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尤四姐作品一瓯春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他半带玩笑地说:“脸有些红。”
清圆一怔,恼他调侃,把手搁在支窗的木棍上,示意要关窗了。
他忙说别,递过一个剔红雕漆小盒来,“这是鹅黄酥,我们厨上做的,原想来了就给你,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清圆低头瞧那盒子,犹豫不知该不该接,嗫嚅着:“我们厨上也会做酥,哪里用得着特特儿给我带来。”
“一家一个滋味儿,你拿着。”他复往上递了递。才刚一滴檐雨落在发间,流了这么长时候方流到鬓边,那蠕蠕爬动的触感引起一串奇痒,他抬手擦了擦,就是一个动作,竟有少年般的诚挚。
清圆到底接了过来,笑着说:“多谢,姐姐们都在,我分予她们吃。”
李从心道好,再要说话,忽听见东边有人叫淳之,他没法子,只好对清圆道:“我回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罢冒着雨拐过插屏,往东院去了。最后那句过两日再来看你,像雨点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涟漪。
清圆低头看,盒子还带着余温,想是他一直随身捂着。抽开小屉子,里头的鹅黄酥做得精巧,每个只有指腹大小,齐整地码放着,粗略数数,总有二三十个。
“哟,四妹妹有福。”清容的那声哟,拖得又尖又长。
清圆暗呼不妙,待转头瞧,果然那两个姐姐到了门上。
清如很有情敌相见的姿态,碍于有外客在,不好啐她,但两眼如刀,只差刀刀见血。清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朝窗外游廊上望了眼,“那是谁?李家小侯爷不是?八成给四妹妹送定情信物来了!”
清如听得拱火,到底没忍住,咬牙道:“四妹妹真是好手段,得亏你娘死得早,要是再晚几年,谢家的脸只怕要被你丢尽了。”
她们对她恶言恶语,清圆原先很无措,这刻倏地冷静下来,笑道:“姐姐们误会了,不过一盒吃食……”话未说完,越过她们肩头,见扈夫人陪同老太太及知州夫人等正从隔扇门那头过来,于是打开盒子捧到清如面前,细声道,“这是小侯爷带来的鹅黄酥,说请姐姐们尝一尝。”
清如火气愈发旺了,看出清圆是在向她炫耀。这盒子里的酥虽做得精美,但也着实刺眼,她呸了声,“谁要你来假大方!”扬袖一拍,将盒子拍在地上,整盒棋子一样的酥饼,顿时滚得满地尽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16 章
清圆满脸委屈,“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清如待要说话,清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心头一跳,这才回头望了眼,见斜对面的木作回廊上站着她祖母母亲及几位外客,顿时大大慌乱起来。苦心经营的温良淑德的品行,就因这一拍,全都丧尽了。
谢老太太愠怒地看着扈夫人,“怎么回事?”
扈夫人脸上倒是淡淡的,笑道:“她们姊妹间常闹着玩,我说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各自都大了,不能总使小孩儿脾气。四丫头有时候爱开玩笑,二丫头又不肯让着妹妹……这可好,叫大家看笑话了。”
一个千方百计维护自己女儿的母亲,总可以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众人都长眼睛,分明是二姑娘扫了四姑娘的脸,在扈夫人口中却变成了姊妹间闹着玩,且还是四姑娘的玩笑引发的。
倘或一母所生的姐妹倒也罢了,牙齿碰舌头,家家都有玩闹的时候。偏偏四姑娘是靳姨娘养的,才回来两个月,里头多少名堂,就是不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二姑娘是嫡女,难免骄矜,四姑娘可怜见儿的,做小伏低地讨好,还被人这么欺负。有外客在尚且如此,要是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委屈必定能当饭吃。
贵妇们因让扈夫人面子,笑着说了两句顺风话,但神情全不是如此。谢老太太蹙眉,远远瞧了清圆一眼,囫囵道:“由着孩子们闹去吧,她们今儿吵得不可开交,明儿又好得一个人似的。”边说边往花厅里引,“我才得了好茶,这样天气最适宜听雨品茗,诸位夫人,里头请吧。”
贵妇们慢慢腾挪进了屋里,清如先前芒刺在背,这会儿方松了口气。可错已经铸成了,千方百计营造的大家闺秀做派,也被这一个动作打得七零八落,这会子后悔来不及,满腔的气唯有撒在清圆身上。
“你是有意的!”清如红着眼盯着她,“你瞧准了老太太领着外客上这头来,故意把我惹恼了,好叫我出丑。”
清圆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二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我同气连枝,伤了你的体面,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你就是想压我一头,好叫你自己做人。”清如气涌如山,越想越觉得吃亏,要不是碍于现在处境,非赏她一个嘴巴不可。但既然打不得,话里总要给她点颜色,便哼道,“你别打量她们见你可怜,就觉得自己得了势,趁早别做梦!你这样的人,家里下等的使女都比你强些,我劝你刹刹性儿,别想攀高枝,仔细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太太接你回来,不过拿你当狗养,你真当自己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和我打起擂台来!”
