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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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李锐将来究竟跟着哪个皇子一点都不关心,反正都是伴读,就算身份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子去?都是要受委屈的命。不过这也是他摆脱信国公府上那一对虎狼夫妻的方法之一,至于这个皇后值不值得托付,还得看看情况。

张摇光见邱老太君果然派人去请李锐,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皇后对锐儿青眼有加,信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受宠若惊。只是俗话说的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更何况当时锐儿才两三岁,能看出什么好来!”

“我料想贵府的家教必是好的。”

“家教倒是没有问题。”那夫妻对李锐的礼仪和教养上的培养是一点都没有水分。毕竟若是家教不好,那就肯定是这对夫妻脑子有问题,而不是李锐脑子有问题了。

“只是锐儿资质驽钝,长相蠢笨,怕是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

“老夫人谦虚…”咦?那一大团裹在衣服里挪过来的是什么?

张摇光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走来过来的李锐。

她今天一天吃的惊已经比她这十年来的还多了!

穿着绿色长衫,梳着两个小辫的李锐吃力的蹲下身子,弯了半天腰,才摸着地上跪了下来。他直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对面那个穿着正红色衣裙的威严妇人磕了三个头。

“李锐拜见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张摇光看着李锐长宽快要差不多的上半身,以及深叩下去连后颈都没有露出来的脖子,不知怎么晃了下神。

她想起了当初见李蒙的那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季节,舅舅家的后院里红叶飞舞,抱着书卷的俊秀少年进了院子,不小心撞到了蹲在地上捡叶子做书签的她,两人都羞红了脸。那时李蒙十三四岁,已经长得风神秀异,她看的自惭形秽,直觉珠玉在侧,无法言语。

她想着地上那孩子的父亲,心神恍惚之下竟然忘了让李锐起身。

小剧场:

李锐: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拿我的胖说事?人人都要不敢置信一回!

作者:你以前都窝在家里称王称霸,没有出去见过什么人,我这是让你知道好歹!

李锐:我只是有点胖!

作者:…顾卿,你来说。

顾卿:…孙子,我知道你的肌肉很漂亮,需要用肥肉来藏住他。但是大家伙儿都想看你的肌肉,你早点露出来好不好?

驽钝的小胖

顾卿看着吓呆了的皇后,心里忍不住狂笑。她喊李锐来磕头本来就带着一丝奇怪的心理。尤其是皇后一本正经地说着李锐“聪明俊秀,目蕴灵气”的时候,她就很想恨恨地打破她的幻想。

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情感,因为她对这个“张摇光”没有太大的好恶,只是对她建立“如是庵”在价值观上有些抵触。那似乎是邱老太君对她强烈的厌恶,至于是为了李蒙还是其他的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她既继承了别人的身体,就要尊重别人的立场。既然邱老太君不喜欢她,肯定是有不喜欢她的原因。她还是不要让李锐做她儿子的陪读才好。皇后真是为了自己的孩儿好,看见这样的李锐,总要思量再三。若李锐资质驽钝,形象异于常人,这位皇后还是执意要李锐做皇后之子的伴读,那这位皇后所图谋的肯定是其他的东西,绝不是她所说的“避嫌”。

若是那样,对李锐是祸非福。除非皇后所出的条件对李锐有利无害,不然的话,她不想让李锐做她的棋子。

张摇光看着地上的小胖子,几近痴了。可怜李小胖磕头本就困难,现在皇后娘娘一直不喊他起身,他就只能保持着头碰着大地,撅着屁1股的姿势一直这么跪着。

他是国公府的嫡孙,需要下跪的人本就不多。像这样被晾着的情况更是没有。一阵屈辱之感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知道他可能胖了点,可是至于这样吗?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可置信!

