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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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近来也不知是否因为独居太久的缘故,脾气格外暴躁,每次得到陆建新那边的消息,就要暴躁一段日子。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人毛刺,陆云有时候都有些忍受不住,这会儿却要看向陆缄,看他是个什么神态。

陆缄不温不火地道:“请母亲恕罪,是儿子疏忽了。昨夜饮酒有些过量,回来本已晚了,听说母亲已经歇了,便没过来请安。知州大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勉励了几句,又问了一下父亲和家里的情况。”

若是从前,陆缄必然只是言简意赅几个字便算答了这问题,今日竟肯认认真真解释给林玉珍听,陆云由不得的认真打量陆缄,却只看到,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忙碌的林谨容身上,温和又平静,竟然是从前很少看到的神色。陆云垂下眼,默默看着手间帕子上绣的那朵凌霄花发呆。

第243章:悲愤

林谨容如今管着陆府绝大部分事情,不似从前那般想出门就能出得门,总要先把管事婆子们叫到一处,先紧着要紧的事儿安置了,方能脱得身。

她这里才把手里的事儿安置妥当,就见厨房的管事婆子蹴了进来,笑眯眯地请安:“奴婢王安家的给二奶奶请安。”

除非是有要事必须大家一起商议,否则林谨容和吕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管各的事儿。故而,这王安家的突然跑到这里来,众人便都带了几分好奇。林谨容心里却是有数的,面上也不显,含笑道:“有什么事儿?”

王安家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安:“二奶奶容禀,乃是府里今日的伙食不知该怎么安排。往日都是大奶奶安排定夺,如今她害喜厉害,早上就没能起来,奴婢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素心姑娘出来说,大奶奶实在无暇他顾,让奴婢来请二奶奶定夺示下。”

林谨容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这吕氏来者不善,子嗣最重,她要养胎,自己帮忙打理家事也是应当的。但吕氏这个态度,实在是令人寻味。一不去和长辈说,请长辈安排;二不亲自和她说,又或是让身边亲近体面的丫头婆子来告一声罪,这般拿大实在是有些炫耀和为难人的意思在里面。

但还轻易拒绝不得,她若是丢手不管,这府里的伙食立刻就得出问题,最后还要算在她头上,说她不肯帮忙,故意拿捏,故意看笑话什么的。说来说去,二房是学精乖了,明明想要宋氏回来,还偏生不肯自己开这个口,算计着要她去替他们开这口,要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主动开口。也行,他们盘算了这许久,她便成全了他们。

林谨容放了茶盏,看着王安家的道:“按理嫂嫂要养胎,我这个做弟媳的帮忙是理所应当,但我从前没管过厨房,不敢轻易安排,只怕好心帮了倒忙。这样,我领嬷嬷去一趟荣景居,看老太太如何示下。总不能让家里人不吃饭或者是吃不好饭,是不是?”

她后面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于是屋子里的管事婆子们都跟着笑:“那哪儿能?王安家的在这位子上十多年了,要是真的让府里的人没有饭吃,那她真就是怂包一个了,看她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群人可不是当年宋氏跟前那群人,半数以上是林谨容手里提拔上来的,剩下的小半数人还是当初就与宋氏不远不近,本身是靠着老太爷和老太太、或是大房的人。王安家的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敲打意味,便有些不安地笑道:“那哪儿能?若是平日里,按着惯例就好。但这大节下的,琐事实在太多,不是奴婢一个人就敢就能做主的。”

说话间,林谨容已然站了起来:“都散了。”

王安家的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谨容身后,林谨容并不避嫌,慢悠悠地和她说着闲话,问起厨房里的一些定例和人事,每一句都直击要害,王安家的胆战心惊,十分为难,想不回答,又不敢不答,想答吧,却又不敢说得太清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二房还未落魄,谁说得清她将来要靠谁吃饭?虽则不是十分倚仗,却也是不敢断了后路的。

林谨容就笑:“怎么,不是想要人帮忙么?这么藏着掖着的不舍得说,怎么帮?”