泄愤般说完了这席话,转身便往廊子那头去,迎面正遇上抱弦。那丫头见了她,退在一旁行礼,主子惹人嫌,奴才当然也不是好东西,清如瞧她不顺眼,拂袖低喝了声“起开”,力用得大了些,险些把她推个趔趄。
抱弦愣了愣,看苗头就知道先前闹过了。也顾不得其他,忙匆匆赶回来,到了跟前见清圆干站着出神,问怎么了,“我才走了一炷香时候,怎么又闹起来了?”
清圆叹了口气,清如说话真是入木三分,但凡有些气性的,早被她怄死了。不过之前确实是自己动了些小心思,也算打个平手,便不去计较那些。把地上的漆盒拾起来,看着满地的酥饼感慨:“多可惜,我一个都没吃上呢。”
短暂的小风波过后,倒也天下太平,宾客们吃罢了晚宴方散去,老太太领着家里太太姑娘们送女客。谢府门前雕花马车排起了长龙,大家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待最后一辆马车走远,憋了半天火的清如等不及便发作起来,指着清圆的鼻子向谢老太太控诉:“祖母,你快好好管教管教她!今儿她做了套让我往里头钻,害我在人前丢了丑,这笔账我一定要同她算。”
老太太不耐烦她这样闹,厉声道:“吵什么,还嫌不够丢人?是她拽着你的手,让你打落那盒东西的?你自己但凡尊重些,哪里来今天的事?满升州的夫人小姐们瞧着,你身为谢家嫡女,就是这样做派,叫人背后怎么议论你!”
这些话虽是斥责清如的,可老太太的眼神却停在清圆脸上。清如平时娇惯,确实霸道了些,但清圆的城府令她刮目相看。
“那盒酥饼,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顿了顿问。
说起这个清如就生气,别过脸不愿作答,还是清容冒冒失失蹦出来一句:“那是丹阳侯公子送给四妹妹的,四妹妹借此做东道,请咱们吃呢。”
这就是了,难怪清如会着了道儿。可这种事,挑不出错处来,三公子送吃的,你不能去怪三公子;清圆得了吃的和姐姐们同享,更是她眼里有人,不拿大吃独食儿。所以怪来怪去,只能怪清如糊涂,怨不得别人。
扈夫人眼见吃了暗亏,却又声张不得,心里也窝火。只是连老太太都表了态,她这个做嫡母的发难,愈发让人觉得没个当家主母的气度。说不得怨不得,只好尽力平息,便瞪了清如一眼道:“你妹妹原没有错处,你让祖母管教她什么?倒是你,我瞧你平常稳妥得很,到了场面上竟这样上不得台盘。”见她梗着脖子,一副不受教的样子,愈发恼了,呵斥道,“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说错了你不成?还不给我进去!”
