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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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明正在病中、向来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突然爆发出的力道大得叫人惊诧无比。

院正狠了狠心,将第六针也是最后一针扎进了穴位里,正好没入一颗小巧的黑痣旁边半寸的位置。

宋太后的尖叫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掐断在了喉咙里。

在众人紧张不安的注视中,她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院正几乎觉得自己的官途和身家性命也随着宋太后一起倒在了地上。

但能做到太医院院正这个位置,他到底还是有过人之处的——譬如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大着胆子弯腰探了宋太后的鼻息,又小心地翻看了她眼皮底下的眼睛。

宋太后还活着,只是似乎难以忍受痛苦,又昏死了过去。

院正松了口气,觉得至少到宋太后醒来之前自己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他赶紧招手让人将宋太后送去床上,又让几位同僚去查看情况,自己则是转身揪住药童压低声音叮嘱道,“快去找梁院判入宫!”

药童显然很是熟悉这般做派,脚底抹油就飞快跑了。

院正摸了摸自己冰凉一片的额头,苦笑着发现自己果然连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都浸透了。

这一夜、宋太后这一病,恐怕对太医院来说是很难熬啊。

梁院判赶到宫中时,又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即便一路上已经隐隐不安地有了一个猜测,在听说了宋太后的喃喃自语、又查看过她手臂上的金针后,梁院判的心也还是沉了下去。

“怎么了?”院正观言察色,立刻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梁院判脸色难看地道,“此事需得禀报陛下作定夺了。”

他凝视了一会儿宋太后的手臂,出手坚定地将金针一根接一根地拔去了。

这些金针深入血肉经脉中,恐怕相当程度是激怒了宋太后体内的蛊虫。

梁院判心中虽然一直模糊猜测宋太后身上的蛊虫很可能也是成对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另一半的蛊虫竟然是在肖忠身上。

——肖忠不但没死,还想让宋太后给他续命!

梁院判将六枚金针扔到一旁药童捧着的盘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控制不住地想了更多。

宋太后这边情况突变,那是不是另一边也有什么变动?

他沉思再三,对宋太后身边嬷嬷道,“劳烦再派个人往丞相府跑上一趟,将今晚的事情告诉秦相。”

嬷嬷愕然了下,显然是不解这种事有什么好连夜和秦北渊通气的,但犹豫半晌还是应了下来。

皇宫中的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见到秦朗安然无恙地归来后,原本辗转难眠的顾南衣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只不过起来时也差不多接近晌午时分,肚子更是饿得扁塌塌咕咕直叫。

顾南衣无奈地喝了杯水才梳洗出了院子,谁知道在院子里根本没见到秦朗的踪影。

她远远瞧见院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便迈步走向秦朗的屋子。

才走了几步,秦朗就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你醒了。”

顾南衣歪头看他,笃定地猜测道,“你在看虫笛?”

秦朗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反手将房门带上,道,“你醒得太晚,已经是午饭的点。”

顾南衣的视线一路跟着秦朗往灶房的方向去,见他仍旧面色红润、脚步踏实的模样,才缓步缀在了他后面,含笑道,“至少你还好好的,说明即便你研究了一宿加一个早上,也没擅自吹响它。”

“我先要去找纪长宁。”秦朗硬邦邦道。

在弄清楚“一命换一命”这说法到底是怎么来的之前,秦朗当然不会贸然吹响虫笛。

……但肖忠先前试图吹奏却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一幕叫秦朗记忆犹新,他盯着虫笛许久,“拿起来只试着吹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声”这个念头不知道从心中掠过了多少次。

为此他甚至将虫笛好好擦洗过一遍。

——肖忠吹过的笛子,秦朗才不会毫无芥蒂地直接就上手接着吹。

可每每这个鲁莽的想法刚刚闪现在秦朗脑中,就会被另一个声音所覆盖:谁知道是不是一个音节也算解蛊?

