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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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圣人跟前说得上话才好。”老太太叹息,“当初从幽州举家迁到临安,后来又在横塘建府,看来大大失策了。咱们这样人家,怎么好离了天子脚下!人脉不去维系,一里一里就淡了,等出了事再有求于人,哪个真心替你解困?”顿了顿复问,“这回托的是什么人,可靠得住?”

谢纾抚抚膝头,其实也不太有把握,为了安抚老太太才一口咬定:“必出不了岔子的,是父亲当年的门生,托他牵线搭桥攀上殿前司指挥使,好替咱们当面向圣人陈情。”

老太太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殿前司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一个好相与的。那些人,吃人不吐骨头,就算办成了事,咱们的家私一大半要填还进去,只怕还不止!”

可是又能如何,谢纾低着头,干涩地眨了眨眼睛,“都是儿子不周全,连累母亲忧心。儿子也细想过,这种人光凭买通,恐没有真心,到底要想法子攀上亲才最稳妥。”

是啊,国家用过的和亲策略,放到普通人家也一样有用。沾了亲便有了保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愁他没真心。只是这种亲,哪里那么好攀,别说这类人大多狠绝,就说官职,殿前司指挥使和节度使同属从二品,要结儿女亲家,非有位高权重者任大媒,决计成不了事。

老太太复沉吟:“你可打听过,那位殿帅家有没有和咱们年纪相当的儿女?”

谢纾哑然失笑,“新上任的指挥使不过二十五六,哪里来那么大的儿女!”

“这却难了,或是有兄弟姊妹,侄儿侄女也好……”越说越困顿,捶着腿道,“绕上一百八十个弯,也是无用功,这样年纪,想必早就娶了亲……”

“那倒没有。”谢纾道,“他父亲十年前蒙难,连累了一家老小。这次破格提拔,一则他办事老辣,狠得圣人器重,二则也是为告慰他父亲。不过母亲想,这种人刀口舔血惯了,和寻常武将还不同,知道咱们有意攀附,恐怕……”

老太太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罢了,这会子先不说这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边说边站起来,冲清圆招了招手,“四丫头过来,叫她们摆饭开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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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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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谢家是大户,很重规矩礼节,吃饭睡觉都有一定章程,因此一顿饭下来,清圆用得很拘束。

谢纾倒是如常,唯初见时有几分愧怍,后来便也心安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虽说早年让她流落在外,也从未起过接她回来的念头,但父女之间血浓于水,哪里有那么深的恨呢。如今孩子在跟前,这段亲情就算磕磕绊绊,总算也续上了。他瞧着清圆的脸,恍惚还会想起她母亲。她母亲叫靳春晴,那么柔美温婉的江南美人,曾经是他每日急于回家的全部原因。

可是后来……后来太多的变故,他忙于公务,疏于内宅,不知一切怎么就变成了那样。出了人命,百般狡赖,只会令面目更可憎。他那时是当真很喜欢她母亲的,正因喜欢,失望过甚就产生极大的怨恨,不愿意想起她的脸,不愿意经过她住过的院子,不愿意接纳她生的孩子……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恨也消退成了一段惆怅。老太太的书信里屡次提起家宅不太平,想把四丫头接回来,他也没什么可说的,都依老太太就是了。横竖家里不多这一张嘴吃饭,只要阖家太平,还计较什么!

他舀了一勺白龙臛,放进清圆面前的荷叶盏里,“这是今早的鳜鱼现杀了做的,鲜美得很,你多吃些。”

清圆在杌子上欠身,说多谢父亲。

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些不作为,单凭这个举动,谢纾也可称得上是位好父亲。可惜她回到谢家至今,每时每刻都让她觉得这是个深不见底的虎狼窝,甚至这样寻常的相处,她也不得不提防着,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阴谋诡计在等着她。