清如跺了跺脚,气急败坏迈进了门槛,清圆怯怯道:“太太别生气,这事委实是我欠考虑了。”
不想扈夫人笑了笑道:“你没有欠考虑,我看你考虑得很周全。不过爷们儿送的东西,本不该收的,你也十四了,要知道避嫌才好。”如此大节上过得去的敲打,任谁也不能挑眼,复对老太太道,“今儿操劳了一整天,母亲快进去歇着吧,可别为孩子们的小事伤了神。”
于是一家子都进了门,抱弦搀着清圆往回走,细雨打在伞面上,身前一盏风灯幽幽,照着脚下光滑的青石板,倒映出一团橘黄色的亮。
“只怕太太自此就要盯上姑娘了。”抱弦说,转头瞧瞧她,她侧脸坚定,并没有半点忧心的模样。
“自我回谢家那日起,她不就盯上我了么。”清圆望着远处檐下的灯笼,喃喃说,“早前克扣用度,将来婚事上必要作梗,这些都是难逃的。横竖躲不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原本清如要是不处处刁难,我同太太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可如今你也瞧见了,太太面上还知道周全,她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常叫人下不得台。”
抱弦点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二姑娘骄纵惯了,别说姑娘,就是咱们做下人的,也听不得她那些难听话。不过今儿我倒挺欢喜的……”她话说半句,冲清圆眨了眨眼睛。
清圆不解,“你欢喜什么?”
抱弦道:“丹阳侯家的公子呀,心里十成是有了姑娘。这样多好,姑娘从小没母亲,虽说陈家二老待你好,到底没有那么亲厚。我干娘以前常说,人一辈子分两截,做姑娘时好赖不过短短十几年,只有嫁的姑爷好了,那才算有福之人。姑娘如今姻缘来了,小侯爷是皇亲国戚,升州多少贵女都以嫁进丹阳侯家为荣。这么好的机会,姑娘万要把握住,既到了这步田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吧。”
清圆听了不做声,这句话像碾子一样,在心上滚了一遍又一遍。若说把握,十四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这样东西有人抢,必定就是好的。
她散漫下来,倚着抱弦的肩头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便罢了,院里也不要同别人提起。”
抱弦道是,但神情茫然,似在斟酌她话里的用意。
清圆叹了口气道:“咱们院子里也有太太的人,前阵子那封信的事她未必不怀疑咱们,只不过不敢拿把柄,暂且将就着。”
抱弦是聪明人,略定定神,便知道是谁了,“姑娘说的可是小喜?”
那丫头的老子娘管着府里车轿,这份差事又是太太院子里徐嬷嬷牵头的,七拐八拐的交情,总说得上话。
抱弦见清圆点头,又道:“那想个法子,把她调到下房当差去吧,留在跟前万一有个疏忽,岂不成了心腹大患?”
清圆说不必,“留着她自有用处。”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可亲的微笑,这样的样貌秉性,外人看来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主仆俩慢慢走在夹道里,走了一程子,她忽然问抱弦:“你可觉得我太工于心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有时候很害怕,怕将来自己像个怪物似的,一辈子活在恨里。”
抱弦比她大两岁,性子沉稳细腻,也善于开解人,笑道:“姑娘怎么这么想!倘或我遇上姑娘遇上的那些事,只怕比姑娘更计较。那些指手画脚的全是局外人,局外人说话不中听,可以不必理睬。姑娘也别着急,等日后嫁个好人,当上了别府的主子奶奶,谁还愿意活在恨里?”
这么说未来可期啊,就像越往前,离灯笼照耀的光带越近,人生也是如此。坏到极处坏无可坏,剩下的便都是好了。
* * *
今夜雨打青苔,簌簌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只听檐下的涵洞里响起淙淙的流水声,闭上眼睛侧耳,恍惚有身在山林的错觉。
陶嬷嬷进来送新摘的枸杞芽儿,说既可炒着吃,也可晾干泡茶。清圆偏身来看,笸箩里的嫩芽青绿可爱,便捏起一片尝了尝,笑道:“果然有些甜丝丝的。”
陶嬷嬷道:“这是头一批冒尖的,雨后最是嫩,我起了个清早,只摘了这些,明儿再摘的,成色就大不如这个了。”说罢嗓门矮下来,左右看了看又说,“太太今儿原想邀知州夫人上奇香馆去的,谁知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知州夫人今儿有客,抽不出身来,姑娘道那个客是谁?”
