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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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禾看着容决随意地拍着手上泥土动作,突然道,“你这么笃定小将军不会一走了之,为什么?”她几乎没给容决回答机会,而是飞快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因为如果是你话,你会留下信物?”
容决几乎要觉得薛嘉禾是猜出来了,他谨慎地和薛嘉禾对视一眼,到底没敢在这局势毫不明朗时候就翻开自己底牌,“你提起他时从来都是溢美之词,我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薛嘉禾目不转睛地看了容决一会儿,没从他脸上找到破绽,只得站起了身来,道,“这是我事,摄政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容决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满是泥土手也没地方搁,拍了几下便作罢,“我送你回去。”
两人来时皆不说话,离开时更为安静。
正值清明时节,山中开着不少映山红,薛嘉禾一路扫过去并不在意,容决却在后面拗了一枝,他在手里把玩了一路,出了树林时才递到她面前,道,“这花给你。”
薛嘉禾垂眼瞧了瞧这位摄政王手上残留泥,想到这人刚才简直跟闹小孩子脾气似进树洞一阵翻腾,什么也没找到,倒是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由得有些无奈。
容决自觉等了有足足一刻钟那么久,对面薛嘉禾才一声不吭地伸手,将他手里那支映山红给抽了出去。
第86章
赵白觉得死期临头了。
身为容决首席爪牙,他做事从不出错,也不允许出错,十几年一直如此兢兢业业,却猝不及防地在翻旧账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容决质疑。
“放在了什么地方?”容决再度确认。
赵白这蹲在树洞里用匕首将壁上腐朽部分一一剥落,他已在容决监督下搜寻了相当大一块面积,无论这树十一年间怎么长,也不该将那甲片吃得这么深。
赵白觉得自己跟只啄米鸟似,都快把这可怜老树给掏空了,他停下手叹了口气,“王爷,就在此处,我当时特地估算了你所说六七岁男孩身高,将东西嵌在了她一眼就能看见高度。”
他说着,用手比划着示意了一下。
“即便夫人真没发现,也不该挖了这半天还没挖到。”赵白发散思维,“会不会在这期间被别人看见,而后寻走了?”
容决并不作答,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面前这棵树,打从心底想直接将它砍成木柴从中找到不翼而飞甲片来。
——赵白既然将甲片留下,薛嘉禾又肯定没见到什么甲片,那它要么在树里,要么被带去了别地方,总不能真突然消失。
但在还没征得薛嘉禾同意情况下将这树砍了,无异于在薛嘉禾心目中将自己形象再往谷底踩,容决下不了这决心。
他啧了一声,放过了赵白,“这几日在林中到处找找,有些动物爱好闪光之物,或许取走放在了自己巢穴里。”
赵白蹲在树洞里望向外面宽广树林,到底没把抱怨说出口,干脆地应了下来——说到底,这两个人当年断了联系,说不定还有他一分责任。
比起一个不知名小孩子,赵白当时更忧心自然是容决伤势,他本可以多花费些时间到附近村庄寻找薛嘉禾,亲手将信物交给她,但却因为容决受伤、时间紧急,又后有追兵,只退而求其次地将容决给信物留在了树洞里。
赵白只想着树洞位置隐蔽,按照容决当时说法,除了那个孩子外没人会去踏足,那信物自然也只会被那孩子取走。
后来十年没听闻有人拿着甲片上门,赵白也不甚在意…谁知道这天下就是这么小,那个未曾谋面孩子就是如今叫容决掉头追在屁股后面跑薛嘉禾?
