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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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决?”薛嘉禾扬眉,仔细回想那日落湖之事,当时情况危险,她本来就怕水,被拽到岸上后惊魂未定,等到想去看看救命恩人是谁时,身边早就空无一人。
“是。”赵白老老实实地帮容决说了句好话,“王爷十分关心长公主的安危。”
薛嘉禾眼都没抬一下,“这我知道。”
无论于公于私,容决都不会轻易让她死,这是肯定的。
赵白:“…”好话是说了,这不顶用,他一个当属下的也没办法。
“只这一次吗?”薛嘉禾又问。
赵白谨慎道,“或许还有个其他几次。”
“我明白了。”薛嘉禾沉吟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朝赵白点点头,“你回树上去吧。”
赵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如释重负,不用薛嘉禾再度开口便倏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薛嘉禾仰头往树上看了看,树叶并未晃动,也不知道赵白藏身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屋里后,薛嘉禾习惯性地塞了个酸梅到嘴里,问绿盈道,“先帝知道我身边的暗卫都被容决换了的事么?”
没跟着薛嘉禾出院子的绿盈讶然,“殿下如何知道的?——一开始谁也没来得及察觉,直到先帝病重不起的时候才发现,那时候即便插手阻止也没意义了,加之殿下很快就会出宫,陛下才不了了之。”
薛嘉禾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道,“那容决是不是在先帝驾崩前就已经对我相当熟悉了?”她却傻乎乎还以为自己那时候是第一次见到容决。
别的不提,容决当时看她的眼神可是没有一点熟悉之色。
“正是如此。”绿盈迟疑片刻,又轻声道,“这正是陛下有那般决断的原因。”
薛嘉禾轻轻叹了口气,“太冒进了。”
仅凭容决关注过她半年这点,实在作不了什么实质推论。
可幼帝那般坚持,定然是已草蛇灰线铺好了计划,薛嘉禾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试上一试。
——尽管她觉得这计划是成功不了的。
于是,在收到幼帝信后第八天的这日,晚饭时,薛嘉禾提出道,“我明日想出去走走。”
坐在对面的容决抬眼,显然没预料到薛嘉禾的突然开口,“去哪里?”
要知道,薛嘉禾从一开始的无视他,到最近几日的猛看不说话,主动搭话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即便容决先开口,得到的也多是冷冷淡淡的回复。
“坊市。”薛嘉禾早就想好了去处,“我想去八仙楼。”
坊市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和汴京别的地方不同,人挤人的,能出疏漏的空隙太多,一不小心人都能走丢。
薛嘉禾自忖若是容决真想看紧她,坊市应当是他最不愿意她去的地方。
“不行。”
果然如同薛嘉禾预料的那样,容决立刻否决了。
她垂下了眼,心中思索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还没做出选择时,容决就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能吃醉鸡。”年轻的摄政王略微皱着眉提议,“我带你去小甜水巷。”
薛嘉禾讶然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容决,没想到容决嘴里还能说出这种像是妥协退让的话来。
——小甜水巷,薛嘉禾是听过的,从巷头到巷尾,统统都是卖吃喝的店铺摊子,确实是她会喜欢的去处。
…或许,幼帝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不,果然还是十分荒谬。
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天循序渐进试探容决的薛嘉禾点了点头,表情很平淡,“好。”
虽然用意不太纯良,不过想到明日终于能出府透个气,薛嘉禾多多少少觉得心情舒畅,晚饭时吃得比平时多了些。
容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嘉禾的进食,又将视线冷静地移开。
薛嘉禾不想喝药,他就暗度陈仓让厨房想尽办法给西棠院送药膳,太医院几乎被容决掀了个底朝天才折腾出好些既吃不出药味、又适合薛嘉禾用的药膳来,这几天多多少少都进了薛嘉禾的肚子里。
半个月下来,容决都知道了不少孕期常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要多吃,什么该在怀胎的哪个月份吃…
比迷迷瞪瞪两眼一抹黑的薛嘉禾自己知道得清楚多了。
是夜,容决通宵达旦将堆积的公文都处理了个干净——薛嘉禾提出上街,心里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容决并不放心只让赵白等人跟着。
可即便知道薛嘉禾心里极有可能打着鬼算盘,好容易听见她提出个要求的容决还是没能全然拒绝。
薛嘉禾定定看着容决时,他喉咙里那个不字就吐不出来了。
从前薛嘉禾似乎眼眶一红也能轻易叫他语塞,可现在仿佛又与从前有些微妙地不同。
容决按着腰间佩剑沉思:是因为他终于恍惚意识到薛嘉禾对他而言是特殊的了吗?
