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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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路,明檀察觉,马车中的软垫似乎厚了几层。因为她看书惯常支着桌案,今日桌案竟莫名矮了不少。

江绪在外头骑马,她刚好起身观察。

她发现,竟只有她这一侧的软垫厚了。

她稍稍有些疑惑,撩开车幔,示意在车旁随行的云旖靠近:“车上软垫,是你加的吗?”

云旖茫然摇头:“王妃说的是什么软垫?”

她想起什么,又道:“今早主上命人往车里放过东西,许是您所说的软垫?”

夫君?

明檀先是一怔,后又往前,看了眼江绪高大英挺的背影,唇角忽地往上翘了翘,心下莫名满足。

因是在城中驾车而行,速度快不起来,他们一行小半个上午都未能出城。

临近午时,江绪示意停车,就近找了个酒楼歇脚进食。

这酒楼对面也不知是间什么铺子,热闹得紧,他们落座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就进进出出了几波打扮鲜妍、被丫鬟们伺候着的夫人小姐。

跑堂的来送吃食时,明檀好奇问了声:“请问对面是间什么铺子?竟如此热闹。”

“对面啊,玉罗坊!是间成衣铺子,这几日新开的。”他们这桌酒菜点了不少,店小二介绍起来很是热情,“这玉罗坊的东西卖得可贵,但他们家还挺会做生意,除了店里头摆的那些衣裳布料,还说什么……新店开张,头三日,特意给各位夫人小姐准备了独一无二的衣裳,是绣娘裁缝如何如何精心制成的,反正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还每日午时才开张,每日只拿十件出来,每位夫人小姐,每日都仅可买上一件。”

明檀闻言,来了些兴致。

小二又凑近咂舌道:“您都不知道这几日玉罗坊生意有多好,都贵上天了,城里头的夫人小姐们还日日赶着来买呢,为着件衣裳,前两日还有人吵起来了。G,头三日……今日仿佛正是最后一日,夫人,您要是有兴趣,不妨也去瞧瞧。”

他介绍完,便拿着空了的端屉退下了。

明檀转头看向江绪,虽遮着面纱,但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中也不难看出她心底有多期待。

江绪扫了她一眼,吩咐:“云旖,陪夫人去。”

“多谢夫君!”明檀立马起身。

只苦了正盯着红烧肉的云旖,那盘红烧肉肥瘦相间,糖色炒得极好,一看便知软糯可口,极其入味。

她不动声色咽了下口水,抱剑跟了出去,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舒景然向她传达的“放心,舒某会给你留上半盘”的信号。

到对面的玉罗坊,明檀打量了下先前被街边小摊挡住的匾额。

匾额上头的字写得不错,所用木料也是极好的紫檀,字上还覆有精细金箔。

见有客来,伙计笑着出来迎人:“夫人,可是要看看衣裳?来,您这边请。”

明檀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铺中装饰得颇为雅致,柜后规整摆放着各色绸缎布匹,男女的成品衣裳则是分作两边悬挂,都未挂太多,每件都有足够的位置供人细致打量,这作派,倒与京城那些她常光顾的成衣铺子一般无二。

“不知夫人想看些什么衣裳,素淡的华贵的,小店都有。”那伙计殷勤陪在旁侧问道。

明檀目光从挂出的这些衣裳上随意扫过,云旖跟在身后冷漠应道:“我们夫人自然只看独一无二的。”

伙计了然,腰又往下躬了些:“那夫人这边请。”

他快步往前,为明檀撩起门帘。

一道门帘相隔,里头别有洞天,一看便知是为贵客准备的歇坐之处。

伙计引她至一张八仙桌旁落座,又为她奉上盏茶:“夫人,您稍等,今日还有的衣裳马上就为您送来。”

