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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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片刻,又小心翼翼问道:“可陆殿帅凶名在外,也不知他是否真心求娶……过两日便是浴佛节,许多人家都会去大相国寺观礼,夫君不如安排一二,让静婉亲自见见陆殿帅可好?”

江绪:“……”

他看起来就如此聊聊无事么。

见他不应声,明檀拉了拉他的衣袖,极小声地补了句:“阿檀小日子过了呢,夫君今日不回屋歇息吗?”

书房静了一瞬,江绪搁笔:“本王会告知陆停。”

当夜,消停数日的启安堂又闹腾了半宿,红烛摇曳,香帐半掩,明檀坐在江绪身上眼泪巴巴哼哼唧唧时,还不忘为她那身被撕坏又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新衣裳感到心疼。

早知如此,就不穿这身了,这可是苏州那边新制出来的瑶花缎呢,整个京城统共也就这么几匹。

皇后娘娘将自个儿那两匹给了她,她做了新衣裳才穿一回,不过就是严实难解了些,至于撕坏吗?莽夫!

见她不甚专心,江绪忽地狠撞了下。

明檀呜咽了声,忙环住他的脖颈求饶,然心里头还在想着:不行,这匹缎子必须算在静婉身上!

-

四月初八,浴佛节,京中各禅寺都早敞寺门,行浴佛斋会,其中大相国寺最为热闹,迎来送往的也多是达官贵客。

明檀自嫁入定北王府后,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亮相。平日呆在府中不觉得,可一出门,便能极为真切地感受到,明家四小姐和定北王妃到底有何不同。

落轿于大相国寺,住持亲迎,一众夫人小姐皆是福身行礼,齐声道:“给定北王妃请安。”

本朝未立太子,皇子皆年幼,这便意味着,许多年内,都不会有太子妃与皇子妃。

亲王之中,又唯有定北王殿下重权在握、地位超然,可以说,除了不能随意出宫的太后与皇后,明檀已是大显顶顶尊贵的女子。

明檀显然也知晓这点,不然夹在人群中久不见人的奉昭郡主还有那位永乐县主,也不会行礼行得这般不甘不愿了。

往日在京中闺秀里头,明檀便极受欢迎,如今成了王妃,攀附逢迎者更是多不胜数。

奉昭看着众人说着奉承话,摆着如出一辙的笑脸,只觉谄媚刺眼,心气儿愈发不顺。

平国公府那场暮春诗会至今已近一年,奉昭成了京里头出名的笑柄,又被宜王夫妇扣在府中闭门思过,若非近些时日宜王夫妇为她相看了一户人家,想来还不愿放她出门丢人现眼。

说起宜王夫妇相看的人家,奉昭就更是意难平了,她父亲母亲竟要将她嫁至蜀中的江阳侯府。

那江阳侯年逾三十,都已立世子,她堂堂郡主,竟要委身区区侯爵作继室,这是何等折辱?且那江阳侯此番入京述职,不过短短十日就已收了两名美婢,可想而知在蜀中府邸是如何荒淫!

最令人心寒的便是,此人人品如此不堪,她父亲母亲也全然不顾,只想着将她嫁过去为兄长铺路!

奉昭难受得心里纠成一团,看着曾经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明檀如今容光焕发,穿着绣有牡丹纹样还以玄银丝线勾边的锦缎华服,发间也簪着牡丹春睡流苏凤钗,更觉得明檀这是时隔一年,还在故意打她的脸。

……

“早就听闻定北王殿下爱重王妃,今日见王妃这般好气色,此言果然不虚。”

“那是当然,陛下金口玉言的‘爱妻心切’,怎会有虚?”

说到此处,众人心照不宣地咯咯笑了起来。

奉昭听得气闷,转身便往外走。她这一走,又碰巧在门外遇上也听得气闷先她一步离开的翟念慈。

“站住,你是何人?见到本郡主也不行礼。”

奉昭这会儿极想找个出气筒教训一通,却不想运气极差,撞上个硬茬儿。

翟念慈回身,从上至下挑剔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十分看不上地翻了个白眼:“原来是宜王府的奉昭郡主,我当什么尊贵人呢,也配让本县主行礼。”

县主品级确然低于郡主,可奉昭品级如何尊贵,也抵不过她有太后这尊大佛,她就是不行礼,奉昭又能奈她何如?

