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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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都四岁大了,容决那能不知道薛嘉禾这是在闹着他玩?
这个人二十多岁了,调皮起来简直跟七八岁没区别——好在除了他以外也没人知道,容决庆幸地想。
“钱在我身上。”他淡淡地提醒薛嘉禾。
——想吃鸡腿的话就收敛点。
听明白他话里意思的薛嘉禾啊了一声,却毫无退缩之意,“张记的老板我熟,赊账一回不打紧的。”
容决:“…”
讲来讲去,其实他也知道他能用来治住薛嘉禾的地方就那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却是施展不来。
好在薛嘉禾也不是胡搅蛮缠太久的性子,堵得容决没话说了便笑嘻嘻转开脸去,指了前方一家做炒木薯的店,“借我两文钱?”
容决扫了眼那摊子,带薛嘉禾从人流里穿出去,边道,“买一文钱份就够了。”
刚吃完晚饭才没多久,一会儿还有烤鸡,薛嘉禾这肚子里能吃下多少东西,容决比她自己还清楚。
薛嘉禾也没反驳,她跟着容决到了摊子旁,安心地等着容决掏钱取来一份还略显烫手的炒木薯,左右一看,干脆地把手炉塞给了容决,才直接用手拿了一块切成三角形的炒木薯片放进了嘴里。
本就不需要手炉这等暖体之物的容决猛地接了个跟小太阳似的手炉:“…”
“人太多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薛嘉禾理直气壮道。
容决拿她没办法,目光沿着河道找到个巡逻的官兵,招手将对方叫了过来。
容决这面孔在汴京城其实不少人见过——光是他每每打完仗回来,老百姓们也眼熟了他。
可眼熟的是穿着盔甲、满身冷意的容决。
穿着一身便服、甚至面色还柔和许多的容决,便只有有点见识的朝中官员们才认得出来了。
比如见到容决抬手便带人飞快赶来的这个小队长便是此流之一。
他赶到容决面前,张嘴就要请安,被容决制止,接着就被交付了个精致的手炉。
“送回我府去。”容决令道。
薛嘉禾在旁笑出了声。
小队长不自觉地朝薛嘉禾看了眼,神情顿时更为严肃起来,“见过——”
“行了,人这么多,可别叫我。”薛嘉禾摆摆手,“手炉便麻烦哪位小哥跑上一趟?”
“在下亲自护送!”小队长挺起了胸膛。
薛嘉禾:“…”她无奈道,“一个手炉而已,用不着‘护送’,你执勤完了再找个顺路的人捎回去就成。”
见这小队长连着他身后的兵都紧张得不行,薛嘉禾也不难为他们,招手叫了容决便一道离开。
小队长长舒了口气,双手捧着手炉偷偷朝两人背影看去,心道,摄政王和长公主也会出来逛灯会啊…
——这过于接地气的行为无论是和有战神之名的容决,还是和艳冠汴京的薛嘉禾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这两人看着都不是平日里的模样。
见过演武场的容决、又在宫中执勤时见过贵气逼人的薛嘉禾,小队长刚才恍然间差点没敢认那两个人。
他们这会儿看起来简直跟寻常人家的夫妻差不多。
…就是两人都长得太过好看了点儿,这点不太寻常。
一文钱的炒木薯被薛嘉禾飞快吃完,只意思意思地往容决嘴里塞了一小块让他尝尝味道。
等靠近张记的摊位时,那熟悉的香味一下子钻进了薛嘉禾的鼻子里,立刻叫她抬了眼向前张望。
“快到了,”容决道,“鼻子是你灵。”
薛嘉禾瞅了容决一眼,心道这人总不至于还能跟烤鸡吃醋吧?
好在容决飞醋吃遍汴京,那好歹也都是跟人吃的。
他几乎像是已经探过路似的将薛嘉禾带到了张记的摊位上,张记老板一眼望过来便将二人认出,立刻熟稔地上前道,“二位贵人来了!还是老样子?”
