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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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也很难受。”顾卿蹲下身,抱住了李铭。“我们去锦绣院看望你娘亲好不好?”
李铭点了点头。
东园,从李茂袭了爵以后,就没有像这段时间这般寂静过。
若是往日,那些婆子、管家娘子、各房来问事的下人,一定是络绎不绝。信国公府虽然人丁少,可是家业却不小,每天方氏都要在东园的前厅处理家事,处理到午时才会回锦绣院歇息歇息。
若是遇见国公老爷休沐,家里还会有些官员客卿之类的走动,方氏少不得要安排筵席招待。碰到有些老爷属官的太太过来拜访,还要接待好这些太太们。
而如今,东园的游廊里早就不见了来往不绝的家人,偶尔有仆人走过,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卿一进了东园,就见到了这副样子,再一看,门口的婆子们居然还聚在一起赌博,浑然没注意到她和李铭已经到了东园口,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起来。
香云见顾卿脸色不好,就知道不妙。
她赶紧上前几步,把那些婆子们装着骰子的碗给摔了,又冷着一张脸大喝道:“你们这些偷奸耍滑的,把着这园门,竟然连主子来了都不知道!还敢大白天的赌钱?是觉得刑房空太久,想进去给刑房添添人气是不是?”
原先那管家的娘子自方氏不管家后消极怠工,老是拖延顾卿的命令,花嬷嬷一回来,直接把她给赶去管方氏的针线房了。
方氏现在怀孕,针线房都在做着小衣服,那管事的过去督办这块,名义上是主子看重,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她想在主子面前耍耍威风,倒被主子给治了,背后不免笑话她。她一来觉得羞于见人,而是怕再出来碍了邱老太君的连被赶出去,干脆就在针线房一天到晚不出来了。
花嬷嬷在和顾卿商议过后,提了原本是那娘子副手的香云娘上来。香云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她老子娘起来了,她以后亲事也容易些。
就冲这个,香云一家对老太太感恩戴德,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
香云的娘刚刚被提了管着下人俸禄和奖惩的管家娘子,她娘上任还没多久,这些婆子就这般在老太太面前给她家打脸,她怎么能有好心情?
她恨不得把那碗和骰子都给摔到她们脸上才好。
那几个看门的婆子也是一阵害怕,软倒在地上不敢起来。她们也是看这阵子都没人来东园,东园两个主子一个出去办差,一个怀孕安胎,她们实在闲的发慌,才玩一玩骰子,赌的也是铜板,并不大,只是图个打发时间。
怎么一下子就被抓到了呢!
老太太都大半个月没来过东园了!
顾卿不想和这些“阿姨”们横眉怒目的,扫了一眼就走开了。
此事既然已经被香云知道了,自然就会很快有惩罚下来。她又何必给自己拉仇恨?
最近她身上仇恨值都已经够高的了。
顾卿带着李铭直直往后院去。方氏管家已久,余威尚在,锦绣院虽然被一干武娘子把了二门许进不许出,但里面还是井井有条,地上没有余灰,走廊的柱子和栏杆也被擦的干干净净。
顾卿看见这院子里并没有弄的太不像话,一直板着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还好这里还像是个主子的院子。
顾卿自是不知道锦绣院里这些人的恐惧。顾卿深夜带着李锐来抄了夫人的偏院,把着人不准进屋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夫人就“养胎”了。而后健妇们看住了二门,她们进出都开始不容易,刘嬷嬷被带走就再也没回来,一干下人都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若不是她们知道国公和国公夫人感情好,说不定猜那方氏在偏院里藏了个男人,然后被两位主子抓住的都有。
在这种人心惶惶之下,院子里的老嬷嬷和大丫头们只能安排她们不停地干活,来转移她们注意,每天想些有的没的,不如省点力气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于是乎这些院子和走廊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花树也都被修剪的极好。
李铭来的那几次,这些下人还以为孙少爷回去一定会磨着老太太解了锦绣院的禁,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孙少爷来的也越来越少了。
顾卿和李铭来到方氏的屋子里时,方氏还在补觉。
待顾卿一看到方氏那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这方氏是那种典型的中国古典美女,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长得是端庄温柔,今年也才二十八岁,搁现代,也还是大把青年追求的年纪。
可现在一看,她那鹅蛋脸的两颊都凹了进去,眼皮下面也是一大片青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连睡着了都是紧皱着眉头的。
这才多久啊?这要怎么糟蹋自己才能糟蹋成这样?