林谨容这话太直接,全不似其他人那般说一半藏一半,但也正因如此,更让人受不了。明明是仲冬,王安家的额头偏生出了一层薄汗,说来也是倒霉,她不想搅进这些破事儿里面去,可身为奴仆,哪里又容许得她?于是王安家的左思右想,低声道:“二奶奶,奴婢平日都是听大奶奶的命令行事,有些地方也是不知道的,怕是会答得不尽不实。”

林谨容便不再问话,算是暂时放过了她。

少倾,到得荣景居,陆老太太刚做完早课,见林谨容领了王安家的进来,不由奇道:“你们不是要去娘家的么?我是畏寒动弹不得,不敢去凑这个热闹倒也罢了,你们怎地还不去?”

林谨容就笑着把这事儿说了,陆老太太与沙嬷嬷交换了一下眼色,叫王安家的上前来回话,又吩咐林谨容:“快去罢,亲戚间就是互相撑个脸面,休要去得晚了。你问问你三婶娘去不去?”

林谨容笑道:“三婶娘不得闲,说过要明日才有空。”涂氏对林家人有种莫名的愤恨,更不愿与林玉珍、林谨容一同出现在林家,早就说过她要忙着赶制全家过年用的新衣,忙不过来,要明日正日子才肯出席的。

陆老太太便叹了口气:“随她吧。”

接下来这事儿要怎么处理,那就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林谨容一点留恋都没有,笑眯眯地起身告退,通知外院把车赶到二门外候着,使人去请林玉珍和陆云、陆缄,又叫人回房去拿她的手炉等物。

须臾,荔枝抱着林谨容出门穿用的披风和备用的衣物出来,将个暖和和的铜手炉放在她手里,小声道:“奶奶,问清楚了,是这样……长寿早前还不肯说,奴婢吓了他两吓才说了出来。”

林谨容一时思绪万千,低声吩咐道:“这种事儿传出去的确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日后见着此人,绕远了走。”如此看来,陆缄与陆绩这关系只怕是再好不了的,她努力地回想着,当年陆缄可有和自己提到过陆绩,提到过他与陆绩之间的龃龉?但她翻来覆去地想,竟然想不到。到死她对陆绩的印象都只局限于陆绩喜欢与二房交往,不时出没于府里,一直到陆纶死后才不见出入。

“奶奶,太太和大姑娘出来了。”荔枝见林谨容蹙着眉头在那里沉思,忙提醒她。林谨容赶紧上前去扶了林玉珍,眼睛扫过陆云,但见陆云身边除了惯常跟着的简儿以外,还多了另一个大丫头珠儿和一个三等丫头兰儿。三个丫头俱是如临大敌一般的,简儿紧紧扶着陆云,珠儿和兰儿大包小裹的,眼睛也是盯着陆云的。

就连林玉珍和方嬷嬷也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陆云,一副生怕陆云中途反悔,或是到了地儿后想不开故意闹腾,把这事给闹黄了的样子。反观陆云,脸上并看不出任何不同来,只眼里冷冷清清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罢了。

林玉珍有些紧张,手紧紧掐进林谨容的胳膊里去,压低了声音道:“阿容,你等会儿一定要看好阿云,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赶紧稳住她,千万不能让她犯傻毁了一生。”

“知道。”林谨容不由暗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林玉珍再有多少不是,此时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可怜的母亲而已。

一行人走到二门外,陆缄早就在马车外头等着了,见她们出来,便赶上前去扶林玉珍上车,与陆云目光交接处,陆云的目光一闪,迅速把脸转到一旁。

可从未见过这兄妹二人如这般,仿似是陆云生了陆缄的气一样,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林谨容带了几分好奇看向陆缄,陆缄却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就替她们把厚重的车帘子放了下来。

一路前行,三人各怀心思,都不想讲话。陆云更是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她面前那块车板壁,恨不得把那车板壁盯出两个洞来。林玉珍带了些哀求道:“阿云?”

陆云撇开脸,淡淡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让陆、林两家丢脸就是了。”

林玉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林谨容劝不得,也不好劝,便只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手炉。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样子,总算是到了林府。陶氏穿戴一新,在外头迎着她们,先欢欢喜喜地受了陆缄的礼,打发林慎之引陆缄去见林老太爷,方带了几分嗔怪问林玉珍:“怎地才来?老太太问过好几次了。”

林玉珍道:“阿容如今不比从前,事多,我们要出门都要等她先把家事处理清楚才能出门的,不然就要乱套了。”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多见的亲近。

陶氏听出来了,便主动与林玉珍说笑:“今日虽不是正日子,但早有亲朋好友上门来添妆凑热闹的,这会儿安乐居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好不热闹。”

林玉珍就和她递眼色,有些不情愿地小声道:“嗯,那个金家是前日就到了的吧?”

