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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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嗯”了一声,道:“郁小姐最近就是在做这花生酥吗?”
自从上次裴宴问起郁棠裴满没有答上之后,裴家的人就特别注意郁棠的行踪了。
阿茗张口就来:“郁小姐照您的吩咐这些日子都没有出门,应该就是在家里做这花生酥了。不过,郁小姐曾经派人打听过蜜饯的买卖,还打听过杂货铺的买卖和烧炭的买卖。”
裴宴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怎么听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乱窜啊!
她就不能消停点?好生生的在家里呆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利益
裴宴的脑海里浮现出郁棠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泉的眼睛。
看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这样一个小姑娘,就是让她呆在家里,她也能整出点事来吧?
裴宴丢了块花生酥在嘴里。
这不,不让出门,她在家里就做出了花生酥。
再在家里关几天,还不知道她又会往他这里送什么呢?
“阿茗,”他道,“请郁小姐来家里喝茶。”话音刚落,他猛然间想到家里客房住的那些宾客,立刻改变了主意,“还是我去见郁小姐好了。你吩咐他们准备顶寻常的轿子,我们悄悄去,再悄悄地回来。”
晚上,有个接风宴。
阿茗应声而去。
两刻钟之后,一顶青帷小轿不声不响地出了裴府的后门。
裴府用来待客的紫气东来阁,叫的是阁,实则是一片九曲回旋的院落,举目望去,处处是花墙,处处有小径,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迷失东南西北。
彭家大老爷站在窗扇大开的窗棂前,左边是竹林,右边是太湖石假山,风景如画。
“裴家还挺有意思的。”他轻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们若是要想去串个门,恐怕会迷路吧?”
他是个年约五旬的男子,长身玉立,白面长须,浓眉大眼,气质十分地儒雅,如同饱读诗书的学士。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冠玉般的面孔上有道从眼角斜割到嘴角的紫红色伤痕,不仅让他的相貌变得很狰狞,而且让他的神色也平添了几分凶狠,让人侧目。
“大伯父,”他闻言低声道,“那,我们还要去拜访湖州武家的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透着几分温顺,可眼宇间透露出来的戾气却让人知道他很不耐烦。
彭家和武家曾经有些不可对人言的生意,比别家更容易搭上话。
“当然要去。”彭家大老爷转过身来,对那青年道,“裴宴弄出这个什么拍卖,不过是想让几家自相残杀而已。我听说武家是最早来的,以他们家的德性,拍卖之前肯定会上窜下跳着想办法找人联手,至少,不能让裴宴控制价格。我们到时候参一股就是了。”
青年欲言又止。
彭家大老爷道:“十一,你要记住了,朝廷要撤市舶司,只有合纵连横才能抵御这次的风险。过两天就要开始拍卖,你就不要露面了。晚上出去的时候也小心点,裴家不简单,若是被发现,你早点想好说辞,免得到时候让人误会。”
不大的院落,一下子住进了七、八家豪门大户,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大家又都是冲着那幅价值连城的舆图而来,半夜不睡觉的在院子里乱晃,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
被称为“十一”的青年正是林觉口中的“彭十一爷”。
他恭敬应了一声“是”,抬头却不服气地道:“裴家再厉害也不过是出了个裴宥,现在他死了,剩下的,裴宣软弱无能,裴宴狂妄自大,偏偏裴宴还心胸狭窄,接手了裴家之后不是想着怎样让裴家更上一层楼,却想着怎样压制长房。我看,裴家就算还有几斤钉,也不过是艘烂船罢了。大伯父不必顾忌。”
彭家大老爷皱了皱眉。
这个侄儿少有文名,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彭家花了大力气捧他,让他和当年杭州顾家的顾昶被人并称为“一时瑜亮”。可惜他后来不慎被人破了相,与仕途无缘,只能帮着他打理庶务。顾昶却仕途顺利,官运亨通,他这侄儿心中一直不快,甚至开始愤世嫉俗,几次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都被他弄得血流满地,让人心生厌恶。
但他这个侄儿又实在是聪明。
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他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弃之可惜,用之担忧。
好在是他还算孝顺,对族里的事也足够尽心,对族中的长辈足够顺从,就算族中的决定他不赞同,但族中一旦有了决断,他还是会遵照执行的。
这也是为何族中的几位长辈都觉得应该多多培养他的缘故。
可他也是真清高。
天下英才随意评价,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时势造英雄。不管裴宴如何,裴宣如何,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十一就是再聪明、再机敏、再有才华,学得文武艺,不能卖给帝王家,就只能看着别人指点江山,名留青史,就只能认输,认命!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说这些的时候,等回了福建再好好地和他说说。
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左右这些人似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里是裴家的地盘,就算裴家是条烂船,你也不可大意。”彭大老爷叮嘱他,“你别忘了,当初我们也觉得那幅画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结果呢?”
