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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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院判心知是指望不上身边这个当官很可以、医术只是差强人意的上司,他沉思片刻便直白地道,“启禀陛下,臣恐怕只有四成把握。”
院正在旁露出了被雷劈过的表情,显然是压根没想到梁院判能耿直到这个地步。
就算真的只有四成把握,也不能就这么毫不婉转地说出来啊!
“但太后如今不吃不喝、神志不清的模样,恐怕连两日都坚持不过去。”梁院判跪了下去,他沉声道,“请陛下早做决断!”
虽然梁院判说的都是大实话,但其实这只是缘由其一。
缘由其二便不好明说出来了:如果能在宋太后身上强行取蛊,无论失败成功,总归对蛊虫多了些了解;若是下一次要再动手,梁院判便能有更大的把握。
——身为昭阳心腹的梁院判,哪能对宋太后有什么好感?
薛振只是沉思了片刻的功夫,便令道,“取蛊。”
他下令时一丝犹豫之情也没有,叫苏妩在旁侧目不已,心道不愧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又亲政了七年,连自己母亲性命攸关都能这般铁石心肠。
梁院判松了口气,领命下去繁忙地做起了准备。
苏妩看了这好一会儿的戏,这时候才又开口道,“不知太后身上蛊虫怎么突然发作得这样厉害?”
薛振同样皱起了眉。
他当然能猜得到是肖忠做了什么,可皇宫内没有丝毫动静,肖忠又是怎么影响到宋太后的?
“肖忠昨日出现在丞相府,”秦北渊淡淡道,“他盗走了我原本打算今日为长公主解蛊的虫笛。”
薛振猛地转头看向秦北渊,甚至失控地朝他迈了一步,“虫笛?”
苏妩也惊得不轻,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薛振抢先了。
“陛下派的人确实在我府中摔断了一根虫笛,”秦北渊道,“但我何时说过那就是从宣阁墓中带出来的虫笛?”
苏妩微妙地侧脸看向薛振,果然见到薛振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汁来——若是条件允许,薛振说不定能当场把秦北渊砍了。
“秦北渊,你真是好!”薛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朕还一直以为虫笛毁于朕的手中,以为自己毁了皇姐的生路,原来只是你的一道幌子?原来早在你知道皇姐身份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
“臣一向认为有备无患,陛下是知道的。”秦北渊垂首道。
他的姿态恭谦又高傲,明明低着头、立的是臣子该立的下首,可薛振却觉得秦北渊压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秦北渊所认可的对手政敌,似乎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薛振深吸了一口气,他嘲弄道,“那昨夜你怎么不再用假的虫笛去骗肖忠,反倒让他得手了?秦相知道这是多大的渎职吗?太后若是今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要算在秦相头上一半!”
“肖忠与陛下不同,他粗通蛊术,假的虫笛瞒不过他的眼睛。”秦北渊有条不紊地道,“此外,昨夜追击肖忠时,已经设计将他困于一处山林,将人捉住不过时间问题。但肖忠此人狡猾,定会拿太后身上蛊虫作为要挟,陛下方才的决断甚是英明。”
薛振看起来仿佛想一捋袖子自己上去揍秦北渊一顿的模样。
苏妩在旁看他们俩内斗,隔岸观火了半晌,这时候忍不住插嘴,“肖忠和太后死活我都不管,可能救陛下的那支虫笛呢?!”
