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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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人以前说过,大楚只有大官才会穿紫衣!
“苏鲁克,你说的情况,对大楚很重要。”李茂凝视着这个汉子,“今年汾州糟了雪灾,汾州马场报损,要焚烧马尸,我们大楚有一位官员去调查此事,被马场扣押,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朝堂担心其中有蹊跷,才派我来此巡查。你说汾州马场的马早已过万,可有证据?”
这汉子摇了摇头。“我们羯人计算牲畜数量,和你们汉人不同,一群马有多少只,大略的看一下就得估算到。汾州马场每天放牧那么多马,又放马群践踏帐篷,把我们驱赶走,我们早就默默算过了许多次数量,绝不会有错。可是要说证据,这是活的马,会动,怎能留证据?”
“除非的等他们再次放牧。”
李茂叹了口气。现在是冬天,雪深数尺,谁会在这个天气放牧?
就算有证据,若是要报信,到底该报何处?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怕这一文一武两个衙门里都不干净。
而且这群羯人连汾州里的城池都进不去,又该如何通过州界去报信?
那群不明身份的军队没有找到他,怕是要到处搜索,他若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怕是这些羯人都有危险。若这个军队是马场势力指使,那必定要杀了他灭口。若他死了,又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把马匹转移到其他地方。
可恶,若他再这么拖下去…
“苏鲁克,此地离凉州有多远?”
“凉州?路上有冰雪封路,最快大约也要五六天吧。”苏鲁克说道。
李茂一估算,如此一来,一来一去就是十来天。加上点兵的时间…
不行,若是十来天,怕是马都没有了。
“苏鲁克,我可以帮你们。若当地马匹真的有这么多,我会上奏我们的皇帝,将马匹调配到各处,兴建新的马场,不会让此地聚集如此多的马群。”李茂看着苏鲁克惊喜的表情,不得不说道:“可是…”
苏鲁克露出了“咦”的表情。
“可是,正如你所见,我正受到追杀。有人不愿意让我管此事。”李茂的脸色并不好看。
任谁被人追杀,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怀疑本地负责监察马场的官员已经和马场有所串通,而被蒙在谷里的地方官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只希望那和马场僵持的地方官不要先软下来,给他们转移马匹的时机。
“追杀?是一群穿着黑色的大楚军服,骑着骏马的骑兵吗?”苏鲁克说道,“那些人经常在牧场中训练,我还以为是你们大楚的军队,为什么大楚的军队会追杀大楚的官员?”
游牧部落尊敬勇者,这苏鲁克也许是羯人里最勇猛的,却不一定是最聪明的。对于追杀、阴谋,这个汉子一点经验都没有。
“你们先前就看到过这群人吗?”李茂的脸色铁青。这群人难道已经在汾州出没许久了?
穿着大楚的军服…难道北军也被渗透了?
“是,在这片草原中出没大约有三年了。不光我们,其他部落也都见过。他们每年春天会北上,到了夏末就会来我们这里。这只军队大部分时间在草原上或平川中扎营训练,居无定所,我还以为是大楚的军队来这边训练骑术的…”
李茂越听越心惊,最后无力地睡倒了下去。
“苏鲁克,我得想一想怎么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李茂曾以为自己当了国公,不得不与世族对立已经是最糟糕的,现在一看,恐怕最糟糕的,是大楚可能会发生的动乱。
大个子苏鲁克以为李茂受了伤又坐了好一阵子说话,已经累了。他得到了这个汉人大官的许诺,说是会帮他们,就已经十分高兴了,一听他要休息,连忙咧开嘴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青天大老爷,你有什么需要,就叫图尔库老爹喊我。图尔库老爹就是帮你疗伤的老人,他是我们部落的巫医。”苏鲁克慢慢退出了帐篷,还细心的帮李茂把帐篷的门帘给固定住,这样风再大也不会吹进去了。
李茂躺在床上,静静的思考。
整整一百二十条人命才护着他逃过一劫,他原本准备等伤好了就请这群牧民送他去汾州,他会送他们需要的物资作为报酬。等到了汾州,马上就联系官府彻查此事,务必要让那幕后主使之人为这一百多条人命付出代价。
可现在,他发现了这般惊天的阴谋,反倒不能再往汾州前进一步了,否则,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汾州、北军、马场,这每一处都是龙潭虎穴。什么事一旦扯上造反的事情,比世族那些人背后捅刀要危险的多。
娘,婉儿,铭儿,锐儿…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京城。
京城。
那场雹灾仿佛没过去多久,京城中的“学子热”也还没有退却,时间一晃,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乃是燃灯祭祀道教天尊的节日,这天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又在农闲之时,一直以来都是过年之后第一个重要的节庆。
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外出赏灯,也产生过不少佳话,对于年青人来说,还是各种艳遇和奇遇多发之时。
今年初四糟了雹灾,许多百姓无家可归,又砸死砸伤了许多人畜,今年的上元节到底还要不要庆祝,朝堂里分成了两派,从初六赈灾之日起就开始争吵不休。
一派人认为京城里死难的百姓头七刚过,现在就大肆庆祝,未免有些凉薄。另一派人认为正因为遭了灾,就更需要欢喜的气氛来冲淡这种悲愁的气氛,不但还要照常办,而且还要大办特办。
认为要办的,是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上元节庆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员们。户部、工部、礼部都一致认为要大办。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认为可以不办,或者可以办,官府却不用大肆操办。