小少年的自尊心有些受损。

还是皇后身后的大宫女咳嗽了一声,小声在她的耳边提醒“皇后娘娘,该让小公子起身了”,张摇光这才如梦初醒。

“是本宫不好,本宫想起你年幼时的样子,一晃十年过去你都这么大了,百感交集之下竟然呆住了。”

跪着的李小胖提醒自己这是国母,不可失态,他已经满脸是汗,万万不敢抬头,只好在口中连呼“娘娘宽厚”,将头接着埋在地上。

“本宫疏忽,好孩子,快快平身吧。”

张摇光去扶李锐。李锐这人,一向是跪下去容易爬起来难,张摇光平日去搀扶别人,往往都是手伸出去虚扶一下,别人趁势起身,然后对方说些“有劳娘娘”或者“臣妾/奴婢惶恐”之类的话。双方谦让一番,皆大欢喜。

可是今天她伸手去扶这个孩子,这孩子居然一动不动。只是上身晃了一晃。

是跪久了头晕吗?张摇光有些过意不去,搭上七分力气,真的去扶。

结果李锐还是一动也不动。

顾卿和花嬷嬷都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有笑出来。上次李小胖知道真相,趴在顾卿的膝上痛哭,事后顾卿的腿都麻了,花嬷嬷一个人竟是拉不起来李锐,还是李锐跪走到墙边扶着墙,在花嬷嬷的帮助下慢慢起身的。

胖子行动不便,真的不只是一句形容词而已。

“香云烟云,孙嬷嬷,还不快去扶你们少爷!”顾卿看着还尴尬地伸着手的皇后,连忙救场。“我这孙子体胖,每次弯腰蹲下等闲没有两三个人是起不了身的。资质也平庸的很,每日一读书就睡着。皇后娘娘是初次见我这孙子,怕是不知道这胖人的烦恼,气虚体乏之下,连读书都没有什么精气神。哎,每年宫里赐下来的好料子,在我这孙子身上费的竟比成人还多些。”

“呵呵,公府这样的人家,自是不愁料子的事情…”张摇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随口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在尖叫,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乱麻。

她已经开始想象以后李锐做他儿子的伴读,若是圣上驾临,这李锐跪下起不来,她那瘦弱的儿子使出吃奶地劲帮着把他从地上“拔”起来的情景了。御前失仪啊!

这样的想象已经让她悄悄的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是不是要让李锐当晨儿伴读,她还要再想想。

反正离李锐十四岁还有两年,说不定这两年里有什么变化也不一定。小孩子小时候胖,长大了瘦下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张摇光做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心理安慰。

这边李锐在几个丫头婆子的帮助下哼哧哼哧起了身,已经是衣衫凌乱,汗流浃背。仪容不整示人,这是“不敬之罪”。香云赶紧递过去一条帕子,李锐感激的对她笑了笑,拿起帕子擦起了头脸和脖子。

这时候讲究“德辉动于内,仪礼动于外”,像这样的行为,若是个成人,甚至是会被御史参上一本的。

“本宫是微服出宫,身边没备的什么礼物。圣上与你父亲平辈论交,本宫也算得你家婶婶,这是婶婶的一点薄礼…”张摇光从广袖里取出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这佩上并没有刻着龙凤的图案,而是一个童子抓着蝙蝠的形象,寓意“纳福迎祥”,显然并不是随手拿出来的随身之物,而是早有准备。

李锐看了看顾卿,见顾卿点了头,这才接过玉佩,又要屈身磕头谢恩。张摇光这次是怎么也不肯让他跪下了,连忙拉住他,口中只称“切莫要多礼”。

李锐也不想老是跪来跪去,皇后一拉,他连忙就站稳了身子。要是把皇后带累地摔倒,那不是好玩的。

张摇光出宫之时,备下了两套礼物。若这次老太君带来的是嫡次孙李铭,她就送出袖中的前朝古玉。这枚小佩材料珍贵,更难得被把玩的温润通透,又不起眼,送给李铭也算是合适,又不失亲近。

若是来的李锐,她则准备的是一方“金龟钮烙鱼鸟篆”的小印。这印本身的价值并没有那方古玉珍贵,可它代表的含义却能让许多士族动容。这是天下未乱,胡人未入侵中原之前,“熙”朝一位著名的宰相郑惠臣的私印。这位郑惠臣三朝元老,位极人臣,更难得是忠心耿耿,一生并无留下任何诟病之事,后人对他的评价极高。