陶氏并不在这种事上为难她,主动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是,被安置在阿音先前住过的院子里头,这会儿正在安乐居里陪老太太说话呢。一共带了十多个家奴来,出手还大方,看着也算知礼明事,金太太也是个面善的,金家大奶奶容貌端正,性情也温和。”

林玉珍就放了几分心,回头去看陆云,但见陆云垂着眼,紧紧盯着路,便又暗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道:“都来了哪些亲眷好友?”

陶氏就一一点给她听:“罗家的人,族里的长辈、小姑娘们,城西的王家,城东的蔡家,还有吴家也来了的。”

才说到这里,陆云的脸色就变了,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悲愤之意来。她什么时候也落到给人相看挑剔这个地步了?且不说,还有这么多的亲眷好友在场,特别是吴家的人也在,是都要看她的笑话么?

第244章:失信

林玉珍听说有这许多人在,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想着,这又不是挑明了的相看,只不过是趁便而已,也不会让外人知晓了去,更不惧吴家笑话,于是打起精神,加快步伐,迫不及待想要与这金家婆媳相会,一探究竟。

陶氏理解林玉珍的心情,便笑嘻嘻地前面引路。走出几步远,发现陆云落在后面,神色阴晴不定,陶氏便要开口相询,得了林谨容一个眼色,略略一想就有些明白,转而去与林谨容低声说话,由她母女二人去折腾。

林玉珍带了三分无奈,三分强硬,四分哀求,轻轻喊了一声:“阿云?”

她即便就是不如意,即便就是最后不肯,此时也绝不能让人看了她的笑话。陆云垂眸立了片刻,瞬间下定决心,抿紧了唇,傲然提步,跟在众人身后去了安乐堂。

安乐堂里一片热闹,林老太太两边依次坐着前来恭贺的众亲眷好友,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今年林家连接办了三桩喜事,每桩都还不错,叫她怎能不欢喜?罗氏穿着件喜庆的枣红色褙子,满脸的喜意,来往穿梭于亲眷之中,文氏则带了浅浅淡淡的微笑,带着几个丫头,细心周到地照顾客人。见几人进来,众人便都停了说笑,互相见礼问好。

待到坐定,林谨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罗家大太太下首的金家婆媳。金寡妇约有五十来岁,打扮十分素净,穿的雨过天青素锦小袖对襟旋袄,青裙子,绾的一窝丝,只插一根金簪,面容清瘦,肤色白到没有血色,鼻子两侧的纹线很深,唇角微微下垂,眼神带了几分冷厉;金大奶奶三十左右,打扮稍微比金寡妇华丽耀眼些,容貌清秀,不施脂粉,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除了不时关注身边的金寡妇有什么需求外,基本不见她与周围的人交谈,也不见有任何小动作,低眉顺眼的。

林谨容不由暗叹,不知陶氏是怎么看的,说金大奶奶容貌端正,性情温和这也罢了,说这金寡妇面善,真不知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在她看来,分明就是个性情严苛,不喜言笑的老太太。转念一想,人家守寡多年,辛苦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成才,想来也是个性情坚毅之人,有这个面相也不奇怪,说不定私底下交往是个软善性子也不一定。

正在思虑间,林玉珍已与那金寡妇搭上了话,神态不说谦恭,却也十分友好。林谨容何曾见过她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作态?果然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低头。林谨容不由回头去看陆云,陆云坐在那里,举止端庄,神态淡淡地小声回答周氏等人的问话,看也不看那金家婆媳一眼。

林谨容看这样子便放了心,陆云自来骄傲,绝对不会当众做出令自家丢脸的事情来。遂回头与陶氏、杨氏、吴大奶奶、文氏等人低声说笑。

忽见陆云站起身来:“二嫂,我们一同去看看七妹。”

林谨容看过去,正好撞上金寡妇在打量陆云,从上到下的看,眼睛还直往陆云的脚上溜,想来是想看陆云有没有一双好脚,那样子真是来相看的,半点掩藏的意思都没有。周围好几个人已经察觉到了,都带了几分意味看过来,是有些难堪。林谨容便与众人告辞,吴大奶奶就笑:“去罢,吴菱也在那里的,这丫头早就念叨着你了。”