现在许多人都还在忙着赈灾的事情的,京兆府里一个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个用,哪里还管的上灯会。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顾防火防盗之类的事情,一点都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乐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讨论出个结果,概因通州那边去赈灾的官员回来汇报,说是雪灾严重,需要支援。
这些官员已经在当地就地开仓赈灾,但只能解决灾民的糊口问题,重建灾区和来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这一动,便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问题了。
这下子,朝堂上谁也不讨论上元节的事情了,转而变成“如何解决通州灾民”这样问题的议论大会。
上元节?官府反正是没人手折腾了,皇帝和皇后肯定也不会出去“与民同乐”。原先准备的灯当然照挂,只是防火防盗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暂时用着,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间自己组织,自己防备了。
在两州遭受雪灾之初,楚睿早就已经和李茂谋划过,想以此次契机收拢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隐户。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够加大赈灾力度,让受灾的隐户动心,从而愿意重新登入官府黄册之中。
楚睿先前为这次政事准备了许多,甚至连去赈灾的御史都是安排好的,哪怕是小灾,也要大赈,更别说真的是灾情严重。
李茂虽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勋贵派官员早已准备好了建言。此外,还有其他数量众多的官员同意赈灾。有些占中立立场的官员,怕自家的孩子赈灾赈上了瘾,又被齐邵拉去通州,也都纷纷赞成。
这些人一起发动,加上数位重臣的支持,最终通过了朝廷以“厘户法”赈灾的政策。
厘户法,既按户口和人丁数量予以赈灾。楚睿同时派出户部的专员,对当地受灾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记,就地落籍,与户民享受一样的赈灾待遇。
此条规定一出,朝堂大为震动。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员,这些人一方面愿意赈灾,否则通州来年大乱,他们的利益也要受损;一方面又不愿赈灾,担心那些隐户经受不住朝廷接济的诱惑,脱隐还户。
楚睿对此事谋划已久,一环紧扣一环,不发动则已,一旦发动,务求一击必中,根本不给世族阻扰的机会。
“厘户法”确定的当天,户部官员就带着黄册,打着御使的仪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许百姓以“救灾”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灾后那般,想来灾民们应该会纷纷相应。户部的救灾物资早已齐备,就等押运出京。
再从朝堂把视线转向民间。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灾,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还是要庆祝佳节的。
许多人家去年灯节的灯还没丢,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挂了好多盏,新的旧的都挂上,图个喜气。
东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许多在那场雹灾中砸坏了店铺,或被狂风吹走了招牌,纷纷重新修葺店铺。此事中元节灯会,自然是要多挂灯笼,期望用灯火驱赶霉运。
是以今年的上元节灯会,虽然官府并没有大操大办,可是规模却也十分惊人。
去年国子监的学子们折腾出“灯谜场”,今年则是弄出来一种“孔明灯”。
孔明灯,顾名思义,诸葛孔明创造出来的灯。此灯原本书中就有记载,只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灯节,根据习俗,家中年纪最长的长辈要亲手做一盏灯,用以绵延福寿。顾卿去年做了一盏小桔灯,今年无聊,就在家里做了几盏“孔明灯”,除了一盏留给府里,其他的分给了李锐和李铭玩。
李锐觉得新鲜,十二那天赴会的时候,带了一盏带给齐邵。齐邵回家后,放了此灯,除了同感新鲜,还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去年灯场惹事,今年这些寒门子弟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弄灯谜了,而且将作监所有署里上下都在忙着修葺宫里宫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来给他们做灯。
今年“灯谜场”的事只得作罢。
齐邵正愁着没有办法带领这些学子“发财致富”,李锐的“孔明灯”让他大喜过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门拜访了邱老太君和李锐。
持云院里。
“咦,你问我能不能把这种灯的做法传授给你?”顾卿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小帅哥齐邵,把他的要求再问了一遍。李锐带着齐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为了这个?