彭十一爷眼底闪过一丝戾色。
当初,彭家怕惊动裴家,也怕引来其他世家的觊觎,决定找个不起眼的人想办法把画拿到手,他是同意者之一。
“大伯父,我知道了。”彭十一爷低头道,“这次一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彭大老爷点了点头。
他这个侄儿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我等会去会会武家的人,看看武家对拍卖的事是怎么看的。”他沉吟道,“说不定我们还能和武家联手。”
裴家拿出来给他们看的那一部分舆图和他们手中的舆图是一样的。
现在他们没办法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他们手里的舆图是真的,还是裴家那份舆图是真的。这就逼得他们家不得不参加拍卖。
裴老太爷是个厚道人,裴宴的桀骜不驯他却是早有耳闻。这是他第一次和裴宴打交道,不知道裴宴的深浅,万一裴宴准备拿着这幅舆图当摇钱树,他们家恐怕要大出血。
这都没什么。
有失就有得。
怕就怕他们拍到的舆图和他们家手中的是一模一样的,或者裴家拿到的是假的……那就令人吐血了。
裴宴虽然知道彭家是来者不善,可他就是个撩猫逗狗的性子,越是像彭家这样的人家,他越是要惹一惹,彭家的人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如临大敌,自然也就懒得派人盯着彭家。
反正他们已经住进了裴家,就没有他想知道却知道不了的事。
他让人把轿子停在了郁家后门的小巷里。
平时这里没什么人走动。
特别是下午,青竹巷的男子多半在铺子里,女眷们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做针线活,非常安静。
他叮嘱阿茗:“小心别惊动了郁太太。我不想登门拜访。”
阿茗知道他们家三老爷不喜欢应酬,连声应下,去了前门叩门。
来应门的是陈婆子,听阿茗说他是裴家的小厮,来找郁棠的,又见他生得白胖可爱,心中十分喜欢,没有多问就把他带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见到阿茗很惊讶,等知道了阿茗的来意更是惴惴不安地半晌才理出个头绪来。
她打发双桃去给阿茗拿花生酥吃,压低了声音问阿茗:“你说三老爷要见我,轿子就在我们家后门?”
阿茗连连点头,见郁棠穿件茜红色杭绸褙子,衬着面如白玉,又笑盈盈地,和蔼又可亲,他给郁棠通风报信道:“三老爷多半是为了你们家那个山林的事,来前他还问起过。”
郁棠早就想见裴宴了,这下可好了,瞌睡的遇到递枕头的,彼此都好。
“你等会!”郁棠也怕裴宴来家里。他那性子,谁在他面前也不自在。何况她母亲刚刚用了药躺下歇了,知道裴宴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起身亲自招待他的,“我跟家里人说一声,这就去见三老爷。”
阿茗捧着双桃给的花生酥高高兴兴地走了,郁棠让双桃帮着打掩护,从后门溜出去见裴宴。
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裴宴穿了件月白色三棱细布的直裰,腰间坠着青色的小印,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风仪无双。
郁棠静静地欣赏了两眼。
不曾想见到真人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你怎么动作这么慢?”裴宴不悦道,“我问你两句话就走。”
没有一点君子之风。
郁棠在心里腹诽。
要不是正好今天穿得“规规矩矩”,她还没有这么快出门!