她一问完,便发现秦北渊抬脸看向了她。
“……今日之内,必定取回。”秦北渊慢慢地说。
——今日不为顾南衣解蛊,便要再等一年了。
*
月已升起,秦朗趁着夜色再度进了丞相府,早做好了守卫比前一夜还要森严的准备,临入了内才发现情况恰恰相反。
他一转念便领悟过来:恐怕大多数人马还在外面追捕肖忠,秦北渊自己又不在府内,所以守卫反倒松懈了许多。
这让秦朗的潜入变得愈加轻松,他几近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纪长宁的住处,悄无声息地从屋檐跃了下去,门也没敲便直接将其推开闪身进去了。
屋内酒气四溢,纪长宁正趴在桌上烂醉如泥地哼哼唧唧。
秦朗皱了皱眉,也猜到了纪长宁借酒浇愁的原因——虫笛被盗走了,换谁都愁。
以秦北渊的性格,秦朗可不觉得纪长宁从元月初一开始就知道被毁掉的那根是假虫笛。
秦北渊定然是最近才刚刚告诉纪长宁的。
因而对纪长宁来说,便是刚刚从失望中取得希望曙光没多久,狂喜便被再次打碎,意志再坚定的人都难以承受这许多。
……虽然纪长宁看着一派惨状,但该问的话,秦朗还是要问的。
他左右看了看房中布置,最后还是将桌上茶壶举起掀了盖儿,毫不留情地将冷茶泼了纪长宁一脸。
纪长宁在醉生梦死里打了个机灵,抬头睁开了眼睛。
秦朗几乎立刻便发现纪长宁的双眼是虚的,比李承淮还来得茫然。
“纪长宁,”秦朗伸手毫不留情地拍打纪长宁的脸,“清醒点,我有话问你。”
纪长宁的视线左右飘忽,花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秦朗的脸上,而后他露出了个嫌恶的表情,大着舌头道,“秦……秦北渊!”
秦朗咋舌,但也没声明自己的身份,只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问道,“解蛊必须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怎、怎么!”纪长宁骂骂咧咧地去揪秦朗的衣领,连着抓空了两次,“你现在舍不得为殿下死了吗?我告诉你秦北渊,不论要用命去换殿下安然无恙的人是你还是皇帝,我纪长宁觉得统统都值得!值得得不得了!”
秦朗确信自己没听错纪长宁的话。
他沉声道,“关薛振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_(:з」∠)_第一章的伏笔终于扒出来了!去做个晚饭,等下写三更!
☆、第 112 章
“薛……”纪长宁醉眼朦胧地说, “那天皇帝晚上突发急病, 一整个太医院围着他都诊不出是什么原因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秦朗记得那个晚上, 福林满头大汗跑来想请顾南衣入宫, 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那晚的薛振果然并不是装病。
“我想来想去,那晚上只有一点异常——你试着偷偷吹了虫笛!”纪长宁拍板道,“不然怎么皇帝本来病得要死要活, 你一入宫就好了起来?”
秦朗将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的纪长宁提起来摆好, 沉默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宣阁留下的信太故弄玄虚, 他根本是故意不说清楚‘一命换一命’是用谁的命去换谁的命!”纪长宁骂骂咧咧地说,“他大概就是想让你觉得是要换你的命——他知道你肯定愿意——但其实,要为殿下而死的是皇帝!多年传闻都在说殿下与皇帝之间只能活一个人……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秦朗几乎已经将他这一趟来想要知道的内容都从纪长宁口中问出来了。
——他都没怎么问, 喝得烂醉的纪长宁自己一股脑倒了出来。
纪长宁交代得太多太详细, 秦朗甚至都没急于离开,而是在纪长宁对面坐了下来, 顺势拿空杯给自己倒了酒。
计划被全盘推翻, 在回长安巷之前, 秦朗得先为自己做好打算。
如果是秦北渊死, 还是先斩后奏, 顾南衣顶多是耿耿于怀;如果是秦朗自己死,他除去觉得万般不舍,也认为这般交换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愿意换命,顾南衣没办法真的拦他。
可偏偏是薛振。
顾南衣可以不在意薛振的死活, 但她却非常、非常在意国家社稷的安稳。
想要让薛振去一命换一命,恐怕只有瞒着顾南衣这一条路。
可秦朗一来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瞒过顾南衣的眼睛,二来又不想承担被顾南衣发现隐瞒一事的后果。
……而今天这个三月初四,已经只剩下短短的几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秦朗坐在原地想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对面的纪长宁已经打起了鼾。
一刻多钟后,秦朗慢慢地饮掉了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杯酒,起身从丞相府离开。
他没有立刻回长安巷中,而是照着脑中的汴京城地图去了一趟李家。
他有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还需要其他人的配合。
因为不知道李承淮究竟住在李府的什么地方,秦朗没和丞相府一样翻墙进去,而是摘了兜帽走的正门。
门房原本一脸不耐烦要赶一看穿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秦朗走,还是他走老本行亮了刀子以后才变了脸色去请李承淮。
“我姓秦。”秦朗提醒他。
李承淮很快来接了秦朗进去,他夜行时甚至不需要提灯笼,走动和普通人无异。
“你来有何事?”李承淮挥退下人,又温和地问,“我记得你夜间视力极好,不打灯笼也不要紧吧?”