若邱老太君愿意让李锐做他儿子的伴读,张摇光准备送他这枚印。一是寄予他好好辅佐皇子,将来必能位极人臣的含义,二是“印”往往还有“正统”的含义,掌印者往往都是当权之人,张摇光想隐晦的向李锐传达这层意思。就算他现在年纪小,没他父亲那般的聪颖,等他再大一点,看到这方印也能明白过来她现在的深意。

但如今李锐这种情况,连自己起身都很困难,再加上邱老太君“我这孙儿实在愚钝”这样的话,她临时变了主意,把右边袖子里准备赠与李铭的小佩拿了出来,赠与了李锐。

张摇光和邱老太君又说了半天话。皇后对公府表达了深切的问候之情,对邱老太君身体送上了诚挚的祝福,还有对李锐的殷切希望等。等聊完这一切,张摇光看了看天,旁边的宫女立刻有眼色的上前提醒皇后“天色不早该回宫了”。

顾卿心里叹服一声。都是人精啊,在皇宫里做个宫女,没点眼力劲儿估计连伺候人都没人要。瞧这一唱一和,跟捧哏似得。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送别皇后娘娘。原来皇后的侍卫并座驾等全在如是庵的左门,那边朝着着宫城的方向,所以竟是没有人知道皇后娘娘也来了。

信国公府之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是送走了这个“一国之母”。

虽是“微服”,这皇后娘娘在左门外的排场一点也不比信国公府上邱老太君的声势小。怕是担心邱老太君发现会避开,张摇光才在左门只带了几个心腹进庵,又从观音殿的方向绕个大圈往药师殿而来。

“偶遇”?

呵呵,谁信。

皇后离开,如是庵的庵主才又重新出现。世人皆知这如是庵的庵主原本就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头,她会提早给宫里的皇后送信,告知邱老太君要来看望水月师父的消息,顾卿并不觉得奇怪。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巧,怕是已经这如是庵的庵主在接到公府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派人入宫了。

想不到如是庵还有替皇后传递消息的功能。也是,这里住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女眷,就算那些公子们为了看望母亲,也会露出一些信息来。只是不知花嬷嬷和水月师傅的对话,庵里是不是也有办法偷听了去。

在回府的马车上,顾卿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她有意想要让李锐多听听花嬷嬷的见解,所以没有让李锐去其他马车,而是跟着她在这驾朱漆马车里。

花嬷嬷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个我不知道。”

这下,顾卿倒是露出意外的神色来。因为花嬷嬷在这方面向来很是敏锐。

花嬷嬷见顾卿的表情,向两位主子解释道:“若说监听,依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智和手腕,应该是有的。只是,一来这些都是下堂妻,这般做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后院里的那些隐私对皇后娘娘并无多大用处。二来,若是被发现,这些‘师父’原本就万念俱灰,如是庵是唯一的归宿,如果连这里都不再单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难讲。”

“所以,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每个厢房里都有耳目。但是,皇后因为来探望晋国公府上那位‘舅母’,还有过来慰问各位故旧夫人的理由,常常可以出宫,却很是便利。这样的好处比‘如是庵’能带来的耳目作用要大的多。像是今天,不就‘偶遇’了太夫人你了吗?若是哪天再‘偶遇’哪位少夫人,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顾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花嬷嬷的意思是说,也许有偷听的渠道,但皇后不会经常用到它。若是些家长里短或者下堂妻的哭诉之类,她没必要听。可若是真有什么时候需要,会不会用上就难说了。

这些古代的女人,真是让在现代最多看看大妈叉腰吵架的顾卿叹为观止。

“我不喜欢那位皇后娘娘。”

坐在顾卿身边,静静听着花嬷嬷和祖母交谈的李小胖,突然开了口。

另一个孙子

噗,说着“我不喜欢她”的小胖子,表情太傲娇了啦!顾卿虽然觉得李小胖的长相被那些肥肉所扰,一点也谈不上萌,可是偶尔也实在是会让人心痒痒啊。小孩子摆着大人的表情什么的…

真的太反差萌了!

