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淮上作品青龙图腾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他的尽忠为国变成了隐忍图谋,他的能征善战变成了势大难制。更可怕的是此人刚与英国公联手攻陷了长安城,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若他想有所异动,皇位倾覆都在顷刻之间!

张文瓘又道:“陛下?”

“……不见。”

张文瓘一怔。

皇帝动了动,阴霾的神情却是被强行掩盖了,再转向单超时已勉强恢复了平和:“皇室血脉事关重大,朕不能立刻下定论,从明日起即细细调查探访……只能暂时委屈爱卿一段时日了。”

单超十分守礼:“陛下所言甚是,臣只愿克己尽忠,别无所求。”

——从很早以前皇帝就隐隐觉得他和太子长得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眼下越看越觉得不仅与太子,简直跟雍王、周王都如出一辙。而且那低头时鼻梁、口唇的线条,甚至于脸型,都莫名让皇帝联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有没有可能,他真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下意识驱散了这个念头,但怀疑的种子却在内心生根发芽,半晌他才扯了扯嘴角,似是有点自嘲:“朕如今这身体,眼看就快不行了……众位爱卿等朕说完。”

“单将军与英国公起兵勤王,功在社稷,理应昭告天下论功行赏。然而今日朕实在支撑不住了,且先昭告文武百官,再将天后幽禁于清宁宫,派人日夜看守,不得私通消息……”

皇帝胸腔中爆发出剧咳,良久才艰难地挥退宰相,已是神智浑浊不清了:“明日再去含元殿大朝会,共商……共商大事。”

共商什么大事?

诏立太子,追究武后,论功行赏?

——那么单超这个异姓王还封不封,如果不封,难道当着天下人的面赐下去一杯毒酒?!

一切生死都要拖到明日才能定论,几位宰相的脸色都无比精彩,只有单超定定地答了声:“臣遵旨。”旋即转身退下。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瞥向谢云,两人视线纠缠,如同交换了千言万语。谢云垂下浓密的眼睫,单超又盯着他看了一眼,才负着龙渊、尚方二剑,手腕上缀着血玉虎符,精钢铠甲尚带血腥,大步走出了紫宸殿。

第104章 驾崩

大明宫厮杀声歇,黑烟未消,不远处士兵来回运水灭火、冲洗宫室,凝固在鲜血将水流染成淡红色,顺着白玉台阶一级级渗进草地中。

单超止住脚步,微笑道:“尹掌门。”

前头一袭深黑的男子转身,亦微笑着作了个揖:“平王。”

两人并肩向宫门走去,端着水的小兵躬腰飞奔而过,只听单超悠然道:“掌门这个称呼不可再提,待明日早朝后,怕是单某项上人头都未必得保了……尹掌门这次押宝,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尹开阳嘴角的笑容却加深了,哂道:“无妨。若是一见风头不对就拱手认输,那还算什么赌徒?自然是要追加筹码的。”

两人对视片刻,仿佛达成了某种不出口的交易,尹开阳率先做了个彬彬有礼的“请”的手势。

“暗门在东都经营多年,洛阳局势迅速平定,诚乃尹掌门首功。”单超一边走一边闲聊般道:“若不是尹掌门鼎力相助,南军怕还驻扎在东都城外,此番功劳不能不记。”

尹开阳谦虚摆手:“好说,好说。”

“回想当初在锻剑庄,与神鬼门误会颇多,后来又在泰山多番摩擦……”

“陈年烂谷子的往事,还提它做什么?都是误会罢了。”

尹开阳确实是个人才,单超算发现了。难怪当年暗门站了魏王李泰,当今皇帝即位后却还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这番审时度势的本领当真独步天下。

“但,”单超话锋一转,说:“单某有一事,却不得不请尹掌门谨慎考虑。”

尹开阳肃然:“请说。”

“谢统领抚养教导我多年,待我恩重如山,这番感情不得不报……”

单超意犹未尽地顿了顿,话中之意昭然若揭,尹开阳愣了下,随即失声笑道:“你觉得我会下手暗算谢云?”

当然并不只是暗算,然而单超什么都没提,只盯着他笑了一笑:“有件事我一直非常好奇,尹掌门。”

“是。”

“谢云曾多次杵逆暗门,到今日甚至与你势同水火,你当真就不想杀了他一了百了?”

