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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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说完,便回头往院子里喊了一声,绿盈听着像是个名字,果然里头有个男人应了声。
“我把孩子给我男人带着先。”妇人对绿盈解释道,“那边那位是…你家夫人吧?可否请她过来,张大爷家在这边走。”
绿盈点点头,看这妇人没有功夫在身,看着也并无恶意,正要转头往薛嘉禾身边走去,妇人身后的门就被拉开了,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道,“什么事?”
绿盈迈了一半的步子猛地收了回去,她惊愕的视线落在这个男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扫过他左眉上那道断开的疤痕,有些难以置信:季修远虽然说了那“小将军”必定就在方才经过的镇子附近,可也没说就在薛嘉禾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啊!
第75章
说是豪赌,容决也并没敢全然放手。
在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赌输情况下,脑子正常人都多少会给自己留个后手,容决也不例外。
薛嘉禾和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护国寺时,赵白就悄悄混在仪仗之中。
甚至连薛嘉禾带着绿盈和几名护卫一起离开护国寺时,赵白也及时发觉跟了上去。
糟就糟在,才跟了一日半功夫,横次里冒出来几个人,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地挡住赵白视线、将他拖在了岔路口不远处,等赵白好容易脱身时,哪里还有薛嘉禾影子?
没想到幼帝还准备了这一手容决被摆了一道,彻底失去了薛嘉禾行踪。
紧接着几个月,摄政王都无心摄政——幼帝都亲政了,他不上朝也没人指摘——转而一门心思地去寻找薛嘉禾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去。
涧西虽说早就被排除了可能性,但死马当作活马医,容决还是派人跑了一趟,当然是扑了个空。
薛嘉禾是从涧西找回来这个谎也终于确凿地被破了。
随后便是按照薛嘉禾曾经提过自己村庄各色特征挨个从大庆各地排查,光是这一步就走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大庆地博物广,镇村不计其数,想要精确地找到其中某一个实在是强人所难。
随后便是从这些可能村庄中挨个寻访,容决能用人大半都用上了,往摄政王府飞信鸽每天都有好几只来来回回。
然而又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找到薛嘉禾,好似她已经人间蒸发了似。
容决坐在西棠院里算了算时间,烦躁地啧了一声。
西棠院一切还保留着薛嘉禾仍住在这里时样子——她走时,毕竟也没带走什么。
正如同薛嘉禾曾经许诺过那样,不属于她,她什么也没拿走,就连十几个面人都被她好好地放在了一起。
最有可能得知薛嘉禾去向人只有那么几个:比如幼帝,比如萧御医,比如季修远。
但幼帝对此早有准备。
幼帝自己刻意没从薛嘉禾口中打听她目地,萧御医更是干脆在护国寺之行前就称病回家,最可疑季修远则是干脆领了差事离开汴京,当了去东蜀使团一员。
容决从这几个人身上抓不到马脚,最终选是细细排查笨办法。
但两个多月等下去后,容决耐心到底是失了大半——满打满算,薛嘉禾临盆日子最迟也就在眼前,她身体一向不好,不足月便生产也很正常,容决原先恼怒挫败里多少有两分担忧。
薛嘉禾去是个人烟稀少小地方,身边只有一个绿盈,太医院远在天边,乡间大夫救得了她?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容决不得不皱着眉动用了没有办法办法。
——陈夫人。
若是有可能,容决也不想和陈夫人见面。两人上一次见面时关系已经闹得相当僵,还为同样是薛嘉禾。
会试早已经放榜,陈执锐没赶上这一回,陈夫人心中必然有所怨怼,容决心中并不愿再和陈夫人那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贪婪形象再多打交道。
护着薛嘉禾从陈夫人面前离开时,容决已在她们两人中决出了更重要那一个。
他仍旧尊重陈夫人,也让人安排他们安全离开汴京回到旧宅,只是不想再同她多打交道了。
若是再花上半年一年,容决相信自己终能从泱泱大庆国土上将隐身其中薛嘉禾找出来,可眼下他又无法按捺住自己再等上半年一年。
因而,入春之后没多久,容决到底是带人离开汴京,去了陈富商所在淳安。
他低调入城,没惊动当地官员,清晨叩开了陈家门。
门房仍是在汴京时那一位,睡眼朦胧打开门见到容决,吓得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我见你家主人有事相问。”容决言简意赅。
门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软着腿给容决让开路,忙不迭地带着几人往里去找陈富商。
陈富商是被从梦里叫醒,听见下人过来传话说是摄政王来访,惊得险些从床上掉下来,“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陈夫人也被惊动,她和衣起身,神情有些不好看,“我同老爷一起去吧。”
陈富商胡乱点头应了,连声喊下人进来服侍,自己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上,回头见陈夫人还在梳头,跺脚哎呀了一声,自己先行推门去见了容决。
陈夫人看着陈富商离开,狠狠捏紧手中把玩着着细簪,对梳头丫鬟令道,“手脚快些!”