“哦?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呢?”顾卿觉得自己的口气,像是那种问幼儿园的小孩“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老师啊”的家庭主妇。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她连儿子都没生过,这就直接带孙子了!还是免费的!

李小胖的脸鼓鼓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娘娘虽然口中称自己是孙儿的‘婶母’,却一口一个本宫,搀扶我的时候,脸上有一丝迟疑。后来我半天没起来,她怕我带倒她,瞬间就收回了手。我的舅母虽然也觉得我胖,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样子,只是惊讶罢了。”

顾卿听着李小胖的话,渐渐坐直了身子。

“她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在看其他人。她看的根本不是我。嗯,恐怕她现在连我的长相都忘了吧?她只是把我当成了‘信国公府上的嫡长孙’,孙儿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顾卿和花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讶然。她们一直认为李锐即使并不蠢笨,也绝不会是那种心有七窍之人,不然也不会在锦绣院里呆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出方氏的恶意。

可是今日他见皇后,却表现出了稳重(真的很重!)大方,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能心细如发,看出皇后对他并不满意来。

“还有,皇后娘娘给我这枚小佩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先在左边袖子里顿了顿,才又从右边袖子里取出了这枚小佩。我想她起先大概是想给孙儿其他的礼物,可能看不上我,才临时改了别的吧。”李锐撇了撇嘴,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纳福”玉佩,然后塞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这古玉虽然贵重,但他身为公府的嫡长孙,比这还要贵重的东西也不是没赏玩过。东园库房里的东西,很多叔父和婶母都是随他取用的,只要登记做册就行了。也许当时婶母是想养出他的纨绔之气,但他的眼界拜婶母所赐,早就开阔了许多。

这时,顾卿和花嬷嬷的惊讶之色更盛了。

顾卿仔细地看着李锐,像是第一次见这个小胖子。顾卿和花嬷嬷都没注意到皇后娘娘有这么多小动作,李小胖居然敏感地察觉到了!

这李小胖说不定真是块璞玉呐!

“皇后娘娘想让你去做大皇子的伴读。大皇子今年十岁,再过两年,你也十四了,和他做伴正合适。我平日里不大出门,你出门更少,皇后娘娘这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我们的。”顾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皇后的来意告诉李锐。

“你奶奶我并不是正经的官家出身,对于这些前头朝堂里的事情没有什么见识。贸然答应或者不答应,奶奶都怕耽误了你,所以我并没有把话说死。等你那舅舅年后回京,我们再就此事商议一番。”

李锐点了点头。

顾卿又接着正色道,“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奶奶能护着你。可若你再长大一些,面对的就真的是豺狼虎豹了。你是男人,是迟早要离开后院的庇护的,在那之前,你必须要自省,让自己立起来才是啊!”

“奶奶的教诲,孙儿定铭记在心!”

北园,锦绣院内。

“什么?你说老太太去如是庵的时候碰到了皇后娘娘?锐儿还磕了头?”方氏紧张地捏紧了手中的账簿。方才她正在和核对这个月的用度,早上一起跟着老太太去如是庵的下人却偷偷摸摸地跑来了她的院里,告知了她这个惊人的消息。

“你给我仔细讲讲。”方氏给大丫头文绣递了个眼色,文绣立刻开匣子取了两个素面的银手镯来。方氏和颜悦色的将银手镯赏了那个婆子。

这婆子是府里管喂马的,她的男人是府里的车夫。这次老太太去如是庵探望生病的那位姨娘,她也跟着他男人一起去了,帮着上下马车时候放放脚凳车墩什么的。

“太太仁慈。”那婆子欢天喜地的接了素面银镯,在手里颠了颠。

啧啧,怕是有六七两!抵上好几个月的月钱了。府里都说太太慈善又仁厚,果然不假!那婆子笑得更开心了。

她受了镯子,连忙迎奉着说:“是在太夫人准备回府的时候偶遇的,说是想叙叙旧。后来花嬷嬷就让我们往后退,所以奴婢不知道太夫人和娘娘说了什么。但后来太夫人确实让车上的锐少爷下来,给娘娘磕了头,娘娘还给了锐少爷什么东西。”

