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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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决思绪转得很快,他迅速拦住孙威脚步,“不必了,你夫人送来不少,我明日…到贾夫人这里凑合凑合。”
孙威恍然大悟,贼兮兮地冲容决比了个拇指,便乐呵呵地走了。
自从知道孙威并不是薛嘉禾小将军后,容决对这个莽汉便看得十分顺眼——无他,孙威夫妇俩是在村里和薛嘉禾来往最密切一家人,有了他们暗中帮助,少不得近水楼台多些方便之处。
容决想着,低头翻了翻篮中吃食,侧耳听过薛嘉禾和绿盈位置,悄无声息地将竹篮改放到门口,又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院子——他要真亲手转交了这篮子,明日就不能当做不知道陕南有过寒食节习俗事了。
绿盈很快忙完出来,见到放在地上篮子,捡起一看便认出是孙家东西,只当孙威来时没人便放在了外头,提了进去给薛嘉禾看,“夫人,孙家送了些吃来。”
薛嘉禾见了篮子里冷却食物才想起这茬,“去了汴京才两三年,我竟就将这习俗给忘了。”
“什么习俗?”绿盈好奇地将竹篮里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这些看着都是拆开就直接能吃?”
“寒食节是不生火,明日一整天,陕南境内连点灯人都寥寥无几。”她捏了捏软软米糕,笑道,“不能生火,自然也不能做饭,因而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准备好吃食,倒是劳烦孙大嫂替我费心了。”
绿盈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过这几日习俗,她快手快脚地将食物捧起,“那明日就寝也得早得很?”
“正是。”
“没有热水,夫人今日沐个浴吧?”
“也好。”薛嘉禾想到两个孩子,便应了下来。
“汴京倒从没这个习俗,寒食节来历我倒是听过,只是不过这个。”绿盈好奇道,“隔了大半国土,果然风土人情也不一样了。”
那或许容决也没听过这件事…?
这个念头从薛嘉禾脑中一闪而过,没被她放在心上。
等到第二日时,薛嘉禾看着上门来蹭饭容决,顿时有些后悔昨日没多上点心去提示容决寒食节一事。
孙大嫂既然想到了她,怎么会没想到给容决也做上一份呢?
察觉自己这个念头颇有些迁怒,薛嘉禾揉了揉额角,让绿盈去又取了一幅碗筷来,“赵白和其他人呢?”
“让他们去镇上自己找了。”容决拿了简单碗筷,毫不嫌弃地开饭,“你身边没人守着我不放心。”
好么,薛嘉禾后面一句“你怎么不去”已经提前被容决给堵了回去。她想了想,也明白容决心思,便不说什么,只静默无声地吃完了饭,和绿盈一道将桌上碗筷收拾了。
容决来了长明村半个月,还是第一次能留下和薛嘉禾一起吃饭,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还在摄政王府时日子。
不过那时薛嘉禾有所顾忌,对他态度也和现在大有不同。
“寒食过去,便是清明了。”容决想着后来又从孙威口中问出来习俗,试探地道,“陕南这边,似乎寒食后有踏青习惯?”
“祭拜要去,要用东西都已买好,踏青便不用了,”薛嘉禾看了眼内屋,“孩子太小,带着不方便。”
“祭拜?”容决疑道,“陈夫人又没死。”
薛嘉禾看他一眼,“我生父也不在世了。”
她虽说得委婉,容决还是一梗,提到薛钊这个名字,仍旧是耿耿于怀。
在容决看来,薛钊唯一做得还算可以事,也就是有了薛嘉禾这么个好女儿一件罢了。
“还有我弟弟阿云。”薛嘉禾又道,“他除了我之外,也没别人去祭拜上香了。”
容决沉默半晌,道,“我陪你去。”他顿了顿,半是赌气半是命令,“你不同意,我也会在后面跟着去。”
“那摄政王殿下还请跟远一些,”薛嘉禾含笑回应他,“因为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个地方要去。”
“还有什么人要你祭拜?”容决皱眉。
“我那不告而别故人。”薛嘉禾仍用了两人先前心照不宣暗号,她支颐道,“倒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只是借着清明机会…你笑什么?”