听他这意思,是已经卖掉不少了。

倒也正常,屋里不就有人正在争衣裳么。

她没动茶水,只望了眼斜对面一盏屏风半掩的八仙桌后,那套正被裁缝绣娘拿在手中展示、又正被人争抢的衣裳。

那套衣裳是杏粉搭玉白,交领短衫配褶裙的式样,离得远,上头绣样看不大清,值得一提的是,短衫用的竟是瑶花缎。

瑶花缎是苏州今年新出的样式,几月之前入贡,统共不足十匹。皇后娘娘得了两匹,赏给了她,她做成衣裳刚穿一回,便被不知节制的某人给撕破了。

听闻瑶花缎不易织成,虽已过数月,产量仍应不多。她一直念叨着让周静婉赔她缎子,周静婉应承了,可也等到她去永春园才给她赔上。

这玉罗坊如今就有了瑶花缎制成的衣裳,确实有几分本事,也难怪有人为它相争了。

“这套瑶花缎的衣裳,我们家夫人昨日便看上了,指明让我今日来买,苏小姐还是识趣些为好。”说话的是个丫头,也不知是哪家的,很有几分仗势欺人趾高气昂。

“灵芝姑娘也要讲些道理,这套衣裳谁不是昨儿就看上了?”苏小姐的丫头忍不住辩道,“掌柜的都说了昨日不卖,今儿谁先来便是谁的,我们家小姐来得早,便理应是我们家小姐的。”

那被唤做“灵芝姑娘”的丫头笑了:“既是先来,怎的不先支账?还比划来比划去,不就是嫌贵又不合身嘛。”

“你!”

那苏小姐拦了把丫头,自个儿出声道:“那我现在支账,你做甚要拦?”

“还未支账,便不是您的。我家夫人的账先支在这儿了,这衣裳便是我家夫人的。”灵芝睇了眼旁边的裁缝绣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

今日是苏小姐先来要这件衣裳,只不过想先试试,看如何作改更为合身,所以这衣裳自然是苏小姐的。

可这位灵芝姑娘的主子……他们也不好轻易得罪,裁缝绣娘面面相觑,委实是有些为难。

灵芝不耐道:“你们可想清楚了,我们家夫人出自靖安侯府,是定北王妃的亲姐姐,若是惹了我家夫人不快,回头给侯爷和王妃去封信,你们铺子还开不开得下去可就说不好了!”

听到这,明檀:“……?”

她何时有这样的好姐姐?

正在此时,先前招呼明檀的伙计领着另外的裁缝绣娘捧了几套衣裳过来:“夫人,这些――”

明檀打断,望了眼斜对面的屏风,轻问了声:“那边,该不会是宣威将军府上的吧?”

伙计点头,面露尴尬,却不好多说别的。

很显然,灵芝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屏风那头静默了会儿,竟是那位苏小姐忍着气主动让道:“给她吧,我不要了。”

说完,那苏小姐便带着丫头负气出来,直往外走。

她的小丫头跟在身侧打抱不平道:“仗着有个做王妃的妹妹成日横行,她又不是王妃!”

明檀本想喊住两人,可不知想到什么,又暂且按下了,还给云旖递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屋中还有几位在看衣裳的夫人小姐,有的事不关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的则上前奉承那位灵芝姑娘:“这套衣裳依我看正衬你家夫人,两日之后的风荷宴上,夫人穿上这身,定然是要艳压群芳一枝独秀的。”

“那是自然,承您吉言,我这买了衣裳还要回去向夫人复命呢,就不奉陪了。”

那灵芝语气傲慢,竟是连声“奴婢”都不称。一个丫头,轻狂至此,若是在靖安侯府和定北王府,怕是被发卖一百回了。

待她走后,明檀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边看衣裳边问身侧的伙计:“我初来乍到,不知冯将军府上这位三少夫人,往日也这般威风么?”

伙计打太极道:“咱们铺子也才开到第三日,城中贵人都认不全,哪知道那么多。”

明檀望了眼云旖,云旖便掏出袋银子塞给那伙计。

伙计一怔,这位夫人可真是――

他好半晌才回神,话头一转便压低声音道:“咱们铺子虽然才开三日,但,但小的之前在另一家铺子干活,倒是听过些这位冯家三少夫人的事儿,这冯家三少夫人……”

明檀耐心听着,越听越有些压不住心里头的火。

原来明楚刚嫁进宣威将军府的时候,有冯家老太太压着,府内府外,都没怎么生过事端,甚至都极少出门露面。

可今年入夏以来,冯家老太太一病不起,至今都未清醒,她竟就此张狂起来。府中两位嫂嫂都是将门虎女,她不敢轻易对上,然出了冯府,她没少借着靖安侯府与定北王妃的名头在外张致。

尤其是定北王妃,他们禾州哪有人够得上这等人物啊。

虽没听说王妃与她这位姐姐是否亲近,可怎么说都是亲姊妹,她能拿出来这么说,关系自然是差不了的。

听到这,明檀都快气厥过去了。

明楚还真够可以的啊,都嫁到禾州了还不安分,从前不是那般看不上她么?如今竟四处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欺人。

不过倒是没有从前那般蠢了,如此行径,一来仗势得了利,二来又败了她的名声,可不是一箭双雕美滋滋么!