奉昭闻言,气急败坏:“你!”

旁边婢女忙提醒:“郡主,这是温惠长公主之女,永乐县主,‘永乐’是太后亲赐的封号。”

永乐县主?

奉昭知道有这么个人,可从前并未见过,也对太后甚为宠爱并无任何感知,一心只想着宠爱又如何,还能大得过尊卑礼法不成?且现如今她还没嫁至蜀中,什么阿猫阿狗就敢当着她的面踩她一脚,以后那还了得?

思及此,她憋着的火便成了一记利落巴掌——

“啪!”

“你区区一个外姓县主,太后给你一个封号是太后仁德,宗室都算不上还敢在本郡主面前嚣张,来人,给我按住她,让她给本郡主跪下!”

翟念慈被打懵了,捂着脸,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竟敢打我?”她仍处在震惊之中,脑子嗡嗡作响,“你疯了不成?我定要禀告太后!”

“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竟还敢打着太后名号招摇,本郡主看是你疯了,跪下!”

翟念慈与明楚一样,说得好听点,是英姿飒爽,说得实际点,不过是会几招花样,并不精于此道,真上来两个会武的,没两下就给她扣住了。

她被人从腿窝后头踢了一脚,跪在奉昭面前,突然就清醒了,脑子也炸开了来:“放开我!你们都是死的吗!”

翟念慈也带了人来,可方才那番变故太过突然,她带来的人都蒙住了,这才让奉昭抢占先机。这会儿回过神,双方带来的随扈扭打在一起,很快便在外头闹将开来。

众人被惊动,明檀领着一行人出来,见是奉昭郡主与那位永乐县主,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蒙了一瞬才忙喊道:“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永乐县主目无尊卑,见到本郡主不行礼,还出言犯上,本郡主便是教训她又如何?”奉昭没翟念慈那般狼狈,理了理发髻便言之凿凿道。

翟念慈气昏了,从小到大都未受过这般折辱:“你算哪门子的尊,凭你也配让本县主下跪,凭你也敢对本县主动手!”

奉昭又要还嘴,明檀见状,忙示意拉住两人。

她算是搞明白了,这两个没脑子的碰在一块,都特把自个儿当根葱,以为自个儿天下第一尊贵,然后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还当着众人的面闹出这么场前所未见的天大笑话。

这两人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她真是要笑出声来了。

当然,不能笑,憋住。

明檀定了定,端出王妃的派头沉静道:“大相国寺乃佛家清净之地,今日又是浴佛重日,你们在此动手,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囫囵算起来,二位也可称我一声婶婶、舅母,既如此,我便少不得要替宜王与长公主管教管教二位。来人,奉昭郡主与永乐县主不顾场合厮闹,有失皇家体统,先带去小佛堂跪上两个时辰,静思己过。”

奉昭郡主:“……?”

永乐县主:“……?”

第四十章

其实细算起来, 奉昭郡主和永乐县主还虚长明檀一岁半岁, 且明檀虽嫁了人, 挽了髻,瞧着却还是少女模样,两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拿长辈身份来压。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 先帝与敏琮太子同父异母, 宜王与成康帝也非一母同胞, 太后更是先帝后头的继后, 到她们这辈再与定北王府计较血亲,那是勉强得不能更勉强了,这婶婶舅母的,也真真儿是囫囵得紧。

两人许是没回神, 还没来得及分辩就被带了下去。

众人稍静片刻, 有人忙上赶着拍明檀的马屁,夸赞她处置得当,稳妥端方,极有王妃风仪, 还顺势提及去岁奉昭郡主在平国公府闹过的笑话。

那场笑话京中官眷无人不晓, 只稍稍一提, 便有的是人心照不宣掩唇浅笑。

还有人不在明面上埋汰奉昭, 只嘴甜地夸着明檀今儿这身牡丹纹样的衣裳还有头上的这支牡丹春睡凤钗与她相得益彰, 极为合衬。

至于永乐县主, 从前她不在京城, 众人知她甚少,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其一无所知。