李铭捂着嘴,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
“前一阵子,还没这样的…”李铭看着睡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娘亲,“怎么会这样…”
“你们夫人最近怎么了?”顾卿问文绣和绢绣二人。“不是叫你们好好伺候的吗?你们夫人还怀着身孕,怎么能这么轻忽!”
顾卿最后的声音已经有些大了,她担心地看了床上的方氏一眼,担心自己会吵醒她,结果方氏只是动弹了几下眼皮,还在沉沉地睡着。
文绣和绢绣对看了一眼。
夫人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老太太非要说夫人有了身孕,还夺了她管家的权,不让她出院子去?她们这些知情的丫头天天看着心里都酸涩不已。
“回老太太,夫人每夜都在做噩梦,一下子说铭少爷被恶婆娘打死了,一下子说锐少爷虐待铭少爷了。有时候还说…”文绣捏了捏拳头,豁出去了,“说府里有恶鬼!”
“荒唐!有恶鬼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就找她!”顾卿气的话都说不好了。“你们怎么不开解开解?吴太医开的那些药呢?你们夫人吃了没有?”
绢绣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看样子是一点也没吃?”顾卿咬了咬牙。这事怪她,她一看到方氏就想到她干的那些锉事,加上关进院子这令是她下的,她也就刻意遗忘了锦绣院。
“夫人说…说那些不是安胎药…是让人虚弱无力的慢性毒药…”绢绣一边哆嗦着一边说。“奴婢,奴婢甚至已经喝了一段时间给夫人看,和夫人证明那不是毒药,可夫人就是一口都不沾!”
顾卿知道方氏这次是真的完了。这种心因性的抗拒吃药,觉得所有人都在害她的心理,说明方氏的精神方面已经开始出现某种问题了。
李铭咬了咬牙,“不行我先喝,我喝了没事,娘总敢喝了吧!”
顾卿敲了李铭脑袋一个暴栗。
“喝个大头鬼!那里面全是女人喝的东西,你一个男孩儿喝了,谁知道出现什么副作用!”顾卿气的顾不得他听得懂听不懂了。她本来就觉得中医不靠谱,万一那些药孕妇吃得,小孩子吃不得怎么办?
要是李铭以后也出现问题,那才叫作孽呢!
“饭呢,饭有好好吃吗?”顾卿看了一眼方氏的肚子,现在才两个多月,这孩子这么折腾都没事,也不知道是方氏平日身体调养的好,身子骨健壮,还是这孩子确实生命力顽强。
那吴太医明明说胎息不稳的…
是了,说不定皇后不想要方氏要这个孩子,吴太医也知道什么意思,故意说得严重点,这样以后孩子要在,母亲没有了,她也不会那么意外。
“饭倒是有吃。只是夫人都是天亮才睡,有时候早上就不进餐了,一觉睡到下午…”文绣趴在地上,觉得后背都湿透了。“一天就吃一顿。”
她都没敢说夫人只吃饭,所有的菜都不敢动。水也只喝清水,羊乳、汤水都不进。
“怎么不来持云院报?”顾卿看着正在抽抽涕涕的李铭,拍了拍他的小手。“已经多久了?”