门外灿烂的阳光刺得陆云想流泪,好容易才拼命忍住了,行至园中人迹稀罕处,方站住低声道:“今早二嫂去打理家事,二哥约我去听雪阁一叙。”

林谨容见她眉头微蹙,看上去也着实可怜,便回到:“他近来有些忙。”便想到此前陆云之所以不愿搭理陆缄,必是为这桩婚事谈得不高兴。

陆云带了几分嘲讽:“是啊,他越来越忙。从前他再忙也会经常找我说说话,近年来却只是匆匆一见,想多说两句话都不成。人大了,许多东西都不一样啦。”不等林谨容答话,她又轻轻笑了:“但到底,他也是关心我的,只是这金家,不知二嫂见了感觉如何?”

虽然经历过一次,但对陆云这桩婚事,林谨容其实所知不多。那时陆云定亲前后她才知晓这金家,陆云嫁后她已经万念俱灰,颇有些不问世事的意思,加之陆云又是远嫁,传讯不便,林玉珍有什么也不会和她多说,她还真不知道好不好。可她纵不喜欢陆云,却也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说违心话,斟酌再三,坦然道:“我不知。看着金家太太性情是比较严谨的。”

陆云默然立了片刻,傲然一笑:“我不肯。你回去告诉我哥哥,谁再劝我,就是见不得我好。包括你在内。”那金家老虔婆一副挑肥拣瘦,仿似买东西一般的模样,叫她怎么能忍受得住?

仿似这桩婚事是她与陆缄一手促成的一般,又仿似他们都望着陆云不好一般,林谨容再好的脾气也被激起几分火气来,便淡淡一笑:“你差了,急的可不是我们。”言罢一甩袖子往前走去。将至林七院子前时方听身后脚步声响,樱桃回头去瞧,小声道:“奶奶,大姑娘跟上来了。”

林谨容笑笑,不理,径自进了门,亲密地和迎上来的吴菱握了手,含着笑亲切地同几个族妹打招呼。陆云紧跟着她进来,脸上带了几分勉强的笑意,一同挨着林七坐了。

即将嫁为人妇,林七早收敛了往日的跋扈性子,含羞带怯,略带感伤地拿了糖果子招待她们:“怎么才来?我一早就在等你们,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除去小八妹,就只得你们两个能来送我。就是我六姐,也不得来。日后姐妹们再见面又不知是哪一日。”

其余人等都巧言安慰林七,林谨容和陆云都没有说话。林谨容是因为知道,在她有生之年,林家的姐妹们自今日起,来来去去的就再也没有聚齐过;陆云则是一点心情都没有,即便是想装也装不出来。

吴菱却又机灵,一看这模样就知她二人间不痛快,便暗里与林谨容使了个眼色,独自起身往外头去,林谨容遂也寻了个借口,起身跟了出去。陆云看着,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咬紧了牙关,垂下了头。

林七院子里种的紫叶李,这个时候叶子早就落光,只余一丛光秃秃的树枝。吴菱站在树下,扯着枝条玩,低声道:“你又得罪她了?”

林谨容敷衍道:“也不是。”

吴菱便劝慰道:“都是这样的啦,她又是小姑,又是妹妹,当然要拿你这个嫂子出气的。我在家也经常对着嫂子发蛮的,你要想得开。”

林谨容叹道:“还好。”不是十足十想开,却也是想开了五六成,不然早就把自己给憋死了。

二人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吴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容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陆家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传些出去,特别是林谨容嫁的这个男人,身份着实尴尬,想想日子都是难过的。只不过,那许多话只能藏在心里意会,却是不能细说。

林谨容垂眸看着紫叶李下斑驳的光影,想起前世今生,一时万千感慨,却无从说起,忍了又忍,只低低道得一声:“阿菱是明年罢?多和家里长辈学学为人处事,管家之道,别偷懒,对你只有好处的。”

“咦咦,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这会儿就教导起我来啦。”吴菱清秀的眉眼里带了几分娇羞,却又觉着她这话是打心眼儿里对自己好,便扯了她的胳膊小声道:“杨茉前些日子来信了,有你的信和东西,我大伯母已然使人给你送了来的,你收到了没有?”