有人便说了,永乐县主仗着太后宠爱,向来是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且毫无女孩子家应有的矜持。

听闻她曾偶然得窥定北王殿下,对定北王殿下一见倾心,这才义无反顾追随其父北征。还曾为见殿下,乔装入营扰乱军纪。知晓皇上皇后欲为定北王殿下择选王妃,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着温惠长公主与太后娘娘为其筹谋,至于为何没能筹谋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这永乐县主竟这般大胆?”

“为见殿下乔装入营扰乱军纪,闺阁女子岂能如此失仪失态,真是骇人听闻!”

“如此德行没能当成王妃也不稀奇了,王爷是皇室中人,知礼守礼,喜欢的自然也是王妃这样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哪里瞧得上那般不自重的轻狂样儿。”

明檀:“……”

失仪失态骇人听闻。

隐隐约约有被冒犯到呢。

被夸得心虚,她忙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外头风大,大家还是先进去吧,元鸣法师想来也该讲经了。”

明檀领着众人往殿内回走,又下意识看了眼周静婉。

周静婉会意,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领着婢女一道往放生池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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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浴佛节,大相国寺比寻常热闹更甚,放生池边有人扔铜钱扔鱼食,祝祷祈愿,有孩童循着锦鲤游动,嬉笑不已。

周静婉寻了处阴凉之地静立等候。

不想有孩童追着陀螺抽打,疯跑到了她所在之处,因着玩得忘我,小孩儿也没注意旁边站了人,鞭绳便甩着抽打过来。

周静婉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挨了这小孩儿一鞭子,忽而有利刃出鞘,白光一晃,迅速斩断了将要伤人的鞭绳。

小孩儿愣了愣,盯着端口整齐的鞭绳发了会儿呆,又抬头望了眼高大男子,忽然“哇”地一声,吓得陀螺都没拿就大哭着跑开了。

周静婉本就柔弱胆小,惊魂未定之余,又被小孩儿哭声惊扰,下意识便唇色发白,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半步。

这陆殿帅也太吓人了。

一言不合就舞刀弄剑。

难怪有止小儿夜啼之凶名。

不过她还是不得不屈膝,硬着头皮福上一礼:“多谢陆殿帅。”

“小事,静婉小姐不必多礼。”

的确小事,想来杀个把人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周静婉背脊都有些发僵,根本不敢抬眼多望陆停。其实光是隔着丈远距离她都觉得,眼前男子身上的戾气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了。

好半晌,她鼓起勇气,细声问道:“敢问陆殿帅,可曾听过‘庄惠论鱼’?”

陆停看了眼放生池中游动的锦鲤,尽量文雅地答了声:“略有耳闻。”

周静婉又道:“庄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陆停的耳闻止于此句,可周静婉并未说完,“庄又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也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后面周静婉娓娓复述的这一段,到陆停耳中便成了:“子非我……鱼之乐……我非子……非鱼……鱼之乐……”

没等陆停顺明白,周静婉便款款福身,垂眸忽道:“若静婉通鱼,知鱼不乐呢。”

放生池边静了静,柳絮被风吹得轻扬。

周静婉心中忐忑,手上也紧张得出了汗,实是不知她将强行求娶之不愿不悦说得如此明白,会不会惹恼了这位陆殿帅。

陆停被绕得哑然无言,根本没听懂周静婉想说什么,顿了半刻才迟疑道:“那多喂些鱼食?”

周静婉唇色愈发白了几分,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他这话是认为,多塞些聘礼她便乐意?可这与聘礼何干,她周静婉就是如此目光短浅只图荣华富贵之辈,需得平白遭他如此轻贱么?

“鱼虽卑小,同乃生灵,自有所思。若不乐,宁绝亦不妄食矣。”周静婉声音轻而颤,头埋得低低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完,她便福身道,“静婉还要听法师讲经,不可多留,此意已决,望陆殿帅三思。”

“……”

什么此意已决?