丫鬟小声应了,飞快地替陈夫人将头发挽成个简单发髻,又替她描了眉。
陈夫人照着镜子。
她已经不是当年艳冠汴京贵女,也不是容家大夫人,但如今夫家至少也是在淳安有头有脸大户人家,镜中她看起来也仍是风韵犹存、富态十足贵妇人。
可她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得太多太多,有时陈夫人自己都想不明白她究竟嫉妒怨恨着谁。
是先帝?是当时容家对她遭遇视而不见其他人?还是薛嘉禾?抑或是将她赶出了汴京容决?
陈夫人不知道今日容决来淳安是为了何事,但她不愿放下自己傲气,抚了抚整齐发鬓后,她缓缓起了身,道,“我们也去前厅吧。”
陈富商同陈夫人不同,他高高兴兴地去了汴京,离开汴京时却颇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国子监倒是来了人,话里虽然委婉,但说总归是陈执锐犯了事意思;接着陈夫人在旁劝了许久,陈富商总算同意搬回淳安避避风头,免得影响了儿子。
这次听见容决又再度来访,陈富商只当陈执锐是犯了什么大事,奔去前厅路上出了一脑门冷汗,迈进厅中时才堪堪用袖子擦了一擦,跪下行礼道,“见过王爷!”
“起吧。”容决往陈富商身后扫了眼,直截了当,“陈夫人何在?”
“内子是妇人家,动作拖沓些,稍后便到。”陈富商小心观察了一眼容决神情,见他沉着张脸显然心情欠佳,吓得抖了抖,飞快将视线收回,“不知王爷此番来淳安是为了…”
“有话要问陈夫人。”容决冷淡道,“不为其他事,只要一个地名。”
陈富商揣摩一番,放下了心来:他夫人能犯什么事?大约也就是和摄政王故人有关地名吧?
心中有了底,陈富商擦了把汗,也终于能和容决心平气和地说话等待。
陈夫人做了万全准备踏入前厅时,正好就看见了容决和陈富商坐着说话喝茶场景,气氛丝毫没有剑拔弩张。
她不由得一愣,才在陈富商眼神示意下拜倒,“王爷万安。”
容决将并未饮用茶水放到一旁,视线落在了陈夫人身上,“十八年前,你在什么地方?”
陈夫人面色一僵,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陈富商。
陈富商不明所以,连连挥手示意,“王爷问话呢,你仔细想想啊!”
…看来容决并未食言将往事告知他。
陈夫人松了口气,垂脸片刻,突而道,“王爷问此话,算是拷问,还是想让我帮个忙?”
——想问就问,真当她是没有脾气?
陈富商在旁倒抽了口冷气,立刻麻溜地从椅子上下来跪到了陈夫人身边,“王爷息怒,内子想必是还没睡醒,我这就让她下去!”
“你可以不帮。”容决冷声道,“但你知道后果。”
陈夫人抬脸看着容决,十分笃定道,“但王爷比我更急。”
能让容决急得亲自跑到淳安来上门细问,想必一定和薛嘉禾有关,又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陈夫人自持容决不会伤害她,那自然不能节约这条重要情报,总要从容决身上换点什么有价值利益回来才行。
毕竟她和容决情分已迅速地淡了下去,已是用一回少一回了。
“你真要和我谈?”容决面无表情,他看了眼陈富商,道,“你能和我谈条件?”