容决直觉地知道这份意识来临的时机并不恰当,但也无法忽视胸膛内的雀跃之情。
从沙场中几度跨过生死门槛的容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往前直行,而非踟蹰停步。
“殿下,小心门槛。”
遥遥听见绿盈的声音传了过来,容决拉回思绪转眼看向正从垂花门里走出来的薛嘉禾,手上不自觉地轻轻拽动坐骑的缰绳。
和刚入宫时相比,如今的薛嘉禾早就判若两人,顾盼生辉摇曳生姿,无人能拒绝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可容决想了想,他最想看到的还是最开始薛嘉禾那略显傻气、笑出两排白牙的模样。
薛嘉禾经过容决面前,冷冷淡淡道,“摄政王殿下。”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绿盈扶着薛嘉禾上了马车,有些警觉地回头望向容决。
容决翻身上马,身姿潇洒矫健。
“走。”他吩咐车夫。
马车自然是摄政王府的车,出发前仔仔细细被搜查过一遍,不会藏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薛嘉禾进去坐定后便淡然吃了个绿盈随身带着的酸梅。
她在想,今日该怎么从容决身上找出一丁点儿的马脚来。
即便说不上喜欢,按照此时容决的表现来看,对她的让步纵容多少是有一点的。
是看在胎儿的份上与否也就罢了,重要的是,薛嘉禾该如何借题发挥,好成功做到幼帝叮嘱之事。
薛嘉禾看过许多话本里讲生死相许海枯石烂,也曾见过不少鸳鸯眷侣家和美满,临落到自己身上时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更何况,还是对着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薛嘉禾抿了抿嘴唇,而后用力地咬了一口嘴里的酸梅。
听说汴京城里的贵女们也偶尔会同定了婚约的男方上街,那这些情投意合的人会对彼此做些什么呢?
薛嘉禾掀起不在靠容决那边的帷裳,往外看去,寄希望于迅速找到几对能拿来当范本的未婚男女。
大庆民风开放,街上的男男女女常能见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薛嘉禾扫了片刻就发现了一男一女站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争执。
马车近了些,薛嘉禾凑近轩窗细听那一男一女的说话内容。
那少女气呼呼地叉着腰,“我就要这个,你就说买不买给我?”
在她身旁的少年无奈道,“不是才买了个差不多的…”
“我不管,你喜欢我就要给我买这个!”少女蛮不讲理道,“不买我就不理你了!”
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薛嘉禾偏头让视线追着他们,果然见到少年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乖乖掏钱买下了什么商品,换来少女的甜甜一笑。
薛嘉禾觉得自己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禾:我懂了,看我操作。
第67章
懂了的薛嘉禾在小甜水巷走了几步,视线很快落到一家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糖年糕铺子上。
她还没说话,走在她身旁的容决就问,“吃吃看?”
薛嘉禾下意识地点了头,接下来手里就被塞进热乎乎的一小块糖年糕,装在纸质的小碗里,插着两根竹签,甚至还是切成了小块的。
薛嘉禾:“…”她转头有点心情复杂地看了看容决。
“少吃点,”容决只当她是嫌少,“巷子很长。”
薛嘉禾没应话,往嘴里送了一小块糖年糕,恍惚回忆起了些童年难得的快乐时光。
年糕价格便宜,又十分饱腹,她小时候似乎吃得不少。
能蘸上糖吃,就是最高兴的事情之一了。
才薛嘉禾半个巴掌大的年糕很快被她吃完,并迅速找到了第二个目标——凉粉。
容决看了眼配料,又什么都没说就给薛嘉禾送到了手里。
薛嘉禾边吃着凉粉,边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按照刚才那对男女的情况来判断,显然应该先有双方意见相悖这个前提,从而才能产生争执,看哪一方选择蛮不讲理,哪一方选择妥协才对。
她将冰凉凉滑溜溜的冰粉咽下喉咙,视线在触目可及的范围内来回扫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适合的东西。
“热乎乎的酸辣粉,不辣不要钱!”摊主热情的吆喝想听不见都难,见到薛嘉禾和容决并肩而来,这个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的汉子一愣,小心翼翼道,“二位尝尝?”
