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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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戚忙道知道,就是看看,见见世面。

反正邺城的官员也像是段岭的家臣,除了林运齐之外,府里的事,段岭一向不怎么瞒严狄、王钲与施戚三人。开箱后,段岭便一人分了一根金条,让他们去兑成银两花用。再让施戚拿八十两黄金,派人追上费宏德与孙廷,让他们拿到河间去用。

第191章 年节

总算回到家了,段岭先是上山去泡过温泉,再回来吃晚饭。做饭的换成了武独,吃不到郑彦的美味,却有种家常的温馨。段岭只觉还是在河北惬意。这也许是他最后的闲散时光,来年一开春,事情将接踵而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快过年了,北方、中原一带之前离开的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些。段岭便出了安置令,让各家各户在新城内落脚。

不少大户还想拿回田地,段岭却改了土地令,将城外的一些新地划给了他们,相应地也付了些补偿。

第二天,费宏德派人回邺城报告,河间情况良好,只是少了不少人。想必就是先前秦泷带去的非正规军。至于牧旷达又是如何与秦泷搭上线的,江州问清楚后,多半会有报告回来。

段岭左思右想,总觉得李衍秋要做的事,很可能是要把蔡闫与牧旷达一网打尽。

他与武独参详良久,武独最后说:“如果先设局让太子与牧相联合,让他们踩进陷阱里,就是有可能的。”

“最后怎么治罪呢?”段岭说,“让郎俊侠去做伪证?指认蔡闫是牧旷达的安排?”

武独坐在主位上,段岭则在一旁思考。

武独最后说:“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去筹备吧,把黑锅扣在牧旷达头上,朝廷反而更能接受一些。那天晚上,陛下说了一句话,叫我不要再让你操心了。”

虽说这事与段岭息息相关,但与李衍秋相认后,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李衍秋要解决的最大问题。李衍秋和父亲有着相同的执拗性子,他们两兄弟,都有种当仁不让的责任感。

说到底,假太子与牧旷达的事,皇帝在位,也轮不到段岭自己去管。

“有封信你看看。”武独说,“在你的嫁妆里找到的。”

段岭:“…”

段岭低头看信,上面是李潇的字,还有公主的御印。原来淮阴送来的礼物里,有两大箱书,天文术数、农耕诗歌,包罗并有。李潇的字简直与李渐鸿的字一模一样,段岭便想起当年父亲也说过五姑所学甚广,说不定写字就是李渐鸿教的。

在淮阴时,李潇无暇与段岭长谈,没过得几日,他又忙着要走,只能以书信来说话。一来是箱中的金条,那年潼关一战后,李衍秋得知消息,便派人去取出了山洞内的藏宝。

但李衍秋并不想将这笔钱归入国库,否则接下来就不好从江州本地士族募钱刮油水了,藏宝的存在,只有少数人知道。李衍秋对牧旷达的说辞是暂时保存在洞中。

而为了暂时避开牧旷达与朝中内阁耳目,李衍秋让姚复通知西凉人秘密送到淮阴,存放在姚复的官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段岭在河北需要用钱,李潇的原话是先给你一些花用,余下的,五姑替你收着,随时想要,写个条子便可来支。用的词也是“物归原主”,但这物归原主,就耐人寻味了,意思是“谁找到就是谁的”。

李潇又写了几大页纸,内里谈及河北的治理,大多是水利农田、筑林工事等事宜,段岭看完后不由得拍案叫绝,预备开春后便据此调整方向。

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河北与山东已暂时建立了商路,虽天寒地冻,道路难走,但只要开春后化冰,便可通商了。

段岭预备把这一万两黄金全部以官贷的方式兑成银后,慢慢地放出去,放到百姓手里,让他们过日子用,秋收以后再还。

接着他又叫来述律端,述律端来到麾下已两个多月,始终忠心耿耿,而且话很少,平日里与士卒吃在一处,住在一处,也未婚娶,有什么事,从来不对外说。

段岭先是写了一封信,让他往辽国走一趟,带给耶律宗真,顺便捎点年礼过去,看看辽的情况。信中问及耶律宗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并且讨论到述律端之事。

来日若顺利归朝,还是得给述律端说一门亲事,尽量让他以太子专员的身份,回到辽国。

述律端接了信,便动身回中京去。

段岭把事派完了,一身轻松,便想与武独出去巡视巡视。

“哟,兜里有钱,腰板硬了。”武独说。

段岭嘿嘿笑,准备去散点财。武独又说:“本来也想置买些年货,预备过年了。”