这么简单的灯,拆了看看就知道怎么做,还需要传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请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帮贵府代售这种孔明灯。”
齐邵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简直就像自带着“温暖光环”一般。他浅浅地一笑,顾卿觉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几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声“老夫人”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不对,这少年怎么一天到晚在卖东西?上次在卖灯谜,这次又要卖孔明灯。
一说到卖孔明灯,顾卿就想到她的故乡,一到年节,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摆着地摊,吆喝着“十块钱三个,买九送一了喂”的那种情形。
一想到这国子监的学生会会长,带着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灯孔明灯,十文钱一个,买X送X”,顾卿就觉得十分崩坏。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贵府造了这个卖钱,确实是有损…”齐邵的脸上流露出沮丧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状的眼睛也无变得无神。
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经耷拉了下来吧。
顾卿见小帅哥误会,连忙摆手道:“不不,老身摇头不是拒绝,老身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齐邵见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动摇,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
顾卿一见,就差没说“哦哦哦你请便去卖吧卖吧我随意”这样的话了。
‘李锐说的没错,他这祖母最是心软…’
齐邵从小深受各种长辈喜爱,一套“变脸动人”的技能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可怜顾卿到了古代,见到的除了小厮就是书童,要不就是各种中年大叔,哪里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
“恕老身直言,齐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刚才那压岁钱就多包些。听说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处打工,作孽哟!“…很缺钱?”
齐邵一愣,见顾卿一脸‘我艹我怎么问出口了!’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老夫人误会,并非小生贪财,其中另有隐情…”
于是顾卿就开始听着齐邵说起了原委。
国子监中有许多是从各地州府遴选上来的寒门子弟。这些人将国子监发的生活费都托人带回了乡,只靠国子监提供的食宿过活,偶尔也抄抄书,替人写写信,赚点报酬。
这些人有许多都才华横溢,只是读书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俗务上,让齐邵觉得有些可惜。
于是从好几年前起,齐邵就想尽办法给他们创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顾全这些人尊严的“就业机会”。去年灯谜是这个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讨个允诺,灯节时在京里卖这孔明灯,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晚辈想找老夫人讨个孔明灯的代售之权,到时候有人若想在这孔明灯上题诗题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门同学的润笔费用。小生家里今年不准我再弄灯了,只能求贵府的下人帮着做灯,听说贵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愿意支付灯的费用,只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让我的那帮朋友们去做…”
齐邵一番话说完,顾卿心中感慨万分,若说先前对齐邵的好感有七分,现在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已经有了十二分。
只是资助别人很简单,难的是既能让人站着把钱赚了,又没有让人产生施恩于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风雅,让人说不出一点不是来。
这孔明灯原本就不是顾卿发明的,想来齐邵找她要什么“代售权”云云都是虚的,他是想要自己让府里的下人帮着他做这批灯。
这与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赏齐邵,自然愿意。
这段时间,顾卿跟着花嬷嬷学管家,已经颇知管理一个公府有多么不易,每日出去的花销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揽的同意了,甚至还会和这齐邵说这些花灯她免费包了,直接让他拿出去做善事。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经常这般做,会给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并没有说这批灯送给他,而只是答应了此事。
这孔明灯做起来不麻烦,府里的工匠一直做的话,到十五那天确实可以有不少盏。
“此事我便应了你。这制作孔明灯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纸张等材料,我府里就有,做起来也方便。至于价格,按照成本添一点算给你就是。府里工匠这段时间辛劳的报酬,我就掏个私房钱赏了,权当是资助你那群寒门朋友了。”顾卿笑着说道。
