的。”她总觉得自己养貂的本事比养儿子强多了。

  沈衡艰难地清了清喉咙:“现下就去吗?”

  您好歹也回头看看那几个快要口吐白沫的人吧?

  “不然呢?”她挑眉。

  不过事实证明,皇后娘娘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因为她老人家在抬脚之前还是很郑重地对她们说了一句:“我要起驾了,你们该吃饭的吃饭去吧。”

  面上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但是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从来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张挽君闻言默默拿起帕子拭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一旁的七公主看得实在不忍心,不甘心地蹭着膝盖骨又挪了几步,道:“可是母后,儿臣方才真的看见沈衡用手推了张挽君,您这样……”她不敢说皇后娘娘徇私,但也不想就这么放过沈衡。

  每一个现任都会自动将前任当成假想敌,沈大小姐跪着也中枪,深深意识到自己日后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皇后娘娘却是理了理裙摆,直接丢了几句:“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眼神不好的时候,便多用心琢磨琢磨。年纪轻轻的,怎的这样没脑子?”然后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直接拉着沈衡坐上凤驾,进宫去了。

  这话说得其实别有深意,只可惜苏月华不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张挽君却攥紧了手中的罗帕,出了一身的冷汗。

  凤鸾宫比沈衡想象的还要华贵,其间雕梁画栋自不必言说,只是穿过几个回廊的时候,真正的主殿便越发显露出这个殿宇最真实的样子来。

  杂草丛生,茂林密叶,遮盖在所有奢华之上的碧翠,是同苏小千岁如出一辙的独特品位。

  只不过皇后娘娘更胜一筹,因为她连杂草、落叶都不让人清理。

  两人走在厚厚的落叶之上,当真有种如踏云端的缥缈之感。

  白圣轩出场的时候,十分夺人眼球。雪白的一团,咯咯大笑着从屋檐上俯冲下来,像是晴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只是这闪电着实宽了一点,所以说是一大团浮云砸到地上也没什么不可。

  沈衡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动物,更没想到它会发出同人一样的笑声。但见那一团雪白撒欢似的在皇后娘娘脚边晃啊晃的时候,她觉得分外新奇。

  皇后娘娘看上去心情不错,好像是想将它抱起来摸一摸,只是刚抱起来一半,便因为它太重又不得不把它扔回地上。

  四周腾起一阵灰烟,白圣轩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发出“呀呀”的不满声,耍赖一般用爪子将地上的杂草都扒拉到娘娘脚边,像是要将她埋起来的样子。

  沈衡看得有趣,不由得说了句:“这个阿白胖胖的,看上去真可爱。”

  她是有心赞许,只是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白圣轩不喜欢别人叫它阿白。”

  它能听得懂人话?

  沈衡觉得奇怪,歪头问道:“叫了会怎样?”话音刚落,她便被一团瞬间奓起的绒毛袭击了。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只宠物会有这样强大的破坏力,那隐在长毛之下的肥胖身板,竟然壮硕得如一头猪仔,撞得她眼冒金星。

  “咝咝”的声音是它暴怒的征兆,它瞬间显露出尖锐如钩的爪子,以及锋利的牙齿,飞速抓起一堆杂草朝她扔了过来。

  沈衡初时只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个肥胖的东西似乎对杂草情有独钟。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要躲开简直轻而易举,可令她想象不到的是,杂草居然只是白圣轩的虚晃一招。就在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的当口,白圣轩突然一个纵身跳上了她的手臂。

  它的体重有目共睹,它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沈大小姐重重撞翻在地上。它奸计得逞般咯咯笑着,两葛爪子搂住她的胳膊,张嘴就要咬上去。

  此时,她要是蓄起掌风拍晕它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这厢刚一抬手,院子里的朱漆大门便被强行推开,一名身穿华服的娘娘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今日真的是不宜出行啊。

  沈大小姐闭了闭眼,索性将胳膊再抬起来一点,让白圣轩更好下口。

  习武之人的内息与旁人不同,她没想过能瞒过皇后,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一掌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然而,想象中的痛并没有袭来。

  在最后关头,皇后娘娘伸手扣住了白貂的嘴巴,直接将它顺着墙根丢了出去。

  墙外发出一声剧烈的扑通声,皇后娘娘坦然地蹲在地上同沈衡对视:“你这性子,不错。”

  她喜欢简单的人,沈衡懂得藏拙,也知道进退,她儿子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沈衡僵硬地坐在原地半晌,终是悟了:“您这是,故意拿白圣轩来试我的?”