不知不觉,已临近年关,所有的事都已办妥,总算能休息段时间,只不知江州那边过得怎么样了,李衍秋一个人在宫里过年,也甚没意思。

段岭巡视一圈,特地去难民住的旧城看了眼。邺城旧城本在北面,挨着浔水而建,而后辽国入侵,本地人才不断南移,将城墙筑在了北边。

北城区大多是废屋,有流民南下后,段岭便将旧城规划为一个城区,本来只能住两万五千人,如今住了四万人,自然显得有些挤。

南下的人里,老弱妇孺优先安置了,不少人面黄肌瘦的,等着派粥吃。段岭回去便让人将官仓里的米面派下去,发放给难民。武独则自掏腰包,购了四头生猪与两只羊,各色糖、白面与粳米,预备过年时供府上的人吃。

年节一到,河北数县下辖的村子又推举乡绅过来给段岭与武独拜年,大多是白胡子老头儿,一字排开,给父母官磕头。段岭忙依次扶起,说:“年节的礼与乡贡,收些意思一下也就罢了,大伙儿今年都不容易,且大多带回去。”

武独又让人取了官府的钱封过来,发放给乡绅们,一年到头,各人所言俱是溢美之词,段岭也听不出是否真心。来人俱拣着段岭的政绩说,听得他不由有些飘飘然。

天色渐暗下去,武独留了来客在太守府中,设宴款待。段岭又吩咐林运齐与王钲挨个问问,有何事需要太守解决的。

往年乡绅来了邺城,是不能进太守府的,送过东西,呈过勤状,便各自回去。这次来了段岭又留人,又发赏,乡绅们自然欢天喜地。

好不容易打点完,翌日段岭又得设府宴,文官武将坐一堂,慰劳手下人。这次便随意得多,费宏德与孙廷还在河间,暂时没有太多情况。

段岭昨天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开筵时便说:“大伙儿都辛苦了,今年无论是从江州陪着本官过来的,还是原本就在邺城的,若无你们,我这太守自然当不了这么好。”

众人忙谦让,说哪里哪里,要辛苦也是校尉最辛苦。

武独心道这才是人话,段岭便笑了起来,先行举杯。大伙儿察言观色,拼命拍武独的马屁,武独便多喝了几杯,筵席上其乐融融。

段岭又说:“邺城明年开春后,将是变化最大的一年,届时还需诸位全力配合我。”

王钲答道:“那是自然的,有太守大人在,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大伙儿只听您号令,尽心竭力就是了。”

段岭有点惆怅,笑道:“哪天我要不在邺城,也能照旧,我就放心了。”

众人又听出些许暗示来,但先前段岭也常出去,他当了半年太守,其中至少三个月不在城里,城里有费宏德照应着,大家也就习惯了。

但这么说来,明年段岭不在城中坐镇的可能性倒是很大,严狄自然明白其意,说:“各行职守,各安本分,原本便不应太麻烦大人。一切有条有理,上任后也摸熟了,一座城,本该像个水车,无人去推它,也当向前才是。”

段岭点点头,笑道:“这话不假,来,我敬大家一杯。”

段岭与武独碰了杯,让过一轮,各人便喝了。虽是年节官宴,席间相谈却大多是政事,聊聊喝喝,到得散席时,武独喝了近一斤酒,便闭着眼,听他们说话。

明日就是除夕夜了,段岭也不多留他们,吃过后便遣去,连府内亲兵也都各放回家过年。偌大的太守府中空空荡荡,只剩三个尚未婚娶,父母已故的小兵,除夕时各自上山扫墓,年夜与段岭武独一并团年。

“过年了。”段岭说。

“嗯。”武独带着醉意,一手覆在额前,拇指与食指分开,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去年光顾着催你读书了,今年总算能好好过个年。”

又是一年了,不知道拔都在做什么。元人不过汉人的除夕,就连辽国也是南来汉化后,方逐渐过起汉人的节日。

昔年在上京时,一到廿八,过得最勤的都是汉人,拔都家总是冷冷清清,没什么节日气氛。郎俊侠则会买些鞭炮,带着段岭到城外去放。

“你还没给我买鞭炮呢。”段岭朝武独说。

武独随手拍了下段岭,只不睁眼睛,说:“早买好了,在库房里搁着,初一带你放去。年节招待客人的点心也让人去买了,春联明天就来贴,你莫要乱动,当心摔了。”