清圆摇了摇头,接过春台送来的纱网,把枸杞芽儿慢慢装进网袋,让人挂到檐下风干。
陶嬷嬷一笑,“是东府的二太太。他们原没什么牵扯,特特儿登门,不知是什么缘故。”
清圆哦了声,纽子上系着的手绢从美人靠的间隙里滑落下去,她半探出身子去捡,晨间的日光在她眸底跳跃,她淡声道:“八成是东府的四爷到了议亲的年纪,二太太也想托知州夫人说门好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17 章
其实二太太那张嘴大家都知道,基本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扈夫人因她去了知州府上,心一直悬着,好容易等到第二日,再去相邀,知州夫人又借口要去大佛寺上香,再次婉拒了。这下子大事不妙,一时愁坏了扈夫人。往常那知州夫人因老爷位高权重,总有三分依附的意思,从没有再三相邀不赏脸的时候。这会子冷不丁地淡下来,倒要叫人好好思量,究竟是那天清如人前失仪的缘故,还是蒋氏去人家门上说了什么,有意坏她们的好事。
扈夫人心里嘀咕,只不放在嘴上说,等到东西两府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妯娌退到耳房里闲话,才旁敲侧击,“听说元哥儿近来打算捐个举人,如今事办得怎么样了?”
蒋氏的那个儿子,狗见了都摇头,文不成武不就,要是科考考的是哪家秦楼楚馆的粉头腰最细,他能得头甲头名。早前蒋氏也不死心,想着将他引上正路,兴许就好了,谁知他看见书就吐,连试两回彻底无法,意识到这小子果真不是读书的料,与其胡乱塞银子,还不如留些棺材本儿。阖家上下,哪个不知道元哥儿不肯读书,扈氏还调侃她要捐举人,打量谁是傻子不成!隔山打牛,牛也知道疼的。
于是她哼笑了声,“正元便罢了,由他混去吧,我没那个闲钱任他造。”
扈氏心想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含糊一笑后复又道:“昨儿我原想请你过府来,商议老太太下月做寿的事,谁知扑了个空,偏你不在。”
蒋氏知道她有心打听,便笑道:“大嫂子好忙人儿,过几日钧哥儿要完婚,下月又是老太太大寿,果真事儿都堆到一处去了。”言罢叹了口气,“我们为人父母的,怎么能不盼着子女好,四哥儿虽不是我生的,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我总得学大嫂子一碗水端平才好。昨儿我不在,是拜会知州夫人去了,她给府上保了两桩大媒,要是咱们德哥儿有造化,也叫他结门子好亲,我才对得起他死去的亲娘。”
扈夫人听她不盐不酱说了那通,心里只顾嗤笑,还真拿人家当私媒使了,什么人的亲事都去说合呢。只因要套她的话,只好耐着性子和她周旋,“知州夫人可应准了?”
蒋氏满脸遗憾,“虽答应替咱们留意,只怕并不真放在心上……不过知州夫人倒提起了二姑娘。”
扈夫人喝茶的动作微顿了下,很快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随口哦了声,“问二丫头什么?”
