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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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世子。”傅容淡淡地道,“那件事我不想再提起,世子也忘了吧,除此之外,世子还有旁的话说吗?”

她客气疏离,徐晏暗暗焦急,望望远处的梁映芳,冲动道:“竹林寺初遇,云升便已倾慕姑娘,亲眼见三姑娘被恶人欺凌,云升又痛又恨,反复思量后斗胆问三姑娘一句,不知你愿不愿意嫁我?若云升侥幸娶得姑娘为妻,必定护你如宝,再不受任何委屈。”

少年字字发自肺腑,爱慕之心如面前的粼粼湖水,清澈纯粹。

傅容微微仰起头,不让那意外的眼泪落下来。

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就算她没有徐晏爱的那么深,徐晏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试问还有哪个男人,会坐在床头认真无比地给她剪指甲,有哪个男人,会为她的一喜一怒牵肠挂肚?

或许,这辈子她会如愿坐上那个位子,叫京城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个个都仰视她,或许,她想嫁的那个人会因为她的美貌宠爱她,但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像徐晏这样对她好。

如果她不是活到二十一岁重生回来的,她定会欢欢喜喜地应下。

可她是,她尝过了嫁给他的苦,她想要徐晏这个人,却不想要郡王府里的婆婆和小姑。

但他们是绑在一起的,一家人,就像她不会把任何人看得比家人还重要,徐晏也不可能为了她弃家人于不顾。

所以她不要他了,感情那种东西,她不太懂,也不稀罕,没有哪个男人是她离不了的。

眼泪才涌上来就又落了下去,傅容冷声回道:“承蒙世子厚爱,只是我虽感激世子,对世子却没有男女之情,世子还是另寻良配吧。映芳还在那边等我,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准备从另一侧出去。

她动作轻盈,像要一去不回,徐晏忽然心悸,只觉得他现在不挽留,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他忘了她的话,忘了胸口因她的拒绝瞬间变冷的心,快步追上去,挡在她面前问她:“你说不喜欢我,那你为何喊我云升,还喊了那么多声?”

傅容面不改色:“我说过,当时我神志不清,说了什么话我也不记得,或许是我失去意识时听肃王殿下喊了世子名讳,所以下意识跟着喊了。”

怕他不肯死心,傅容抬起头,直视少年眼睛,“世子今日来梁家,莫非是跟着我来的?是的话,今日你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日后还请世子不要再如此行事,不要再给我徒添烦恼,甚至引人误会损我声誉。”

“我不信。”

她要走,徐晏紧紧抓住她手,逼她重新转过来面对他:“你不喜欢我,为何在你家撞到我时你哭了?你不喜欢我,为何被人暗算时只喊我的名字?三妹妹,我喜欢你,你别再用那些借口骗我,你到底怕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找不到话反驳她,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真的喜欢他,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动,相信她含泪凝望他时眼里想要倾诉的委屈,相信她遇害喊他时话里全心的信任。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让她望而却步,让她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无情拒绝他。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将来也不会,世子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傅容狠狠甩手,徐晏紧攥不放,听到梁映芳跟兰香匆匆赶过来的动静,再看看执迷不悟的少年,傅容一狠心,抬起右手。

“啪”的一声,止住了梁映芳二女的脚步,也震开了徐晏的手。

徐晏难以置信地看向傅容眼睛。

那双美眸笑起来如有星光在泉水上浮动,此时却如结了冰的湖面,冰冷无情。

徐晏怔怔地退后,脸如火烧,心坠冰窟。

原来她真的不喜欢他。

“抱歉,云升失仪了,三姑娘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烦扰姑娘。”

低低说完这一句,徐晏转身离去。

傅容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开口,只目送这个最爱她的少年,渐行渐远。

其实她想跟他说些话的。

她想祝他将来遇到一个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好姑娘,与她两情相悦,幸福美满。

她想祝他这辈子再无忧愁,一生顺顺遂遂。

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多一句关心,他就多了一分希望,而她既然不嫁,便不想他心存希冀。

人转了弯,再也看不见。

傅容仰头。

阳光从柳枝缝隙落下来,在她姣好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亮光点点,闪烁跳跃间,她与徐晏曾经相处的一幕幕,甜蜜或忧愁,走马观花般重现。