那伙计又道:“……今日那苏家小姐,听说本是要与冯家三郎议亲的,后来冯家三郎与京里的靖安侯府议了亲,所以,这三少夫人没少针对苏家小姐。”

明檀不发一言。

好半晌,她忽然起身道:“衣裳我要了,云旖,付账。”

待回到酒楼,明檀浑身都冒着火,纵然遮着面纱也掩不住她的生气,仿佛给她身上浇盆水便能冒烟了似的。

江绪望了她一眼,又睇了眼云旖。

云旖:“……”

红烧肉都不香了。

明檀忽问:“夫君,我是可以下谕的,对吗?”

江绪点头:“何事?”

“无事,不用麻烦夫君。”

既敢借着她的名头横行无忌四处欺人,她便要让她知道这名头使起来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六十章

两日后,彭城余知府家开风荷宴,明楚好生打扮了番,穿着玉罗坊那身瑶花缎衣裳姗姗出席。

自嫁人后,明楚倒懂了些京中贵女惯爱绮罗锦缎的乐趣,当然,主要还是因着家中那两位嫂嫂飒爽利落,根本就没给她在英气这条路上留下什么发挥的余地。

且男人爱的终究还是颜色,她嫁进门时,夫君已经有了一个通房。

虽碍于靖安侯府的颜面,一直未将其抬成姨娘,但夫君对其处处照拂,一月总要在那通房屋里歇上十来日,比在她这正头夫人屋里也少不了多少。

那通房就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又惯会意链虬纾瞧着柔柔弱弱的,自她入门后,没少给她挖坑使绊子。

起初她气急了,想要拿出正室派头整治,那小贱人还敢倒打一耙寻着老夫人和夫君来为她做主,她是个急性子,不如人会卖可怜,几次三番下来,夫君对她都不免心生厌烦。

不过在后院磋磨久了,她也慢慢悟出来了,很多事,男人不是不懂,但心下有偏,有时就是要装作不懂。

好在从前服侍她娘的丫头柳心寻上门来求她收留,柳心是个主意多的,仔细与她分析了番如今的冯家后院,劝她学着打扮,学着忍耐,学着在夫君面前收敛性子。慢慢的,竟也有了几分成效。

如今老夫人病得要死不活的管不着她,那通房也被她寻了个由头打杀了,日子总算是渐渐舒了起来。

-

余府,明楚甫一出现,便有不少夫人小姐上前环绕着她,说些个奉承讨好之言。

如今每逢这种场合,明楚便会有意无意提起自个儿那位好妹妹。

这也是柳心教她的。

柳心说,靖安侯府与定北王府这两堵靠山这般强势,不拿出来用委实可惜了些。且禾州不是京城,她又没打着两府旗号做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很难为人知晓。

起初明楚心里头很是膈应,她作甚要借明檀那贱人之势!

可柳心又说了,既是厌她,那借她之手横行嚣张,既得了便宜,损的又是她的名声,岂不快哉?

她仔细一想,正是此理。

“这衣裳啊,也就凑合,若换作我那王妃妹妹,想来不怎么能看上眼。”有人夸她身上那身瑶花缎,她漫不经心道,“我那妹妹最是喜奢,无事剪着细帛玩也是有的。”

“毕竟是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就是,听说前两日苏家那位还想抢这身衣裳,也真是自不量力。”

这头围着明楚正说得热闹,不知是谁“咦”了声,众人回头,怔了一瞬,心下也不由升起些许惊讶,大家望着缓步而来的女子,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着。

明楚一看来人,脸色倏然变了。

苏容容?

她怎么也穿了瑶花缎!