“我知道怎么解蛊了。”秦朗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一命换一命,但无论谁去解蛊,要被拿去换顾南衣平安健康的,是薛振的命。”
李承淮原本平稳又有节奏的脚步此时都顿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问秦朗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这么肯定,而是道,“若真是如此,殿下一定是不愿意的。”
“所以我来找你,”秦朗道,“你能立刻入宫见薛振。他若愿意解蛊,让他今日子时之前来长安巷。”
“太后病重,恐怕陛下抽不开身。”李承淮沉吟片刻,又道,“更何况……就算陛下愿意,殿下也未必会纵容你们这么做。”
秦朗压低了眉锋,冰冷神情中压抑着几分郁郁,“但总要一试。过了今日,就只能等明年了。”
李承淮考量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时间不多,我这便更衣入宫。”他又忍不住提醒秦朗,“你若真要这么做,还是回去先同殿下提前说上一声。”
秦朗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这么不置可否地对李承淮沉声道了一句谢。
“并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李承淮叹息,“当年殿下……我也没能留住她。私心讲,我确实希望殿下安然无恙,但……”
这个“但”字后面的内容,李承淮并未说出口。
秦朗盯了他两眼,见这人始终是一脸温和无害的表情,告了声辞便从李府离开。
这次他直接回了长安巷,一进门就看见顾南衣正拿着虫笛把玩观看,顿时心里一紧。
“回来了?”顾南衣头也不抬地道,“花的时间有些长。”
“……纪长宁喝醉了。”秦朗说着,皱眉举步往顾南衣身边走,脚步带着谨慎。
——他甚至有点怕顾南衣直接扬手就把虫笛砸了。
她若真不想解蛊,什么都没这方法来得快。
“那结果如何?”顾南衣灵巧地用手指转动着虫笛,漫不经心地道,“从醉鬼嘴里问出答案来了吗?”
“问出来了。”秦朗在顾南衣身边停了下来。
他明明有把握出手从顾南衣动作间抢下虫笛,可因为这物太过珍贵,竟一时有些投鼠忌器。
半天没听见秦朗有下文,顾南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笑道,“看来结果不尽如人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虫笛不再旋转个不停、看着下一刻就要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似的。
秦朗悄悄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应该是确有此事,是宣阁在墓中留信所提到,但语焉不详,只是说了‘一命换一命’。”
“倒是他的风格,”顾南衣沉吟片刻,又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虫笛,叹气道,“宣阁实在不该将这祸端留下的。”
虽说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她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秦朗抿唇伸手去抽顾南衣手中虫笛,动作很小心。
但他没想到顾南衣完全没做抵抗就任由他将虫笛抽走了。
秦朗讶异了一下,抓紧这机会将虫笛握回自己的掌心里,终于觉得踏实不少。
可顾南衣冷不丁的下一句问话却叫秦朗差点没抓紧它。
“你今晚是不是还听说了什么别的事情?”她问,“你的神情不对,眼睛也同离开时不一样了……你身上是承淮家中熏衣惯用的香料,还去了一趟李府?”
秦朗:“……”明明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理直气壮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刚回家不到半刻钟就已经被顾南衣戳穿了个干净。
秦朗觉得自己先前想得很对,他果然是瞒不住顾南衣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偷工减料的三更……这个就不算在加更里了吧_(:з」∠)_明天继续努力
☆、第 113 章
尽管如此, 秦朗还是绷住了自己的底线。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顺势用百试不爽的方式转移话题, “吃夜宵?”