望着周静婉匆匆离去的背影,陆停忽然问了声跟来的随从:“她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随从老实答道:“小的不知,这周家小姐不愧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说的话小的一句都没听懂。不过小的都记下了,不如回去问王爷或是舒二公子?”

陆停点头。

随从抹了抹汗,苦恼想着,若自家爷以后真要娶这位周家小姐,差事可难办了,怕是连吩咐什么都听不懂呢。

-

却说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已经过了。

被罚跪的奉昭郡主和永乐县主分别从小佛堂的东西两侧出来,也分别从仆从耳中听到了两人被带走后,其他人所聊的对方之事。

一时在佛堂外碰上,自然又是一阵互不示弱的讥讽——

“说你尊卑不分没规没矩,不成想原来你还真这么没规矩,竟还干过乔装打扮潜入军营的事儿,哦,还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定北王殿下,可太好笑了,真要上吊怎么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不知检点不知羞耻!”奉昭郡主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火药味儿。

翟念慈也不甘示弱:“我站在这儿自然是太后娘娘福泽庇佑。倒是你,这么懂得尊卑上下,原来是以下犯上冲撞过定北王妃和皇后娘娘,还被皇后娘娘勒令在家思过不许出门啊。你这么懂,怎么今日不见你做牡丹诗折牡丹花?”

“你!”

“还有啊,我就算没有嫁给定北王殿下又如何,我有太后庇佑,想找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你倒是快活到头了还挺能嚣张,嫁给江阳侯之流,你以后连给本县主提鞋都不配!”

先前失利原是奉昭太不按常理出牌,说打就打。真论嘴上功夫,翟念慈怕是要胜上几分。

且奉昭这会儿,也确然被翟念慈戳中了软肋,眼睛都瞪直了,偏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翟念慈见她这模样,脑子也愈发清醒了不少,似笑非笑地继续戳她心窝:“你也不必怨我不给你脸,出了暮春诗会的事情,整个京城谁还愿意给你脸啊,都拿你当笑话,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而且你这笑话,也不是我闹的,让你成为笑话的人如今风光得意得很,还能以你婶婶自居呢,不说以后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便是眼下你都已经不配给她提鞋了,再嫁给江阳侯,啧。”

“闭嘴!”

奉昭气得手都攥白了,明知翟念慈这是故意激她,也止不住顺着话头去想:

明家那个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贱人如今成了定北王妃,日子过得何等舒坦,还敢故意穿着牡丹在她面前造作张致。

而她身为郡主,却被这贱人害得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若非如此,她父王母妃也不见得会要将她远嫁蜀中,给那荒淫无度的江阳侯做续弦。

这口气她本也忍不得,如何忍得!

奉昭转身便要离开,可走了没几步,她又忽而回头,讽刺地盯住翟念慈:“闹了笑话又如何,她抢的又不是我心仪之人。抢了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求不来的心仪之人,还能风光得意地以你舅母自居,你还有脸打着太后旗号招摇,真是把太后她老人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你且等着,咱们走着瞧!”

-

大相国寺后山,浴佛观礼过后,明檀与白敏敏便一直陪着周静婉。

“他果真如此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明檀听周静婉说完两人相见,有些疑惑。

周静婉哽咽:“能……能有什么误会?”

白敏敏气极:“我倒是枉看了这陆殿帅,竟如此轻浮,加些聘礼就想娶了静婉,作践谁呢!”

周静婉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眼泪掉个不停,还倔强些个“他若强娶便要自裁”之言,明檀与白敏敏听了,心中都颇为担忧。她本就身子弱,这么个哭法,怕是再哭一会儿就得厥过去了。

其实明檀总觉得有哪儿不对,但一时也问不出来,只得先安慰道:“你先别哭,此事定然有化解之法,咱们一起好生想想。”

白敏敏附和:“对,大不了就让阿檀去求殿下,阿檀一求,殿下有什么不答应的。”

明檀:“……”

她说的化解之法倒也不是这个。

她的腿现在还在打颤呢!

