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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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东亭含笑前行到薛嘉禾面前,朝她一礼,“殿下别来无恙。”他顿了顿,面色不改地看向容决,“王爷。”

容决没说话,他垂眼看向身旁的薛嘉禾。

——她今日是不是就为了见蓝东亭而要求离开摄政王府?

悉心教导了她半年的蓝东亭果然在她心目中有特殊的一席之地?

若是他那时候没有问先帝讨要薛嘉禾,那此时的薛嘉禾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地和身为帝师的蓝东亭男婚女嫁地在一起了?

薛嘉禾忍着笑将蓝五姑娘交了出去,“你也知道她性子闷不住,今日也没惹出事来,就不要责罚她了。”

蓝五姑娘抱着薛嘉禾不敢松手,“阿兄先答应了,我、我才敢回去!”

蓝东亭微微一笑,“殿下说得是,臣自然听从。”

“殿下…”蓝五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薛嘉禾的手臂,“要是阿兄出尔反尔罚我,您可要替我讨公道的!”

薛嘉禾抿着笑心想蓝东亭要不动声色地暗中收拾自家妹妹不过就是稍微动个手指的事情,蓝五姑娘哪里想跑就跑得掉。

不过她还是顺口说了个情,“马上要嫁人了,让她过得高兴些。”

蓝东亭躬身,“是,好在舍妹嫁的是她自己选的人,婚后应当也是高高兴兴的。”

这话几乎就是当面和容决过不去的意思了。

一直没说话的容决眯了眯眼,可蓝东亭蕴着温和笑意的双眼却一直停留在薛嘉禾身上。

那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薛嘉禾一个人的注视让容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第68章

鲜少听见蓝东亭这么直白拿话刺人的薛嘉禾怔了怔,她略略敛起了脸上笑容,轻拍蓝五姑娘的背将她往蓝东亭的方向推了过去,“好了,回家去吧,这些你带着路上吃。”

蓝五姑娘有些发愣,呆呆地接过绿盈递来的小吃谢过恩后,磨磨蹭蹭地站到了蓝东亭身旁。

蓝东亭意味深长地向薛嘉禾行礼告退,眼神没有再往容决那边看过一眼。

薛嘉禾却仿佛从蓝东亭最后的目光里明白了什么。

幼帝对她做出的指令,多少是有蓝东亭的授意在内的。

换句话说,蓝东亭方才的行为是变相地推了她一把。

想到这里,薛嘉禾扭头看了看身旁一声不吭的容决。

容决把一小碟切好的甜瓜拿到她面前,薛嘉禾下意识地接过便叉了一块送到嘴里,软绵绵的甜瓜跟蜜似的,她的眉眼不自觉地放松了两分。

小甜水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薛嘉禾这一路吃下来,到尾的时候,已经觉得肚里有些撑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几乎是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容决便开口问,“不舒服?”

“饱了。”薛嘉禾摇摇头,“再逛也吃不下了,今日便这样吧。”

马车早在小甜水巷的尽头外等待,薛嘉禾临上马车前,似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就站在一步之外的容决。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比两年前时软化柔和了许多。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要容决一伸手就能碰得到,就算薛嘉禾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他也能第一时间救人。

薛嘉禾和容决对视了两息,才扭头进了马车里。

马车悠悠重新动起来的时候,薛嘉禾也听见了车厢侧边的另一匹马的蹄声——容决就在一旁的近处。

薛嘉禾下意识地拈了新买的酸枣往嘴里送了一个,垂眼思考了一会儿今日的小甜水巷之行。

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绿盈见薛嘉禾闭目沉思,便没有打扰她,安安静静了一路,等临到了摄政王府门前马车停下的时候,绿盈正要起身,就被睁开眼睛的薛嘉禾叫住了。

“你别动。”薛嘉禾越过绿盈身边,道,“等我下车,你再出来。”

绿盈有些不明所以地把刚抬起一半的屁股放了回去,在薛嘉禾经过时不放心地扶了她一把。

薛嘉禾弯着腰在门帘边上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容决应当下马了,才伸手掀开了车帘,往外一瞥,果然容决就站在车厢口子旁边。