傅容闭上眼睛。

描眉情谊尽,从此是路人。

她与徐晏,真的再无瓜葛了。

☆、第52章

傅定五月初十成亲。

信都距离京城五百多里,若乘良驹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便能跑过去,换成坐马车,一天也就走百余里,因此傅品言让乔氏四月二十五出发,到京城休息几日正好过端午。

乔氏舍不得丈夫,更舍不得宝贝儿子,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呢。

二更梆子都打过了,见妻子抱着儿子不肯睡,傅品言叹道:“要不你把官哥儿也带过去。”

自他外放之后,因为在江南任职,山高路远,几个孩子依次长大,这个能远行了那个还太小,已有十来年未回京城。这次傅家嫡长孙成亲,他们又搬到了信都,他公务在身走不开,妻子怎么都要过去见见新妇的。

乔氏亲亲儿子熟睡的小脸,摇头道:“不带,官哥儿太小了,路上颠簸,咱们大人能忍,他受不了,何必折腾他。我就怕他想我,半夜哭了怎么办?”

傅品言过去抱住她:“还有宛姐儿呢,你忘了宛姐儿当初怎么照顾宣宣了?比你不差什么,你尽管放心去,我们会照顾好官哥儿的。”

想到温婉懂事的长女,乔氏心里好受了点,擦擦眼泪,将儿子放到床里头,转身埋到丈夫怀里:“那你呢,咱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家找别人?”

傅品言无奈地笑,翻身压过去,边亲边低语:“那今晚咱们把一个月的份量都提前做了,你把我榨干干净净再走,总可以放心了吧?”五个孩子四个都懂事了,他怎么会因为一时身体之需碰别人,回头惹妻子伤心孩子们心疼母亲埋怨他?一个月,跟她怀胎十月相比又算什么。

断断续续说着,身下娇妻已经迫不及待抬起腿,藤蔓一般缠住了他腰。

分别在即,夫妻俩自然有百般缱绻缠.绵,那边海棠坞里,傅容也兴奋地睡不着觉,缠着傅宛说话:“我们走了,姐姐会不会想我们啊?哎,你要是一起去多好,路上还能偷偷瞧瞧梁大哥呢。”

“闭上你的嘴吧!”傅宛朝里面翻了个身,小声嗔妹妹:“宣宣比你小都没像你这样,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初谁嫌坐马车颠簸的?”

傅容苦了脸。

她喜欢去京城,但一想到要在马车里颠簸四五日,路上小解什么的都不方便,心里就犯怵,望着床顶道:“要是我会飞多好。”

傅宛被她逗笑了,回头看自己的傻妹妹:“你以为飞就不费力气吗?万一逆风,就你这小身板,稍微大点的风就把你吹回来。”

提到身板,傅容偷笑:“那也比姐姐强啊,姐姐身上肉那么多,沉甸甸的恐怕都飞不起来。”

她们三姐妹,姐姐身段变得最早,十三岁那里就鼓鼓的了。她鼓得慢,及笄之后才明显变快,妹妹身材高挑,腰细腿长,偏偏胸口不是怎么出众。

有前世两次嫁人的记忆,傅容私底下说话就有点口无遮拦,傅宛可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听到妹妹说这种荤话,立即恼了,绷着脸坐起来审问傅容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傅容自知失言,再不敢胡言乱语,拉起被子装睡。

就 这也没躲过去,次日分别的大日子,傅宛却早早拽着妹妹回了芙蕖院,翻箱倒柜检查她有没有不好的藏书。傅容哪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书啊,但她藏了徐晋的玉佩,因 此真是吓得出了身冷汗,万幸这次她把玉佩藏到了一个小首饰盒的夹层里,傅宛从箱子底下拿出来,翻看之后发现里面是妹妹从小到大收集的玉佩,便合起来放到一 旁,没有细翻。

“姐姐冤枉人,我要跟梁大哥告状去。”有了底气,傅容开始反过来惩罚姐姐。

傅宛心虚,红着脸任由妹妹打趣。

一大家子正在离别的愁绪中吃早饭时,梁通过来了。

乔氏命人直接请梁通来堂屋,又对起身要走的傅宛道:“早晚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避讳,你安安心心坐下吃饭。”准女婿要去挣前程了,得给点甜头刺激他。

傅宛有些犹豫,傅容伸手将她拉到座位上。

梁通进门时,眼睛先往饭桌边上瞧,见到俏脸微红的未婚妻,手心便出了汗。

乔氏很满意这个准女婿,慈爱地问他:“这么早,用早饭了吗?要不要给你添副碗筷?”