蒋氏道:“自然是脾气品行了。我说那知州夫人也真个儿有意思,一家子里头打听,哪里有不好一说?我呀,着实把咱们二姑娘夸了一通,要说姑娘人品样貌,可着升州找,也找不着比咱们家更齐全的了。大姑娘聘了个开国伯家,二姑娘是嫡女,不知更要金贵多少,将来的亲事若是低大姑娘一头,我也不依啊。”
扈夫人怀疑地打量她,勉强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你美言了。”
蒋氏脸上笑着,心里暗啐美你个鬼!她这回专程拜会知州夫人,老四那毛脚鸡的亲事不过是个由头,自己家里什么样儿,自己还不知道?那些贵人太太们压根儿瞧不上他们,她拼着讨一回没趣儿,搅了清如的美梦才是正经。
远兜远转,最终所求无非是一句“唉呀,我们那二姑娘啊”,话匣子一打开,那就说来话长了。小小的年纪,跟前伺候的丫头不知换了几拨,稍有不称意,立起两个眼睛就打骂,家里婢女见了她,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将来管家倒不愁的。再则不知道守礼,兄弟们再亲也是爷们儿,如今各自都大了,拉拉扯扯也没个忌讳,家里虽担待了,外人看见成什么话?再说个没脸的,二姑娘养得过于娇贵,十二岁上如了厕还叫奶妈子擦屁股,你道好笑不好笑!
二太太作为知情人,口袋倒着拎,把那点子老底抖露得一干二净。知州夫人听完了,笑也不是叹也不是,支支吾吾说:“嗳,吃茶……吃茶……”
损人未必要利己,不过图个痛快。别说富贵人家勾心斗角,小家子妯娌间和睦的也不常有。进了一家门,譬如上了同个战场,比丈夫比儿女,比吃穿比晚景,谁也不甘落于人后。扈氏是太得意了,平常装得一副菩萨心肠,其实心眼子最多最坏。如今大儿子成家立室,今年武举必榜上有名,就剩个二丫头实可操心了。倘或二丫头拣不着高枝儿,那扈氏往后就说不响嘴,一个人一辈子总要有一两样不尽如人意的,事事占足了优,上辈子得积多大的德?扈氏可不像个能积德的主!
反正去知州府上跑了一趟,有百利无一害。这不,扈氏想同知州夫人套近乎,人家都尽力躲着她。知州夫人何等聪明,节度使家虽要巴结,丹阳侯家更是有根有底。没的把谢二姑娘这样的大小姐保进了侯府,将来闹起来,两头不好交代。
蒋氏心里舒坦透了,复顺嘴说两句顺风话,请大太太也替她那庶子留意些,略逗留了一会儿便辞出来,回自己府邸去了。
扈夫人踱到门前叹息:“这是个属老鸹的,向来报丧不报喜,只怕她不存好心,坏了清如的前程。”
彩练道:“太太别急,我再出去打听打听,问准了知州夫人的行踪,咱们来个狭路相逢。”
扈夫人缓缓摇头,“这条路既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我想起观察使陶成器的夫人早前认了老太太做干娘,她和丹阳侯夫人是沾着亲的,越性儿托了她,比托知州夫人还强些。”
彩练思量了下道:“观察使夫人,早年不是差点嫁给老爷吗……”
扈夫人有些尴尬,叱道:“八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各自有儿有女,还翻那老黄历做什么!”
彩练一叠声应了,讪讪笑道:“是奴婢失言,太太别恼。那挑个日子下了拜帖,太太同她当面说,不愁她不答应。”
这桩事一直悬而未决,清如那头又为这个使性子,扈夫人也急得很。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回禀了老太太,借着老太太想干闺女的名头登了观察使家的门。闲谈中有意无意提起儿女婚事,又有意无意提起如今升州勋贵,话锋自然转到丹阳侯嫡子身上。观察使夫人是个热心肠,当即表示这事由她去说合,扈夫人笑得很含蓄,“还是要看缘分的呀”。
当然缘分这种事,从来是可以促成的,几日后三爷正钧的婚事又是个好契机。李从心和谢家兄弟都有交情,自然要来喝喜酒,加上正则有意撮合,找了个机会,便正式将清如引荐给了他。
李从心在外很有些风流的艳名,但与正经人家的姑娘往来一向既多情又守礼。到底横塘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万一越了界,名声便实打实地臭了,若没有打算上外头闯荡,就还得仔细把握分寸。于是客客气气向清如作揖,管人家叫“二姑娘”。
正则故作惊讶,“叫清圆四妹妹,叫清如二姑娘,我们一家子,你还分出个亲疏来不成?”