见到先探头出来的人是薛嘉禾而不是绿盈,容决下意识地拧了眉上前一步。

他的步子一动,薛嘉禾便顺理成章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是理所当然要人扶着下车的姿势。

薛嘉禾猜想容决是不会拒绝她的。

——果然,容决只是抿紧嘴角,双唇扯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握住薛嘉禾的手支撑住了她的重量。

薛嘉禾微微一笑,垂目钻出车厢的同时抬足下车,这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动作却不知道怎么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地面跌了下去。

容决瞳仁一缩,手上用劲将薛嘉禾向自己方向带,另一只手扶到她的腰间牢牢护住,顾不上调整自己的位置,向后重重跌在地上给薛嘉禾当了垫子。

薛嘉禾这一下摔得有惊无险,只脑门在容决胸膛上磕了一下有些痛,其余都被容决给护得密不透风。

倒是原本能轻松避开的容决因为不能随意改变位置而摔得不轻,薛嘉禾撑起身体时见到他的手肘因为撞在地上而磨破了衣服,似乎还渗出了点血迹。

她下意识道,“你——”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容决皱眉,双手仍然稳稳扶着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口,“撞到哪里了?”

薛嘉禾目不转睛地同那双寒星似的眼睛对视了半晌,莞尔一笑,“我没事,也没吓到。”

容决的眉没松开,他用松开的一只手在薛嘉禾被撞红的额角按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薛嘉禾说不请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她顺着自己的心意垂脸掰开了容决的手,举着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伤口位置,“摄政王殿下倒是伤了。”

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这一下几乎就是脸贴着脸了。

薛嘉禾轻缓的吐息打着旋儿从容决小臂上经过,他却是从背后开始将浑身的肌肉都绷了个紧,左胸口跟失了魂似的狂跳起来,叫他都有些怀疑近在咫尺的薛嘉禾是不是也能听得见。

容决还没有哪一次像此刻一样意识到萧御医那些话中所蕴含的深意。

他或许早有朦朦胧胧的预料,只是此刻那些预料才像被风吹散了迷雾一般地露出了真面目。

“你果然是…”

恍惚间,容决听见薛嘉禾低低地说了什么,不及细听,薛嘉禾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臂,牵着绿盈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摄政王殿下的伤应当不碍事,让府中管家处理吧。”

容决几乎是直觉地知道薛嘉禾那句飘散在疯子中的话语十分重要,但薛嘉禾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带着绿盈便往摄政王府内走去。

临到了门槛处时,薛嘉禾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容决笑了笑。

“今日很好,多谢摄政王殿下招待。”她说。

容决愣了半晌才站了起来,他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手肘上那点轻微得不值一提的伤,脑子里回想的全是薛嘉禾这一日的变化。

——蓝东亭?他算个什么?

同平日里所见的虽然多少有些不同,但今日在小甜水巷遇见蓝家兄妹,应当确实是意外。

毕竟蓝家兄妹来了就走,薛嘉禾也只同蓝东亭说了一两句话。

倒是最后摄政王府门口那场有惊无险的意外…

容决搭弓射箭,稳稳命中八十步外的靶心,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教薛嘉禾射箭那时脑子里便想着“一箭穿心”,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才是那被穿了心的靶子。

薛嘉禾回到西棠院后,换了衣裳又坐了许久,才从摄政王府前突然得到的认知里回过了神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容决还有那副微微红了耳根的模样。

一直以来,薛嘉禾坚信容决厌恶着和“薛”之一字有关的任何人,走了误区,因而对容决的判断也自然而然地走了偏路。

而今日,幼帝蓝东亭绿盈等等多方提醒,薛嘉禾又自己亲身试探过容决的反应,这时候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不是钻了牛角尖,而是蠢得不识人心了。

“原来陛下和你说得没错,”薛嘉禾低低叹道,“是我自己迷了自己的眼。”

绿盈正轻手轻脚给薛嘉禾盖毯子,听见她开口便笑道,“我当殿下睡了呢。”

薛嘉禾睁开眼睛,将落在自己腿上的毯子掖了掖,神色清明,“既然有了确信,陛下吩咐的事我会做的。”

绿盈转而给薛嘉禾倒水,她道,“还有好几日的时间,殿下不必焦急。”

薛嘉禾嗯了一声,两人耳语般的交流再次告一段落。

将这杯消食的茶慢悠悠喝了见底后,薛嘉禾才像是突然想起来地道,“明日萧大人来?”