“锐儿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吧?冲撞了娘娘没有?”方氏倒不担心皇后娘娘一见李锐就有好感,她对李锐现在的样子有信心。虽然皇后娘娘和大伯少时有那一段,但正因为是有那一段,皇后娘娘更不会对李锐表现的太过关心。

“锐少爷…跪下来后一下子没有爬起来,还是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拽起来的…”那婆子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方氏平日里将锐少爷视如己出,就没敢笑出来。

“皇后娘娘当时都呆住了。后来锐少爷起来的时候,还吓得不停擦汗。”

方氏这才安心的放下了账簿。

李锐若是表现的太好,她反而担心。这一阵子没听见锐儿闹出什么风波,她心里却不踏实了。刘嬷嬷的侄孙又没进的了持云院,现在一点情况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几次她去持云院想接李锐回来,都被老太太驳了,这让她更是一阵心慌。从前老太太是从来不管事,她说什么都无所谓的。

方氏也都不知道是哪里让老太太厌弃了,往日里日日请安,老太太对她都和颜悦色的,现在却连她的请安都免了。想伺候她,她却说自己忙,不敢指使,还是早添孙子要紧。

连老爷都问她,是不是她告诉李锐大嫂的嫁妆在老太太那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所以老太太才生的气。

她哪里知道啊?她原本只是想李锐知道这件事后疏远老太太,彻底孤立才好,谁知道他会跑去持云院里闹!有心想去问个究竟,又真怕老太太往老爷身边塞人。她这婆婆,是真的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她现在是有劲都没处使。

“娘?你在忙吗?”

对了!明天一早可以叫铭儿去老太太院里请安。老太太也有一阵子没见过铭儿了。

顺便叫他问问锐儿,昨天见皇后娘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铭平日都住在外公家里。他母亲是外公家唯一的女儿,两个舅舅一个在翰林院任编修,一个在外地为官,外公府里除了时任大理寺卿的外公,以及外祖母,只有他们这一辈的几个孩子。

他在外公府同辈的几个表亲之中年纪最大,已经习惯了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几个孩子也都对他言听计从。舅母和外公外婆都对他极好,他在外公的府上事事都过的称心如意。

可是他一回到公府,父亲和母亲却总是对兄长比对他还好。从小到大,他书要读不好,就要罚跪、打手板,可是兄长读不好,母亲却和颜悦色的让他不要太劳神。他那兄长老是惹祸,也从来没做出过哥哥的样子,父亲却要他对兄长恭敬,要牢记“孔融让梨”的典故,要事事谦让,要温良恭俭让…

久而久之,他都不愿意日日回家了。哪怕两家只隔着两条街。

他一直觉得反倒是外公府上的弟弟妹妹们让他更亲近些。

今日天还未亮,他就被母亲和丫头们唤醒了。新的秋衣刚刚被收进了衣箱,母亲就让丫头们熨了出来,让他穿的精神点。他听母亲的穿了那件红色的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脚上穿了双黑缎的粉底小朝靴。因为他还年幼,不能扎小辫,所以头发是全部披散下来的,直梳的整整齐齐。

母亲前后左右看了半天,方放他出了门。

不过是见奶奶,为何要如此慎重?而且母亲还再三叮嘱要问问大哥昨儿去如是庵都见了些什么,他真不情愿。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大乐意帮母亲做这种打探消息的事了。

母亲让他递话,让大哥经常回锦绣园坐坐,她想他想的紧。大哥每日尚在府中,要是想见,早就回来见母亲了,母亲对他那么好,他却不知道日日来问安的道理。自己住在外公府上,每次休沐回家,也没听过母亲说过“想他想的紧”…

哼!