梁通忙道:“用了用了,伯母不必管我。”

乔氏点点头,见旁边幺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梁通,笑着将他放到地上,叫他去找梁通玩。官哥儿不怕生,真就去了,梁通轻而易举将小家伙提到腿上坐着,看看官哥儿白嫩嫩的小脸,想到明年自己或许也会多个这样可爱伶俐的儿子,目光就又投向了傅宛。

傅宛也悄悄看他呢,目光相对,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梁通眼巴巴地看着未婚妻跑了,心都跟着飞了出去。

傅 品言轻咳一声,放下筷子,漱口后领着梁通傅宸去了书房,做临行前最后一番叮嘱,特别是傅宸,“我把你母亲跟你两个妹妹都交给你了,若有人给她们委屈,你能 挡过去就挡过去,挡不住也不可冲动,宁可忍着也不能叫旁人拿了话头,传出去坏咱们家的名声,万事记得长远打算。”

小时候长兄对他一直都很照顾,没有因他是庶出便处处打压,但老太太不喜他,时不时小闹一场,他相信凭妻子的聪慧手段能应付过去,但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傅宸目光坚定:“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依依不舍中,乔氏领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梁通傅宸骑马跟在一侧守护。

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在驿馆歇脚,遇到旁的官家太太,一听说他们是景阳侯府的,态度就客气了三分。

乔氏怕两个女儿不懂,认真解释道:“你们大姐姐当了太子侧妃,前途大好,你们大伯父现任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职,所以咱们出门也跟着沾光。”将来太子登基,侧妃至少占一妃位,只要不出意外,傅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乔氏没打算占大房便宜,语气里也就没那种与有荣焉的自得,她只是提醒女儿们傅家的情况。好比出去做客时,有人奉承,女儿们能猜到对方图的是什么,有人看似无缘无故欺负人,但也可能是立场相对的缘故。

傅宣默默记下。

傅容心中复杂。

用不了几年太子就会造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活口,而她的大堂姐根本也没能活到那个时候,怀女儿时摔了一跤,一尸两命,留下一个小儿子就去了。

傅容没跟大堂姐见过几面,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得到这个消息,只是怅然了几日,再后来她的对头,那个讽刺她给人当妾的四姑娘傅宝又当了太子侧妃,傅容着实痛快了一阵,没想傅宝的死讯很快就传了出来。

傅容却一点都不好受。

傅 宝只是骄纵,回想起来都是明面上跟她对着干,为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傅容烦她却不恨她。想到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姑娘转眼香消玉殒,傅容连续好几天吃不下 饭。她是肃王妾室,轻易不好回府,母亲大概知道她担心,派人过来安抚了几句,但母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说傅宝是得了疾病而死。

傅容才不信,闲着没事自己瞎捉摸,思来想去觉得太子府肯定有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傅宝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暴毙?甚至大堂姐,明知道自己怀孕,怎么会不小心踩到积冰摔倒?

这些富丽堂皇下面隐藏的算计,只让傅容遍体生寒。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死。

当日牡丹花宴,有人推她,她才落水。

只恨她那会儿眼里只有前面的新帝,没留意身边赏花的都有谁,不过能在那种场合去牡丹园,定是勋贵高官家的女眷,这辈子她暗中防备,就算抓不住她,也不会再给对方机会谋害自己。

连续车马劳顿,一行人终于在三十那日下午抵达京城。

南城门外,景阳侯府世子傅定早已领着仆人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几辆马车朝这边行来,他凝目远视,看清车旁熟悉的少年,顿时笑了,催马上前,“正堂,你们终于来了!”