“已经四五天了。奴婢想报,夫人说不准和持云院传递任何消息,不然就直接拖出去打死…”
文绣比谁都委屈。
夫人自晚上睡不好以后,脾气也变得特别古怪。上次有个小丫环就说了句“不知夫人肚子里的是公子还是小姐”,就被夫人唤人拖出去打了一百个耳光,现在脸还肿着。
听说话也说不了,饭也吃不了,纯靠喝点粥救命。
现在全院上下都在等这老爷回来。等老爷出完公差回来,想来夫人就能回复原样了。
要不是她们几个知道夫人才来过葵水,说不定真以为夫人是怀孕了。听说妇人一旦怀孕脾气就会大变,说不定真是如此。
顾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孩子前几个月在肚子里需要的养分少,靠母体提供日常的饮食就能满足生长的需求。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妈妈妊娠反应非常严重,前几个月吐到什么都吃不进去,可临到生产,孩子生下来还是很胖很健壮的原因。
可是随着月份渐渐大了,营养又不跟上,就会出现各种问题。这时代流产有时候都能要人命,更别说生产了。万一孩子营养跟不上,发育不好或者变成了畸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在这个没有保温箱没有无菌室的地方,她能依靠的只是丰富的医学知识了。可西医是建立在一整套完整的系统和仪器上的。难道她从现在开始,就要把注射针头、青霉素、输液工具,保温箱等等全部折腾出来?
难道还要准备以后动剖腹产手术?她是小儿科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啊!现代医学分科分的那么细,她只是在妇产科实习过半年而已!
别人会不会真的把她当成鬼上身给烧死啊!
她觉得一点都不靠谱!
第73章 李茂失踪
顾卿觉得自己重操旧业的事情一点都不靠谱,最好是能让个人劝劝方氏,让她自己解开心结。对于这种已经有些精神问题的人,只有让最亲近的人多开导才行。
她自认自己出现在方氏面前,神经错乱了的方氏怕是会把她当成恶鬼掐死,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时刻注意她院里的情况就好。
李铭决定以后每天除了读书,都到锦绣院陪他娘。他觉得如果自己留下来,他娘应该会听听他的劝。
他的娘亲德行有亏,就算父亲回来后要休了娘,他也认了,他以后会好好赡养娘亲的。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像是得了癔症一样的衰弱下去,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顾卿见李小呆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啰嗦。她会多想想如何救助方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若方氏真的一直都振作不了,也只能等李茂回来再商议该怎么办了。
就在信国公府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李茂快点回府的时候…
紫宸殿内,接到来人汇报的楚睿,震惊的不小心跌落了手中正要批的奏折。
“你说什么?信国公一行人失踪了?”楚睿心内有一股惊涛骇浪在翻涌,“五天前不是才来的快报,说马上就要到汾州地界了吗?”
“启奏圣上,原本一却都正常,上折时候,过了吕梁往西就可以到汾州了。信国公带的一百多骁骑营人马各个都是军中的好手,有不少还是汾州出身的,既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又骁勇善战,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那探子觉得这件事简直太过奇怪了:“可没过几天,信国公府的人马在吕梁地界全部失踪了!”
“荒谬!荒谬!”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那地上跪着的探子已经是死人了。
“那是一百多人啊,不是一个人十个人!怎么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全部失踪了?你当汾州有变戏法的能把这么多人都变没吗?”
“你们有没有仔细探查过?吕梁有没有强人?一路上有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汾州马场的官员和差吏有没什么变动没有?”
“圣上,汾州这段时间还在陆陆续续的下雪,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吕梁并没有什么山贼强盗,而且那条路当地人经常走,安全的很。汾州马场并无异动,最近也不焚烧马尸了,看起来还在等候御使驾临。”
这些暗探是先皇培养的一支势力,在各地驿站都有隐藏人手,这人正是汾州某段路驿站里的暗探,上次那密折能顺利入京,也是靠汾州这些暗探的力量。
“这汾州马场,先陷进去朕的一个参议,现在又失踪了朕一队精锐之师!这汾州的水究竟有多深?”楚睿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布局、筹划都是个笑话,他自以为就算没有掌握局面,至少也不会落于下风。
现在一看,他连对方后面站着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敢对着御使,而且是国公的队伍下手,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此事继续再探。务必要把信国公安然无恙的找回来。”楚睿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探子,“我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多查!”
“此事和谁都不能多说,泄露一句,提头来见!”
“是,圣上!”