其实她很希望趁着今天的机会,他能提一提她娘,让她有机会为自己的母亲鸣一声冤。然而直至饭罢,老太太也好,老爷也好,谁都没有提起。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她也是凭空冒出来,被他们捡回谢家的流浪儿。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老太太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家和才能万事兴,咱们是至亲无尽的一家子,纵是将来下了黄泉,阎王爷那儿报花名册子也是同一个姓氏,记住了这一点,这辈子糊涂不了。”老太太又对谢纾说,“我冷眼瞧了两个月,瞧来瞧去,四个丫头里还数清圆最像你。人说龙生九子,大丫头雌懦,二丫头莽撞,三丫头因她娘的缘故,难免有些刻薄,倒是四丫头,聪明有算计,我心里最看得上她。只是孩子可怜见儿的,到底要受些拖累,往后老爷上心些,将来找个好人家,方不负这段父女缘分。”

谢纾诺诺道是,清圆却并不觉得这样的叮嘱对她有实际的好处。且不说老爷不管内宅事,就算当真把她放在心上,恐怕也是用以铺平官路居多。像先头他们说的……她由不得打个寒噤,真要拿她去填了那个窟窿,那凭她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也是浸在了黄连汁子里头,要苦得透芯儿了。古来作巴结用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她曾听说过殿前司的大名,负责禁中警备之外,也统管全国上下侦缉等事。权大到了一定程度,欺上瞒下,只手遮天,不说拿不拿人当活物看,就算真心过日子,前路也必定危机四伏,祸患重重。

不过退一步想,或者因自己身份尴尬,反倒能躲过一劫。于是稍稍放心些,老太太说话,她只管含笑听着,最后应一句:“孙女才回来的,还想在家多留几年,好好孝敬祖母和父亲。”

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她愿意说,老太太愿意听,口中笑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耽误了儿女的前程,对得起谁?”

谢纾话不多,大约还在因公务上的事烦心,老太太见了便也有些怏怏的。一时各自都沉默下来,撤了席面换上清茶,老太太宽慰道:“你也别急,咱们立府这些年,总有人脉可堪一用。等过会子我修书给你舅父,他同京里的权贵们走得近些,请他从中斡旋斡旋,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谢老太太本也是武将人家出身,有时候说话不那么雅,但一针见血。谢纾叹息不已:“儿子都快奔五十的人了,还要叫母亲为我操心……”

老太太道:“你纵是长到一百岁,也还是我的儿子。咱们谢家门楣,全靠你一个人撑着,那两府早就分出去了,西府上还有些说头,东府混得污糟猫一般,也不去指望他们。如今我不替你张罗,谁替你张罗?且放宽心,圣人不瞧你,还得瞧着祖上功勋,好歹有咱们活动的余地。”

谢纾道是,饮过茶又歇了会子,方从老太太上房退出来。

清圆随他一道出荟芳园,月洞门外应当分道,一个往东一个往北。谢纾走得匆匆,清圆叫了声父亲,他站住了,回身问:“怎么?”

十四岁的女孩子,脸上总有天真的神情,让人觉得她是无害的,甚至触发父亲对幺女的柔情。她捏着手绢,脊背站得笔直,笑着问他:“父亲当年有没有怀疑过,我姨娘是遭人陷害的?”

谢纾怔了怔,对于这个话题显然有些不耐烦,但看在她还年幼的份上,按捺住了脾气道:“女儿挂心生母,本是人之常情,到底你娘做下的事有损你的声誉,你来问我这个,我不怪你。当年的事,你不知道里头缘故,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好说的。你还小,大人的事哪里是你勘得破的,往后安心习学,将来自有祖母和太太替你周全。你是闺中女孩儿,琴棋书画顶要紧,旁的一概别问,就是你做姑娘的本分了。”

他说完这些话,快步往竹林那头去了,清圆呆站在那里,忽然体会到了她娘当时的绝望。

其实真相并不难揭穿,只看人家愿不愿意罢了。折损两位姨娘算什么,本就是些无足轻重的人,死了撵了不伤元气。但要是动一动当家的夫人,那谢家门头就得塌掉半边,孰轻孰重,还需要斟酌么?

抱弦知道她伤心,挽了她的胳膊轻声道:“姑娘,这样结果咱们早前不是没有预料到,你答应过奴婢不往心里去的。”

清圆方才回过神来,颔首说是,“我怎么忽然痴起来……”又怔了一回,勉强笑了笑道,“唉,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老爷对我娘就没有过真心么?纵是只猫儿狗儿,伴过一阵子,多少还有些感情呢。”

抱弦惨然笑着,微蹙的眉,轻捺的眼梢,处处都在说明她不知人世险恶。

主仆两个相携往淡月轩去,下半晌的日头较之先前黯淡了些,悬在西边的树顶上。清圆转头朝扈夫人的院子方向望了眼,喃喃说:“清如这个时候,应当回来了吧!”