  “是啊。”她回答得干脆。

  “那如果我没有叫它阿白呢?”

  “那我就会直接让它扑上去咬你。”

  沈大小姐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快要爆开了。

  “那这位娘娘也是您安排的?”

  “不是。”她本来是叫自己的堂妹来的。

  那这位是……

  两人同时转过脸,异口同声地对进来的人说:“你进来干吗?”

  我进来干吗?洛贵人站在原处气得跳脚,她们俩还记得这里有她这个喘气的人呢?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得隐忍不发。

  “臣妾自然是来给皇后您请安的,顺便同您请教一件事情。”

  皇后娘娘闻言,点头道:“哦,那你请教吧。”态度挺随和宽容的,但是洛贵人就是觉得她这是瞧不起自己。

  从她进门开始,在场这两人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还有,摔在地上的那一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连礼都不对她行,可见是皇后授意的,半点脸面都不给她,她不由得僵硬着一张脸,道:“娘娘鲜少过问宫中之事,不想这内务府的奴才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送来伺候的人一批不如一批。你是哪个嬷嬷带出来的?见了本宫竟然连礼都没有一个,谁教你的规矩?”

  皇后说不得,难不成连她宫里的丫鬟也说不得了吗?

  沈衡平日衣着随意惯了,被人当作丫鬟也不是头一次了,只是来人突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她也有些发蒙。

  庆元朝的礼节颇有些繁复,对妃位及以上的要行跪拜礼,妃位以下的则是俯身礼。这人虽说一身珠翠,身上的宫服却没有品级。她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到底该行什么样的礼才合适。

  好在身旁的皇后娘娘帮她解了围,一边拉着她起身,一边道:“点个头就行了。”

  点头?这算是什么礼?

  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金口,沈衡总不好不遵,于是郑重地弯了下脖子,道:“臣女这厢有礼了。”

  她居然真的只是点了个头!洛贵人抚着心口倒退一步,险些吐血而亡。

  “您这是在羞辱臣妾吗?”

  就算她从妃嫔被贬到了贵人,又被关到了冷宫,但好歹曾经也是个主子,皇后就让个丫鬟随便点个头来打发她?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算是羞辱?”皇后娘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定,“你闯进来的时候,连个头都没有对我点,我也没觉得如何啊。”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却堵得洛贵人无话可说。

  皇后贵为六宫之主,洛贵人这样怠慢,就是以下犯上。

  “臣妾是一时情急,这才……”

  她平日最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在是看自己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时情急,这才忘记了规矩。

  皇后说:“无妨,坐下来说话吧。”

  洛贵人尴尬地垂首道:“臣妾还是站着回话吧。”没再好意思蹬鼻子上脸。

  皇后娘娘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人,既然她说要站着,便由着她,张口问道:“你来,应该是为了月华的事情吧?”

  那丫头是洛贵人在冷宫生下来的,洛贵人怕她被人欺负,便早早将她过继在了皇后名下。她在外总是尊皇后为母,唯有受到委屈之后才会想到回冷宫哭诉。

  生母就算没了权势,也一样会为她拼尽全力出头,她倚仗的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想过,若是因此惹了祸端,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洛贵人试探着道:“确是这样的,月华说,她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情。听说娘娘当时也在场,只是可能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那个沈括家的闺女沈衡,推倒了林丞相家的儿媳,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她却半点愧色也无,当真过分。正所谓礼之于人,犹酒之有襞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再所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