林谨容的一颗心由不得的狂跳了几下,惊讶地道:“不曾收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吴菱也是吃了一惊:“已然近半个月了。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给陆家人截了,想想不大可能,便把那话给吞了下去,改了口道:“指不定是家里的下人给忘了,我回去替你问问。”

林谨容轻轻点了点头,心里越发不安。东西倒是不说,只这封信是托了杨茉办户籍的,虽然中途给吴襄拆了看,吴襄又说杨茉不便处理这事儿,交由他去处理,但始终这信是寄了出去的。自那之后,过去大半年的光景,杨茉还是第一次给她寄信来,想来信上不可能不提到此事。若是落到旁人手里,虽则她早就有对策,但总归要多费些唇舌。

有这事儿打岔,二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又想着在这外头耽搁久了不好,便打算回去。却见陆云脸上带了几分傲然的笑意,娉娉婷婷地从台阶上走下来,道:“你们在说什么事呢,我也来凑个热闹。”

吴菱就笑道:“就是说些杂事儿,这便要回去了。省得林七骂我们。”又抚了抚胳膊,跳了跳脚,“怪冷的,这天儿看着晴好,其实这太阳半点也不暖和。”

陆云垂了眼,讽刺地弯了弯唇角。

第245章:藏着

林谨容看陆云那模样,却似是怀疑自个儿与吴菱躲在外头说她坏话一般的,心知她此时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瞅着谁都对不起她,也懒得与她计较。反正小心眼儿难受的是她自己,并不是其他人,便随她去咧歪,自去陪了林七和屋里其他年轻姑娘们说笑不提。

到了午间,平氏奉了陶氏之命过来接林谨容过去午休说话,顺便告知吴菱,吴家的女眷们也要回去了,于是二人便与众人别过,各行其事不提。

林七安排族里的小姐妹们午歇,女孩子们拥了被子,你推我,我笑你的闹成一团。陆云斜斜躺在躺椅上自发她的呆。林七见场景热闹,心里也欢喜,有心要表现得大方些,便抱了只匣子出来,先递到陆云面前:“我此去也后要再见面也实不容易。大家看可有自己喜欢的,挑一两件做念想。”

陆云深知双胞胎与罗氏一样的,爱财又吝啬,根本舍不得拿什么好东西出来给人挑,却因林七开了这个口,少不得要挑一件装装样子,便打起精神在那匣子里翻了几下。多是些林七从前戴的珠花耳环等旧物,她瞧不上,动也不想动,因见另有几件做工精细的针线活,譬如帕子和荷包香囊之类的看着还是新的,便想与其让林七惦记自己拿了她的金银之物,还不如拿这个。

拿开来一瞧,就看到了一只香囊,浅蓝色的素罗绣的含笑花。那含笑花的配色手法十分熟悉,象牙黄的花瓣,红紫色的花晕,就仿似是从哪里见过一般的。左思右想,猛然想起来,若干年前曾经看过林谨容在窗下绣手帕,绣的就是这样的花色。

林七见她看得认真,便笑道:“好看吧,这还是四姐做的。不要说,她绣的这花就和活的一样。”才一说,好几个姑娘就围了上来看热闹。

陆云不动声色地放下,另取了一块绣蝴蝶的帕子看:“她平日很少动针线的,我倒记不得,她还有空闲做香囊送你玩。我也不过是她刚进门时得了两块手帕并一个荷包罢了。”

林七就笑:“她平日里与我可说不上什么好话,当然不是特特做了送我的。这是五姐出嫁时问她讨要,她便送了些手帕香囊过来。我从五姐那里弄来的。”

陆云奇道:“她送五姐的,五姐怎舍得与你?”