于是秦朗纠结了一上午,还是没吹。

一年才一度的三月初四,眼看着就已经过了一半。

——不过半日过去,楼苍或者秦北渊都没出现在长安巷里叫秦朗稍稍安心。

楼苍应当是没把昨夜他也出现了的事情说出去。

“等问过他,我说不定就吹了。”秦朗道。

“我可真不放心你,”顾南衣无奈地立在门口看他,“真想叫你将虫笛交到我手里保管算了。”

秦朗:“……”他沉默半晌,开口坚决道,“不行。”

顾南衣原也没觉得他会同意,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坚持,歪着脑袋往门框上一靠便安安静静地等起午饭来。

饭菜香味才刚飘出,顾南衣便瞧见秦朗动作一顿、转头往外看去,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她也循着秦朗的视线看过去,等了片刻就见苏妩惊惶失措地从院墙上直接跳了进来,“殿下!我听梁院判派人传话说您可能也不好了!……您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又快要加更了_(:з」∠)_

☆、第 110 章

“什么叫我可能也不好了?”顾南衣半转了身子去看苏妩, 半开玩笑地问完, 却见苏妩已经哭了起来。

苏妩边哭边抽抽搭搭地道, “宋太后好像要没了……梁院判刚才让药童来给我悄悄传话, 说宋太后身上蛊虫看着出了问题,他抽不开身,让我来看殿下有没有……”

“太后?”顾南衣垂眸想了片刻, 朝苏妩招了下手示意她走近些。

苏妩小跑到顾南衣身边求安慰的这时间里, 秦朗已经想明白了宋太后身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将菜出锅盛盘, 对顾南衣道,“是肖忠。”

尽管秦朗还没解释过昨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但他这么一讲,顾南衣也明白了大半。

看来昨天晚上的丞相府热闹得很。

只是看秦朗没有在苏妩面前明讲的意思, 顾南衣也没追问, 只耐心地安抚了苏妩好一会儿,才让被吓哭了的她平静下来。

一冷静之后, 苏妩整个人的思路便又通透起来, 她道, “知道殿下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回去再打探打探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等我一知道, 就回来告诉殿下!”

她说做就做,风风火火地一提裙摆便离开了长安巷,倒是和往日依依不舍的模样全然不同。

等苏妩走了,顾南衣才回头对秦朗道,“昨晚上肖忠你也碰见了?”

“他也去夺虫笛, 还吹了一次。”秦朗道,“但没吹响,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是母蛊宿主的原因,谁知他吹也有用。”

这确实是之前不知道的。

肖忠却将解蛊的规律摸得很清楚。

顾南衣想了一会儿,道,“不知道秦北渊拦住肖忠没有。”

虽说肖忠此时完全可以将宋太后的性命当作自己的筹码来同秦北渊利益交换,但若是能抓到他逼问一番,显然能获得许多用得上的情报。

“他手中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蛊师,想来或许是他自己一直在钻研蛊虫之术培养出来的。”顾南衣说,“早些年曾听朝中传过一阵子宣阁留下了能让人死而复生、长生不老的秘密,最后不了了之,或许也与肖忠有关。”

肖忠明明被处决却并未死去、再加上顾南衣自己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只能说这秘密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再等一等吧,或许今日晚些时候还能有别的消息来。”顾南衣半开玩笑地警告道,“你可别再动虫笛的主意。”

秦朗面无表情地道:“吃饭。”

但顾南衣这话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午后的一整个下午,她都有意无意地盯住了秦朗的动作,没让他有机会回自己房里再摸过虫笛。

直到天将将黑下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官服的梁院判匆匆赶到了长安巷里。

他双眼带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劳累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摔倒一般,几乎是扶着门进院子的。

“坐下说话,”顾南衣讶然道,“情况这么紧急?”