李从心笑了笑,倒也没有反对,左右瞧了一圈不见清圆,便问她怎么不在。
“她今儿身上不好。”清如答了,暗自庆幸那丫头病的是时候,也好有别人的立足之地。果真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多处的,也就半天的光景,愈发觉得这位贵公子既随和又风趣,她也顺理成章地,把对他的称呼从三公子转变成了淳之哥哥。
那厢前院鼓乐笙箫宾客盈门,清圆在淡月轩里喂鱼看书,消遣时光。
光阴在这里,似乎运转得特别慢,花厅子下面有条三尺来宽的小渠,渠水是活的,雨天积攒下来的雨水都泄到那里去,晴天的时候自缓缓流淌。几片海棠的花瓣落进水里,粉色如甲盖般薄脆的倩影随水颠沛浮沉,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看,也能看上半天。
春台托着一碟精巧的压花点心进来,搁在清圆跟前说:“姑娘人不去,我就讨了一屉子雨露团回来给姑娘尝尝……今儿宾客多,姑娘为什么宁愿装病?我才刚看见二姑娘正和丹阳侯公子说话呢,姑娘回避,白便宜了她。”
清圆忙着吃糕点,没有说话。
不去自有不去的道理,本就和那位三爷未到回回必见的地步,戳在人眼窝子里反叫人厌乏。如果他和谢家频繁走动果真是冲着她,那么这回不见,转天总有下文。她是成心给清如腾出空儿来的,毕竟姊妹两个盯着一家总不好看。倘或那位三公子对清如有了意思,也助她识人,自己没有什么损失,便可不必再去惦念了。
边上抱弦明白她的用意,没去点破,只抿唇笑了笑。
又过两日,晌午时分门上有信送进来,那时前厅正在摆饭,清圆接了坐在桌旁看。春台从小喜手里接了碗菜一样样铺排,一面笑着问她:“可是陈家二老来信了?”
清圆摇摇头,把信随手搁在了一旁,纳罕道:“这丹阳侯公子有趣得很,说明儿大佛寺要浴金佛,请我一道去瞧。”
抱弦轻轻瞥了小喜一眼,将食盒的盖子递还给她,有意问清圆:“那姑娘去是不去呢?”
清圆颊上红晕浅生,赧然道:“还要回禀祖母和太太,叫我拿什么道理去说!”
“上庙里拜佛可要什么道理,姑娘就同老太太说,近来身上总有些不适,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老太太还会不答应么!”
清圆听了,仔细想了想,含笑道:“这个法子倒可行。”
她们再细声商议时,小喜提着食盒退出了前厅。清圆眯眼看着她走远,方慢条斯理把信折好塞进信封里。心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李从心叫人有些看不透,她想过他会托人问平安,或是想办法借着拜会老太太顺便见她,只没想到他会写信。这封信来得极有深意,这人若不是单纯得不知世事,便是个惯有手段的情场老手。
抱弦也瞧出了几分不寻常,待小喜去远了,方对清圆道:“姑娘要三思。”
清圆颔首,举箸夹了个蜜雕果子,搁在了青瓷小碟里。
☆、第 18 章
第二日早起更衣梳妆,春台有意要给她戴花冠,这是如今姑娘外出常梳的发式,利落不易被风吹散,清圆却说不必,“还是同往常一样吧。”
春台迟疑了下,“姑娘果真不打算去么?”其实若果然不去,还是有些遗憾的。也许这是一次大大促进感情的机会,丹阳侯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哪怕丹阳侯平时管教得严,夫人护子心切,什么都能包涵。四姑娘在这家里没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自己的前程自己不把握,以后可怎么好!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只要姑娘不嫌弃,将来都要随姑娘到夫家做陪房,认真说一条心,阖家上下唯有她们。依春台的心思,姑娘要想嫁进丹阳侯府,先笼络住那位三爷,事儿就成了一半。
可清圆仍旧摇头,“今儿去不得,也去不了。”
抱弦替她正了正纽子上悬挂的香球,闻言问:“姑娘这话怎么讲?”