容决绷紧嘴角,自觉十分严肃,“我没笑。”
“你…”薛嘉禾视线在容决唇畔停顿一瞬,微微蹙眉,“罢了,若我出去扫墓,你跟着也随意,只当是顺路罢了。”
容决握拳遮了嘴角应下,满心想都是等明日到了那树洞时候,他要和薛嘉禾说点什么。
是从她嘴里再骗几句“小将军”好话出来呢,还是干脆顺势就势将自己就是她惦记了那么久“小将军”这件事说出来?
容决想了大半夜,明月高挂时堪堪睡着,第二日醒来仍然精神奕奕,匆匆洗漱完便要直奔对面院子,被赵白硬是给拦下了,“王爷,赵青来信今日凌晨刚到。”
容决不得不停了脚步,从赵白手中接过密报,这次不是一扫而过,而是细细看了半晌,道,“人手够吗?”
“恐怕得从东南调一些过去。”
“调,”容决沉声道,“再即刻把消息送去京城。”
他往日里说去京城,说都是自己这边官员心腹,这次说完后往门外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后复又道,“直接告诉陛下。”
赵白再度应是后匆匆离去。
容决花了两息时间收拾心情便出了门,敲了薛嘉禾院门后,绿盈很快应门。
这个从宫中细心教养出来女官早就不像一年前那么怕他,道了声“大人”后便给他把门打开了。
薛嘉禾随后从屋里出来,她手中提着篮子,视线从容决身上一扫而过,对绿盈吩咐道,“你便在家留着,我小半日便回来了。”
绿盈看了眼容决,低声应了是,多少有点不情不愿。
若是没有容决,绿盈还不放心薛嘉禾一人出门,恐怕要麻烦孙大嫂过来帮忙照看两个孩子,但有容决在后面跟着,绿盈也不敢夸海口说自己比他更厉害。
薛嘉禾挎着竹篮出门,真真没多看容决一眼,就任凭他在后面跟着。
——这人又不会听她话掉头回去,不如便任他跟着好了。
薛嘉禾没走太远,只离开长明村落大约几百步便绕进了一个拐角,在那一小丛树林边缘停了下来。
容决跟在她身后,看见那是个十分粗糙小墓碑,上头甚至没刻名字,像是就地捡了块长石头便拿来用了。
在薛嘉禾低头擦拭墓碑时候,容决试探地上前几步,接过了薛嘉禾手中竹篮,搭话道,“这是你弟弟?”
薛嘉禾垂眼将无字墓碑擦得干干净净,神情很平静,只应了一个嗯字。
容决便闭了嘴,帮着薛嘉禾将祭祀食物摆好,又将纸制银钱元宝等等拿了出来。
薛嘉禾没拒绝容决帮忙,她安安静静地将一切做完,双手合十了会儿,便伸手将供在墓前一个馒头拿了起来咬了一口。
容决还是第一次看给人扫墓,扫完之后将祭品给吃了。
薛嘉禾将白面馒头咽下肚子,见一旁容决显然按着疑惑不敢说话,笑了笑,边将剩下半个放回去边道,“这墓碑是我亲手立,那时不会写字,因而是个无字墓碑。小时候吃都吃不饱,好容易才能省下一些来祭拜,等祭拜完了,我就将吃分一半给自己,剩下一半给阿云,就跟他还活着时一样。”
说到这里,薛嘉禾轻轻抚摸了墓碑顶端,像是隔着这一小块石头看着早夭幼弟一般。
“可惜,他没来得及过上好日子,早去了十几年。我们从尚未出世开始便相依为命,可如今我好日子,却已没办法再分享给他了。”
“…你对他诸多照顾,他想必也希望你过得好。”容决绞尽脑汁地挤出安慰之词。
上阵杀敌他擅长,舞文弄墨也将就,但要容决说两句妥帖暖心话,这还不如把刀架他脖子上。
“死了人还有什么好想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薛嘉禾拍拍裙摆,站了起来,将竹篮挽在臂弯,避开了容决来扶手臂。
她仔细瞧过容决英俊面容和高大身形,叹了口气,不知要风得风容决究竟还要在小小长明村蹉跎多久才能燃尽热情。
若是换个姑娘家,恐怕早就已经沦陷了,可偏偏容决眼睛不好使,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薛嘉禾想了半晌,慢悠悠绕过长明村到了林道旁,没往树林深处走,只随意找了个地方,将篮中酒取出,自己抿了小口,剩下都倒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小将军是死是活,也不好随意给他立碑,便以酒遥遥致意,不知何时能真再度相见。
将酒撒完,薛嘉禾便转头回长明村,容决在后头跟了两步,发觉不太对劲——这跟他想好不一样啊!