梁院判天生是个劳碌命,一两个晚上不睡觉都比别人来得精神,让他累成这幅模样可不简单。

梁院判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才苦笑道,“托今日的……”他本来想说“福”,一转念不太对,又给收了回去,直接接了下一句,“我总算对这蛊虫了解得透彻些了。秦相说,这蛊虫的名字叫不渡,是南疆的圣蛊,传闻有白骨生肉之效……这些夸张之词也就不说了,但它确实有保住人最后一丝生机的奇效。”

顾南衣颔首。

这些她之前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梁院判匆匆赶来要说的并不会只是这些。

梁院判又倒了第二杯水,这次却不急着喝了,而是苦笑道,“太后娘娘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种了子蛊,而母蛊是在……”

“肖忠身上。”顾南衣道。

梁院判闭了闭眼,一眼沉痛,显然早知道了答案,“……可这蛊虫同殿下身上的并不一样,更像是一种粗制滥造的赝品,虽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譬如肖忠现在还活着那样,但据臣推测,又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错漏差别,比如……”

“比如肖忠已经老得半截身子进棺材了。”顾南衣接了下去。

梁院判愕然了一下,他震惊道,“果真如此?”

“我见过他,”顾南衣颔首,“我甚至将他当成了他自己的祖父。”

“这就说得通了……”梁院判低头急促地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双眼发光地抬头道,“殿下,这蛊虫并非能治病!只是借助其中生机达到一种好似疾病治愈的效果!就好像……一道延长了的回光返照!如此,您醒来四年一直是这幅模样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顾南衣听到这里,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原来激越慷慨的梁院判闻言骤然停了一下,半晌才苦笑着道,“……正是如此,因而殿下若是解蛊,也并非是一劳永逸的。”

“……什么意思?”第三个人的声音倏然加入了对话。

梁院判一悚,转头看去,发现是站在一边听了不知道多久的秦朗。

他扭回脸去重重叹了一口气,艰难地出口解释道,“殿下先前便是身染重病,我至今仍没有想到医治的法子。蛊虫虽留住殿下身上一丝生机,可若是解了蛊,那怪病便又会再度缠身了。”

他咽了口口水,再度补充,“况且我记得,每年特定的时候,殿下身上是会有异常的。我从前以为只是蛊虫发作,并未细问……如今斗胆一问,是否同殿下的旧疾发作有相似之处?”

顾南衣沉吟良久,才低声肯定了梁院判的猜测,“确实如此,但只要有秦朗在身旁,症状便减轻许多。”

梁院判轻轻拍了一下大腿,笃定地道,“正是因为蛊虫每年一度醒来时并不稳定,子母蛊靠近便能平静下来,再度生效之故。”

他下了这个定论之后,院中一时竟无人说话,只有风静悄悄从一边院墙吹到另一边发出的轻啸声。

“……所以,这蛊或许还是不解来得好。”梁院判等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至少在找到殿下从前的病如何医治之前,不解更好。否则蛊虫解开,那最后的一线生机便……未必能抓得住。”

顾南衣仍旧沉吟着没有说话。

摆在眼前的两条路都有风险,可又是必须选上一条的。

解蛊,或者是不解蛊,如今看来都不是上策。

解蛊,她还要重新面对先前无论怎么医治都没有起色的怪病;不解蛊,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记忆一路丢失消逝下去,未来是否会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人。

顾南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世上果然没有轻轻松松便得了第二条性命的道理。

“我听过一条传闻,”秦朗突然说,“薛振和顾南衣之间,只能活一个人。这和顾南衣之前的怪病有没有关系?”

梁院判古怪地看了秦朗一眼,“是有些许这消息的传闻,可从医理上来讲是说不通的……”

“蛊虫在医理上说得通吗?”

梁院判:“……”确实说不通,和变戏法似的。

“解蛊是否必须要一命换一命?”秦朗接着又问。

梁院判愣了一下,摇头,“我看着不像,但我对蛊虫的了解并算不上详尽。”

秦朗点了一下头,他又问,“秦北渊在宫里?”