第26章 “子曰”小呆

归田园居的菜园子里,顾卿听见下人来报,不免有些吃惊。

她以为她另外一个孙子李铭,怎么也得辰时(7点到9点)左右才会来。小孩子如果睡得太少,一天都没精神不说,还会影响发育。李锐是她每天叫下人盯着他早早睡,所以早起她倒是不担心。

看李锐刚来持云院时,每天也是睡到辰时才起,还以为方氏的那个孩子也是睡到八九点钟才起。

结果这才卯时(七点),天刚刚亮没多久,这孩子就来了?加上梳洗和穿衣的时间…

怕是饭都没给人家吃吧?

“快把铭儿带到归田园居来。跟厨房说一声,今儿早膳摆在后面的雕弓楼,我们不回持云院吃了。”从归田园居的菜地到持云院还要十几分钟,不如就在后面的雕弓楼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饭。

嘤嘤嘤,吃饭的时候左右都坐着小孩子,果然是岁月催人老的趋势吗?

她是儿科医生,不是小学老师啊!

李铭被祖母身边的大丫头烟云带到菜地,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归田园居的菜地这边。待看到菜地里的兄长,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我肯定是睡糊涂”了的表情。

他是听说奶奶让大哥留在北园里种田的事,却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种田吗?

一身短衣束袖打扮的李锐,正气喘吁吁的把鸭子赶出圈去。他吃力的蹲下身子,拿着一个小筐,将鸭蛋一只只的往里面捡。等捡完了,他再扶着鸭舍站起身,把鸭蛋递给一旁的江婆婆,继续去撵那些已经跑出了鸭舍的鸭子们。

顾卿让他每天亲手抓三只鸭子给厨房,李锐把鸭蛋捡完以后,还要想办法抓三只鸭子。当然,归田园居养的鸭子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抓,所以每天府里都会从外面采买来不少鸭子填补归田园居的笼舍。

好在公府是富贵人家,府里每日消耗的食材也不少,这五只鸭子每天厨房都有把它做食材使用掉。不然这么做,有些太浪费了。

鸭子们在满场跑着。跟着满场跑的还有李锐。有的鸭子钻进了菜地里,李锐担心压到菜地里的菜,只得小心再小心。

一时间,整个归田园居里都是李锐“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和鸭子们“嘎嘎嘎嘎”的惊恐叫声。

鸭大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以前只要下下蛋,吃吃田里的虫子就行了,每天有专人给它们喂食喂水,打扫鸭舍。遇到天气好,还会有人赶它们在雕弓楼前的湖里游一会儿。

自从这胖子来了,每天早上都要被迫出去乱跑不说,这小胖子还要抓走它们的好几只同伴!这才多久啊,鸭舍里的鸭子都换了几轮了!它那小引以为傲的肚子哟,都快瘦出个小蛮腰来了。男颜祸水,训偷成妃

快跑啊!跑慢了就被吃掉了!

顾卿乐不可支地看着李锐的“日常”。

自从她突发奇想让李锐亲手抓鸭子以后,每天搬个椅子坐着看追着鸭子跑的李锐,就成了她的清晨消遣。不是她太恶劣,而是这个办法一举数得,既能锻炼李锐的身体,又能培养手眼脑的灵活性,她觉得好得很嘛!

李铭看见奶奶坐在菜地旁的小棚子里,连忙整了整衣服,毕恭毕敬地过去给顾卿行礼。他低着头过来,顾卿远远只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男孩过来了,等那小男孩走到他的身边,“啪嗒”一下干脆的跪下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孙儿给奶奶请安”时,顾卿的心一下子就酥了。

好嫩的声音啊!好可爱的小孩!披着头发什么的果然比扎羊角辫好多了啊亲!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早晨地上凉…”

顾卿和颜悦色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搀扶起李铭,李铭抬起头,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的奶奶。

顾卿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李铭和李锐的五官并不相似,李铭长得更像方氏,李锐目前眉目被看不清,则不知道是像哪个。

总体来说,李铭的眉毛比李锐的要清秀,李锐的眼睛比李锐要细长。

李铭的样子和神态,看起来很像现代常见的那种家庭环境良好,家教严格的小孩子,满是安静和温和的表情。虽然被顾卿直勾勾的看着,眼神也并不闪烁。

唔,面白唇红,明眸皓齿,脸型也漂亮,长大了会是个帅哥呐!