那探子离开,楚睿跌坐在御座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茂要真的有个万一,别说他交给邱老太君的手书,更别说让李锐打入世族内部,让李铭重整勋贵势力的那些谋划…
若是信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两个男丁李蒙和李茂都为国捐躯了,信国公府里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唯一能管家的主母还是个惯会残害侄子的…
楚睿觉得头已经开始疼了。
绝对不可以,绝对不能这样!
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有谁敢给他办事!还谈什么集权!
汾州境内,土漠草原的某个游牧部落中。
右手和右腿都受了伤的李茂,正被一个年长的牧民抹着腥乎乎的草药,另外有一个身材健硕的妇人进进出出,不停的提着热水进来。
这些人都是高鼻深目,看起来很像是原来先帝赶回漠西的胡人,只有从小长在军营的李茂知道,这些人的眼珠子并没有带隐隐的蓝色和绿色,应该是其他种族的胡人。
几天前,李茂带着的人马,在吕梁地界遭受不明身份的军队攻击。
这些人各个都带着手弩,骑着骏马,身后背着长弓,显然是惯于骑射的轻骑兵一类。连发的不易,一般只配给军中的精锐,李茂平日里管着武备,一眼就看出这是前年才供给给边关骑兵的改良型手弩,一次可以携带五发弩箭,中途不需要装填,唯一的缺点就是射程非常近。
谁想到这些本是该由他管着的武器,现在偏偏就让他们吃了大亏!
李茂一行人糟了伏击,他们的人数远远少于敌人,在损失了七八十个人的情况下,李茂和剩下的人逃出了吕梁,又被追兵一路追杀,慌不择路。到后来,剩下的几人引开追兵,李茂把自己全身埋进雪里,躲避了一夜,这才逃过一劫。
只是他虽然逃过了追杀,但后来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晕了过去。
多亏了母亲临走给他准备的羽绒大袄、手套、狐绒衣和狐绒裤,他才没在雪地里被冻死。尤其是他这身羽绒大袄,密不透风,又极其轻薄,逃跑的时候才没有那么累赘。
可恨他当年跟着兄长的路子成了文臣,若是他学的是父亲的万夫莫敌之术,那些骁骑营的将士就不会为了保护他…
李茂将牙咬得嘎嘎作响,恨不得生啖那些人的血肉才好。
“不要这样用力,筋肉一紧张,伤口容易崩开。”一个满脸白色胡须的老人一边抹着药,一边用羯语劝李茂不要动怒。
李茂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面前这一脸风霜的老人是谁。他一醒来就在这座帐篷里,而这个老人家说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不停的给他用热水擦拭全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脸上很烫,身上却感觉冰冷。这老人把他脱得干干净净地,让他赤身果体的裹在羊皮制成的被子里,上面还压着他的那件羽绒大袄。
帐篷里点着火盆,这帐篷不知道是用什么皮硝制而成的,密不透风,却并不让人觉得气闷。
“你是汉人的大官是不是?我们的首领说我们要想活下去,只能找汉人的大官做主。可是你是大官,都被人伤的那么惨,怎么能帮到我们呢?哎,你们这些汉人,老天赐给你们肥沃的土地和广袤的原野,你们不好好耕种,来抢我们的草场做什么?”那老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看见李茂迷茫的眼神,又说道:“你听不懂羯语?没关系,我也听不懂汉话。就是因为你听不懂我才和你絮叨,现在的羯族小伙子都不爱听图尔库唠叨啦…”
草原上的汉子过的苦,风像刀子一般的刮,虽然汾州并不在极西或北面的那些地方,但羯人住的地方并不在汾州中心,而是更西的地方。他们逐水草而居,在河套一带四处为家,三十岁的时候看起来活似中原四五十岁的男人。
李茂从来没有吃过苦,虽然三十岁,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的,所以图尔库老人觉得他还是个小伙子,把他当部落里那些小伙子那般絮叨。
李茂虽然听不懂这胡人的话,但也感觉的出他并无敌意。若不是这些牧民相救,他怕是早就已经冻死在那雪堆之中,所以他对着老人十分感激,忍着伤口的疼痛开口道:
“这位大叔,在下李茂,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图尔库见李茂和他说话,十分高兴,连连点头。
“你听得懂?太好了,请问这位大叔,这里是哪儿?”