得到梁院判肯定的回答后,秦朗转脸对顾南衣道,“我有一个猜想……需先找纪长宁才能做确定。”

——或许只有纪长宁有可能替他确认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第 111 章

苏妩入宫后还没来得及到宋太后的殿内, 就已经能听见里头传出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了。

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就是宋太后的声音。

想到梁院判语焉不详、听起来叫人汗毛倒立的转述, 苏妩皱了皱眉才靠近殿门, 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福林,心知他既然在这儿,薛振应当也正在里面。

毕竟宋太后疯癫得厉害, 薛振就算和她之间母子之情再怎么薄弱, 这时候也是该到场的。

福林赔着笑道, “我去通传一声。”

苏妩点了点头,道,“秦北渊是不是也在里面?他们要是不让我进去,就说我是刚从长安巷回来的。”

福林:“……”这威胁用得也太过顺手了些。

趁着福林一脸一言难尽地转身入内去通传, 苏妩立在殿门口看了看周围来往众多宫人的表情, 发觉一个个都显得多少有些缓缓惶恐不安。

看来宋太后今日情形是真不怎么乐观。

可四月十二,还足足有一个月才到呢。

福林进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出来时还是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示意苏妩跟着他进去。

苏妩一提裙摆便入了内, 对里头的鬼哭狼嚎淡定得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

宋太后倒霉, 她就开心, 这道理一直都是这么明摆着的。

殿内除了忙碌的宫人和御医们,剩下便是一前一后站在一道的薛振和秦北渊了。

苏妩上前敷衍地行了个礼。

薛振没同她计较,侧脸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能来, 皇姐应当安然无恙。”

“这是自然。”苏妩道,“殿下她好得很,毕竟好人有好报,老天长眼看着呢。”

她嘴上说的是顾南衣,讽刺的却是宋太后坏事做尽才遭了今天的报应。

薛振皱了皱眉,“皇姐让你来的?”

苏妩笑了一下,她看向秦北渊,道,“我听说这事儿和肖忠有关,可肖忠不是已经伏诛了吗?”

秦北渊深深看了苏妩一眼,他说,“肖忠从前就一直暗中招人研习蛊虫之术,看来他死时已经小有所成。”

他虽然是对苏妩说话,但却是让这些消息从苏妩的口中传到顾南衣的耳朵里去。

“赝品罢了。”薛振冷哼,“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将子蛊偷偷种在了母后的身上,当务之急是将子蛊从母后身上拔除。”

“臣同梁院判等人商讨过,强行取出子蛊未必能成功,但……”秦北渊停顿了片刻,道,“但若是等到肖忠找到办法解蛊,太后的性命危矣。”

薛振紧紧皱起了眉。

他对太后的孺慕之情虽然在几年前开始就被缓慢磨灭,可到底是生身母亲,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只有强行取蛊一条路,”薛振冷声道,“堂堂太后,不能被区区佞臣拿捏住。”

苏妩却道,“我从殿下那里听过一个日子,眼看着只剩一个月出头几天了。”

薛振脸色沉郁地盯住苏妩,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苏妩抬头迎着薛振阴鸷的注视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今年的四月十二,听说是国师当年替太后占卜出来的死期。”

薛振抿着嘴唇,一时没有说话,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秦北渊平静地说,“宣阁曾预言过自己的死期,差了足足十几年,可见他的卜卦也常出差错。”

苏妩无所谓道,“那就看看四月十二时,太后的病是不是治好了吧。”

就算不准,苏妩也在心里祈祷着这一次宣阁是算准的。

——宋太后凭什么能苟活到现在!

薛振别开眼不去理会苏妩的挑衅,厉声唤了院正和梁院判上前询问强行拔出蛊虫的事情。

太医院在场的人里官位最高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是有苦难言。

蛊虫这种本来就不归他们研习的东西,他们做起来又能有多少把握?

眼下却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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