这苏容容便是前两日在玉罗坊,被明楚丫头抢了衣裳的苏家小姐。

只见她今日着一整身的瑶花缎蝶戏海棠交襟锦裙,红白相间,环佩叮当,行动间仿若真有蝴蝶翩翩。

相较于明楚只有上身短衫是瑶花缎,她这一身显然要华贵许多,且上头的绣样精致繁复,一看便知做工极巧,价值不菲。

不止这身衣裳,就连绣鞋和珠钗耳坠,也似是特意搭这一身配的,都是一眼望去就十分不俗的物件儿,衬得她整个人都比平日明艳动人了几分。

“容容,你这一身,也是瑶花缎?”有好事者忍不住问。

苏容容矜持点头。

“难不成玉罗坊那日还有别的瑶花缎衣裳?”

“那倒没有,”苏容容似不经意般扫了明楚一眼,“我原也买不着这么好的衣裳,今日这身,是有贵人相赠。”

“贵人?什么贵人?”

众人七嘴八舌好奇起来,苏家在禾州算是家底颇丰的富贵人家了,可也仅是富贵,并无高官显爵,从未听过她家识得什么贵人。

苏容容莞尔一笑:“说来也多亏了三少夫人,那日在玉罗坊,原是我要买三少夫人身上这身衣裳,可夫人身边的灵芝姑娘好生霸道,非说我未支账,这衣裳就不是我的,又逼着玉罗坊将衣裳卖给她,否则就要去信给定北王妃,让玉罗坊的生意都做不成了,我心想不过一件衣裳,倒也不必为难人家玉罗坊,便主动相让了。”

众人:“……?”

这……冯家这位三少夫人也不是霸道一两天了,苏家小姐今日这般敢说,失心疯了不成?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接话。

苏容容又道:“说来当时我是有些生气的,平白被人抢了衣裳,换作诸位,可不生气?只不过生气又有什么用,生气也换不来定北王妃这般尊贵的妹妹。当时我还想,定北王乃为我大显平定北地、威名赫赫的战神,怎的就娶了位这般仗势欺人的王妃?”

“……”

众人已经惊到呆若木鸡了,苏容容是活腻了吗?竟当众说定北王妃仗势欺人?

“就这么气了一日,谁想,第二日有贵客登门,说是她家夫人昨日在玉罗坊中,碰巧目睹了灵芝夺我衣裳。她家夫人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恰好也做了身瑶花缎制成的新衣,还未穿过,便特特拿来送我,当是赔礼道歉。”

有人敏感捕捉到“过意不去”与“赔礼道歉”,也有人只想知道谁胆子这么大,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公然与定北王妃作对?

然不管这些人如何问,苏容容也只是但笑不语,转头优哉游哉,望向神色已然有些不对的明楚。

“三少夫人今日还有闲情来此参加风荷宴,也不急着回府接王妃谕令?”她缓声问。

“王妃谕令?”

“什么谕令?”

“苏小姐你如何知晓?”

众人嗅出不对的苗头,你一句我一句发问。

恰在此时,明楚身边那位极为嚣张的灵芝姑娘忽然跑来了,她慌慌张张附在明楚耳边低声说了句:“夫人,不好了,定北王妃遣人来府下谕叱责了!老,老爷刚好在府中。”

明楚原本就气青一层的面色“唰”地一下就铁青了。

苏容容这才笑着继续对人解释:“大家可知道那位派人来我家送衣裳的贵人是谁么?正是三少夫人口中三句不离的好妹妹,定北王妃呢。”

众人哗然。

“王妃娘娘心里头也纳闷,她如何就有一位这般威风的好姐姐,竟打着她的名头四处招摇,这不,特特至宣威将军府,给这位好姐姐下了道谕呢。”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虽个中细节不甚明了,但基本都听懂了,定北王妃与她这位庶姐的关系不仅不好,还极差。

两日前便知此事,偏要等到今日风荷宴让苏容容当众打她的脸,还要去冯府下谕斥责,怕是得知这位庶姐在禾州仗着她的名号耀武扬威,气得不轻啊。

而此刻,冯府众人也气得不轻。

如今家中老太太病重,其余人也不敢太拘着这妇人。这妇人在外头处处以“定北王妃长姐”名号自居,他们多少也知道些,可知道也不能拿她怎样,人家的确就是定北王妃长姐,定北王妃都没说什么,他们又怎好置喙?