  “说人话。”皇后娘娘没什么耐性地打断她。

  “就是月华好歹也是七公主,您名义上的女儿,您在外好歹也给她几分薄面吧?你今日让她这般没脸,今后她还如何在那些官家女面前立足?”她果然不是为了什么人间正义而来。

  皇后娘娘抬眼看着她。

  “立足又不是靠别人去立的。月华要不要嫁给林曦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帮他的妾侍出头,在进门之前博个好名声也是她自己的事情。皇家就算能给她撑腰,也不能当她一辈子的靠山。”

  洛贵人听后,眉毛又翘起来了。

  “那您帮沈家那个闺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她?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那沈衡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当初嫁到林家的时候,闹了多大的笑话啊。先不说她长得如何,学问如何,单说她这德行,便没有资格进皇家的大门。”

  洛贵人已经是在冷宫中度日的人,早已没了什么指望,唯一牵挂的就是她那个待嫁的女儿。女儿被谁挡了路,她都恨不得端起刀来,将那人捅上几个血窟窿。

  皇后娘娘懒得听她这些门第论,冷哼了一声:“好不好不过是个人的喜好罢了。”皇家的大门也是门,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也不能什么小门小户的人也往宫里头抬啊。”

  洛贵人气得瞪眼。

  “臣妾虽没见过她,但光听那名字就知道她没什么学识。一个姑娘家,起名为‘衡’。衡乃秤杆,木头一般的钝物,听着便不贵气。”

  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些讲究?沈衡默默点头,长知识了。

  皇后娘娘也点头,对着侃侃而谈的洛贵人说:“潘枝花也没有多好听啊,你不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洛妃?”

  “饶染!你……你不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

  众所周知,洛贵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这土里土气的闺名。她当年被册封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潘枝花”改成了“潘抚柳”。她同皇后饶染积怨,也是源于皇后三番五次提及她的名字。

  “名字就同长相一般,都是父母给的,你又何必在意?依我看,‘潘枝花’这个名字真的无甚不好,朗朗上口又好记。”

  洛贵人浑身都在颤抖。

  皇后娘娘继续道:“月华的事情,我之所以很少过问,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争权夺利的本事不小,怎么就忘了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儿?哪个妾侍是省油的灯?你当那张挽君真的那样柔弱?”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洛贵人的肩膀:“宠溺不见得是好事,你该让她多学学如何看人。”淡紫色的宫袍微扬,她直接拉着沈衡走了。

  徒留愣怔的洛贵人独自站在原处,看着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如饶染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她放任被打入冷宫的洛贵人随意走动,甚至偶尔被冒犯也从不在意。

  洛贵人同苏月华都一样,被包容得太多,以至于忘记了角落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

  沈衡是被苏小千岁从宫里接出来的,车驾到了凤鸾宫时,皇后娘娘还很认真地将一本自传塞到她的手中。

  “回去多看看,你会觉得受益良多。”

  当时的她,真的如获至宝。皇后娘娘的自传那可不是寻常先生写出来的话本子,拿到天桥上去叫卖,少说也能得个万八千两银子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老人家对自己的一种器重,一种赏识,平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看,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沈衡坐在宽大的轿辇里,小心翼翼地翻开,很快就被上面龙飞凤舞的书法迷得不可自拔。

  这一看就是手写本,作为一个同样拿不好毛笔的人,她非常明白那杂乱的一撇一捺的功底。平均每行便出现几个的圈圈叉叉是多么神秘,迫使人深思,写到这一行的时候,皇后到底想表达什么。歪歪扭扭的字迹,同她一般水准的学识,这简直就是她未来努力的方向啊。

  沈衡敢指天对地地断言,当今世上能看懂皇后娘娘写的是什么的人,除了皇上和千岁,就只有她了。

  苏月锦歪在软垫上对她说:“别在车上看了,小心伤到眼睛。”

  她十分坚定地摇头:“所谓绝世孤本,就是有着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能力。”

  “孤本吗?”苏小千岁看着那上面的字迹,轻咳一声,却忍着没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桂圆探头探脑地瞅了一眼,道:“这东西奴才也有一本。沈大小姐想看,可以一并带回去看,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桂圆也有一本?这不可能吧?

  沈衡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你那个也是娘娘亲手写的?”