不知她以什么名义去见的李从心,或是说“四妹妹今儿不得闲”,或是索性不提她,假作与他偶遇。横竖今儿见着了,总也称意了,只是春台很是愤愤不平,“那原是我们姑娘的份子,倒叫二姑娘李代桃僵了。”

还有更让人生气的,自那次后,二姑娘身边的绿缀总拿鼻子眼儿瞧人,仿佛二姑娘一只脚踏进了丹阳侯府似的,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底下人抬杠,清圆并不过问,见了清如也还和以前一样。隔了一日,往府上西席那里送临摹的画儿,内院到私学要过一条长长的游廊,廊子一边倚着连绵的嵌漏窗院墙,人从廊上过,透过漏窗能看到另一边的景致。南方的庭院多是这样,一步一景,似通还隔,极具若隐若现的美感。

清圆拿着卷轴往南,天儿渐次暖和,身上的春衫也愈发薄了,柔软的织物在皮肤上缠绵起伏,即便无风也会自动。

这样的春日是极好的啊,清圆眯着眼佯佯缓行,正受用着,忽然听见隔墙有人唤四妹妹。她瞧了抱弦一眼,再转过头看,见漏窗另一边有个人,赭黄的袍衫镶在青葱春景里,愈发显得面容白净,冠玉一样。

“三公子。”她福了福身就算打过了招呼,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依旧顺着回廊前行。

院墙那边的人追上来,每一扇漏窗里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似乎有些负气,隔墙说四妹妹等一等,有些质问的意思,“我只问你一句话,那日你为什么没来?”

清圆顿住了脚,“没来?来哪儿?”

“大佛寺。”他眼眸沉沉望住她,“你可接着我的信了?”

要是换作一般人,大约会趁机诉一诉苦,有意无意地表露自己身不由己,让别人占了先机。抱弦以为四姑娘也是这样打算,谁知她的回答出乎她预料,四姑娘茫然摇了摇头,“我不曾接着你的信呀。”

抱弦忽地松了口气,发现这样作答才是最妥当的,既不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上,又立刻让丹阳侯公子明白过来,那信落进了二姑娘手里。伤人颜面不必亲手掌掴,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省了多少口舌和麻烦。她有意让小喜学舌,因为知道二姑娘不会错过机会,便耐心在这里等着。倘或一封信便被搅得芳心大乱,那么在这位丹阳侯公子的眼里,只怕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人了。

李从心果真微怔,复疑惑地打量她,大约这是素日风流的小侯爷从未遇到过的新问题吧!

清圆还是一脸老实真诚,掖着手谨慎地说:“我与三公子早前没有深交,若你真给我写过信,那就是三公子欠妥了。我身份尴尬,满升州都知道,自珍自重都来不及,不想往身上招是非。还请三公子见谅,万万不要做出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来,我人微福薄,经不得外头的闲言碎语。”

她说完,又屈身纳了个福,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前去了。

李从心愕了半天才回神,站在那里扬声问:“四妹妹,你何时及笄?”

清圆皱了皱眉,连头都没回。

抱弦有些不甘心,扭头道:“三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谁知那丹阳侯公子下了决心似的,冲口道:“问准了日子,我好上门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2更,后面还有一章嗷~

☆、第 20 章

这下子连清圆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贸然说出这句话来。抱弦错愕之余便只剩窃笑,清圆又气又羞,红着脸打了她一下,嘟囔着:“这人到底在浑说什么!”