清圆看向窗外蒙蒙的天,曼声道:“我昨儿其实一直疑心这信的真假,究竟结果如何,过会子就能见分晓。老太太和太太要是还让我回来,这信一定是假的;要是挖空心思拖住我,那这信一定是真的。”
抱弦和春台微怔了下,细思量,确实是这个理儿。也正因如此,愈发觉得四姑娘不易,她才十四岁罢了,竟要费那些心,果真有娘的和没娘的大不一样。二姑娘是太太的眼珠子,霸道惯了,闭着眼一味往前冲,反正有太太替她周全;四姑娘呢,无依无靠,迈一步都得掂量再三。左右人瞧在眼里,既叹服她的城府胸襟,又为她感到可哀可叹。
不过她的推断,十次有九次倒都是准的,早晨请过了安,便被谢老太太留下了,老太太说:“老爷从剑南道回来好几日,家里事多,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款待亲友,后又是你三哥哥大婚,我们母子,你们父女,都未曾好好说上话。我想着,你到这会子同你父亲还生疏着,实在不是个办法。今儿我让老爷过荟芳园用饭,咱们一处说说话,这才是一家子的模样。”
清圆心里有了底,那封信果然是真的,也亏得老太太,这样周详打算。说怅惘不是没有,并非遗憾不能见李从心,是遗憾她在这家里始终像个外人一样被算计。不过如此安排倒也不差,她确实从未好好和这位亲生父亲打过交道,借着今天的机会,她要把心里长久的困惑掏出来,向他仔细讨教一二。
于是道是,“哥哥们下了学,也一道过来么?”
老太太说不,“我只请了你父亲,家里人多,有些话不便当着众人说,只咱们三个,方家常随意些。”
这么说来不请清如和清容她们,她被牵制在老太太园子里,她们却是行动自由的。
清圆抿唇笑了笑,心里明镜似的,也不便说什么,后来便不走了,伺候老太太吃完药,踱步到东边瞧月荃抽丝走线去。老太太是个很兢业的人,规矩也重,年轻时起就不穿外头的绸缎,必要自己家里养蚕剿丝。长此以往,使女们多出好些旁人不常做的活计,因此背后常有怨言。
小小一枚蚕茧,里头工序繁琐得很,煮茧、抽丝、纺线,园子东南角的棚子底下置了全套的家伙什儿。清圆见月荃缚住袖子,正拿大棒子在热锅里搅拌,外面日头旸,她一个人带着个烧火小丫头,忙得热火朝天。
忽然边上的架子一晃,险些倒下来,清圆忙去扶住了,笑道:“月荃姐姐辛苦,我才进来就见这里生火呢,这会子还没忙完?”
月荃一看是她,含笑说:“四姑娘怎么过来了,这里气味不好,还是上里头歇着去吧。”
可她嘴里应了,人却未走,放下团扇索性上来帮忙。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要处到一块儿去并不难,月荃见劝不走她,便容她参与进来,一番忙碌后发现她手法老道得很,讶然道:“四姑娘早前也剿过丝么?”
清圆笑着点头,那样细腻温婉的容色,在疏疏漏进天光的窝棚底下,令人感到目眩。
她笑的时候,唇边有相称的梨涡,细细的,像个甜腻的糖盏,不紧不慢道:“以前在那家,祖母也领底下人剿丝,我看得久了,就学会了。”
月荃恍然大悟,“怪道呢。”说罢含糊一笑,“也是四姑娘好学,府里庄子上三季都养蚕,若问那三位姑娘,只怕都不知道蚕茧是怎么做成衣裳的。”
吃穿不愁的小姐,自没有必要知道那些,清圆打趣说:“我破蚕茧,还是因为祖父爱吃蚕蛹。不知他怎么有那样的胃口,每每叫人挑上一盘做菜,我和祖母都和他分桌吃饭,吓也吓死了。”
“那可是好菜,外头瓦肆里拿蚕蛹给人做小食,一盘要卖一百钱。”月荃边说边吐舌,“乖乖,一百个钱,能买十几斤米面了!”