林七撇撇嘴:“不就是一个香囊吗?”一边说,一边将那香囊在空中抛了两下,“你要不要?做得可精细。”

陆云淡淡地弯了弯唇角,歪在榻上捏了那块绣蝴蝶的帕子道:“她是我嫂子,我要难道她还能不给我?你留着罢,我就要这块帕子了。”

“你也选点值钱的。”林七假意推了几下,见她态度坚定,便不再劝,转而问其他几个族妹:“你们来选,都来选。都不许推脱,谁不要就是瞧不起我。”

那几个族妹却不似陆云这般矜持挑剔,各选了喜欢的东西,林谨容绣的那个香囊给一个叫林雪茹的族妹要了去,林七还体贴地给她装了几块冷梅香在里面。

却说林谨容见了陶氏,闲话几句,陶氏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地道:“我马上就给你舅舅去信,请水老先生来一趟。我也不要他去你那里,省得人嚼舌头,你提前安排好,到时候只管过来诊脉就是,别到时又推忙什么的,我可不依。”

林谨容早知是躲不过的,便顺从地应了:“我回去就安排。”又笑道:“母亲是听说了那事吧?其实也不用急。”

陶氏轻轻叹了口气:“不急?怎么能不急?适才你婆婆亲自和我说这事儿,你说我急不急?”一边说,一边恨恨地道:“其实还不是他家把你给累着了。陆缄又经常不在家的,怪得谁去?”关键时刻,她便又开始挑陆家人的毛眼,怎么也不肯说是自个女儿不好的。

林谨容低头笑了一笑,柔声道:“你们个个都催我,倒让我急得……听说太急了也不好的。”

陶氏忙道:“哎呀,你也别急,不要去想,过些日子我陪你去平济寺里烧香求一求。”

只当是去散心了,林谨容不愿意为了这种事伤她的心,便道:“好,挑个好日子去。母亲与我平日并不作恶,佛祖不会为难我的。”见陶氏神情松快了些,便转而问她:“金家这事儿怎么说?”

陶氏便道:“金太太似是看上陆云了。你姑母好像也还算满意,这会儿正陪着人家说话呢。”又小声道:“若是我,见都没见过,怎能就做了女婿?”

龚妈妈笑道:“太太,那边也有老太太的娘家人在,老太太只得姑太太一个女儿,姑太太只得这样一滴骨血,怎能坑了表姑娘?”

陶氏一想也是,便道:“那也是。但刚才听说,好似这位金趁于个头不高。”

这个林谨容倒是有点印象,她当年远远见过这金趁于,只记得是个精瘦模样,个头真是不高。但相亲这种事,谁又肯把短处拿出来说?便道:“从哪里打听来的?”

陶氏道:“这是金太太自个儿说的。”

原来这金太太,表现得和外表显露出来的一样十分严谨认真,一觉着陆云还不错,林玉珍也有这意思,就坦然把自家的情况全说清了。又或者说,她认为男子的外貌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男人无美丑,只要她儿子出息,矮点算什么?她说了她这儿子偏矮之后,重点说的就是她儿子人品如何端方,如何能干,她家备下的聘财有多丰厚云云。

先始林玉珍还有些紧张,这样特别拿出来说,难道真的很矮?比陆云还矮?可是仔细一问过,才知是虚惊一场,只是偏矮偏瘦,但还是比陆云高的。

龚妈妈道:“这位金太太守寡多年,能独自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并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看她这个品性,还真不错。”

“她瞒不住的。与其给人背后知道,不如自个儿说出来,再补上些其他更好的。”陶氏不以为然:“看这位金太太的样子,只怕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主惯了的严厉人,只比姑太太更精明厉害的。你看看金大奶奶那温顺样儿,可不是一日两日装得出的。”

也就是说,指不定是个恶婆婆。林谨容就小声道:“你先前不是说人家面善么?”

陶氏嗔道:“那是你婆婆,她满怀希望的来,难道要我和她一开口就说人家性情看似严厉?那不是讨人嫌吗?这事儿你可别和其他人说,小姑娘家都爱俏,你若坏了你婆婆的事情,小心她寻你的不是。”

“人家早说过了,她不肯,也不要我们管的。我管什么闲事?”林谨容抿唇一笑,想起杨茉送的那些至今不见影踪的东西来,由来就又添了几分烦闷。于是借口累了,闷闷地在陶氏屋里歇了。

到了晚饭时分,剩下的客人已经不多,林老太太特别在安乐堂里开了一桌上等宴席,说是留亲眷好友们吃饭,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专是为了金家婆媳而设。只不过是事情未成,故意藏着掖着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都不说出来,只在推杯换盏间多了几分客气和热闹。陆云推辞自家不舒服,不曾出席。众人也没谁去苛责她,只当她小姑娘家脸皮薄。林玉珍也有些犹豫不决,但得了林老太太支招,骑驴找马,未曾决定下来之前,绝不把这事儿的详细经过告诉陆云的,省得鸡飞蛋打,两处无着。为此特地交代了林谨容:“不要和她乱说,若是她问起你,你就说我还要再想想。”