容决扫了眼那漂浮着红油的汤底,这次没再掏钱就买,而是道,“不行。”
薛嘉禾精神一振,她冷静道,“我就要吃这个。”
这话听起来跟闹别扭似的,但被薛嘉禾用冷冰冰的语气一说出来就不太像那么回事,惹得容决侧脸看了看她。
“你现在不能吃这些。”他试图讲道理,“太过辛辣,伤胃。”
但现在的薛嘉禾是不会听道理的,她稳稳站在酸辣粉的铺子面前,一幅不买就不会挪步的架势,“我不管。”
跟在薛嘉禾身后一步的绿盈摸了摸腰间钱袋,颇有些茫然:殿下若真要买什么,自己掏钱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和摄政王怄气?
不过闻闻那又香又辣的气味,绿盈将钱袋往后挪了挪,假装也忘记自己带了钱的事实。
——薛嘉禾一个有孕的人,当然是不适合吃这些太过刺激食物的。
但大概是借题发挥的逆反心理,让她越看酸辣粉越觉得饥肠辘辘,觉得非尝一尝不可,肚子似乎都要咕噜噜叫起来了。
容决的视线从绿盈身上一掠而过,他沉吟半晌,不知道薛嘉禾这幅反常的模样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说是和他作对,似乎不太像;说是真的嘴馋…薛嘉禾一直以来也并不嗜辣。
…倒有些像是在闹小脾气。
容决沉吟片刻,拿了钱放到摊主面前,“来一碗,口味清淡些。”
薛嘉禾:“…”她不可思议地看了容决一眼。
容决反而被看得不明所以,他将薛嘉禾带到摊子一旁的座位上,两人和简陋的桌椅颇有些格格不入。
等酸辣粉被送到薛嘉禾面前的时候,薛嘉禾低头尝了一口,心中顿时就有些后悔。
陕南之地并不盛产香辛料,因此薛嘉禾从幼时起就没怎么尝过辣味,喝酒都能叫她辣得吐舌头,更何况是“不辣不要钱”的酸辣粉。
即便这一碗看起来已经被仔细撇过辣油,里头也不像别桌客人的那样上面还浇满了辣椒酱,但也不是薛嘉禾一个不能吃辣的人能承受的。
几乎是含泪将第一口酸辣粉囫囵咽进了喉咙里之后,薛嘉禾就停下了手,她艰难地一手筷子一手勺儿地盯住面前的碗,只觉得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只吃一口就放下太过浪费,也对不起摊主辛辛苦苦撇辣油。
可再接着吃下去,薛嘉禾觉得自己接下来大半条巷子便不用走了。
…早知道,方才便换个别的东西试探容决就好了。
薛嘉禾还没想出个三五道道来,一只手已经将她面前的碗移走了。
容决边从桌上筷筒取筷子,边道,“吃一口尝个味道就好,多了萧御医必定念叨你。”
薛嘉禾顺着他的话下坡,将手中餐具放下,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容决三两口就将对薛嘉禾来说和断头台似的酸辣粉解决,一行人在卖酸辣粉的老板好奇的注视中起身离开。
第四次时,薛嘉禾有了经验,她不再为难自己,而是站了一家颇有盛名的点心铺子,道,“闻着挺香。”
她听蓝夫人提起过这家点心铺,说是味道不错,但每日只做少量点心,卖完便直接关门,价格更是高得令人发指,但仍然有许多人趋之若鹜,比如这会儿,店门口就排着弯弯绕绕的长龙队伍。
容决看了看赵白,后者心领神会,贴着队伍进了铺子里,不多久的功夫就拿着油纸包出来了。
薛嘉禾从容决手里接过递来的纸包:“…”忘了她如今也是亮个牌子就能为所欲为的身份了。
她双手举着香甜酥软的糕点边吃边往巷子前方望去,松了口气:还好巷子还有很长,总能找到别的办法。
正这么想着,有只在不远处高高举起挥舞个不停的手臂吸引了薛嘉禾的注意力,她抬眼看去时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容决跟着扫了眼,皱眉。
那是蓝五姑娘,她正鬼鬼祟祟地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衣裳躲在某块炸豆腐的招牌后边。
见薛嘉禾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蓝五姑娘面露喜色,她四处张望一下,才提着裙摆从藏身处出来,小跑到薛嘉禾面前行了礼,声音很轻,“见过殿下,见过摄政王。”
“起来吧。”薛嘉禾朝她扬了扬下巴,态度很是熟稔,“你一个马上要成亲拜堂的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蓝五姑娘小心地瞧了眼似乎面色不虞的容决,绕到了薛嘉禾的另一侧,低声道,“殿下,我今日是溜出来玩的,我娘快要把我闷死了!”