不过,想到阿茗说裴宴是为了他们家山林的事来的,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小气,不应该和裴宴计较这些。
“三老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她直入主题。
裴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的,郁棠的直爽也让他不用兜圈子,心情颇佳。
“你们家那山林,决定种什么了没有?”他语气轻快地道,“春耕都过了,你要是再不决定,就又得耽搁一季了。”
郁棠正想探裴宴的口风,这话正中她的下怀。她道:“我之前一直觉得种沙棘不错的,可大家都让我别种。我就想问问您,要是我们家山林卖给了你们家,你会种什么?”
她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没什么用处,所以想把山林卖给他们家?
他像冤大头吗?
裴宴的脸都黑了。他道:“你想把山林卖给我们家?”
“不是,不是。”郁棠发现裴宴误会了,忙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裴宴不悦,道:“没想过。不知道。”说完,犹不解恨似的,继续道,“除非是你们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卖田卖地就会死人,我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顺手帮一下。那山林成了我做主买进来的,为了给家里一个交待,就只能捏着鼻子想办法了,那也许我会仔细地想一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拍卖
裴宴的话让郁棠心跳如鼓。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郁家有困难,看在乡亲的份上,不管那山林是怎样一个情况,他都会出手把山林买下,救郁家一时的困难。
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她想到前世的事,心跳得就更厉害了。
前世,郁家把山林和田地都卖给了裴家,不仅仅是因为裴家是临安城最富的人家,还因为裴宴出的价最高。
那时候她不了解裴宴。
以为裴家钱多,不在乎这些小事。
可现在看来,裴家虽然钱多,却也是有所取有所不取的。
很显然,前世裴家买下郁家的祖业,是在变相地帮郁家,而且也的确是帮到了郁家——没有裴家买地的钱,她根本没钱雇人去打捞父母的尸身,也没钱给父母买墓地,让父母入土为安。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裴宴已对她有大恩!
郁棠想起前世的孤苦无助,想到那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给过她帮助和温暖,眼眶骤然间湿润起来。
裴宴看着她呆呆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不免心中生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要是没有或是没有想好,那就等初十之后再说好了。”
郁棠一个激灵,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道“我想继续种沙棘,然后把沙棘做了蜜饯卖钱,您觉得可行吗?”
裴宴没有想到郁棠这样地固执。
但这是她的选择,就算是南墙,也得让她自己撞得头痛了才会回头。
他提醒郁棠“沙棘树结果最少要三年,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前世不管裴宴是因为什么原因种的沙棘树,她觉得,只要照着他的路走,肯定能成事。
裴宴不再劝她,道“你要是真决定了,就好好地干。我最讨厌半途而废的人了。”
“您放心!”郁棠向他保证道,“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裴宴想,就算是交束脩了。
谁学东西不得交点银子呢!
“我家里还有几株沙棘,”他道,“等过了初十,你派个人过去挖了先种到你们家林子里去好了。要是能活,今年秋天就能结果。你到时候尝尝那果子的味道就知道了。”
寡淡无味,不做蜜饯,还真没什么用。
郁棠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前世,她听说这树是他在西北为官的朋友推荐给他的,这一世,却是周子衿从西北挖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前世的消息对还是今生的消息对。但不管怎样,她都决定结果之后就提前做一批蜜饯出来让裴宴和帮着找种苗的沈先生尝尝。
这两人都帮了她的大忙。
郁棠恭恭敬敬地送裴宴走了。
裴宴回到家中还没有坐稳,裴满就来找他,还给他带来了一个颇有些让他意外的消息“武家到处游说,陶家、印家、利、盛家等都决定拍卖的时候大家把价压在五千两银子左右。不管是谁家拍得了这幅舆图,都拿出来共享。”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裴宴无所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喝了一口,这才道“你不用担心。我没准备让哪一家中标。要是他们都说好了,那就五千两银子把舆图卖给他们。加上每家各两千两银子的保证金,郁家怎么也能落个二万两银子。有了这二万两银子,不算多,也够他们家几代人花销的了。再说了,钱多有什么用?子孙不成气,多少都一样给败光。”
裴满愕然道“不是价高者得吗?”