林谨容却知陆云宁可去问林玉珍的身边人,也不会再来问自己半句。果然晚上才回了家,陆云便当着她的面,直接向林玉珍宣布,她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

林玉珍早有决断,并不与她多言,只淡淡地道:“还从哪里说起呢?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了。明日是正日子,无论如何也要去的。”转过来又吩咐林谨容,“早间才出了那种事,我二人去一趟荣景居,给老太太请安,看她怎么安排。”

陆老太太果然如同陆缄推算的一般,半点不提宋氏回来的事情,反倒把管膳食这一块的事情交给了林玉珍:“本来想给阿容管的,但顾虑着她也不该太劳累,你这个做婆婆的就辛劳一点罢。”言下之意便是让林玉珍多辛苦一点,好叫林谨容养好了早些有孕。

这事儿是众望所归,林玉珍倒也没怎么计较,只要二房不得好就行,匆匆应了,打发林谨容:“你自回去安排,我有话要同你祖母说。”这便是要和陆老太太商量陆云的亲事,不愿林谨容在一旁听着。

林谨容正有此意,行礼辞过,回到房里就吩咐荔枝:“马上去问问,半个月前是否有人送了东西来给我。”

荔枝见她神色严峻,连忙问清楚了情由,匆忙去了。

林谨容心烦意乱,捧了本书坐在灯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将近二更时分,荔枝方才回来。

第246章:多嘴

林谨容趴在灯下发愁。只因那些东西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想,哪怕是被人截了也好,总有个去处,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实在是让人极不踏实。到底是陆家这里出错了呢?还是在吴家就出的错?

“二爷回来了”桂圆在门口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紧接着陆缄进来,面泛桃花,眼睛发亮,照旧是喝得有点过头的表现。

林谨容忙敛了心神,上前去接了他:“怎地又喝多了?”

陆缄微笑着扶了她的手道:“吴襄带着人起哄,就连我娶了妻就该多喝一杯的理由都拿出来说了,我怎能不喝?”一面说,一面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不好,又喝多了酒。”这日他午间随同陆老太爷请陆家各处铺子的管事们吃饭就喝起的酒,到了晚上又与吴襄等人饮酒,实是喝得有些多了。

他会喝多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林谨容心中松快,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亲昵与试探,作了嗔怪的样子道:“该你到书房去睡臭烘烘的。”

“我不去。”见她如此作态,陆缄一双眼睛越发的亮,紧紧盯着她就不肯转开,头也不回地道:“我有东西给你看。把我适才带回来的那个藤箱抬进来。”

豆儿和桂圆匆忙去抬了进来,荔枝也捧了醒酒汤来,笑道:“二爷先喝醒酒汤罢,桂嬷嬷一直温着的。”

陆缄依言喝了,又听林谨容的安排洗漱一番,换过家常衣服,方命众人退出去,拉了林谨容坐在熏笼边,开了藤箱给林谨容看,却是些上好的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也有用油纸包得妥妥帖帖的孤本古籍。陆缄一样一样地拣出来给林谨容看,一一和她说这是谁送的,又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可以挑去,仿似一个小孩子一般。

林谨容含笑拒绝了:“都是你的好友送你的东西,我怎能要?我都替你记着,日后好还礼。”

陆缄见她不要,微微有些失望,又从里头抱出一只封了封条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吴襄让我转交给你的,杨茉给你的回礼。”一面说,一面含了笑看着她,一副你看了别人送我的礼,我也要看看别人送了你什么的表情。

原来是给吴襄这厮截了。林谨容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取了发簪轻轻挑开封条,却是些十分精致的胭脂、水粉、口脂、面脂、团扇、丝帕等物,又有包了无数层的两角茶。下面压着一张礼单,此外再无其他东西。她便知道信还在吴襄手里,他托陆缄带东西来,想来是听了吴菱的话,借机告诉自己放心罢了。放下心来就有些嫌吴襄多事,早早让林世全送过来不是更好?他截着做什么?一边腹诽,一边含笑拨弄着那些瓶瓶罐罐戏问陆缄:“敏行可要挑点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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