赵白将匕首收回鞘中,慢吞吞从树洞里爬出来,道,“王爷此前也没认出夫人来。”
容决冷冷看他,“她那时女扮男装,比刚入宫时还瘦。”
赵白摸了摸自己良心,又替容决说了句话,“倒也是,女大至少十八变,王爷那时已经是少年人,到了如今,夫人也还是没认出您来。”
容决并没被安慰到,甚至面色更阴沉了。如果说他眼拙,薛嘉禾眼睛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当年找到王爷时候,您也落魄得我是靠衣服和剑认出来。”赵白又一波三折地道,“当时王爷左眉有道伤口,如今是愈合得看不出来了,夫人倒记得清楚,寻人时都不忘了加上这条。”
容决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骨,那里曾被南蛮斥候箭尖擦过受了伤。虽看着时不显眼,但若是真凑近了看和摸,还是能发觉得了伤疤存在。
他哼了一声,心情好了些,“薛嘉禾这点破事倒是记得上心。”当时他满身血污,薛嘉禾又年纪实在小,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也很正常,谁让他谨慎起见没将自己名字告诉薛嘉禾呢。
两人正说话这功夫,林间传来了扑棱鸟翅声,赵白听着熟悉,抬头含住手指吹了声轻灵唿哨,一只灰色鸟儿便从树冠上一头扎下,准确无误地朝他飞来,落在了他手上。
赵白拆出密信直接呈给容决。
容决扫过后扔回赵白手里,声音听不出喜怒,“新毓王已重病卧床不起了。”
陈礼被捉后,曾有伪装成陈礼旧部小支军队去伏击了毓王一行人,虽全部当场伏诛,但毓王命到底是叫他们取走了。
虽说这最后也成了逼迫容决同意幼帝亲政稻草之一,但容决和幼帝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他们中任何一方干。
毓王是一个再可有可无角色,容决杀他没意义,幼帝则是根本没必要杀这么个无辜闲散王爷来陷害容决。
可毓王还是死了,因为敌人均数死了干净,死无对证,之后幼帝和容决各自都有得忙,便将毓王事暂且搁下没有追查,只按照律法,让毓王世子顺理成章地当了毓王。
毓王死后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功夫,年纪轻轻新毓王竟又重病卧床,这说是没人在针对毓王一系,恐怕都没人相信。
先毓王和先帝一样子嗣单薄,只现在毓王这一个儿子,看起来几乎像是有人要害他们家断子绝孙似。
尤其是,正巧现今毓王妃正是来自东蜀和亲公主承灵时,这事便更加叫人深思起来。
赵白收起字条,沉思片刻,朗声道,“算起来,季修远应该正要离开东蜀边关。”
容决低低重复了“东蜀”二字,低低冷笑起来,“看来是上次打南蛮时,给东边震慑还不够。”
“王爷,回么?”赵白低声请示。
“不回。”容决斩钉截铁,“我走时,薛嘉禾必然跟着我走。”
赵白面无表情地抬头瞥了瞥容决脸色,没说话。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容决这愿望想要达成有些遥远,但这话就不必再说出来给自己讨罚了。
幼帝亲政虽是容决自己妥协结果,但一开始多少有些叫他心中不爽,等时间逐渐推移后,他才觉出其中妙处来。
正是因为有了幼帝在汴京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容决这个挂名摄政王才能离开汴京一走就是几个月,也不必在意汴京朝局究竟如何了——想当皇帝,把持朝堂总得有两把刷子,幼帝若这点功夫也没有,薛嘉禾白替他受委屈了。
容决不仅离京两个月后没有回去意思,他还准备在外面能留多久留多久,直到薛嘉禾点头答应他一起离开要求。
他有很多时间和耐心,不怕动摇不了薛嘉禾。
想到这里,容决抬了眼,“这些都往汴京送一份,陛下自然知道怎么做,将士们守好边关、做好本职便是,打仗时候还不到。”
上一场仗是去南边打,虽说容决有扔下薛嘉禾给她个下马威意思,但也确实是南蛮蠢蠢欲动屡犯边境,他才率军去将蛮子打了个服服帖帖。
如今南边太平了,东边又有异动。
胜利到底是用鲜血白骨堆起来,若不是东蜀真要犯大庆,容决也不愿贸然宣战。
更重要是,如果真要打仗,他就不得不离开薛嘉禾了。
容决又折了枝映山红,边思忖边回长明村,刚跨进薛嘉禾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孙威家毛孩子开心笑声。
“——绿盈姐姐,我爹爹说贾姐姐就是容大人媳妇,为什么你又跟我说不是啊?”
容决顿了顿脚步。
绿盈耐心声音紧跟其后,“你这话在夫人面前可不能说,听见没?”
“知道啦,我娘也叫我不许在贾姐姐面前提起容大人!”
“…还是你娘看得通透。”
“那容大人到底是不是贾姐姐相公啊?”毛孩子揪着个问题,不得到答案显然不愿意放手。
绿盈停了片刻才答话,“你看,你刚才和你娘说晚上想吃鸡蛋,你娘说鸡蛋就剩一个,等明日攒了两个,再给你和你爹一人一个,所以今日不给你吃,是不是?”
“那贾姐姐又不是鸡蛋!”
“容大人他就跟你一样,不想吃鸡蛋时就扔在一边不管不问,等他再想吃鸡蛋时候,哪里是想吃就能吃到?”绿盈一本正经道,“这就跟你娘拒绝你一样。”
容决:“…”
毛孩子显然就听了个半懂不懂,“那容大人想吃鸡蛋,跟贾姐姐有什么关系?”