抱弦却是由衷为她高兴的,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恭喜姑娘了。”

恭喜?哪里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要是今儿受到这份厚爱的是清如,眨眼必定宣扬得谢府上下无人不晓。清圆却不是,因为自己母亲遇人不淑的原因,她并不相信世上有这样无缘无故的爱。

爱之一字,说起来那么轻松,不过略张一张口,发出的音和嗟叹一样,没有前因后果,便毫无分量。她同这位侯公子不过见过两面,清如和扈夫人对他志在必得时,她本能地凑了一回趣罢了。其实说到根儿上,和扈夫人母女为敌才是她的最终目的,至于李从心,如果情场上经验不那么老道,倒也实是个可以依托的对象。

然而谈婚论嫁,到底还够不上,他那样鲁莽的冲口而出,也许是一时不平,一时赌气。越得不到的越惦念,以他的身份,以前在女人堆里必定处处吃香。如今求而不得,便生出许多执念来,清圆看得很透彻,倘或自己也愿意认定卿卿,无非大大伤筋动骨一回,只要他两年内矢志不渝,这事也就成了。

但事成之后又怎么样呢,不说两个人能不能安生过到一处去,有个曾经虎视眈眈的大姨子岂是闹着玩的!时候一长,错过的反倒香甜起来,她不是糊涂人,自然不会因他这句话,就盲目地将自己推到悬崖边上去。

李从心有些急,见她不回头,也不答,隔着漏窗又唤了声妹妹,“我想了好几日,不是一时冲动才对你说这句话的。”

清圆脚下渐缓,到底站定了,回身笑了笑道:“我的亲事,不由我自己做主,你不该同我说这些。闹出笑话来于你是无碍的,对清圆却有切身的损害,还请公子自重。”

她说完,便不再逗留,带着抱弦穿过月洞门,往私学方向去了。

李从心站在漏窗前,一瞬有些怅然,身后的正伦拍了拍他的肩头,抬起下巴指向清圆离开的方向,“淳之兄,你已经决定了,要向我四妹妹提亲?”

李从心回过身来,有种吃了秤砣般的坚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到了这个时候,遇见了合适的便定下来,错了么?”

正伦简直有点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习惯性地捻着自己细细的胡髭,歪着脑袋,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他。

若说现在的富贵公子,尤其这种公侯府邸未来掌家的宝贝,哪个没经历过几个女人?一般到了十六岁上,便是你不要,母亲也往房里安排人,作为男子汉,这是必学的本事,不说和读书习字一样重要,至少是读书习字之余,最需研习的课业。至于这位小侯爷,更是占了出身的优势,在升州的贵女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惹多少名门闺秀为他垂泪。他的圆滑之处在于从不主动招惹谁,也从不向任何人许诺,姑娘们到最后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谁让她们一厢情愿。李从心片叶不沾身,他还是清清白白的公子哥儿,唯一的错漏,就是长得太齐全,太讨人喜欢了。

正伦摇头叹息:“你可是因为在清圆跟前吃了瘪,心有不甘,才决意向她提亲的?”

他也认真想了想,有这样的原因,但更要紧的,还是出于单纯的爱慕。

“那日在春日宴上,我头一回看到她……正伦,你摸着良心同我说,这横塘地界上,还有比她更美的姑娘吗?”其实他并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又感慨起来,“或者不能说最美,横竖是最让我记挂的。那天的蹴球像长了眼睛似的,没有击中别人,偏击中了她,这是何等的缘分!我这程子每每会想起她,细说也有些可笑,与其这样牵肠挂肚,索性迎进门岂不干脆?”

正伦作为男人,很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是好的,但他们之间的鸿沟太宽太深,恐怕一般二般难以跨越。

“我四妹妹的出身,你是知道的吧?”正伦开门见山说,“她娘毒杀夏姨娘,被撵出了府,凭她有个这样的娘,你们侯府也容不下她。我劝你还是歇了心吧,没的为了这个,再和家里生嫌隙。”

可是这位侯公子眼神坚定,笑道:“事在人为,总会有法子的。”

谢家兄弟和他自小相识,知道丹阳侯夫人只有这一根独苗,活龙似的养到今儿,向来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倘或运气好,兴许婚事上头有他说话的份儿,但因事关重大,究竟也不敢下保票。不过以李从心的脾气,下了决心的事必要去做的,这点倒很靠得住。回去之后也和他母亲商议了,不知最后谈得如何,反正观察使夫人隔了一日,便到府上来找老太太说话了。

扈夫人因早前曾托过她,一听说陶夫人到了,便知道多少带着点消息来。她在自己院子里等着,等老太太打发人请她过去,清如是个没出息的,坐立不宁地,一直在她眼前转圈儿。

她调开了视线,撑住额头说:“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胡乱走动什么!是你的姻缘,到天上也跑不掉,你急什么?”