一旁的花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生先谢过老夫人!”齐邵高兴地躬下身。
“只是光题诗题句,怕是只能满足一些文人雅士的爱好,我倒有一个想法,你不妨听听。”顾卿想到后世一到天灾人祸后那漫天的孔明灯,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愿闻其详。”
“孔明灯放到天空,可以说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灾、雪灾,想来有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凄惶。你可让学子们在孔明灯上写上对这些受难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于天空之上,寄托哀思。”
顾卿见齐邵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有人要为死去的亲友或关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让你的学子们替人写上内容,让他们去放。许多穷人不会写字,若是提这种东西,除了灯钱,你们就不要收许多费用了,就当行个善事吧。”
上元节也是道教的天官诞,在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来,既不俗气,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万分,实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会尽力去做。原本以为此灯只是个特别的玩物,想不到还可以成为这般寄托之物。小生…”齐邵第一次觉得对某人心悦诚服,恨不得顶礼膜拜。
顾卿见齐邵激动的语无伦次,也十分意外。这在后世算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不知道齐邵为何这般激动。
只是齐邵这般欣赏这孔明灯的这种意义,顾卿也大受鼓舞。
“还有一点,孔明灯若中途起火,容易带着火苗跌落,冬季干燥,要是挂在枯枝上,容易引发火情。你们国子监这帮太学生若是要卖这个,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着火灾的,若有发现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谨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节原本就容易发生火情,没到这个时候,各地都是警醒着的。水龙和水车也都预备着。若老夫人实在忧心,小子出去就去京兆府打个招呼便是。”
现在京兆府和他们也是熟人了,办起事来也方便。
李锐见顾卿和齐邵热火朝天的商议起如何定价、材质上的选择种种细务,不由得无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牵的线搭的桥,结果好像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
寂寞啊。
第75章 倾国倾城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天有异象。’
张玄手持毫笔,在自己记录天象的本子上写完此句,便将毫笔扔于一旁,扭头再观天象。
在观星台的东边,数十枚橙红色的星子漂浮于天空之上,悬停在银盘般的圆月旁。今夜无风无云,在银亮的月光映照下,众星辰本当隐其光辉,可这些橙红色的星子却犹如异星,在明月之畔依然丝毫不掩锋芒。
张玄凝视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惊骇莫名。
七星护法,无风无云,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国子监里有哪位大儒已经得道,马上就要飞升?
张玄难掩心中激动之情,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脱下身上的绿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请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见。
一番整理后,张玄头戴偃月冠,身穿冲虚袍,外罩混元鹤麾,脚蹬云霞朱履,摘了墙上挂着的雌雄双剑背于身后,大步走出房门。
张玄从小就在龙虎山上听各种祖师飞升得道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有一位飞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诞这天在京城中飞升,简直是天赐的机缘。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装,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赶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听训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机缘。
只是他疾走片刻后,再抬头,却发现天上的橙星越来越多,俨然有与日月争辉之意。他仰着头,满脸呆滞地看着天空。
这…这是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飞升吗?
“李生,你那还有孔明灯没有,给我一个?”
“没了,齐邵不是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吗?你的祭词写的是什么?”
“别说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灯面写花了。”
“没事,我看看。这样,把这个字这样…改一下…。好了,这样就行了!”那学子素有急智,这次又帮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凑出手去,“谢谢我呗?”