“劳大哥久候!”傅宸高声回道,翻身下马,身边几个车夫不用他吩咐就停了马车。

傅定今年十九,长傅宸两岁,现任羽林卫正六品百户,在习惯锦衣玉食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勋贵子弟中已算是年少有为。去年傅宸进京送年礼,得知傅宸练武,傅定与傅宸比武切磋,竟难分伯仲。

傅 定家教甚严,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兄弟团结互相扶持才是正道,又拿近年因家事不宁败落的几家做前车之鉴。先前傅定身边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对此感受不深,跟傅宸 打过一场,才真正明白这话的道理。兄弟俩都有本事,并肩而行事半功倍,若彼此争斗,如两虎相争,纵使一方赢了,也必定是重伤在身,那时再想重振旗鼓,也要 看周围豺狼愿不愿意答应。

因此傅定很是看重傅宸。

傅定照顾他,傅宸同样敬重兄长,向他引荐准妹婿梁通。

三人简单客套一番,傅定转身走到马车前,对着门帘行礼,恭声道:“因行之婚事劳累婶母与两位妹妹远行,行之实在惭愧。”

乔氏挑起半边车帘。

傅定听到动静,抬起头。

当年老侯爷便是京城难得的美男子,膝下一庶两嫡均是仪表堂堂,长子傅品川比傅品言少了书生儒雅,却多了三分英气,整体看来两兄弟是不分上下的。而傅定的容貌与其父有六分相似,乔氏见了,竟有种当年初遇傅品川的错觉。

一晃眼,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

乔氏微微一笑,柔声道:“行之客气了,你是咱们傅家的嫡长孙,如今要娶妻了,婶母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累?就是你两个妹妹年纪小坐不住,咱们先回家,到家了再好好叙话。”

傅定不由看向乔氏身侧。

傅容甜甜地喊了声“大哥”,傅宣也露出客气微笑。

第一次见到两个堂妹,还都是如此姿容出众,傅定怔了一下,不由放柔语气道:“三妹妹六妹妹辛苦了,咱们这就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信都也就是现在的衡水地区,之前查资料衡水距离北京将近三百公里,佳人当成三百里写了,现在更正一下,前面相关部分也会改掉,抱歉啦。

肃王:又对一个男人笑了,找打。

傅容:我去,那是我堂兄!

肃王:别说堂兄,亲哥哥都不行。

傅容:那你趁早滚吧,我现在有三个哥哥加一个准姐夫!

肃王:许嘉上。

许嘉:……属下打不过啊……

☆、第53章

论气派,景阳侯府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远远胜过其他同等勋贵之家。当年第一任老侯爷随开祖皇帝南征北讨,立下汗马功劳,朝局稳定后论功行赏,开祖皇帝记得傅家人口众多,便特意赏了一座大宅子。

可惜传了几代,如今景阳侯府权势不如当初,就连人丁都衰减下来,傅品川兄弟三人,老三早早死了,傅品言外放多年未归,偌大的宅子就显得空荡荡了。

但人少也是好事,人少地方大,不怕没地方住。

傅 品言升任冀州知府后,傅品川觉得傅品言早晚会调进进城,官职还小不了,便跟老太太商量,重新修缮东西两院。东院留着给傅品言一家用,五进的大院子,就是将 来傅宸傅官兄弟俩娶妻生子,住起来也不嫌挤。西院按理说三房只剩寡居的三夫人母女,无需修缮,傅品川却另有打算。现在家里男丁少,将来看看,若是孙辈男丁 多了,务必要过继一个给三房支撑门户。

修葺宅子要花钱,老太太不愿意,大夫人林氏心里也不赞同,无奈傅品川继承爵位后威严日盛,这事又占着道理,她们二人只能听他安排。动工时,傅品川派了前院管家盯梢,但凡有偷工减料的,一律打板子。

于是乔氏等人进了侯府东院,见到的就是一座几乎全新的宅子。

傅定随众人进了堂屋,朝乔氏道:“祖母说婶母跟妹妹们一路辛苦,先歇歇,不必急着过去。”

乔氏笑道:“这么多年了,姑母还是这样疼我。好了,行之先回去吧,我们换身衣裳马上就过去,十几年没见,若不是风尘仆仆不好见人,我们定要直接去正院的。”