清如这才讪讪坐下来,揉着帕子小声反驳:“我多早晚急来着……我急,母亲就不急么!”

急也没用,这种事靠急能成,天底下就没有痴男怨女了。扈夫人蹙眉放下手里的账册子,崴身朝窗外看,院子里两个婆子挎着笸箩穿行,门廊上的丫头垂首侍立着,这春日静悄悄的,时间也仿佛凝固住了。

扈夫人到底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等了半日,一点动静也没有,怕是里头有疙瘩的地方。她叫了声彩练,“你上荟芳园瞧瞧去,究竟观察使夫人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彩练道是,很快便往老太太院里去了。天儿越来越暖和,上房的横坡窗下放了竹帘,紧密排列的篾竹,可以阻挡里头的视线。主子跟前大丫头个个机灵能干,彩练亦是,不等人瞧见,扭身钻进了隔壁花厅里。老太太的丫头夏植正举着剪子修剪玉树的叶子,见她进来嗳了声,待要问她做什么来,后半句话被彩练捂进了手掌心里。

指指隔壁,意思明明白白,就是来听墙角的。碍于她是太太房里人,夏植不好说什么,后来她越性儿把耳朵贴在了长窗上,夏植看不过去,白了她一眼,甩手从花厅里出来了。

花厅和老太太消遣的屋子原是一大间,不过拿挡板隔断一下,那头说话,这头听得清清楚楚。彩练听见观察使夫人不无遗憾地说:“我瞧四丫头也是极好的,这样的相貌人品,要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不知有多大的成就!可惜世上事,总不能尽善尽美,人是无可挑剔,岔子出在了靳姨娘的身上。倘或没有这一宗,别说丹阳侯家,就是进宫做娘娘,又怎么样呢!”

老太太却有些愤然,“我早前就在春日宴上说过的,并不贪图清圆选配高官之主,如今这话又是怎么来的?他丹阳侯家虽是皇亲国戚,我谢家世代也为朝廷卖命,这样欺人,未免太过了。”

观察使夫人见老太太动怒,忙好言劝慰着,“您先消消气,侯府原是不想叫外人知道,才托了我来的。侯夫人是我族姐,老太太是我干娘,倘或里头有什么误会,也是自己人说合,远比拐个弯儿叫别人传话强。老太太听我说,这事是淳哥儿的意思,回去跪在他母亲跟前,口口声声求他母亲上节使府上提亲。前几日府里太太同我说起二姑娘的事,我也和侯夫人提过一嘴,侯夫人只当他说的是二姑娘,倒也觉得甚相配。可谁知问明白了,他说的竟是四姑娘,这么一来,事情可是难办了。”

彩练听得心头直蹦起来,暗道乖乖,丹阳侯公子竟直和家里说要娶四姑娘为妻,那二姑娘使尽了力气,岂不白操了那份心?

单听墙根儿已然不够,便矮着身子,移到那扇能看见人的槛窗底下去。雕花板下的缝隙恰对着老太太会客的地方,只见老太太沉着脸,两手撑住腿道:“侯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必拐弯抹角。四丫头结识了侯爷嫡子的事儿我是知道的,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淳之央他母亲求娶四丫头,那是淳之自己的事,和我们四丫头有什么相干?”

老太太护起短来也了不得,观察使夫人笑道:“干娘说得是,一家女百家求,原是天经地义的,别说淳之这样年轻的公子,就是我,见了四姑娘心里也欢喜。只是侯夫人有她的难处,入了李家门,通共只养了这一个,一生心血全在他身上。做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儿女得意体面?淳之回来提了这个,闹得他母亲整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上我府里来,请我两头斡旋斡旋。”说罢顿了顿,接过婢女手里茶壶,亲自给老太太添了一碗茶,又道,“干娘,我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观察使夫人当年险些嫁给谢纾,后来阴差阳错各自婚配,但两家往来密切,老太太便收她做了义女,是要长久走动下去的意思。既然一向交好,有话也不必避讳,便道:“你说。”