薛嘉禾去张记的次数手脚都算上也数不过来,含笑朝老板点了个头,“就按着老样子上一份吧。”
容决将她按到桌旁坐下,又对老板吩咐道,“分成两份,一份包起来。”
“好嘞!”
张记总共就两张桌子,薛嘉禾和容决来时好巧不巧就空着一张。
薛嘉禾将花灯小心地放到桌上,盯着看了两眼,道,“哪儿买的?扎灯的手艺糙了些,独特倒是独特。”
她这么随口一问,谁知道容决却没应答,等了片刻的薛嘉禾不由得奇怪地抬眼看了看他的神情。
容决正抿唇看着花灯,像是思考怎么开口似的。
薛嘉禾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灯是你亲手做的?”
“…”容决终于将视线移向她,“手艺糙了些?”
薛嘉禾一点儿也不怕他地笑,“你瞧这儿都皱在一起了。”她说罢,又伸手十分温柔地抚了抚刺猬尖尖的鼻子,在容决恼羞成怒之前道,“我要把这灯带回去珍藏起来。”
容决脸色好了两分。
“明年可要做个比今年更好看的。”薛嘉禾又道。
容决唔了一声,探手捏了捏薛嘉禾落在花灯上的手指。
驾轻就熟地将摄政王安抚住,薛嘉禾在等待烤鸡上桌的期间悠然地看了看四周,“容决,那儿有个卖糖葫芦的,我想吃里头是甜杏的那种。”
容决看了眼,“这里吃完了再去买。”
“先买了再说。”薛嘉禾很坚持,“你看他是扛着东西进来的,兴许一会儿就被官兵赶走了呢。”
容决无法,起身时叮嘱,“不要乱跑。”
薛嘉禾朝他挤了挤眼睛:烤鸡还没吃着呢怎么可能跑!
容决不太放心她一个人,打算尽快买了糖葫芦便立刻赶回去。
虽说薛嘉禾这么大的人了,但大约是她曾经从容决身边跑过一次的原因,四五年过去,容决也仍旧有点耿耿于怀。
薛嘉禾才不知道容决到如今还将旧账记得牢牢的,她又摆弄了片刻花灯,而后悄悄在桌子底下揉了揉自己微微酸痛的小腿。
——她还不知道自己单独一人坐在这灯会里有多引人注目。
一群少年人在不远处已看了她许久,你推我搡地最后才有个人憋红了脸冲到张记摊子前。
薛嘉禾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抬了眼好心问道,“什么事?”
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对方就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位姑娘,今日若是一人来灯会,可、可否与在、在下同行?”少年结结巴巴地发出了邀请。
第153章 上元(下)
薛嘉禾愣了一会儿, 连张记老板送到桌上热腾腾的烤鸡都一时没顾得上。
“我没有唐突姑娘的意思!”年轻人见她不说话,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只是这…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姑娘一人坐在这儿有些无聊,便冒昧一问, 姑娘要是不乐意也不必为难,直接同我说就是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一长串, 竟渐渐地顺溜起来。
薛嘉禾等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她偏头淡然地从桌上筷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含笑委婉地回绝道, “我有同伴的。”
年轻人啊了一声,难掩失落, 颓然之色明显得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薛嘉禾只道这也就罢了, 谁知道年轻人仍不放弃,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在鼓足勇气似的,再度发问,“那请问, 与姑娘同行的, 也是姑娘家吗?”
——也是,结伴来灯会的姑娘家不少。
薛嘉禾捏着筷子毫不留情地道,“是个男人。我也不是姑娘, 小哥该喊我一声‘夫人’才对。”
年轻人瞪大眼睛,“夫人?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
薛嘉禾被年轻人直白的话语逗乐了,心道这大概也是种赞赏,于是答他的口气便很温和耐心,“我都有孩子了。灯会上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快去邀请别的年轻姑娘同行,现在还不算迟。”
年轻人有些不甘不愿地站着不走,他红了脸却很坦诚地夸道,“可你是这灯会上最美的。”
薛嘉禾扬眉,心情很好地劝他,“快回去找你的同伴吧。若等我的同伴回来了…他的脾气可不好。”
毕竟,买个糖葫芦能花摄政王多少时间呢。
薛嘉禾倒不担心自己会被容决迁怒,她有一百种让容决怒气平息的办法。
她担心的是眼前这个想到什么就讲什么的年轻人安危几何。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薛嘉禾话音刚落,小方桌上便被放下一支用长纸袋包好的糖葫芦,容决低沉嗓音在近前响起,“这是谁?”