就是不知道李小胖子瘦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不是说他父母都长得极好吗?应该不会像老国公或者是邱老太君吧?

顾卿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国公那张国字型的大脸。顶着老国公长相的李锐双眼圆睁地咧开嘴,娇声娇气地喊起了“奶奶”。

呃,太糙了,还是不要了吧。

顾卿选择当儿科医生就是因为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可爱的小孩子。李锐虽然长得不可爱,可是性格却天真的很。这个李铭长得极其可爱,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她看这个小正太不停的扭头去看李锐追鸭子,于是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慈祥地问他:“怎么?你也想下去一起玩?”

下去追着鸭子跑?开什么玩笑!

从小深受外祖家庭训影响的李铭一直是个“好学生”。他看着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的李锐,嫌弃地撅了撅唇,然后猛地摇起了头。

“孙儿不想,奶奶。”

“咦?你怎么不喜欢玩儿呢?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玩才对啊。”

顾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院子里一群孩子追着院子里的大狗到处跑,就为了爬到它身上去坐一坐的事情。现在想想,那只大黑狗被他们折腾的够呛,超对不起它。但她的童年确实因为它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后来大院子拆迁,一院子小孩抱着大黑哭的稀里哗啦的。

鸭子虽然不好看,不过玩起来是一样啦!

李铭整了整袖子,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说:“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啥?”顾卿一僵。这半大小孩在跟她拽文?

话说,方氏是不是老拿这句文言文安慰李锐,所以李锐才使劲吃,把自己吃成这样的啊?她总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字面的意思呢…

‘奶奶好笨哟!’李铭想起娘亲曾说过奶奶不识字,也没读过书的事情,瞬间一股优越感油然而上。

难怪奶奶只知道种田和赶鸭子!其他的她恐怕都不会吧?他看着顾卿莫名其妙的表情,抱着一丝同情和惋惜解释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的举止轻浮,态度不庄重,就没有威仪。”李铭接着说,“我要去赶鸭子,不免弄脏衣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这不是君子该有的做法。”

顾卿反而被他这么认真的态度给逗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书呆”?听见他说的话,顾卿想起了原来在儿童医院里她经常逗弄的那个小病人,每次她想带她出去做游戏,那个小萝莉也是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会弄脏衣服,淑女不能像个野丫头,我要当淑女”。

后来那个小孩还不是给她带的一到活动时间就喜出望外?

只不过这小家伙李铭倒没有一口一个“妈妈说”,而是“子曰”。噗!

对付这种小孩子,她最擅长了。

李铭得意洋洋的说完了话,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祖母。他说起来爽快,可说出口后就觉得不太合适。

连父亲在祖母面前都不敢顶嘴,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不是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惯得有些失了根本呢?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你懂得真多。”顾卿笑眯眯地说,“那孔子有没有告诉你要孝顺奶奶,听奶奶的话呢?”

李铭点了点头。

“那奶奶现在想吃鸭子,奶奶就想吃孙子们亲手抓的鸭子,你能不能给奶奶抓一只,表示你的孝心呢?”灭绝师太的翻身之路

李铭为难极了。他看了看早上才换的黑缎粉底小朝靴。这靴子还是新的呢!他准备穿到外祖家里给那些弟兄看看。这朝靴是按照他父亲的朝靴缩小了做的,有趣的很。

看着身宽体胖的长兄尚且艰难地为祖母抓着鸭子,自己明明熟读诗书,立志做个君子,却害怕弄脏了衣物而不去履行孝道,李小呆子羞愧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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