段岭笑了起来,躺在武独怀里。武独一身酒气,彼此便这么依偎着,都不说话。

“香也备好了。”武独说,“明儿你祭你爹,我祭师父师娘和师姐。”

“好。”段岭出神地答道。

深夜里,段岭正要睡下,明天再唤人进来收拾,却听外头又有声音,敲了敲门。

“大人。”守卫说,“述律端回来了。”

武独登时酒醒了一半,段岭正要说让他下去休息,给他准备吃食的时候,武独却说:“传他进来。”

第192章 睹物

述律端回来了,披着斗篷,左肩上背着一个鼓鼓的袋子,进来要行礼,段岭却亲自上前道辛苦了。

段岭让述律端坐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试了下酒,还是温的,便让人去取白水煮羊肉给他吃。述律端当即坐下,也不客气,喝酒吃起羊肉来。

吃了一只羊腿,述律端喝完酒,才说:“陛下问您的好。”

“中京怎么样了?”武独问。

“有信。”述律端取出耶律宗真的亲笔信,交给段岭。

段岭拿着把小刀拆信上的火戳。内里有两张纸,第一张是耶律宗真的亲笔信。

段岭:

随信一封,附上重要证据,供你使用。

宗真。

述律端:“陛下已架空韩唯庸,并慎密布局,预备在春猎之时将他彻底解决。”

“太后呢?”段岭问。

述律端答道:“太后也在陛下控制之下,陛下请您不必担心。”

段岭展开另一封信,上面是长聘写给韩唯庸的信件。长聘的笔迹他大致认得,曾经在牧府之时,段岭见过长聘写的不少东西。

牧旷达果然老奸巨猾,连与辽人通信,亦避免留下任何把柄,但只要有长聘的笔迹便足矣,足够治牧旷达一个“里通外敌”之罪。

信上并未提到任何关于李渐鸿的事,牧旷达只告知韩唯庸,时机已至,可以动手除去耶律大石。

“可能还不够。”段岭说,“但勉强可以用,就看怎么用了。”

眼下长聘被郎俊侠灭口,已是彻头彻尾的死无对证。李衍秋要的,只是一个能昭示满朝文武的证据。长聘一直以来都是牧旷达的家臣,安上个牧旷达指使的由头,虽可将他下狱,却不能斩立决。

毕竟牧旷达还可申辩,自己谋杀耶律大石毫无意义,乃是有人构陷。

述律端又捧出一把剑,耶律宗真给它配了个铁制剑鞘,但段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忽必烈的可汗天子剑,剑柄末端镶了一枚绿松石。

“在韩唯庸家里搜到的?”段岭问。

“韩唯庸将它赠予曲部呼延那,呼延那被派往回鹘,陛下回去后将他抄家,缴获这把剑。”

“居然不是镇山河。”段岭眉头皱了起来,他抬眼看武独。武独接过天子剑,拔出看了一眼,问:“你确定是它?”

段岭用过这把剑,一路逃亡出来,最后在湖畔丢失了,想必是后来元军离开后,辽人重入上京,有人捡到了这把剑,再送到上京城中,最后辗转来到中京,被献给了韩唯庸。

“那么镇山河唯一的可能,还是在元人的手上。”段岭说,“只得让拔都去找,找到以后拿来换走他们的可汗天子剑了。”

武独“嗯”了声,皱眉思索,片刻后又问:“羊皮袋里装的什么?”

述律端打开羊皮袋,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个木匣子、两把脱了漆的木弓,以及一个锦盒。

段岭看清那羊皮袋内所装物事,登时如中雷击,放下信,慢慢地站起身,走到述律端面前,接过他递来的物事。

木匣子中,是名堂中,段岭与蔡闫曾经用过的腰牌,已被火烧得漆黑。

述律端说:“陛下说,名堂被烧过一次,找不到当时的卷子,只有这些了。”

段岭看过木牌,再去抚摸自己用过的弓,那木弓是辟雍馆内练习射箭用的,当初少年们每人领到一把,在弓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以防拿混。

锦盒装饰华贵,段岭凭直觉判断,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屏住呼吸,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封信,没有送信人,也没有落款,发黄的信封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发着抖拆开信,上面有两行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我。】

这是李渐鸿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天拿到信后,他把信搁在枕头下,一时怀念父亲,未来得及烧,便沉沉入睡。