乔氏是老太太的亲侄女,虽然是庶出,乔氏嫁过来后还是姑母姑母的喊,以示亲近。

傅定笑着应是,转身告辞。

傅宸梁通一起去送他。

二人回来后,乔氏对梁通道:“你先在这边住下,有什么事正堂你们两个一起也有伴儿。买宅子的事情不急,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别叫人骗了,回头我托人请个稳妥的牙侩帮你留意。”

准女婿打定主意进京谋职,那就得有个正经住处,不可能一直住在自家,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旁人说准女婿闲话,梁家也不想占自家便宜,来时便把买宅子的银票给了梁通。而这宅子将来就是小夫妻俩在京的家了,乔氏当然要尽心尽力。

梁通呵呵地笑。这一路上岳母对他与傅宸无异,他心里舒坦极了。

定好碰头时间,乔氏又嘱咐傅容姐妹快去洗漱更衣。老太太说的好听,其实是不想见她才不着急叫她过去,乔氏真迟迟不去,明天京城就得传她轻狂不敬婆母。

两刻钟后,一行人在堂屋碰头,乔氏挨个打量,见两个少年一个俊朗清隽,一个高大沉稳,女儿们也仪容得体,这才出发。到了正院那边,傅宸梁通去前头拜见休沐在家的傅品川,乔氏领着女儿们去老太太的五福堂。

五福堂里,景阳侯府众人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老太太端坐在榻上,榻前绣凳上坐着一个花似的小姑娘陪她说话,“外祖母今儿个高兴了吧,二舅母带了两个孙女回来孝敬您,怪不得早上您多吃了半碗粥。”

老太太笑容和蔼,摸摸外孙女脑袋,又看向各自坐在母亲身边的两个孙女:“一下子来了两个姐妹,你们也有伴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平时多在一起玩,有空带她们去逛逛京城好玩的地方。”

四姑娘傅宝歪头往外面望,痛快道:“只要我喜欢她们,就带她们玩。”

三房的五姑娘傅宓只点点头。

两人都才十一岁,性子却完全不同。

傅 宝从小爱笑,喜欢穿鲜艳的料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如枝头灿烂绽放的蔷薇,走到哪都能吸引众人视线,活泼直爽,在京城贵女圈里大有人缘。傅宓就不同了,或 许是早早丧父的关系,她平时不爱出门,总跟三夫人一起练字作画。小时候傅宝硬拉着她出去,到了地方傅宓也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鲜少有人搭理。次 数多了,傅宝也懒得再请她,使得傅宓越发孤僻。

两个孙女一静一动,老太太最喜欢的晚辈却是表姑娘沈晴。老太太膝下两子一女,女儿出嫁没几年就去了,女婿年纪轻,守了一年新娶继室,老太太担心外孙女受人欺负,派人接到侯府,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在身边养着,吃穿用度只比傅家女儿好,没有差的一说。

说说笑笑的,外面小丫鬟走了进来,一边挑帘一边道:“二夫人快请,老太太盼了许久啦!”

屋里的人都抬头看去。

大夫人林氏更是不自觉地攥了攥袖口。

乔氏最先进来,头戴红宝凤簪,身穿橘红绣牡丹的明艳褙子,行走间腰间垂下的绣双凤明黄宫绦轻轻摇曳,衬得她身段婀娜多姿。随意一瞥便叫人情不自禁赞声美人,再往上看,瞧见她仿佛才二十出头的娇媚脸庞,水眸盈盈红唇艳艳,这才明白美人二字已不足形容其美。

林氏眼底闪过一道黯然。

老太太干瘪的嘴唇也难以察觉地抿了抿。

乔氏就跟没瞧见一样,快步走到老太太榻前跪下,埋在老太太膝上痛哭:“姑母,素娘终于又瞧见您了,您不知道这些年素娘有多想您。前年相公调到冀州,偏素娘先是有孕后是照顾官哥儿脱不开身,如今总算能来您身边尽孝了,姑母……”

傅容赶紧同傅宣一起跪下,傅容拿帕子拭泪,傅宣没有姐姐那么思亲,只低下头。

老太太也拿起帕子点点眼睛,拍着乔氏肩膀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跟个小丫头似的哭哭啼啼,也不怕叫小辈笑话。”

“还不都是您惯出来的!”乔氏又哭又笑地站了起来,回头吩咐两个女儿:“快叫祖母啊,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才能见着祖母。”