观察使夫人斟酌了下道:“我母亲去得早,我拿干娘当自己亲娘一样,有些心里话,便敞开了对干娘说了。要论亲疏,侯夫人和我是远亲,我心里自然更向着干娘。干娘听我一句,小侯爷既回禀他母亲,断没有自作主张一说,恐怕是两个孩子之间生了情,想谋一个长久之计。要说门楣,可着升州找,没有比丹阳侯府更高的,姑娘若能进侯门,还图什么?可高门大户,自有里头一套玄机,门里个个光鲜,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咱们姑娘进了门子不得人正眼瞧,背后还要叫人说嘴,何苦来!干娘好歹劝劝四姑娘,纵是再舍不得,还得慧剑斩情的好。淳之这会子热得很,咱们这头凉下来,时候一长,事就过去了。倘或跟着闹,叫侯爷知道了,将来哥哥官场上见了人家,岂不两下里尴尬?”

老太太听了半天,她的话自然在理,但字里行间也有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可不是么,上回家里设宴,就闹出丹阳侯公子送酥饼的事来,扪心自问,四丫头当真一点责任也没有?本来接她回来是图个一家子团聚,结果竟这样,果真惹事的娘,生不出消停的女儿来。

老太太应付半天,才送走观察使夫人,胸口的那团怒火到这会儿再也按不住了,轰然拍了炕桌,站起身道:“去,把四姑娘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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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月荃领了老太太的令儿,快步往四姑娘的淡月轩去。

午后时光也变得散漫起来, 四姑娘的院子里榴花开得正好, 红艳艳的一簇, 在台阶下汇聚成花海。正屋的槛窗大大开着, 正对着那一树榴花, 窗内半个身影被树遮挡着,只看见厚重的乌发,和半边俏丽的侧影。

“月荃姐姐来了?”春台笑着迎出来,“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

月荃在她手上压了压,回身朝书房的槛窗看过去,“我找四姑娘。”

清圆听见她们说话,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抱弦出去把人迎进来, 压声问:“出什么事了么?”

月荃心里向着四姑娘,亲自来传话,就是为了早一步提醒她提防。她上前给清圆见了礼,正色道:“老太太打发我来,传姑娘过荟芳园去。姑娘别耽搁, 快抿了头过去吧。”

清圆有些纳罕,看她神色比平常肃穆许多,便道:“姐姐有什么话, 千万别瞒着我。”一面招春台来,拿篦子篦好鬓边的发,换了件罩衣。

月荃朝外看了看,低声道:“老太太才送走观察使夫人, 观察使夫人登门,是因丹阳侯公子向他母亲提了要聘四姑娘的事。如今侯府里炸了锅,只怕要生事端,侯夫人请观察使夫人出面找老太太,这把火没法子避开了,定要烧到姑娘身上的。姑娘这会子快想想,怎么应付老太太问话吧。”

清圆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其实李从心说那话的时候,她不是没想到事态会演变到如此地步。只是那时她还存着侥幸,总觉那侯公子不会这样一拍脑门办事,谁知她竟高估了他。

她毕竟才十四岁,遇上了这种事,心里难免慌乱,脸色也不大好看。抱弦忙宽慰道:“姑娘沉住气,老太太要是果真因这个责问你,你也不必怕,实话实说就是了。”

清圆定了定神,叹息道:“我不惹事,事倒要找上门来。早知如此,不认得那位公子倒好了,少了许多麻烦。”话里话外确实生了退意,这样的侯门公子,一切只以自己为重,并不管她的死活,单凭这件小事就能看出,确实难成一路人。

横竖绕是绕不开的,听凭发落就是了。她收拾完了便往荟芳园去,前脚进门,后脚扈夫人和清如就赶到了。

老太太在上座坐得笔直,清圆向她行礼,她脸上也不是颜色,愠声道:“我且问你,你与那丹阳侯嫡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圆低头道:“回祖母,孙女和他正经说了两三回话,不知祖母问的是什么。”

老太太怒容满面,显然不满意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边上扈夫人俨然石雕似的,脸上表情冷硬,唯有一双眼睛是活的,调转过来,打量猫狗一般打量着她。