  桂圆忙不迭地摇头,道:“不是的。”这多少让沈衡心里面痛快了些许。

  “但姑娘手里的这本也不是娘娘亲笔写的。咱们娘娘根本不会写字,这本子上的东西都是由她口述,她身边的宫婢八宝姑姑代写的。”

  代写的?沈衡不信,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你怎的就知道这也是八宝姑姑写的?”不会写字难道不会练吗?没准皇后娘娘这两年就精进了。

  “因为八宝是他的亲姑姑,是不是她亲手写的,他一看就能知道。”苏小千岁无奈地从沈衡颤抖的小手中拿过那本书。

  “这东西,当年在宫中几乎人手一本,我娘还拿着小册子让人挨个去记录他们看过后的感想。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已经数十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大概是觉得与你投缘。”

  虽说沈大小姐拿的不是孤本,但她还是为皇后娘娘通身的气质所折服,便说今日同洛贵人的那一番谈话,端庄大气,没有半分后宫之主的蛮横,如何不让人敬服。

  她对苏月锦说:“冷静自持的主母我见过,但能将情绪控制得这样得当,半分情绪也无的,自打我记事起,也就见过皇后娘娘这么一位,她真的是极有涵养的。”

  苏月锦默默地瞄了沈衡好几眼,最终还是说了一句:“阿衡,其实我娘是面瘫,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就连我外公去世,她也是那个表情。”

  不过近两年,她的眼神倒是能透出些情绪来了。犹记得他爹犯了错时,她娘总是会面无表情地说“我在生气”“我现在已经很生气了”,或者直接一掌拍碎点什么,然后木着一张脸说:“我怒了!”

  姑且将这视为一种变相的体贴吧。

第十二章

  小人多是非

  转眼秋去冬来,肃杀的隆冬带着飘雪的飞絮逐渐染白了整个上京。

  围着火盆吃上两口烤熟的红薯,顺便赏一赏冬梅,是沈家最雅致的一件事。

  每逢这个时节,都是沈衡的娘陆雁回快要回来的时候,沈括身上的布衣也会变着花样绣上几枝雅竹。

  端坐在小院中的父女俩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门外,总是将这种等待当成一年中最圆满的幸福。

  然而今年,小院中却多了一个小板凳。

  沈大小姐拿眼斜着一旁的千岁爷:“您不觉得这事跟您没什么关系吗?”

  这段时间,这个家伙几乎都快住到她家里了,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不说,还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挑挑拣拣地拿到了书房,俨然是一副常住的架势。

  沈括的家在上京绿柳街头的燕子巷里,平日鲜少有人登门,门庭修得也不算大气,稍微有排场一些的轿子都无法顺利从外头被抬进来。

  苏小王爷自从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每次都会自己坐着轮椅,从端王府出发,慢慢悠悠地一路轱辘到他们家。

  都说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苏月锦将这道理运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他说:“不是在等岳母吗,怎么同我没有关系?”

  沈衡对着这个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的男人狠狠地甩了个白眼,末了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外头冷了,进屋吧。”

  苏月锦的身子骨入冬就突然变得很差,即便他身穿狐裘,手捧炭盆,身子也还是冰冷无比。

  她用指尖探过他的内息,是同往常一样若有若无,只是体内突然多了一股真气,让人忍不住担忧。

  回了书房之后,她将窗户都关好,径自取了熬好的汤药进来,道:“将这碗药喝了,驱寒的。”

  她不是什么大夫,但也知道这是气滞血瘀的征兆,多进补一些总是没错的。

  然而某人却极不赏脸地将头一扭:“不喝。”他最厌烦那里面的生姜味。

  “今日放得不多,你尝尝,比前两天的好喝。”

  苏小千岁懒洋洋地窝在书桌旁,道:“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说,他能喝吗?

  “喝完了有蜜饯吃。”

  “不喝也有的吃。”她家后厨有好几罐呢,放在哪个柜子里他都知道。

  饶是这样说,他还是端起她手中的药碗,将药喝了下去。

  “果然还是放了很多生姜。”苏小千岁龇牙咧嘴地喝完,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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