第四十一章

有明檀与白敏敏这番安慰, 周静婉心中熨帖不少,暂时止了泪,一道去前头听经, 也没让旁人瞧出什么异样。

虽中生插曲, 但大相国寺的这场浴佛斋会还算是办得颇为圆满。众人观礼悟法,祈愿参拜,寺众分发结缘豆、香药糖水,甚得孩童欢心。及至暮鼓时分, 闭寺送客,众人才姗姗而散。

明檀也是打道回府之际,才想起被她罚去佛堂的奉昭永乐两人。

今儿因着要陪静婉, 只让她俩跪了会儿佛堂, 倒是便宜了她俩。

回到府中, 明檀遣人备礼,让素心送去宜王府和长公主府,并细细嘱托,务必要先表一番她代行责罚的歉意, 再将大相国寺所生之事,一五一十地禀给宜王妃和温惠长公主。

素心办事向来稳妥,自然不会有半分错漏。回府交差之时, 带了更多的回礼不说,宜王妃与温惠长公主也都不忘托她转达约束不当之歉, 还承诺日后定会多加管教。

日后管教与否, 其实明檀也不甚在意。宜王妃与温惠长公主若是有心, 本也不会让两人长成如今这般德性。派素心前往,不过是尽尽礼数,也让自个儿能有几日清净。

“殿下还没回?”亥时三刻,明檀梳洗毕,见外头无甚动静,随口问了句。

绿萼:“小姐您忘了,殿下今儿一早去了禾州,禾州虽近,但也不一定能一日来回,小姐不如先睡?”

“睡不着,”明檀倚在贵妃榻边,随手翻起本杂书,又打发道,“先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是。”

绿萼应声,换了盏明亮烛灯,往香炉里添了小半勺清淡香料,悄声退离了内室。

江绪漏夜归府时,启安堂内仍烛火通明,只不过倚在贵妃榻边的明檀,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入睡。

她手边的书页恰巧停在去岁制辟邪香漏掉的补注之上,江绪扫了眼,发现这页她还按出了一道极深的折痕。

睡意昏沉间,明檀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略带寒意的怀抱。她无意识地嘟囔了声“夫君”,然后又往人怀里蹭了蹭,呼吸安静均匀,带着浅淡馨香。

-

这夜上京,与定北王府一样烛火通明、暂未歇下的,还有坐落于通北街南的宜王府。

宜王妃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是泼热茶又是摔碗盏的,为着奉昭这不省心的头疼得紧。

“王妃消消气,此事也并非是郡主之错,那永乐县主出言不逊,羞辱郡主,便是闹到皇上跟前咱们也不是没理。”丫头从旁劝慰道。

宜王妃闭眼支额:“你以为,咱们宜王府有多大的脸面让皇上来主持公道?”

皇上虽与太后不睦,但也定然不会因宜王府与太后为难,太后若铁了心要为她疼爱的外孙女出手教训——

宜王妃头更疼了。

奉昭这个惹事精,迟早要害死宜王府!得罪皇后与定北王妃还不够,甫一放出门,又得罪了太后娘娘,早知如此便不应放她外出,直接将人发嫁蜀中才是正经!

“备礼,明日一早便送去长公主府,就说郡主言行无状,出手伤人,替郡主向永乐县主赔个罪。”宜王妃冷静吩咐,“另外再多派几个人看着,不许郡主出门。”

“是。”婢女应声,不过片刻又迟疑问,“可江阳侯那边……”

差点忘了,江阳侯还等着见上奉昭一面呢。这一面,也不得不见。

宜王妃想了想:“先看着,等到相看那日再放她出门也不迟。”

……

“母妃真这么说?”

婢女为难,战战兢兢小声回道:“郡主,王妃也是为您好。”

奉昭直直落了座,面色惨白,又满是不甘。她抓着桌角,指甲青白,都掐进去了也无所觉。

为她好?这话说出去又有谁信?