“谢,十分谢,非常谢。”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个铜板。
话说齐邵那天从邱老太君府上商议过“孔明灯”之事后,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国子监。
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达官显贵之后不同,寒门子弟若是过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国子监里。若是要找他们,回国子监绝对没错。
待齐邵将“孔明灯”的事情与这群寒门学子们一说,又放了一盏给他们看过,所有人都纷纷支持。倒不光为了那些润笔费用,更是为了成全那祈福之举。
这些留下来的寒门子弟里,大多都是贫苦出身,也有许多是佃户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每次一出现天灾,百姓们的生活会变得多么辛苦。
还有些人出身并不贫寒,却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归不得家的。这些人此时正心忧家乡的灾情,恨不得孔明灯能够带着他们的思念,一路飞回家中才好。
齐邵的计划是先在国子监门口主持一场小祭,在祭过天地、老君之后,再祭祀遇难的亡灵,点燃祈福的孔明灯。
等孔明灯升上天后,再和去年一样,去东西二市出售这种会飞的灯笼。
他想的很周全,宣传的也很到位,于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东城的国子监街上,开始不停的涌入各种看热闹的人。
华灯初上之时,众学子祭拜过后,亲手点燃了孔明灯上沾着煤油的粗布。国子监之上突然腾起数十枚火灯,除了有一枚坠下,被早有准备的太学生们用水枪扑灭,其余全部升空。
今夜并没有起风,这些孔明灯飘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怀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来一阵惊叹。
这些升空的火灯越飞越高,渐渐吸引了全城人的视线。有些人早早就出来看灯,现在看见国子监的方向出现无数会飞的灯火,立刻往那边方向而去。
这世上的人爱扎堆凑热闹,古今中外皆同。一时间,全城的人都开始往国子监方向挤,也亏了齐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来主持秩序,严防失火,不然一干学子,怕是要被围观的人群给挤成纸片人。
齐邵见人越来越多,心里也一阵发慌。他想过会引起轰动,却没想过这孔明灯集体放对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这般地步。
齐邵并不明白,越是不识字的百姓,对这些东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灾过后,天又有异象,总是会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齐邵是看过李锐的《三国演义》,邱老太君的注解中有对这个东西的详细描述,他才知道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道这种灯,就如知道木牛流马一样,却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到底怎么飞。
见这些人就差没上来抢那最后几盏灯了,齐邵连忙大声说清了这孔明灯的特点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义,又亲自燃放了一盏写满祭文的孔明灯,最后说道:
“此地是先贤和大儒教授知识的场所,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所以才在这里祭祀。国子监并不是贩卖东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亲手放一盏‘孔明灯’,不如移步东西二市,东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为我们搭的‘放灯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亲友,却不识字的,也可以找我们这些学子帮忙题字。”
咳咳,不过笔墨和灯是要本钱的。你懂得。
见这群百姓的狂热还没有下去,且有越来越多的态势,国子监一群弄出祭祀风潮的学子们赶紧调头就跑,一口气冲进了国子监里。
“呼,呼,吓死人了,现在怎么办?”赵聃看着齐邵,“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躲着?”
几个学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着齐邵。
“怎么可能!我还和邱老太君与李锐他们约好了在西市见呢。我们还得去为别人‘送祝福’不是吗。”齐邵窃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预计到了这种情况,让我爹给我在国子监开了个偏门。我们走!”
“有个国子监祭酒的爹真好啊,这大晚上还能大开方便之门。”国子监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入内,到了傍晚就关闭所有偏门,正门进出还要登记,是以许多学子怕麻烦,虽然本朝东西二市没有宵禁,他们晚上也不怎么出去。
“得了吧,别酸了。人家齐邵又没有借偏门之便去找过什么美娇娘。”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过呢?说不定齐邵真有过。”
“齐邵,你自己说!”
“这个…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们,不好意思了,多挡段时间,帮他们在外面多宣传下吧。
回头请你们喝酒!
话说信国府这边,顾卿吃过晚饭就带着两个孙儿和一干丫鬟婆子动了身。
自上次中秋灯节的事情,李茂已经吩咐过家将们,若是老太太出门,至少要跟上三十个家将。这些家将听从信国公的命令,一到顾卿要点家人出门,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门前待命。
再加上丫头、婆子、李锐、李铭,李钧,顾卿表示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出去赏灯的,倒像是出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个孙子到了门口,正准备上车,却看见身边有个小丫头指着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顾卿和其他人抬头一看,正是数十盏孔明灯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时间,恍若星子降临。
顾卿在现代时已经看惯了孔明灯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边,又是高层,有时候遇见佳节,经常能见到江面上方浩浩荡荡的孔明灯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现代时的无数片段一下子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围在江边放着各种类型的烟花,然后再放上一盏孔明灯祈福;一会儿是她和妈妈站在家中的阳台上看着渐渐飘远的孔明灯。
妈妈会絮絮叨叨地说“啊别掉下来烧了江对岸的农田”,爸爸边看抗日雷剧边说“没文化,火烧完了没热空气了才会掉下来,拿什么烧田”,然后惹得妈妈一阵粉拳伺候…
顾卿看着已经飘在圆月附近的孔明灯,此情此景,实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着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经有“今人”见到了“古时月”呢。
“奶奶?你不上车吗?”李小呆挠了挠头。
奶奶怎么看着月亮发呆?孔明灯不是她先做给他们玩的吗?还会看到发呆?
“哦,没什么。”顾卿迅速回了神。“上车吧。”
李锐疑惑的看了顾卿一眼。奶奶刚才读的是什么?奶奶也会吟诗吗?
‘大概奶奶听爹或者爷爷读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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