薛嘉禾见糖葫芦包装得好好的,烤鸡却在寒风中受冻,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决定先吃后者。
她的双眼流连在烤鸡身上,答得有些敷衍,“这位小哥是来问路的,我刚同他指完呢。”
容决冷笑,“你连我们打从哪头来都不知道,给谁指什么路?”
薛嘉禾用筷子撕了小块鸡肉,有点无奈。
容决还正要跟个愣头青较劲不成?
她正要抬头息事宁人,年轻人却不乐意了,他忍着怒气道,“即便已经是夫妻,也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夫人说话吧?”
薛嘉禾一愣,心道这还真是个愣头青,赶紧把筷子连着鸡肉一起放下打圆场道,“小哥,他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年轻人皱眉痛心地低头看薛嘉禾,“夫人这般温柔,怎的偏生配了这么个——”
他还算有礼数地将后头不雅的词都给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可容决也听得出年轻人想说的是什么,森然地扫了他一眼后,堂而皇之地在薛嘉禾身旁坐了下来。
薛嘉禾也悄悄松了口气,对年轻人摆摆手,“他这人天生一张臭脸罢了,平日反倒还是我对他颐指气使多些。”她顿了顿,觉得对着个陌生人解释这些实在别扭,只好道,“你的同伴在喊你了。”
她说的不是假话,桥上有一帮结伴的年轻人正朝着这边挥手抹脖子瞪眼,一幅唱猴戏的架势,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年轻人拧眉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挪步,而是正经地道,“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可随时到都察院找我帮忙。”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暗示地往容决身上扫了一眼。
薛嘉禾哭笑不得,心知容决方才毫不客气的那句话已经让他被误解成什么对妻子拳脚相向的人了,只得含糊地摆了摆手,“真没有,你快去找你同伴吧。”
“夫人记得,我的名字叫——”
年轻人的话说到一半,四只手从他背后猛地探了出来,两只抱住他的腰往后扯,两只快准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将后面的字句堵了回去。
薛嘉禾微微偏头,见到了方才在桥上舞动的那群公子哥。
——哟,其中还有见过的熟面孔。
两个少年将和薛嘉禾搭话的年轻人强行拖离桌边,另一人上前尴尬地行了礼,小声道,“见过长公主、摄政王。这小子刚回汴京,不认得二位才会闹出这等笑话,我方才正巧走开了,否则定会阻止他们打搅二位的。”
薛嘉禾正要接话,手里被容决塞了一双筷子,她低头一看,半只烤鸡已全被容决拆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
“吃。”容决言简意赅地命令薛嘉禾,又转头施舍地看了看身旁公子哥,“宋家的?”
公子哥老老实实又低头行礼,“正是,王爷好记性,在下宋家排行第六。”
“把人带走。”容决又道。
他的声音太过森冷,听不出喜怒来,叫宋六公子在这正月天里出了一身汗——给吓的。
“是,谢王爷宽宏大量。”宋六公子恭恭敬敬谢过容决,又规矩地朝薛嘉禾告退,“长公主。”
薛嘉禾闭嘴咬着鸡肉,笑眯眯朝宋六公子点了个头,见一群年轻人吵吵嚷嚷地挤作一团走了,不由得有点好笑。
方才那群同伴在桥上手舞足蹈的,大约是在宋六公子的指点下知道了容决和她的身份吧。
被牢牢堵在同伴们正中间的年轻人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张记这边张望了好几眼。
容决不冷不热道,“招蜂引蝶到底是谁?”