薛嘉禾有些无奈,她将手里的点心分了一些给蓝五姑娘,“下人也不带?”
“在家里给我打着掩护呢!”蓝五姑娘小声谢恩,和薛嘉禾一起吃起来,边稀奇道,“殿下怎么买到的这个?我每次让人去买,都要等上好久才能买到,有时还得空手而归…”
“摄政王殿下买的。”薛嘉禾淡然道。
蓝五姑娘顿时差点被点心渣子给呛到,怂怂地往薛嘉禾身侧躲了躲,不敢让自己暴露在容决的视线里。
容决的注意力确实在突然出现的蓝五姑娘身上。
薛嘉禾要求今天出门,难道就是为了和蓝家的人碰个面?那便不太可能只来一个五姑娘。
容决沉沉地盯了一会儿和蓝五姑娘有说有笑的薛嘉禾,收回了视线,面上看不出喜怒。
有了蓝五姑娘的打岔,薛嘉禾路上险些将自己要做的事忘在脑后,走了半截才想起来,又变着法儿为难了容决几次。
然而再贵的东西容决也是眼不眨就买了,再不能吃的东西容决都皱着眉买了让她尝一小口尝鲜再收走,其余的更是直接付钱便送到她手里。
薛嘉禾吃得腹中满满,接近巷尾时有两分恍惚:她这算试出了结果,还是没试出结果?
容决对她的纵容倒确实和从前不是一个级别的了,这薛嘉禾心里是明明白白的。
蓝五姑娘跟着在旁蹭吃蹭喝不少,胸中郁气消散得七七八八,眼看快到了巷尾,便开心地主动向薛嘉禾道别,“殿下,在外面待这许久,我再不回家就要被发现了。”
“回去路上小心些。”薛嘉禾蹙眉道,“小姑娘家家不要出来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了。”
蓝五姑娘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啦,殿下莫担心。”
“我让人护送你回去。”薛嘉禾说着,转头看了容决一眼。
蓝五姑娘看着容决二话不说派出两名王府侍卫,心里骤然觉得好像哪儿有点不太对劲:这怎么有点像是蓝夫人偶尔一眼瞪过去,蓝家的当家人顿时就照办时的场景?
将蓝家家主的形象套在容决头上实在有点惊悚,蓝五姑娘飞快地打消自己荒谬的想法,笑道,“多谢殿下关爱,我回了府便让这两位给您报平安。”
她说着,规规矩矩对两人分别行了礼便要转身离开,想着将今日的事情和家人慢慢分享,可才走出几步,脚下就僵住了。
——蓝东亭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笑呵呵地看着她。
蓝五姑娘一个机灵,也顾不得当下是什么场景,回身先快步躲到了薛嘉禾身边,哆嗦着勾住她的手臂,“殿下救我!”
薛嘉禾有点好笑,想也是蓝五姑娘偷偷跑出家门被发现,蓝东亭亲自出马逮人回去。
可见到蓝五姑娘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她也没真这么不厚道地笑出声,而是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朝蓝东亭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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