容决停住脚步,“就这样?”
薛嘉禾扭头看他,疑惑道,“还要怎么祭拜?”
“就…”容决顿了顿,“你往年就这么致意你那位故人?这是你们从前见面地方还是怎么?”
薛嘉禾抱着篮子奇道,“你不是对我那故人很不屑吗?怎今日这般在意?”
“我听孙威提过一二。”容决早想好了理由,他抱着手臂色厉内荏道,“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他吗?多告诉我些线索,我或许能帮你找到他。”
薛嘉禾想了想,她道,“能见是缘,不能见便是缘尽,我并不执着于此。”
容决:“…”你半个月前还不是这么说!
第85章
只看容决面孔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薛嘉禾笑了笑,“那时我虽用话蒙了你,但也是无意将孙大哥拉下水;如今小将军杳无踪影,我拿什么来糊弄你?”
“…你喊他小将军?”容决无视了“糊弄”这词,闷声问。
薛嘉禾歪了歪头,“说来,我也不知他那时是不是将军,只当时年幼想不到别词儿,便这么叫了,如今想来,应当没有那般年轻将军。”
容决顺势提议,“你们是在这树林里认识?”
薛嘉禾偏头看他一眼,不知道向来对小将军充满恶意容决怎么突然对这事这么上心。
“我想听听他事。”容决一本正经道,“今日这般应景,你只在林外给他敬一杯酒,不太好吧。”
薛嘉禾眨眨眼睛,“他又不会知道,只是我自己聊表心意罢了——你又什么时候为他打抱不平起来了?”
容决心想为自己打抱不平这能叫打抱不平吗?
“我也不指望小将军事就能叫你死心,”薛嘉禾道,“毕竟他和你…一点也不像。”
容决:“…”
这下摄政王不服气了。他拦住薛嘉禾回村方向,追根究底地问,“我和他哪里不像?”这世上哪有说自己和自己不像道理?
“他比你讲道理。”薛嘉禾意有所指地说。
容决冷着脸道,“这不可能。”
薛嘉禾和容决对峙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容决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便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转身进了林子,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去,那跟个迷宫似林子在她眼里好像处处都带着路标似。
容决绷着脸在她身后跟了半晌,没话找话,“你好似记得路怎么走?”
“我常去。”薛嘉禾头也没回地答,“陈夫人离开后,我没人可说话,便常常去那里打发时间。”
容决轻咳一声,“都说些什么?”
“都是些无趣事,不必浪费摄政王殿下功夫。”薛嘉禾婉拒。
但容决只要一想到“小将军”就是他自己便万分开怀,薛嘉禾保持距离礼貌回答听在他耳中也不算什么了。
——她小时候觉得寂寞还会偷偷跑去找和他相遇地方说话,怪傻乎乎。
薛嘉禾不软不硬给容决碰了两鼻子灰后便没再听见他动静,想是自己不假辞色起了作用,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将容决带到了树洞位置。
她确实是熟门熟路,一路上都不怎么需要停下来辨别方向,好似林中这一条无形路就印在她心底似。
这树洞,薛嘉禾自己也有许久没来过了。她扶着树干弯腰打量那不深不浅洞穴,有些疑惑,“这里切口很新,看起来近期有人到访过。”
容决像模像样地跟着她观察,“说不定…是他想起往事,过来故地重游?”
薛嘉禾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抚着树根断掉截面,“这般光滑,定是有人用锐器砍。”
容决凑近看了两眼,“斧头?砍刀?”
“或者,剑。”薛嘉禾慢慢地道。
容决心中一跳,面上十分冷静,“既然他是军中习武之人,用剑也很正常。”
薛嘉禾探头往里面看去,眯着眼睛很快扫过一遍,“只有树叶树枝,里头没留下什么。”她顿了顿,道,“若真是小将军来了,他不该来这里…”
“…不该什么?”