且她先前还打杀了三郎的通房,因她本是正室,惩处个通房不算大事,又仗着定北王妃撑腰,手段虽狠,但也没人敢追究什么。

可这妇人与定北王妃不如她吹嘘的那般情深也就算了,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竟惹得人家毫不顾惜姐妹之情上门打脸,下谕责其“假借王府之势横行霸道”、“私德有亏不宜在外招摇”,甚至连他们府也落了句“治家不严”的警告!

明楚铁青着脸回到府中时,有婆子径直将她架至正屋花厅,还没等她出言辩解,冯将军便大喝一声:“蠢妇,跪下!”

她原本不肯跪,还想找冯三郎,没成想她夫君已然因着约束不力跪在那儿了,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有仆妇踢着她腿窝,按着她跪在了冯三郎的旁侧。

冯将军是个粗人,一生戎马,从未干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今儿被个年纪轻轻的小王妃下谕责骂了通,老脸都丢尽了!

他劈头盖脸便是冲着夫妻俩一番痛骂,让夫妻俩都滚去跪祠堂,且警告冯三郎再不准放这蠢妇出门放肆半回,还有明楚身边那两个叫柳心灵芝的丫头,一个挑唆是非一个狗仗人势,通通打死了事!

明楚自然是不愿的,她挣扎气极:“你们冯家这样对我,我爹爹若知道了――”

她话没说完,冯将军就将一封信甩到了她的脸上,粗声道:“这便是你爹来的信!你爹说如今你是冯家儿媳,如何管教凭我冯家!他日若要休弃,也不必打发回靖安侯府,直接一辆马车拉到眉安与你姨娘一道青灯古佛便是!”

明楚闻言,耳鸣一阵,瞪直了眼,颇有几分不可置信。

好半晌,她惨白着脸将信展开,手抖得哆哆嗦嗦的。那上头,竟真是她爹的字迹与印信。

“娶了你这般蠢妇,是我冯家家门不幸!你若再生事端,我冯家便立马休了你!”

她浑身泄力,当初被裴氏关在侯府祠堂的恐惧与无助涌上心头,再不敢放肆半分。

-

冯家闹得天翻地覆之时,江绪明檀一行已离禾州甚远,马车正不快不慢地驶在前往禹州的官道上。

见明檀手中的书半晌未翻一页,江绪忽然问了声:“在想什么?”

明檀慢慢放下书卷,若有所思道:“在想,此刻我那三姐姐应是知晓,用我名头行事的代价到底是什么了。”

她不可能让夫君在禾州无端逗留两日,便只留了云旖,让她给苏家小姐送东西,再特意等至今日的风荷宴,另外她还往靖安侯府递了信,想来有裴氏从旁进言,爹爹不会连这点事儿都拎不清。

……

“其实她若只是打着靖安侯府的名号,我最多给爹爹去封信,爹爹对三姐姐,总是有几分疼惜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借着定北王妃的名头行事。

“她如此行事,损的不止是我的名声,更是王府和夫君的名声,夫君的战功与威望都是沙场上一刀一枪拿命搏来的,我岂能容她这八竿子打不着尽干蠢事儿的在后头糟蹋。”

见她认真又生气的模样,江绪有些意外,也有些触动。其实他并未想过,他这小王妃整治庶姐,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

明檀喝了口茶缓了缓,又气气地补了句:“我还没糟蹋呢!”

江绪稍顿。

默默将方才那分触动收了回去。

第六十一章

两日后,云旖与主动留在彭城等她一道的舒景然终于赶上了队伍,车马也已行进了禹州。

一路在车里看书下棋,明檀疲乏得紧。

且手谈两日,夫君明显不愿再与她对局,一见她拿棋罐,便要去外头骑马。

明檀颇为郁闷,她的棋技在京城闺秀里头那也是排得上号的,何至于被他如此嫌弃。

好在很快进入了禹州境内,她心里的疲乏郁闷也终于得以消减。

禹西地区是西域往来要塞,沿途景象颇具异域风情,且她的嫡亲兄长在禹州境内的庞山任县令一职,夫君已答应她,会绕路庞山经停一日,带她去见兄长一面。

明檀这位兄长,名唤明珩,长她八岁,参加过两次春闱,成康二年得同进士出身。薄取功名的同年,他与左谏议大夫长女定亲,哪晓得定亲不久,左谏议大夫长女便因时疾难愈,不治身亡。