“你贾姐姐就是鸡蛋,现在懒得搭理容大人。”绿盈漫不经心地说。
“那容大人想吃贾姐姐,贾姐姐怕疼不想被他吃,是不是啊?”
“…你就这么想也行。”绿盈有些勉强,“疼倒大概也不疼,就是容大人一厢情愿,夫人不乐意,明白了没?”
虎儿陷入苦思冥想沉默。
片刻后绿盈声音再度响起,“你吃完了没?这哪儿来?”
“是贾姐姐屋里拿!”虎儿脆声道,“我嘴馋了问贾姐姐要,她就给我了!”
容决闻言从门缝里看了眼,见到毛孩子手里拿着根带绿叶花枝,这花枝看着颇有些眼熟,只剩顶上一点红了。
虎儿欢快地将顶上最后一朵红艳艳映山红摘了下来,干脆利落地塞到嘴里嚼了几下便吞进了肚子里。
容决:“…”他冷着脸推开门,准备教教毛孩子什么叫祸从口入。
虎儿见到容决,愣了愣,将秃了花枝随手一扔,下意识道,“容大人又想吃鸡蛋了!”
绿盈:“…”她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刚才对话叫容决听进去多少,起身模棱两可地行礼,“大人。”
容决应也不应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着毛孩子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满脸阴沉,“给我吐了。”
虎儿愣愣和容决对视半晌,吓得不敢动弹。
“大人?”绿盈惊讶,“虎儿他什么地方…”
求情话说到一半,绿盈视线落在了容决另一只手里映山红上,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哦。
第87章
虎儿险些被容决真揍了一顿。
如果不是剑拔弩张时候,忙完了薛嘉禾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阻止了他话。
“是我给他,你和孩子置什么气。”薛嘉禾伸手将虎儿从容决魔爪底下解救出来,将毛孩子放到地上,轻轻抚顺他头发,小哲安抚道,“你跟绿盈去那边玩吧。”
虎儿吸吸鼻子,有了撑腰便不再害怕容决,甚至躲在薛嘉禾身后朝容决做了个鬼脸才踏踏跑走。
容决看着毛孩子屁颠屁颠跑远,手痒痒。
“以前我也曾问过摄政王殿下,”薛嘉禾一看就知道容决气没消,她淡淡道,“送给我东西,就是我,任由我处置了吧”
这件旧事让容决无言以对。
上次薛嘉禾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立刻将他送去东西摔成了碎片。相比之下,这花可能还算运气好一点毕竟只是花没了,剩下都还在呢。
容决撇了撇嘴,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另一支开得更盛映山红。
他来长命村半月余,薛嘉禾似乎对他一直都是一个样,不卑不亢,不亲近也不刻意抗拒。但容决知道,若说薛嘉禾此时对他态度是有恃无恐,却也并不准确。
究其根本,是因为薛嘉禾根本不在意会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失去什么东西,温柔反倒是不必要,也说不上什么傲慢。
若是容决真半途而废,薛嘉禾说不定还会松一口气。
嘁。
容决目视前方,一伸手臂将还留着花映山红花枝递到身旁薛嘉禾面前,硬邦邦道,“他吃了就吃了,我再送你就是。”
薛嘉禾看着花扬了扬眉,像是没想到容决会这么做似。
“反正,你刚才心里肯定在想,只要拒绝打击我一两次,很快我就会知难而退了是吧”容决冷声道,“很多年没人这么小瞧过我了。”
薛嘉禾没接话。
容决只觉得花枝被轻微力道扯了一下,转脸去看时,是薛嘉禾一脸平静地将上面一朵花摘下又撕了花瓣送进嘴里。
“你若只是想要多看看那两个孩子,我倒觉得无可厚非。”她垂着眼道,“但你想要我给不了你。”
“是给不了,还是不想给”容决追问几乎是咄咄逼人。
薛嘉禾转眼看了看他,正要说话,突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炮向,她下意识转眼看去,见到林中袅袅升起一缕浅红色烟来,窜得老高。
“是信号。”容决转头看了一眼,没动脚,“赵白,去看看是什么人。”
在院门口抱剑站着赵白立刻应声去了。
“绿盈,将虎儿送回家去。”薛嘉禾也道。
她虽然不曾真见过这种传讯用焰火,但在秋狩时也听说过大概。
这焰火可以随身携带,拉开引信后几息时间便能射出亮眼烟来,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造价高昂,紧急时才会使用。其中红色烟,应当是用来求救。长明村这等偏僻地方,已经好几年没有外族和敌国之人踏入,怎么会突然有人用传讯烟火发出求救讯息