图尔库继续点头。
“大叔?呃?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图尔库还是点头。
李茂:…
难道他只会点头吗?
图尔库见李茂看起来神志十分清醒,连忙把草药往药碗里一丢,起身奔出了帐篷。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他虬髯满腮,腰间插着一把短匕,一开口,整个帐篷里像是有钟在敲一般。
“我是土漠草原羯人的首领,我叫苏鲁克。这位汉人朋友,你是谁?为何被埋在雪中?”他的汉话说的非常生硬,但李茂先前听了那羯人老者一大段莫名其妙的羯语,早就头晕脑胀,乍听得这羯人说着熟悉的句子,当即大喜过望。
“你会说汉话?极好,极好!我是李茂,乃是…”他准备说自己是大楚的国公,后来一想这些胡人大概不知道国公是做什么的,便改口道:“我是大楚的官员,替皇帝出来巡查的,后来路遇不明军队的追杀,这才进的雪堆躲藏。”
多亏下了雪,他躲进雪堆,才瞒过了那群人所带的猎狗的鼻子。就是不知道这批羯人究竟是怎么在雪堆里找到他的。
李茂管着兵部,自小又在父亲身边长大,自然知道羯人是什么人。
汉人管他们叫羯胡,是在匈奴之后生活在西域的胡人之一。七十年前,西域有一支胡人崛起,一路从西打到了东,直直打到了中原。这群羯人原本在西域生活,竟然被那批胡人驱赶到了中原,后来就在中原落了地,生了根。
先皇起兵,那群胡人终被赶回了西域。这群羯人因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加之数量又少,先帝便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继续在中原河套一带放牧为生。
只是因为他们和肆掠中原的那批胡人长得很像,这么多年来,羯人一直受到汉人的歧视,除了汾州和甘州边境有些汉人会和他们通商,偶尔换取一些牛羊马匹外,平时并不互通。
汾州马场里有不少好马,就是找这批羯人换的马种。
那叫苏鲁克的羯人首领听到李茂果真是大楚的官员,高兴地咧开了嘴。
“大楚的官?很好很好,我正好要找大楚的官告状!你在大楚管什么的?管的到你们的马场吗?”
‘马场?他说的莫非是汾州的马场?告状?’李茂压下心中的惊疑,点了点头。
他的爵位是一等公,可是官位却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属下管着大楚的武备,马匹自然也算是武备之一。
“我管的到马场。我是马场牧丞的上官。”
“上官?就是他们的头儿啰?是了,你说你是皇帝派来巡查的…”
那苏鲁克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居然跪下来对着李茂嚎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虬髯大汉地一嗓子,直接把李茂嚎懵了。
第74章 汾州疑云
李茂在当上信国公之前,是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白身。从他成年开始,一直跟在兄长身边,帮他打理府中爹娘懒得打理的琐事。娶了媳妇以后,就变成她媳妇帮着大嫂管家,他帮着他兄长管着府里的庄子和铺子。
说到该如何为官,也才是这两年渐渐开始学会的。
但无论他对于“为官”有什么心得,肯定不包括这种…
“你你你,壮士…你先起来,有事起来讲。”李茂简直要疯了,他右腿右手都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铁塔一般粗壮的汉子跪倒在他的床前,喊着只有三流的折子戏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羯人做主啊!我们虽不是大楚的子民,可是当年也替大楚提供了不少宝马,我们,我们现在过得好苦,全是拜汾州马场所赐…”那大汉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一点都没说到重点。
李茂忍无可忍地吼道:“起来说话,想好了再讲!”
他在家前呼后拥惯了,朝堂上也有许多簇拥之人,气质这种东西,三分天生七分后天,李茂这几年就把那七分的后天发挥的淋漓尽致,其威严之态,就连亲昵如方氏,见了也不敢吱声。
那汉子听了李茂的话,“蹭”的一下就站起了。
看样子,要是能站着,谁也不爱跪着。
“青天大老爷…”
“喊我李大人,李国公,李侍郎,哪个都行,别喊我青天大老爷。”李茂直视着那汉子说道:“苏鲁克,你一个羯人,这般,这般…这是跟谁学的?”