陈夫人咬牙跟着看向陈富商,心中权衡片刻,终究觉得容决不会狠心毁了自己前程,铁了心道,“我要和王爷谈条件。”
赵白立在容决身后看陈夫人这一脚稳稳地踩在容决底线上,不由得在心中摇头叹气:以容决记恩又记仇个性,若不是薛嘉禾这会儿说不定都生完孩子了,陈夫人这一逼或许还真能产生效果,大不了此后便和容决一刀两断陌路人。
可偏偏这牵扯到了容决心头最不能碰人,那陈夫人要挟…容决便很难忍。
容决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道,“陈大人,借一步说话。”
陈富商没想到自己在容决口中还能得个“大人”称呼,受宠若惊地起身应是,边给管事打着眼色让人赶紧过来将行为怪异陈夫人领走。
陈夫人惊惶失措,“容决,你——你不能这么做!”
容决定定看着她,“那就给我答案。”
“你…真这般狠心?”陈夫人面色苍白,“就对我这么不留情面?”
“这是夫人自己选路。”容决道。
陈富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色渐渐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这时候他再看不出容夫人瞒了他什么,就不是个生意人脑子了。
“是你来了淳安,有求于我!我不过是——”
“陈礼砍头了,被他利用你们一家还好端端待在淳安,”容决打断了她,“夫人以为是运气好?”
陈富商打了个寒颤,从容决这话里嗅出一丝与死亡擦身而过侥幸,他瞪了陈夫人一眼,低斥道,“还不快回答王爷问题!你十八年前在什么地方?”
陈夫人被陈富商呵斥得抖了抖,泪珠夺眶而出。她失去力气地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才痴痴地道,“陕南,我那时…在陕南河源道一个叫长明村地方。”
容决一拧眉,觉得河源道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他行军打仗多年,途径地方数不胜数,一时记不起来究竟怎么个耳熟法。
赶去长明村又是另一条路了,容决路上耗费了七八日,好容易从林道进入长明村,在村口稍一打听,立刻就找到了薛嘉禾消息——一个貌美妇人带着丫鬟来到这偏僻村子里,自然是全村都知道。
容决稍稍松了口气,顺着村民指引一路去到一栋简简单单四合院,刚绕过另一头拐角,就见到了薛嘉禾身影。
乡间朴素生活并未对她造成影响,她面色看起来甚至比过去还红润几分。
但叫容决脚步钉在了原地,却是和薛嘉禾面对面说着话高壮汉子。
两人说了几句,汉子居然将手中孩子交到了薛嘉禾怀里。
——薛嘉禾还熟练地抱住了!
容决按住腰间佩剑,冷静地吸了口气。
第76章
容决自持是个性格极为冷静的人。
即便对面敌阵万箭齐发,他也能无所畏惧地从中一瞬寻找到最适合的突进路线、以最小的受伤作为交换取得进攻的良机,这需要克制到几乎摒弃所有感情的理智才能做到,对容决来说却和喝水吃饭差不多。
但容决不是第一次被怒气席卷走理智。
上一次,是在秋狩的时候,他差点真用一支箭刺穿了蓝东亭的眉心。
而这一次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决沉着地将手从剑上拿开,将吸入胸膛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薛嘉禾跑得那么决绝,必然是因为想要逃避他的存在。好不容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了薛嘉禾,容决不想第一时间就和她陷入争执之中。
容决反复给自己做了两次心理建设,松开坐骑缰绳,令赵白等人等在原地,便自己往前走去。
前方的薛嘉禾和那高壮汉子似乎说完了话,后者感谢地朝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开,容决这才发现那汉子缺了一条腿,是拄着拐杖走路的。
那汉子冷不丁地和容决撞了个照面,脸上神情一变,居然靠着拐杖加快步速朝他走了过来。
容决目光一偏,见到后面的薛嘉禾早就抱着孩子回了院中,显然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阁下可是…”汉子到了容决面前,快速扫过后面几人的面孔,带着三两分紧张忐忑,“摄政王?”
容决将视线暂时移回面前这汉子身上,没想到对方居然能一眼认出自己,“你认得我?”