果真天底下活物没有人不能吃的,大家嗟叹一番,又觉惊悚又觉好笑。
月荃和她闲话了半晌,愈发觉得四姑娘天生的好脾气。自己是老太太跟前重用的侍女,听见的内情自然也比别人多些,像今儿,她心里很怜惜四姑娘,不便说得太透彻,遂稍加点拨,瞧着外头天色道:“二姑娘真会挑日子,今儿上大佛寺拜佛……多好的天气,一丝云彩也没有。”
清圆手上微顿了下,立时就会意了。
李从心的那封信,小喜应当不多会儿就传给了扈夫人。扈夫人有一宗好处,但凡无伤大雅的小事,爱同老太太讨主意。必是把消息告诉老太太,请老太太的示下,究竟是该让她去,还是想法子断了她的念想。婆媳两个为谢家声望、嫡女前程绞尽脑汁,结果自然是拖住她,反叫清如去会李从心。情不情的,处处就有了,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丹阳侯府转头讨了清如,谁又有什么话好说?
真真的,为了一头亲事,昏招儿使尽,这就是体面的诰命夫人们做出来的事!清圆轻牵了牵唇角,明里她是吃了亏,暗里却正合她的意。她自然不会动怒,反笑得欢喜,“今儿大佛寺浴佛,隐约听说有要紧的人来,庙里预备迎接呢。赶在这时候祝祷最灵验,要不是脱不开身,我也想去。”
月荃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嗟叹四姑娘实在可怜,这么一朵孤花儿开在深宅大院里,得不到庇佑也罢了,反叫人这么作践。如今事事隐忍,哪怕什么都不去计较,熬到姐姐们全出了门子,也还是不得超生。谢家上下,没有一个拿她当家里人,将来都成了习惯,哪个不想着盘剥她,欺她一头!
可清圆却安然得很,帮着月荃把丝拧成一股,再架纺车绕到纺锥上去。这头正忙,忽见老太太屋里大丫头匆匆过来,说:“四姑娘在这儿呢,叫我好找!老爷进园子了,老太太叫姑娘过去。”
清圆嗳了声,放下袖子退出窝棚,穿过一道回廊,前面是老太太摆饭的偏厅。那偏厅又和上房不一样,纯粹的木作屋子,廊庑和成排的隔扇门都上了一层桐油,在日光下泛出原木温暖的色泽。
她在台阶前脱了鞋,跣足进小厅,朝里瞧一眼,老爷已经到了,正和老太太坐着说话。长辈们跟前是不好随意出声的,便纳了个福,静静站在一旁。起初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最后才闹清,原来老爷这趟从剑南道回来并不是承恩省亲,是被停了职,眼下还在等候朝廷裁决。
谢老太太面沉似水,“咱们谢家百年大族,虽不及祖宗时候煊赫,却也不能败在你手里。如今怎么样呢,想出应对的法子没有?”
谢纾道:“母亲稍安勿躁,儿子已托人在京师斡旋,使些银子钱是小事,只要把这回的风波压下去,圣人念及往日军功,必不会追究的。”
如果觉得一瓯春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尤四姐小说全集:一瓯春, 深宫缭乱, 旧春归, 碧海燃灯抄, 玄中魅, 菩提生香, 婀娜王朝, 半城繁华/致命祸情, 凤髓, 波月无边, 潜鳞, 世家, 宫略, 寂寞宫花红, 锁金瓯, 为夫之道, 幸毋相忘, 半城繁华, 红尘四合, 禁庭, 透骨, 临渊, 渡亡经, 浮图塔出书版, 浮图塔, 金银错,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