再次惊醒时,却已是元军攻城,他仓促摸到佩剑,出外迎战,而后便彻底忘了这封信。

段岭看着这封信,久久不发一言,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

“陛下说。”述律端答道,“他未能找到能用的证据,只找到了这些,让在下转交给您。”

段岭已沉浸在回忆里,一时恍惚不察,武独却也一直注视着这封信,片刻后,段岭抬眼看武独。

“把它收好。”武独说。

段岭点点头,将此信视作珍宝,郑重收起。

“等等。”段岭朝述律端说,“谢谢你这么辛苦,长途跋涉地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述律端点点头,没有多说,朝段岭行了一个辽人的礼。

“睡吧。”武独说,“凡事明天再说,马上就过年了。”

睡觉时,段岭仍打开信,看了一眼。武独却接过,将它折了起来依旧收好。

段岭知道武独不想自己睹物思人,但他现在已逐渐习惯了。就像李渐鸿生前说的那样,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相聚尽欢,离别若素。毕竟有那么一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父亲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离开潼关后开始的,回到江州,去白虎堂与武独在一起的那一夜;科考前的夜晚;点中探花郎那天;离江州北上,到河北来当太守;与四叔相认的那一天;去淮阴,与五姑见面时…

仿佛从某一个奇异的时刻起,父亲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是什么时候呢?段岭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也许是从那天在漫山遍野的枫林中,他告诉了武独真相开始。

段岭转头望向武独,武独正侧着身,担心地注视着他,英俊的脸上,眉头好看地微微皱着,强壮的手臂把他搂在怀里。

彼此的脸挨得很近,武独很少在这种时候说话来安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段岭靠上前去,轻轻地亲吻了武独的唇。

“你长大了。”武独打量段岭。

这句话武独说过许多次,但仿佛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意义。

段岭依在武独的怀里,按着他的胸膛。

“这儿没有另外半块玉璜。”武独说。

“你连我四叔的醋都要吃。”段岭笑着说,心想会有的,接着他仿佛明白了父亲曾经赋予武独的某种责任。

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去。

段岭闭上了双眼,彼此呼吸交错,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响声,仿佛有一只猫,踩在了满是白雪的瓦片上。

武独倏然起身,不待段岭开口便一步跃出榻,赤脚踏上案几,在空中旋身,一脚踹起木案!

木案轰然撞向房门,带着劲气撞破房门,直飞出去!

有刺客!段岭这才反应过来,摘下墙上长弓,抽出箭筒内一根箭矢,弯弓搭箭。紧接着外头刺客回了一掌,拍在案上,案几再次旋转着飞进来,武独连环两脚,将榻前的烈光剑剑柄一抓。

案几被踹碎的同时,烈光剑出鞘!

剑刃在夜色中闪烁起一道弧光,另一把剑同样闪烁着弧光,双剑交错。

“昌流君!”段岭怒喝。

紧接着段岭一箭射破门上菱格,“咯棱”一声飞出!

外面那人全身黑衣,蒙面,身材高大,能与武独交手,且数回合不分胜负,除了昌流君还有谁?!

武独大喝一声,借转身之势,挥出了烈光剑充满霸气的一式!

昌流君却不回答,朝后一步退去,同时两手舒展,将白虹剑朝地上一扔。

武独一剑到得昌流君面前,堪堪止住,剑锋擦着昌流君的胸膛掠过,将他的夜行服从左肩至右肋,撕出一大道裂口,现出胸腹。

昌流君站着,双手摊开,示意手中已无兵器。武独一身单衣,赤足而立,双手持剑,风起,雪花飘飞,卷着他的长发飞扬。

“你想做什么?”武独沉声道。

段岭看见武独的背影,仿佛有种错觉,似乎见到了那只满是力量的白虎雕塑。

昌流君松懈下来,重重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力气。

“师父,救我。”昌流君的声音发着抖说。

段岭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转向武独,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更时分,昌流君解下蒙面巾,已憔悴得不成人形,脸庞瘦削,满脸胡茬,衣衫褴褛,脸上的刺青都快被络腮胡掩没了。

他大口地吃着饼,又咕咚咕咚喝下不少茶,一擦嘴,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段岭说。

段岭的目光从昌流君脸上移向茶盏,再转而注视武独。武独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该吃的都吃了。”昌流君无奈道,“可以听我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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