“正是。”绿盈颔首,“殿下若有什么要吩咐萧大人带的,我今日便去太医院让他准备好。”

“没什么需要的,”薛嘉禾缓缓摇头,“用得上的,我都已经有了。”

薛嘉禾在小甜水巷吃了一上午,回府之后自然略过了午饭,等到晚饭时分,容决果然如同前几日一样赶到了西棠院。

薛嘉禾将早让绿盈取出来的伤药放到桌上,扫了一眼容决已经更换过的衣服,“摄政王殿下的伤口处理过了?”

“上过药了。”容决眼也不眨地道。

其实当然没有。

容决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这点擦伤实在什么也算不上,他根本没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怎么在意,演武场出来后换衣服时随意擦了擦罢了。

薛嘉禾抬脸看他,“那摄政王殿下也不介意我看上一眼吧。”

容决的视线在桌上那小罐膏药上停了停,认出那是他在秋狩时让赵白送去给薛嘉禾的伤药,没解手甲,“伤口不好看,马上要用饭,不必看了。”

薛嘉禾淡然道,“我就要看。”

这幅今天刚刚从小甜水巷得到启发的任性模样,她用得还挺顺手。

容决:“…”他当然没能拗过薛嘉禾,只能道,“我去外屋上药。”

他说着,正要伸手抄起桌上伤药,薛嘉禾却先一步将药拿了起来,她道,“解开我看看。”见容决迟疑着没动作,她又补充,“好歹是为救我受的伤,不看一眼我过意不去。”

容决没了办法,他想着伤口也不大,便解开手甲捋起衣袖给薛嘉禾看了一眼,道,“一两天的功夫就能结痂了。”

薛嘉禾微微俯身看向那片擦伤。

类似的伤薛嘉禾自己也受过不少,面积虽大,但确实往往伤口都不会太深,只是疤通常零零散散的,愈合起来也不好看——更何况容决臂上这伤明显只是水里冲了冲的处理罢了。

想到从马车跌落是自己有意为之,薛嘉禾抿了嘴唇,“你将手臂伸过来。”

容决只当她看不清,依言照做,但谨慎地只探了一小截——毕竟擦伤的面积之大,血红一片,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

但薛嘉禾却拧开小罐,指尖蘸了膏药,垂眼小心地涂到了容决刚刚洗过的伤口上。

明枪暗箭里都走过十八遭的容决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浑身都绷紧燥热起来。

第69章

指下肌肉一绷紧,薛嘉禾自然察觉得到,她顿了一顿,恍若未察觉到地将动作继续了下去,放轻了几分力道。

容决当然不可能是怕痛,更不会是因为警戒。

…他在紧张?

将伤口附近都抹上药不过片刻的事情,而后薛嘉禾将瓷瓶拧起放到桌上,淡定地去净了手,便安静地和容决用了饭。

容决偶有开口搭话,薛嘉禾都一一应了,仍有些冷淡,但态度还是比之前半个来月有所缓和。

容决只当是这一趟小甜水巷之行有所帮助,薛嘉禾自己却知道,她自己心中还是多少有些纠结。

打死不相信幼帝说容决喜欢她时,她怎么反感容决是一回事;可一旦确定容决确实对她有那份心思,薛嘉禾又有那么点儿下不了手。

虽然容决几度用幼帝威胁于她,实质上却没真的做出过对幼帝不利的举动来。

是拿箭指过蓝东亭,但最后也没离弦。

她如今要做的,却有些像是利用之举。

但若是幼帝真能一举夺回实权亲政,薛嘉禾就能放下责任离开汴京,那时幼帝替她掩盖行踪,容决便不容易发觉她的去向,那缚在她身上的绳索便都一同解开。

也就是说,她可以回到一直想回的陕南去了。

幼帝所叮嘱的事,薛嘉禾做是一定会做的,只是一时间有些下不了手。

薛嘉禾轻轻出了口气,她看向搭着她脉搏许久没有说话的萧御医,“怎么了?”