明珩虽无大才,但为人勤勉踏实,重情重义,仅与未婚妻子相见一面,仍发愿为其守丧,三年不娶。且一意孤行,不愿依侯府之势留任京官,自请外放,甘做小小县令。

今年已是他外放庞山的第四年,明年便任满归京,待述职调任了。

江绪留心过明珩在吏部的考评,年年皆优,从考评上看,是个不错的父母官。

此行绕路庞山,不止是满足明檀,其实也是他自己想与明珩见上一面。

-

得知几年没见的小妹妹要与她那位王爷夫君一道途经庞山,明珩心里很是激动。

明檀大婚,他没能回京观礼,只能遣人为妹妹添份嫁妆。明檀婚后,他与京中通了几回信,每每问及明檀,回信都说很好。可回信是回信,没能亲眼所见,好不好的,又如何能妄下定论。

“大人,今日不是要去义庄吗?”小捕快在身后追着问。

“让仵作去便是,今日本官妹妹要来。”判完今日那桩田产纠纷的案子,明珩摘下官帽,匆匆往县衙住处赶,走至半程,他忽又停步,对跟来的小捕快道,“青和,你也别去了,你是姑娘家,刚好可以帮本官收拾下屋子。”

被称作“青和”的小捕快讶然道:“妹妹?就是……大人京中那位妹妹吗?她如何会来庞山?”

县衙众人只知自家大人家在上京,并不知他是侯府世子。但与大人相处久了,大家也隐约能感知到,大人身份应是不凡。

好几次身陷险境,竟都有暗卫出手相救。知府来庞山巡察时,也对自家大人很是客气。

“说来话长,总之,你先同本官去收拾屋子。”

“是。”

青和拱手领命,对这位久闻其名的县令妹妹又多了几分好奇。

大人极少提起家中之事,可每每提起,必会提到他那位漂亮可爱长得和天仙似的小妹妹。且大人素来简朴,吃喝都在县衙,穿着只讲干净,然搜罗稀奇物件儿送往京城的银子花起来毫不手软。

她倒是极想见见,大人这位妹妹到底是何等人物。

至晌午,她终是见到了。

车马行进庞山县后,明檀便掩上面纱撩开车幔,目光一路流连。

与兄长已近四年未曾谋面,她想仔细瞧瞧,兄长治下四载的地方,到底是何模样。

可这一瞧,明檀心中不免有几分心酸。

庞山虽是望县,终不能与上京作比,上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谁不是纵马风流,红袖招招,偏她兄长实心眼,非要到这小地方当什么县令,还因守丧不娶与父亲闹僵,如今连个嫂嫂都没见着落。

至县衙门前下车,明檀轻踩轿凳,遮薄薄面纱,通身玉白梨花纱襦裙,飘飘若仙,因无绿萼巧手相伴,她发髻挽得简单,只簪碧绿玉钗,但仍难掩其眉目如画。

下了车,云旖上前,为其撑起遮阳纸伞。

青和瞧呆了。

明珩也瞧呆了。

他离京之时,明檀还只是个脸颊有些嘟嘟肉的漂亮小姑娘,会笑得甜甜地喊他“哥哥”,没想到四年不见,竟真是出落得和天仙似的,一行一止,如春水梨花,楚楚动人。

“哥哥!”

明檀的目光自出迎的一行人中掠过,很快定在为首着深青县令官服的长身男子身上。

男子相貌堂堂,端正温润,是那种一望便知极好相处的面相,她忍不住轻喊了声。

明珩回神,一声“妹妹”也差点脱口而出,不过他暂且忍了下来,因为,他的目光很快被后一步下马车的黑衣男子吸引。

黑衣男子身形颀长,眉目冷淡,仅是下个马车,就带着上位者的天然气势。想来这便是威名赫赫的大显战神,他的妹夫,定北王殿下。

明珩怔了一瞬,目光又移回明檀身上,好半晌才克制下内心翻涌的激动之情:“二位舟车劳顿,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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