傅容傅宣抬头,齐声喊“祖母”。

老太太笑着叫姐俩起来。傅容穿了浅绿绣兰花的素淡褙子,傅宣穿了可爱的桃红夏衣,并肩站在一起,如牡丹粉菊,俏生生招人稀罕。老太太挨个夸好,多问了傅容一句:“容丫头怎么想到戴花钿了?莫非信都那边时兴这个?咱们京城可没人如此打扮。”

傅容笑道:“信都也没人戴,那天母亲说要带我来京城拜见祖母,我高兴极了,晚上歇下后梦到一个戴花钿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跟菩萨似的。白天跟母亲形容菩萨长相,母亲说那是您,我回想梦里祖母菩萨戴了花钿特别好看,心血来潮也寻了来。”

说完怯怯地瞅老太太额头,小声道:“祖母在梦里骗我戴上,现在却没戴,怕是逗我玩呢吧?”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跟你娘一样,嘴里跟抹了蜜似的,都快把晴儿比下去了。”

沈晴在旁边掩口笑,瞧着傅容道:“跟三姐姐比嘴甜,我甘拜下风呢。”

那边傅宝轻轻哼了声,家里本来就有一个爱奉承人的,现在又来了一个。

接下来,众人纷纷认亲。

听傅宝不太情愿地喊了声“三姐姐”,傅容暗暗好笑,看来人跟人的缘分真的早就定下了,上辈子傅宝不喜欢她,这辈子还不喜欢。她呢,前世傅宝惹她她就还回去,现在却没了那种兴致,只觉得傅宝还是小孩子,不值得计较。

没过多久,傅宸梁通随着傅定走了过来。

又是一番热闹。

这边认完亲了,傅容姐妹又随哥哥一起去拜见傅品川。

傅品川年近四旬,早年习武,后来进大理寺审理刑狱案件,本就不苟言笑,在大理寺待久了,更是不怒自威,老太太不敢跟儿子对着干,也有这气势的功劳。见到傅容姐妹,他多看了傅容一眼,关心两句,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傅容跟这个大伯父打交道不多,路上打趣妹妹:“瞧见没,你的眼眉随了咱们大伯父呢。”

傅宣心里也这样觉得,傅宸在一旁道:“宣宣跟我一样,眉毛都随祖父。”

傅容摸摸自己的眉毛:“我的不像爹爹也不像娘,莫非随了祖母?”

傅宸、傅宣沉默,他们都知道,傅容口中的祖母不是五福堂里的老太太,而是父亲生母杜姨娘。可父亲都快记不得杜姨娘的样子了,平时也绝口不提,他们小的如何知道?

别看今日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各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自己清楚。

晚上老太太这边摆了接风宴,众人都到齐了,只差傅品川一人。

老太太问大儿媳,“侯爷呢?”

林氏起身道:“亲家公请侯爷喝酒,侯爷叫我跟母亲说一声,叫咱们不用等他。”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开席吧。”

乔氏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熟练地给她布菜,夹得都是老太太爱吃的。

对 面林氏瞧了,打心底下佩服乔氏的手段。她知道老太太并不喜欢这个庶出侄女,甚至是恨她,然乔氏过门后便摆出一副在娘家颇受老太太宠的侄女样,撒娇讨好,全 府上下都觉得老太太是真的宠她,老太太难道还能拆了自己的台面?乔氏娇归娇,行事却不出半点错,让老太太想要拿捏都不行。

散席后,林氏领着傅宝回了正院。

“娘,我喜欢六妹妹,不喜欢傅容,跟二婶母一样,只会谄媚。”被母亲送回屋,身边都是自己人,傅宝终于把憋了半天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林氏点点她额头:“她们那才是真聪明,往后你多学着点,能学得五成,娘就满足了。”

傅宝撇撇嘴,从来都是旁人劝傅宓学她,今日母亲却叫她学那个马屁精。小姑娘不爱听,钻进被窝不理人了。

林氏无奈地替女儿掩好被角,柔声劝了两句便走了。

快到宵禁的时候,傅品川才回来,呼吸间带着浓浓酒气。

林氏打量丈夫脸色,试探着问:“昨晚不才跟亲家公喝过酒吗?今天怎么又叫你去了?”