萧御医迟疑片刻,收手沉吟半晌,突而将声音压得极低地开口问道,“关于殿下腹中胎儿…您仍没改变主意?”

“不曾。”薛嘉禾淡淡答道,“有什么变故?”

萧御医皱紧了眉,他道,“不知殿下察觉没有,您显怀虽晚,但最近的速度却非常之快。”

薛嘉禾垂眼打量,确实,肚子在这最近的半个来月时大得尤其快,这还是她吃得都不多的情况之下。

“殿下仍旧心意不变的话,恐怕会十分凶险…”萧御医无奈道,“因为殿下怀的是双子。”

薛嘉禾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摒弃一个孩子就已经让她十分难过,她肚子里现在竟有两个未成形的胎儿?

绿盈险些发出惊呼之声,咬着舌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屋中一时寂静无比,没有人开口说话。

良久良久,薛嘉禾才整理完自己的思绪,她慢慢道,“怎么凶险?”

萧御医头疼地想了想,道,“落胎本就需要服药后将…”他看了眼薛嘉禾,将中间两个字囫囵带了过去,“…排出体外,但殿下的情况与常人不同,常人落胎原是越早越容易,您因为早先不适合,臣才建议您多等了三个月。普通的胎儿如今应该已有这么大,”他比了个长短,“而殿下腹中,却有两个这么大的胎儿,药的剂量需加大不说,即便真服下去,恐怕殿下届时也很容易大量失血…”

薛嘉禾仔细听罢,思索了片刻,道,“越拖,便越凶险?”

“正是如此,”萧御医重重点头,“胎儿一日比一日长得快。”

薛嘉禾叹了口气:她原先那一两分纠结是不得不抛却了,时间不等人,“我知道了。”

萧御医走时十分无奈,边收拾药箱边有些遗憾道,“不想先帝子嗣那等单薄,殿下却与先帝不同,一下子便险些儿女双全了。”

薛嘉禾正低头沉思如何对付容决,慢了半拍才听见这句,愕然抬头,“儿女双全?”

萧御医被她盯得一愣,点头道,“先前看不出来,臣也是今日才瞧得明白…殿下腹中一男一女,怀的是龙凤胎。”

“你怎么不早说!”薛嘉禾一时连音量都没能控制住,她抚着肚子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千真万确?”

“不是千真万确的事,臣不敢在殿下面前开口。”萧御医连忙低头行礼,“因而先问了殿下是否仍不变决定,寻思殿下说了是,便不需要听更多别的了。”

薛嘉禾咬紧嘴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什么地方去。

是男是女都好,偏偏是双子,还偏偏又是龙凤胎!

早夭幼弟的音容笑貌瞬时像是走马灯似的从薛嘉禾面前一一闪过,她失力地长出了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坐下,边揉额角边思索了好一会儿。

萧御医和绿盈许久不见薛嘉禾这般情绪外露,具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

薛嘉禾头疼欲裂,只觉得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这三个来月的等待间,她从未迷茫动摇过一次,明明早就狠透了的心此刻却前所未有地彷徨起来。

许久,薛嘉禾才轻声开口,“萧大人留个方子。”

萧御医愕然抬头,“殿下,会叫人发现的。”

绿盈在刚才的片刻沉默间早就想明白了薛嘉禾为何失态,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萧御医,道,“萧大人,借一步外间说话?”

薛嘉禾摆摆手让他们二人出去,等屋中只剩她一人,才抱着手臂趴到桌面上,逃避似的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等绿盈拿着药方再度进屋时,她有些忐忑地询问道,“殿下,今日便煎药么?”

绿盈让萧御医留下的自然并不是落胎的药方,而是养胎用的,也让赵白取走给别的药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又回到绿盈的手里。

薛嘉禾脸也不抬,瓮声瓮气地道,“先放着,不吃。”

绿盈不敢多话,将药方折起放到一旁,给薛嘉禾沏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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