薛嘉禾眨了眨眼,将鸡肉咽下去才开口道,“你转头往左后方瞧瞧,那儿有个着黄袄子的姑娘驻足看你许久了。”
容决头也不回,他道,“与我何干。”
薛嘉禾笑了,她嗯了一声,道,“那刚才的也与我何干。”
她说着就要继续争分夺秒将烤鸡送进肚子里,可见容决仍然神色郁郁,显然相当在意刚才那点插曲的样子。
薛嘉禾不由得停下动作,往河道的方向扫了一眼。
人群仍旧熙熙攘攘,可两人这会儿都是侧对或背对着河道,倒是没人刻意往张记这边张望。
于是薛嘉禾朝容决勾了勾手指。
容决扫她一眼,过了两三息才纡尊降贵地俯身靠了近些,“怎么?”
他说着,看见薛嘉禾一绺头发同玉簪绕到一起,便下意识伸手去摘,抬到一半便被薛嘉禾握住挡在两人脸侧。
她飞快地半站起来,蜻蜓点水地往容决的嘴上亲了一口便坐了回去。
容决手指一紧,“薛嘉禾…!”
“在呢在呢,”薛嘉禾左耳进右耳出,嫌弃地将烤鸡的胸脯肉挑出来放到另个碗里给容决吃,“这些给你,我吃我的鸡腿儿。”
容决坐着不动也不吭声,过了好半晌,才又抽了双筷子出来。
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薛嘉禾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虽说外人看着或许是容决对她凶神恶煞,可实际上,将对方吃得死死的人毕竟是她而非容决。
两人将半只烤鸡分着吃了后,薛嘉禾已经肚中有了**分饱,可仍惦记着方才叫容决买回来的冰糖甜杏串,摸了摸肚子硬是给拆开了,小心地边走边咬着吃。
两人估摸着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却仍没走到头,薛嘉禾不由得问,“河道有多长?”
“走了大半了。”容决转脸看她足下,“走累了?”
“这倒不是。”薛嘉禾咬了个裹着冰糖的去核甜杏,含糊不清地道,“难得有机会,我想去放个河灯,还了当年的愿。”
“从这里沿河走到尽头的上流,那里是放河灯的起点。”
薛嘉禾闻言低头看了河里,果然有稀稀朗朗的河灯漂游其中,只是同河上的灯火比起来略显得逊色了些,难怪她先前都没注意到。
“买两个河灯。”薛嘉禾比了两根手指,“一个我来,另一个给你。”
“我没有要许的愿。”容决断然道。
“骗人。”薛嘉禾朝他做了个鬼脸,“你明明说过,我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你满天神佛的名字都念过,就为了把我揪出来。”
容决冷酷地回答,“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害得他还特地跑了一趟淳安找陈夫人才问到了实情。
“可你还是找到我了呀。”薛嘉禾实在吃不下地将最后一个裹着糖衣的甜杏递到了容决嘴边,看他皱着眉咬下去才接着道,“指不定也是和我一样,不知不觉就实现了的愿望呢。”
咬着甜腻腻果仁的容决不想说话,任由薛嘉禾从他钱袋里掏了钱出去买了两个同样不同色的普通河灯。
薛嘉禾捧着一个在河堤边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悄悄话,才伸长手臂小心地将河灯放入了水中。
她抱着膝盖静静看那河灯随流水远走后才站了起来,把容决拉到了河边。
“等你放好了,回去路上我就告诉你,我曾经许的愿望是什么。”薛嘉禾威逼利诱。
容决心里到底有点在意薛嘉禾所说的愿望——毕竟他猜了四次都没中。
于是,摄政王单手捧着河灯和薛嘉禾一道蹲了下去,他侧脸凝了她一会儿,伸手动作十分轻巧地将河灯放到了水面上,“好了。”
既然他当时哪怕相信怪力乱神也要找到薛嘉禾,那只要她在身边,倒也不算不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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