“我可同你说过,叫你不要去招惹丹阳侯嫡子,你为什么偏不听?如今叫人找上门来,我拼着一张老脸为你周全便罢了,谢家的脸又该往哪儿搁?”老太太把炕桌拍得山响,连外头都听得见,一条笔直的嗓门发起怒来,简直铙钹一样,絮絮拿话抽打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头,早前我这样叮嘱你,你只当我要断了你的姻缘,嘴上应着,心里必不服气。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过,你到底是我谢家的女儿,祖母还能害了你不成!丹阳侯府是门好亲不假,但与你绝不相配,人说可着头做帽子,你能不能戴得起那顶帽子,还要我细说给你听?我平常看你也是极聪明伶俐的,谁知到了与自己攸关的事上就糊涂起来。这会子可好,人家托了中间人登门上户撇清,我倒问你,你还做人不做?”

清圆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一头委屈,一头愈发怨李从心多事。

扈夫人见老太太气得厉害,清圆又像锯嘴葫芦似的,便出言劝慰老太太,“母亲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清如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敲边鼓,“四妹妹真是能耐人儿,咱们的婚事都要凭父母之命,只有四妹妹,悄没声儿的,连女婿都找好了。”

清圆听了,很想反驳她两句,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没有旁的办法,说得越多,越是火上浇油,便细声道:“祖母别生气,孙女和侯爷家公子当真没什么往来,祖母一定要相信我。”

这话不论是谢老太太还是扈夫人听来,都是极不老实的,她们尚没计较,清如却跳出来驳斥她:“没什么往来?骗三岁孩子罢了!没往来,人家给你送酥饼?没往来,人家私下给你写信?”

这话一出,弄得老太太和扈夫人好不尴尬。清如这丫头肚子里不知道拐弯,又偏爱抢白,大家明着从未提起过那封信,现在被她这一抖露,摆明了从上到下合起伙来算计了清圆一回,叫她赴不成丹阳侯公子的约。

扶植这样一根筋的主儿,其实才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吧。清圆忽然有些同情老太太和扈夫人,便低下头,不再吱声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短暂沉默后,老太太话又说回来,“这丹阳侯夫人办事,也是个欠妥的,自己家里不周全,关起门来处置就是了,断没个上人家兴师问罪的道理。他家是公子少爷,外头见惯了大场面,我家是闺中的女孩儿,倒上我们这里讨说法,岂不叫人好笑!”

扈夫人曼声应着:“母亲说得极是,这世上糊涂人多了,哪里保得个个都妥当。横竖今儿把话说开了,咱们心里也有了根底,四丫头和丹阳侯嫡子这件事是决计不成了。”一面说,一面看向清圆,眼里带着怜悯的味道,唇角却含笑,“四丫头,你心里也要有个成算,既明白了,及时抽身,死了这条心便是了。”

清圆看着扈夫人唇角的笑,那笑锋利如刀,大约还在盘算着,她这头不成事了,清如那头便有了希望。她也不知是怎么的,满心的委屈堵在腔子里,几乎要把心撑破了,咬了咬唇,忽然冲口而出,不无遗憾地说:“这样看来,咱们家和丹阳侯府再也结不成亲了。”

清如一怔,定定看向她,讥诮道:“四妹妹哪里来的底气,竟觉得谢家要靠你撑门户了不成?”

老太太垂下眼,暗暗叹了口气。要论聪明,四丫头实在比二丫头聪明太多了,二丫头只知道掐尖要强,连寻常的道理也不明白,真要是如愿进了侯门,只怕会落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清圆是打定了主意要戳清如的痛肋,也许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了。

“二姐姐没听过一句话,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侯夫人连人情都不留,直剌剌托人上门来,那意思就明摆着,丹阳侯府不与谢府联姻,不管是庶女还是嫡女,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人家一概不娶。”她笑了笑,笑得事不关己,“二姐姐想,都是体面的大族人家,没有盐,卤也将就,闹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死?今儿出的这桩事,我委实不知情,和丹阳侯公子无果,我也没什么遗憾。我只是替二姐姐可惜,原本以二姐姐的出身,嫁得侯府人家不是难事,如今这条路断了,二姐姐也收收心吧。”

她说完这些话,扈夫人脸上挂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清如别的不行,唯独打人在行,二话不说,扬手便扇了清圆一巴掌。

啪地一声,电光火石般在脸颊上炸开,在场的人顿时一片惊呼。清圆被她打得脑子发懵,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抱弦又气又急,护住了主子回头道:“二姑娘做什么这样?我们姑娘有不到的地方,自有老太太和太太教训,二姑娘亲自动手,仔细失了姑娘的体面!”