傅品川挽袖子的手顿了顿,“我也不知,席上倒是又威胁了我一番,不许咱们委屈他女儿。”

“真是……辛苦你了。”林氏忍俊不禁,灯光下面容娴静,虽不如乔氏娇美,却也风韵犹存。

傅品川只顾低头洗脸。

☆、第54章

赶了好几日的路,傅容真是累坏了,难得没有练腿,沐浴后马上钻进床帐睡觉。

第二天是被乔氏亲自叫醒的。

傅容还没睡够,拨开母亲的手抱着被子往里面滚,含糊不清地嘀咕道:“娘你们吃吧,我不饿,早饭不吃了。”如画的眉毛不满地蹙着,红润小嘴也撅了起来。

乔氏叹口气,硬是将人扶了起来:“浓浓起来吧,要去正院请安了,这几天都在那边用早饭,等咱们回信都了,你想睡多久娘都随你啊。”

傅容睁开眼睛,看看陌生的房间,终于彻底醒了。

这是在京城,不是信都。

“我这就起,娘去看看妹妹吧。”知道母亲在老太太面前讨好也不容易,傅容乖乖应道。

女儿比预料中懂事,乔氏高兴地捏了捏她小脸:“这么听话,明天娘领你们去凤来仪买首饰,那可是京城第一首饰楼,你柳姨那儿的东西再好,跟凤来仪也没法比。”侯府先是过端午再是办喜事,女儿们是该再添两样好东西打扮打扮,免得叫另外几个姑娘比下去。

傅容去过凤来仪,说实话,顾娘子做的东西放到凤来仪也是顶尖的,如意斋输就输在只有顾娘子一位顶尖的匠人,不如凤来仪百年老字号,招揽了各地能人坐镇,精品层出不穷。

傅容喜欢打扮,自然高兴去凤来仪,但她更想看热闹,朝母亲撒娇:“娘夸我懂事,那你许我跟哥哥一起去看赛龙舟好不好?听说京城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呢,不知比苏州那边的好看不。”

乔氏想了想,“看看吧,若是傅宝她们去,娘就许你去。”

“娘真好!”有这句傅容就很满足了,精神奕奕地下床洗漱。

她们去的不早不晚,几乎跟林氏母女同时进了五福堂,里面欢声笑语透过门帘传了出来,却是沈晴早就过来服侍老太太洗漱了。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不是让你们多睡会儿的吗?”收拾整齐了,老太太宠溺地道。

乔氏亲昵地坐到她身边,一边帮老太太揉肩膀一边道:“我们常年在外,平时想孝敬姑母都不成,现在过来了,当然要抓紧机会往您跟前凑啊,免得您忘了我们娘几个。”

傅宝悄悄撇了撇嘴。

傅容就当没看见。

说话间三夫人跟傅宓也来了,众人移到堂屋用早饭。

饭 后林氏去正院了,长子大婚在即,她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妯娌,三夫人孀居不好插手喜事,乔氏本想帮忙,想了想又作罢,转而对老太太道:“姑母,少渠打算在京 城买宅子,他第一次来京城,我也多年没回来,对这边的宅子行情不太清楚,姑母有认识的牙侩介绍吗?大嫂繁忙,素娘不敢拿这种小事扰她,只能求您啦。”

梁家武馆在京城也颇有名气,老太太点点头,吩咐陪房宋嬷嬷:“这事情你熟,去打听打听,回头带个稳妥的引荐给二夫人。”再不喜欢乔氏,乔氏既然提出来了,动动嘴皮子的事,她也不屑于拒绝。

宋嬷嬷朝乔氏笑:“今儿下午就带人过去给二夫人瞧。”

乔氏含笑道谢。

应付完乔氏,老太太命丫鬟端了五个针线筐出来,里面分别装着五色彩线还有一个个黄豆大小的珠子,玛瑙玉石翡翠都有,对傅容为首的五个小姑娘道:“要端午了,你们一起编五彩丝吧,戴在手腕上喜庆,记得每人都送我一串,编的最好看的有赏。”

五女纷纷道谢。

沈晴主动相邀几个姐妹:“外祖母跟二舅母说话,咱们去我那边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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