顾南衣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打量秦朗, 不答反问, “你身上还有点儿酒味。”
秦朗:“……就喝了一杯。”
他有种连衣服都要被顾南衣扒光的危机感,低了低头干脆直接往灶房走,还不忘把虫笛牢牢攥在手里。
虽说他今晚不一定会吹响这虫笛, 但总之……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南衣直接将它砸了。
刚走了没几步, 秦朗就听见后头顾南衣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不用拿那么牢, 我又不会和陛下一样直接把它砸断。”顾南衣好笑道,“我要是真想这么干,你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完了,等得到现在?我只是对它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秦朗谨慎地把虫笛放下, 掀开了锅。
“好奇肖忠知道得太多太详尽, 他甚至连自己吹虫笛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都知道。”顾南衣倚着门道,“他若真的对此一道钻研诸深, 那只要他一天还苟延残喘着, 就必然是一天不会放弃从我身上拿到不渡的。”
秦朗沉默地听着, 心道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局面越发混乱, 又多了一个肖忠虎视眈眈, 秦朗也顾不上是不是要让顾南衣再多失去些记忆的私心了。
“照先前那个南疆人所说,解蛊之后,蛊虫便失去作用,”秦朗说出自己的判断,“那南疆和肖忠都没了再针对你的必要。”
顾南衣道, “这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解蛊是有代价的。”
秦朗抿直了嘴唇没有接顾南衣的这句话,认真生火烧水。
即便不去看顾南衣,他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长久又平静地停留在他身上,一寸也没有移开过。
——被人这样盯着看一小会儿也就罢了,可时间无限延长之后,秦朗几乎觉得浑身都发烫起来,就连平日里娴熟的事情都做不熟练了。
他没好气地转头道,“门口风大,你坐下。”
“今晚不冷,我穿得厚。”顾南衣道。
“那你去看话本……”秦朗顿了顿,拧眉道,“别一直盯着我。”
“四年前第一次见你时,我没想到会变得像现在这样。”顾南衣突然道。
“……现在什么样?”
顾南衣歪了歪头,将脑袋也一同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笑道,“我没想到会同你和现在这样亲近,四年前的我想得还是过于傲慢了。”
亲近。
秦朗反复咀嚼了片刻这词,在心底轻轻咋舌。
“我确实很中意你,因而若你能承诺不会背着我去做傻事就好了。”顾南衣柔声道。
秦朗被前半句顺了毛,他在蒸腾的水汽当中朝顾南衣扬了一下眉毛,“我骗得过你什么事情?”
“有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总能做得到的。”顾南衣无奈地说,“你坚持不说,难道我还能把你吊起来打、还是关起来饿几天不给吃饭,逼你坦白?”
前者,她打不过;后者……饿的是她自己还差不多。
秦朗面无表情地别开了眼,他盯着锅中沸腾的水道,“不会背着你做。”
要做,他就当着顾南衣的面做。
只要薛振今日敢来,秦朗就敢把事情摊开来说、在子时之前做个决断。
问题是……薛振会不会来。
刚从纪长宁口中听说薛振才是祭品时,秦朗脑中掠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肯定的。
他觉得薛振会为了能得顾南衣原谅去做任何事情。
可等从离开李府之后,秦朗开始越想越不确定起来。
薛振或许心中确实想这么做……但他不得不顾忌自己皇帝的身份。
堂堂九五之尊,如果为了一己私情将国家社稷抛下,听起来简直像个昏君。
顾南衣教了薛振那么多年,不说是千古明君,至少不会当个头重脚轻的皇帝。
“怎么,你还要当着我的面做我不赞同的事?”顾南衣失笑。
秦朗捞了龙须面放进沸水中,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若不是我或者秦北渊,拿别人的命来换呢?如果那人你素不相识,他也愿意交换呢?”
“一命换一命本就不公平。”顾南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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