清如打完了人,心里也慌,但她自恃身份比清圆高,口头上半分也不肯服软,“我是替祖母教训她,她才刚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盐,卤也将就?谁是盐,谁是卤?谁是有脸的,谁又是没脸的?”

姊妹间打起来了,这是谢家开府到今天从没有过的事。老太太大怒,拍着桌子道:“我还没死呢,如今都反了天了!”

扈夫人见势不妙,对清如不住使眼色。那厢清圆捂着脸恸哭起来,扈夫人像所有儿女闯了祸,急欲打圆场平息事件的母亲一样,明里暗里各打了五十大板,“自己家里姐妹,牙齿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你姐姐不尊重,打了你,我替她向你赔罪。不过你是闺阁里的女孩儿,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也要自己知道轻重才好。”卷着帕子胡乱替她拭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别叫底下人笑话。”

挨了打,怕人笑话的却是她,这样歪理,也只有扈夫人说得出口。清圆轻轻挣了下,从那块熏着兰香的帕子底下挣出来,向老太太纳了个福道:“祖母,清圆回来这些日子,阖家对我如何,祖母也看在眼里。我是外头养大的,没有学会谢家的规矩,如今要劳二姐姐亲手教训,自己想想实在不堪。请祖母可怜我,放我回陈家去吧,从今往后与谢家不相往来,你们只当没有我这个人,也就是了。”

她说罢,又福了福身,不等老太太发话就转身往外去,这样一来逼得老太太表态,忙让门上把人拦住,蹙眉道:“你是我谢家的子孙,和他们陈家本没什么相干,纵是家里有些不称意的地方,也不该张嘴闭嘴的要走。陈家不过养了你几年,谢家才是你的根,今儿叫你来,原是想叮嘱你两句,岂知最后竟闹起来……”言罢看了清如一眼,吓得清如矮下去半截,老太太恨声道,“还缩在那里做什么,快过去给你妹妹赔个不是。”

老太太这是想大事化小,既不愿意放人走,也不愿意主持公道,到底清如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哪里是外人能比的。倘或清如真愿意低一低头,这件事清圆也就包涵了,可清如偏不,衔恨望着她,怨她不依不饶,恨不得一眼瞪她一个窟窿。

清圆倒坦然了,扈夫人害了她娘,如今清如又欺她一头,将来新仇旧恨一齐算时,谁也怨不得她。

她往后退了半步,“既然二姐姐不情愿,祖母也不必逼她,我生受二姐姐这一巴掌,多谢二姐姐教训。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淡月轩了,祖母消消气吧,孙女告退了。”

从荟芳园走出来,正是黄昏渐起的时候,抱弦搀着她往回走,今日和以往不同,竟连一句话都没说。

清圆觉得奇怪,偏头看她,她很快扭过脸去,在肩头蹭了蹭泪眼。

先前铁一般的心,这时候忽然软化下来,世上的事真奇妙,至亲骨肉没有一个怜惜她,反倒是身边伺候的人,给了她亲人那里得不来的关爱。她笑了笑,温声安抚抱弦,“不要紧的,来日方长,今日她占足了强,明日我必定让她加倍偿还。”

抱弦惨然笑了笑,“我晓得,姑娘让她一遭儿,她一辈子都欠着姑娘这巴掌。我只是……只是为你抱屈,好好的女孩儿……”

清圆轻捺了捺唇角,“我不金贵,一个巴掌算什么!”

抱弦紧紧握了她的手道:“姑娘总有一日也会是别人的宝贝,今日受尽苦难,是为他日大富大贵消灾解厄。”

所以呀,苦人儿就要善于开解自己。清圆正要同她说笑,忽见老爷行色匆匆进了荟芳园,与往日不同,这回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长行,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十有**是职上出了什么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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