裴宴噗哧笑出声来,像望傻瓜似的望着他,道“价高者得,你想可能吗?多少才算价高?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能行,只是不想让他们那样轻易就得到,要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裴家包藏祸心,以为舆图是假的。”
的确有很多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裴满道“那我们也真的不留张舆图吗?”
郁家曾说过要送一幅给裴宴,他们要留一张不算违约吧?
裴宴摇头,道“我二师兄这个人我了解,他为了仕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首辅沈大人年事已高,最多两年就会致仕,他和黎训争内阁首辅,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拿市舶司开刀,顺便让江南的豪门大户重新洗牌,不支持他的人全都会被踩到泥淖里。我与他原本就不和,要不是老师还活着,又得费师兄提点,他恐怕早就不认我这个师弟了。我们还是不要参与这件事的好。“
裴满神色大变,连连点头。
裴宴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昨天睡得太晚,今天我要睡个午觉。下午还要给彭家的人接风洗尘,你跟阿茗说一声,记得到时辰了叫我起床。”
裴满应喏,指使了小丫鬟给裴宴铺床。
回到家中的郁棠却神情有些恍惚,总想着前世的一些细节。到了初十拍卖那天,郁远早早地就到了郁棠家,和郁文一起紧张地等消息。
郁棠虽然人坐在书房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前世那些关于裴宴的传闻。
大家对他的情况知道的很少,甚至不知道他娶的是谁家的姑娘。也没听说他有孩子,不知道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还是成亲之后没有?
她前世太蠢了。怎么就没有想想裴家为什么会出比别人家高的价买他们家山林呢?不过,就算知道了,以她从前的性格和胆量,估计也不敢去向裴家道谢。还有李家,前世得到了舆图,和彭家勾结在了一起,在临安成了仅次于裴家的大户人家,也不知道对裴家有多大的影响?还有,裴宴说朝廷想撤了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可在她的记忆中,直到她死的时候,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好像都还在……
想到这里,郁棠差点跳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利用前世她所知道的消息回报裴家呢?
前世,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撤不撤都与她关系不大,但裴家不一样。他们家是做大生意的,就算他不想做海上的生意,肯定也有认识的人,或者是亲戚做海上生意的,她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裴宴,然后裴宴可以用这个消息和其他人做交易,或者是让他的亲朋好友减少损失啊!
郁棠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在屋里打着转,想见裴宴的心就像那燎原的火苗,越烧越旺。
郁文看着悄声对郁远说“你看阿棠,说是长大了,有了主意,可这年纪到底摆在这里,遇到事的时候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把那舆图给甩出去了,郁远也从心底里高兴。
他不由笑道“这不全是家里人吗?要是有外人在,她肯定忍着了,您看了还不得赞她一声大气沉稳有担当。叔父您就别吹毛求疵了!”
郁文无声地笑了笑,对郁棠道“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裴家是有名望的人家,会原封不动把拍卖得的银子送到我们家的。你这样转来转去的,转得我的心都跟着慌张起来。”
郁棠嘿嘿的笑,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转来转去,而是稳了稳心神,坐下来喝了两杯茶,然后回屋做了两朵绢花,才等到裴家来报信的人。
“保证金和拍卖所得,一共是二万七千两银子。”来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十分平常,穿了件很普通的蓝色粗布直裰,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地,自称叫陈其,是裴家的帐房先生,“按照之前说的,全都存到了裴家的银楼。这是银票,请郁老爷清点一遍,我也好回去交帐。”他说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全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这也是裴家银楼面额最大的银票了。”
二万七千两?!
郁家的人全都呆滞了片刻。
郁远更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和激动,看了郁棠一眼,悄悄地握了握拳。
郁文也很高兴。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接过匣子看也没看一眼就递给了郁远,起身对陈其行了个礼,道“陈先生辛苦了,家里备了酒水,还请陈管事不要嫌弃,在家里喝杯水酒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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