不就是因为江阳侯家产极丰,又因祖荫得了几分圣上眷顾,能为她哥铺路出些气力罢了。

明檀这个贱人!若不是这个贱人,她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不知想到什么,奉昭忽然起身,拉开装满了珠翠的妆奁,随手抓了一把塞给前来报信的婢女,沉声道:“替本郡主办件事,事成之后,这一盒都是你的。”

婢女惶惶。

听完奉昭附在她耳边所说的话,心中更是不安。

可这婢女仍是没抵得过金银珠翠的诱惑,又想着不过是找些药,都没让郡主出门,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便咬牙应下了。

-

长夜无梦,次日醒时,明檀发现自己莫名到了床榻之上,素心和绿萼也不在跟前。

她拘来个屋外的小丫头一问才知,昨夜殿下回了府,只不过今早五更不到,又出门了。

明檀本是有些不快,可丫头又道:“殿下说,今年宫中培育的姚黄开得极美,很衬王妃娇嫩颜色,已经着人搬了几盆回来供王妃欣赏呢。”

“殿下真这么说?”

明檀心喜,又有些怀疑,她家夫君对她都说不出两句甜言蜜语,当真会和旁人说,姚黄很衬她娇嫩颜色?

小丫头笑眯眯的:“王妃若是不信,等素心姐姐与绿萼姐姐回了一问便知,大家伙儿可是都听见了。”

今儿一早绿萼便去了库房拿香料,素心则是去了膳房盯早膳,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回到启安堂。

两人回来,明檀便迫不及待将小丫头所言复述了遍,又问道:“殿下可真这么说了?”

见明檀这般期待,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点头。

明檀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忙让绿萼给她梳妆,说是要去花圃赏姚黄。

绿萼应是,只不过心下有些发虚。

“皇后娘娘着人传话说,今年宫中培育的姚黄开得极美,很衬王妃娇嫩颜色,若是喜欢,可让人搬几盆回府供王妃欣赏,王爷已经遣人去搬了。”

——这其实是今早殿下身边的随扈所言。

可殿下也“嗯”了声,那想来殿下也是这般认为的。小姐如此开心,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绿萼这么一想,便也没再多虑,麻利地给明檀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又应赏姚黄之景,给她簪了支牡丹戏蝶钗。

牡丹是百花之王,姚黄又是牡丹中的极品,花叶饱满齐整,鹅黄一色娇嫩鲜妍,置于奇花异草遍处的花圃,仍是极为夺目显眼。

明檀正赏着花,素心忽然过来:“小姐,平国公府的帖。”

明檀接了,并不意外。

浴佛一过,四五月中再无盛节,但京中各府争办诗会花宴,也不缺热闹。

去岁暮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平国公府那场诗会,虽只办到半程便匆匆散场,但一来才子佳人云集,二来排场极为盛大,三来圣上那一旨赐婚,着实是令人印象深刻了。

似乎是为了弥补去岁只办半场的遗憾,今年平国公府三小姐章含妙又操持起了暮春雅集,此回不叫诗会叫雅集,是因着此宴规模又扩大了几番。

章含妙年纪小,办事倒妥帖,昨儿在大相国寺才口头相邀,这会儿正式的邀帖便到了。

明檀打开扫了眼,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上头不止邀了她,还邀了定北王殿下与王妃一同前往。

她这才想起,章含妙昨儿似乎说过,这回雅集还开了靶场与马球场,如此,相邀夫妇也甚为合理了。

只不过她家夫君,应该不愿去这种场合吧?

晚上浴毕,明檀换了寝衣,坐在启安堂的天井边吹着春夜柔风,任绿萼站在后头帮她绞着头发。

江绪正好大步迈入。

明檀见了,忙弯起唇角,起身至垂花门处相迎:“夫君!”

明檀不过是步子轻快些,江绪却误以为她是要投怀送抱,下意识便将背在身后的手松开了,还稍稍张了张,意欲接人。

明檀本来没那个意思,但她不傻,见状便欢欢喜喜地抱了上去。

绿萼低头偷笑,行了个福礼,朝院内的小丫头们使了使眼神,悄然退开。

明檀环抱住江绪精壮腰身,又踮了踮脚,往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阿檀等你好久了,昨晚也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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