“没什么。”薛嘉禾站直了身子,她指了指树洞,漫不经心,“我和小将军是在这里遇到,他受了伤在此处藏身,我碰巧路过,替他找了些药品食物,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容决忍了又忍,才没把和当年两人谈话相关内容说出口,“只这些,不足以让你惦记这么多年吧?”
“他出现时机太好,是陈夫人走了之后几个月,正好是我最害怕时候。”薛嘉禾淡淡道,“如今想来是我那时胆子太小,需要个人陪,恰好那时他出现了,便叫我一记记上了许多年。”
容决嗯了声,这次注意着没让嘴角再翘起来。
“你说或许他来过这里…”薛嘉禾轻笑道,“我倒是挺想再见他一面,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认出我,还有——”
容决认真思索这两个问题。
过得好不好?还成,薛嘉禾要是和他回汴京就能更好。
能不能认出她?…虽然晚了点,但他到底比薛嘉禾先认出对方来。
“——还有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薛嘉禾轻声道。
容决呼吸一滞,竟是现在才想起这个致命问题来。
——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在没有和小小薛嘉禾告别便匆匆离开了长明村?
容决记得,他伤势在薛嘉禾一天天造访中渐愈,十几天后赵白带人找到了他,随后他在离开前…
“我只记得那一日我同从前一样到了这里,他却不在了,”薛嘉禾想了想,又体贴地补充道,“不过我落水后病过一场,忘了许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也将这些忘了。”
容决想了半晌,从十一年前回忆里将那段重伤记忆抠了出来。
——他跟赵白走时十分匆忙,怕被南蛮追兵发现,便在树洞里给薛嘉禾留了信物,是从盔甲上抠下一小块甲片,上面刻有将士们所属兵营,只要薛嘉禾在里面找了,就定然会发现;只要带着那甲片去找军营找人,就必然能联系上他。
可此后数年,容决都不曾等到带着那块甲片找上门人,又忙着打仗杀敌,渐渐便忘到了脑后。
…难道薛嘉禾从来没拿到过那块甲片?
容决试探道,“他难道不曾给你留下信物?”
薛嘉禾懒懒道,“摄政王殿下以为我到这里来过多少次了?”
容决不死心,“万一你错过了呢?”
他说着,视线扫向树洞里面,回忆起昨日自己往里面躺下去时候,好似也没有听见什么金属磕碰声。
——赵白连留信物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薛嘉禾也凝视着不知道蕴藏她多少心事树洞,半晌才道,“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我…”容决一顿,迅速找到顺理成章借口,“我若帮你找到他,你会不会高兴?”
薛嘉禾静了片刻,而后笑道,“高兴自然是高兴,但也…”
“我进去看看。”容决不想听薛嘉禾但字后话,他干脆地往树洞里踏了进去,脚下谨慎地四处踏了几下。
他离开时太过匆忙,甲片还是让赵白放好,如今一看,这黑漆漆地方要找东西实在有些困难。
——能让他躲过南蛮追兵近半个月追杀,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找到藏身处。
容决多少有些恼火,他甚至想回去将赵白揪出来问问清楚十一年前那块甲片究竟放在了什么角落——赵白是造了个机关还是密室把它藏得这么好?
“别找了。”薛嘉禾在外面喊容决,对他意外坚持无可奈何,“你出来,我自己找就是。”
树洞容纳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倒也罢,容决一个人高马大汉子在里面便显得十分捉襟见肘局促,他才进去这一小会儿就将已经撞了两次脑袋了,看得薛嘉禾有些想笑。
容决扶着一旁干枯树皮回头沉沉看她,“你不是很想找到他吗?”
薛嘉禾俯身看他,“我想,这十一年来一直都想。”
若是不想,怎么会又托先帝去寻,又派季修远奔赴陕南细细排查呢?
容决心头微软,他当即保证道,“我一定让你如愿。”
薛嘉禾哑口无言,叫又叫不出容决,往里跨一步就被容决不容置疑地回身推出去找了个地方按着坐好,又做不出将他扔下自己独自离开事情,蹲了半晌,最后只得坐着看容决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再看他黑着脸从里面出来,有点想笑。
她厚道地将嘴角笑意压了下去,“摄政王殿下辛苦了。”
容决将放在一旁佩剑提起,回望树洞眼神像是要将它连根拔起,“回去让赵白来找。”
这个亲手留了信物人要是也找不到,就罚他去边关挑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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