汉子艰难地向容决低头行礼,铿锵有力道,“曾有幸和王爷在同个军营效力,见识过王爷的风采!”
容决不善的目光缓和了两分,他是军营出身,对同样的士族将领自然都有好感,“你的伤也是战场上留的?”
汉子咧嘴笑了,“打蛮子时不小心被砍了一刀——砍我那蛮子可比我掺多了!”
“为国效力,有劳了。”容决点头。
“王爷来长明村所为何事?”汉子殷勤地问道,“我伤后从军中离开,到这村里已经有数年的时间,若是能帮得上王爷的话,万死不辞!”
容决沉思片刻,道,“我要在村中住下。”薛嘉禾肯定是不会这么容易跟他走的,时间终归是要耗费。
汉子愣了愣,“王爷要住在这里?长明村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容决没隐瞒,隐瞒也没意义,“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不是刚来长明村没多久?”
“贾夫人?”汉子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去过的院门,“她确实是才来村里两个多月,她为人和善,和村里人相处得很好,不像是个坏人,王爷要寻的是她?”
容决没听进去后面的内容。
——贾夫人?薛嘉禾将自己当成了谁的夫人?
容决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道,“你还知道什么?”
察觉到容决的怒气,汉子谨慎地想了想,到底对容决的信任占了上风,全盘托出,“贾夫人来村里时怀着孩子,前不久刚临盆,身边带着个身手不凡的侍女。她说自己本名叫贾禾,丈夫意外身亡,途经此处喜爱风景便决定住下,村里人都称她贾夫人。”
容决听前半句还有些莫名澎湃,后半句便边听边冷笑,“你刚才交给她的孩子是?”
“是我的儿子,今日我和媳妇都忙,便托贾夫人照看半日。我家崽子只听她的话,只好麻烦贾夫人了。”汉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容决定了定神,继续从汉子口中获取这两个多月以来和薛嘉禾相关的信息,边思考着自己稍后该如何出现在薛嘉禾的面前。
“…我和长明村的缘分要说到十几年前了,我那时意外受伤掉队,正好在这附近的镇上被人救了。”汉子感慨地道,“从军中离开后我便来此处医馆寻人道谢,这才认识了我现在的媳妇…呃,王爷?”
容决紧盯着汉子粗犷的面孔,从他刚才那句话里提取出了了不得的讯息。
曾受伤落单在薛嘉禾附近的士兵…这不就是薛嘉禾“不告而别的故人”?!难怪薛嘉禾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还能答应帮他带孩子,敢情是昔日故交?
呵,可惜,人早就有了家室,薛嘉禾生下的两个孩子也是他容决的。
“医馆的人救的你?”容决似不经意地问。
“正是,是个老大夫。”汉子点头笑道,“还好十年过去了他还在,我还当会来迟一步、找不到他呢。”
容决盯了汉子两眼,发现他是真不知道薛嘉禾跟他曾经有过相识,不由得心中冷笑:薛嘉禾好不容易找到故人,却连和对方相认的勇气也欠奉,笑死人了。
可就算不相认,她也任劳任怨地守在这长明村里帮衬对方,简直是和在汴京时一样的老好心。
“王爷若是要和贾夫人说话,不如我代为引见?”汉子小心地建议道,“我毕竟还和她说过几句话,问话也方便些…”
“不用,”容决黑了脸,“她认识我。”
汉子毫无心机地松了口气,又好奇道,“那王爷刚才打招呼不就是了?”
容决:“…”他要是能直接开口喊人,那现在还用在这石板路上蹉跎时间?“你有事要忙?”
汉子挺直腰杆,“若王爷有吩咐,我就空得很!”
“不必,”容决往前走了两步,又迟疑道,“村里还有没有能住的空院子?”
“我去替王爷问问!”汉子捶得胸口砰砰响,“实在不行,便在村里空地上给王爷盖上一栋新的!”
容决咳了一声,“我的身份保密,至于住的地方…”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薛嘉禾的院门,“离此处近些就好。”
汉子满口应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容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这就是薛嘉禾的“故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容决背后遥遥传了过来。
容决呼吸都停了片刻,一时没敢回头。
——是薛嘉禾,还是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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