“跟一个汉人的老先生学的。他以前在我们部落住过一阵子,也是他教的我汉话。”苏鲁克讪笑着挠了挠头,“是不是我记错了?不是青天大老爷,是红天大老爷,黑天大老爷?”
“…不。”李茂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
“你说的没错,老百姓有时候确实称呼伸冤的官员是青天大老爷。不过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兵部的次官,做青天大老爷,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
“那汉人说,谁能替人做主伸冤,谁就是青天大老爷。我看你就很青天,也是大老爷。”苏鲁克颠三倒四地说。
李茂实在争不过他,只得愧受。
“李…大人?你要是去马场,能不能让马场里的人给我们留一些草场?土漠河周边已经给汾州马场圈的没有草场了,我们还要到更北边才能放牧,今年冬天大寒,又下了大雪,冻死了许多牛羊,怕是不能再往北了…”
“你们没有草场了?汾州马场共计有骏马四千七百多匹,就在土漠河以东放牧,绰绰有余,谁会侵占你们的草场?”李茂一头雾水,汾州的马场经过十年的经营,已经从一千多只马繁衍到近五千只。
只是良马难得,汾州马场养的都是军马,刚建立的时候没有经验,繁殖又困难,是以用了十年,也就不到五千只马。
这是他来汾州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的马场资料。
“四千多只?不不不李大人,三年前马场就有上万匹马了。现在怕有几万只了吧?”
苏鲁克说的话让李茂一下子坐直了腰。
‘嘶,我的腿!’
“此话当真?”
“你们这些汉人大官就是多疑,我从来不撒谎…”苏鲁克委屈地说。
难怪,难怪一场大雪后那么急着焚烧马尸。
他原以为是马场的人吃了空饷,把马场里的马拉出去偷偷卖了,为了让数量对上,所以才毁尸灭迹。
原来不是,原来是马场里的马太多,怕别人发现…
汾州马场养那么多马做什么?牧场建立之初虽然是按三万匹马设的马厩和设施,可是此地是一直是按报上来的五千匹马的数量配置的官员和补给,若没有人管理,又没有草料豆料的等物,他们是靠什么养活的这么多匹马?
李茂突然就想起了那支不明军队。
人人骑着骏马,带着手弩,惯于弓马…
汾州,到底藏着什么惊天阴谋?
“我们羯人追水草而居,就算是牛羊马匹最多的时候,也没有像如今这般肆意的驱赶牲畜啃食牧草。李大人,牲畜吃草快,草原上的草生长速度却跟不上牲畜吃的速度。牲畜一旦吃完了草,就会啃草根,兔子和老鼠连草根都没的吃了,就会吃草籽…”
“李大人,若再放任马场这般圈草场圈下去,怕是这片草原都要变成荒原,以后牲畜再也没有草可食了!”
这苏鲁克说的虽然是草场,但忧心的却是未来。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生活都和草场息息相关,今年本就大寒,草场却在逐年衰减,如此下去,别说边关之外的游牧民族明年会不会南下,就连关内这些原本本分的牧民和部落都要“起义”了。
“这些话,你有和汾州当地的属官申诉过吗?”李茂问这虬髯的大汉。
李茂实在不知道这汾州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就算马场的人自己偷着养了许多匹马瞒过了当地的官员,可马场名义上虽归兵部直辖,每年战马的出生数字、死亡数字都是由汾州当地的指挥使司报上来的。这么多年了,难道指挥使司一点都没发现数量不对?
他可不信。
李茂一提到这个,苏鲁克就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屋子里已经静到让人憋闷的地步,只有帐篷里火塘里火焰燃烧的劈啪声。李茂微微蹙眉,苏鲁克才开了口。
“我们进不了汉人的城,大人。”苏鲁克顿了顿,“我们是…胡人。”
所以,他们救回了此人,脱去他的大袄,发现他居然内着大楚的紫色官服时,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这简直就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给他们送来的“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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