先前对话自然而然地被打断,容决也没有立刻继续下去意思。
绿盈将虎儿送走后不多时,赵白便率人归来,看着并未受伤,甚至同行还多了不少人。
“殿下别来无恙。”走在赵白身旁一人朝薛嘉禾深深一礼。
见到风尘仆仆季修远,薛嘉禾有些讶然地站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受伤没有”
“臣只是数日连夜赶路,有些乏累,并无外伤,殿下放心。”季修远礼罢站直了身体,无视容决视线,直言道,“臣是来寻摄政王。”
容决不感兴趣,“你出使东蜀回来,不回汴京复命,跑来陕南找我”
“此事同殿下安危有关。”季修远不慌不忙地道。
赵白上前几步,低声对容决道,“跟着季修远是东蜀人,一路追到了此处。”
“同我有关,我多少也该听听吧。”薛嘉禾蹙眉插了话,“是不是也牵扯到了长明村若是需要,我换个地方住便是。”
季修远立刻道,“殿下不必忧心,归根到底是摄政王自己疏漏,他想必是会自己处理。”
这位长公主长史说完,又郑重朝薛嘉禾一礼,而后才对容决不卑不亢道,“摄政王请。”
既然季修远都明言这与薛嘉禾有关,容决当然不可能不听。他看了赵白一眼,便起身和季修远一起出了院子。
薛嘉禾盯了他们片刻,又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赵白,笑,“你这模样和容决刚才去林子里回来时差不多狼狈。”
赵白心想可不是么,都是去刨洞,自然是一样灰头土脸。
“挖到什么了没”薛嘉禾柔声问。
“夫人就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小侍卫了。”赵白面无表情守口如瓶。
“辛苦了。”薛嘉禾没多追究,笑着拿起映山红花枝把玩了片刻,又道,“季修远出使东蜀,却这般狼狈地回来又要打仗了吗”
赵白想了想,十分谨慎地道,“有王爷在,夫人不必担心什么。”
“王爷就没想过,你带人来了这极南之地,究竟显不显眼,会不会叫人发现殿下踪迹”季修远问得毫不客气。
“被什么人发现”容决反问,“将死咬着不放追兵一路带到长明村人,不是你”
季修远面色沉凝,“东蜀不足为患,我一路拖着他们是别有目。但若王爷真是为了殿下好,便应该立刻离开陕南。”
“你来就是说这些废话”容决冷斥。
“十一年前,王爷曾途径此处,躲过了南蛮追杀,足足过了二十天才回到军营。”季修远如数家珍,“王爷恐怕还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被那一队南蛮斥候追杀吧”
容决当然记得。
他意外碰上是一支潜入大庆境内想要和人接头南蛮士兵,因地制宜将这一小队南蛮士兵都杀了之后,容决从他们领头人身上找到一份信物和密函,其中包涵了见面地点和时间,寥寥几句便看得出军中有人早已投靠了南蛮,且地位还不低。
容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不顾身上伤势,带着情报便要回营,谁知道好死不死,那一队南蛮士兵领头人正是蛮王钟爱大儿子,发觉儿子失踪后便立刻派了人连番追杀容决。
一是为了将情报封口,二则是为了报杀子之仇。
容决这才知道为什么那队士兵都铁了心给领头人送命挡箭,被追杀得穷途末路,好容易才在长明村外苟延残喘了半个月,休养生息后他虽然活着回了军营,但时间到底是耽误了,花了许久才将要和南蛮大王子见面奸细将领揪出,斩首示众。
军中顺势一波清洗,势如破竹地将南蛮打了回去,之后数年再无战役。
除了容决再没等到薛嘉禾来找他,其余一切算得上皆大欢喜。
这些事情在容决脑中飞快地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开口,只冷静地等着季修远接下来话。
季修远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他已经查到个大概,没必要再浪费口舌叙述一遍。
“蛮王要退位了。”季修远一字一顿道,“他下了命令,谁能为他大儿子报仇,谁就能成为他继承人。”
容决冷笑,“我在南蛮时他们千军万马都动不了我,如今被打得七零八落还想从头再来”
季修远也冷笑,他笑十分轻蔑,“摄政王自然不怕,殿下却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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