单开阳脚步慢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然而那只是顷刻间的事。单超只见他自嘲地捏了捏下巴,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凡人都有年少轻狂之时,此种由头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单超:“?”

“有一段时间,”尹开阳终于说了实话,“我总疑心谢云是我亲生子。”

单超差点一个踉跄。

“直到确认他是隐天青,我便知道不可能是,也曾经对拿青龙印来补全玄武的传说颇为心动,但终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下手。当年泰山武道会上是最后一次打那个主意,但后来苍青雌龙出现……你怎么了?”

单超的脸色精彩至极,似乎又尴尬又想笑又往死里憋着,以至于面部肌肉都有些扭曲:“没……没有……”

尹开阳莫名其妙,似乎觉得这种事虽然阴差阳错,但也不值得如此。半晌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确实长安城门攻破,首功该记在谢云头上。若不是那一箭……”

单超收敛笑容,点头说:“是。”

“你看见那一箭了?”

“自然。”

单超感觉尹开阳话里有话,仿佛想告诉自己什么。但对视片刻后,却只见他收回了目光,半是唏嘘半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也看见了……”

旋即他不顾单超,只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放心,今夜便能尘埃落定。”旋即飘然走出了宫门。

明德门内外已化作了一片废墟,倒塌的巨门被李敬业下令严加把守,不断有士兵拿着长矛来回巡逻。尹开阳站在满地狼藉中,搜索了很久,终于从碎石缝隙中瞥见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根雁翎铁脊箭,在数万人的注视中击碎铁制绞盘,然后钉进了摇摇欲坠的城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尹开阳用力把利箭从缝隙中□□,并不出他所料,箭镞上钉着一枚破碎的青金色鳞片,在日头下流光溢彩,犹如珍宝。

那是一枚龙鳞。

·

单超一反常态,没有令他手下的三十万勤王军退守城外扎营,而是就地驻扎在了长安城内,另外亲率两千精锐骑兵,以“保护”为名守在了大明宫里。

单超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然而此刻,他所展现出的强势姿态确实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谢云。”油灯下,单超放下墨笔,莞尔道。

回廊上谢云的脚步顿了顿,只见门开了,单超笑着问:“怎么不进来?”

谢云提着一柄宫灯,静静立在月光下,胸口透出清淡药香。单超亲手把他牵进屋里,合上门,问:“晚膳用过了么?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怎么知道主动来找我?”

最后一句似乎受宠若惊又带着揶揄,谢云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叹了口气道:“保不准明天就要被杀头了,今晚来见孽徒最后一面。”

单超让他坐在床榻边,也不惊动旁人,亲自去倒了热茶来,又翻箱倒柜找了白日没用的几盘干果点心,攒在小几上端到他面前:“没了,就这些了,日后过上好日子再给你吃好的。”

“……”谢云挑眉道:“不怕明天早朝被赐毒酒?”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单超军簿也不看了,紧挨着坐在谢云身侧,看他竟然没有任何闪身的意思,遂放心大胆把两条长腿也盘到床榻边,又伸手搂住谢云的肩,唏嘘道:“怕啊——但既然没一剑斩了皇后,被搅进这趟浑水就在所难免,要是真被赐死的话,怕有什么用?”

他吃了个松子,又拣了一颗来喂谢云,十足一副北方老头老太太夜里坐炕上聊天的场景。谢云盯着松子看了半晌,只得无奈地吃了。

“你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谢云推开他的手:“哪儿有伤?你看错了。倒是你自己……”

“我都看见了!这儿!”单超强行按住他胸口,衣襟下果然有一层绷带,扒开一看只见药气扑鼻,然而隔着绷带却瞅不出什么来,要拆又怕撕裂了伤口,不由颇为踌躇。谢云拢起衣襟,轻描淡写道:“天后情急想杀我,却又下不去手……没事,我知道她下不去。”

单超面色颇不好看,谢云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把他推得向后微仰:“皮肉伤而已,你省省了。要是真刺得重,城门上还拉得开弓?”

“你那一箭真是……”单超还待夸两句,又强行收住了话头:“下次不准这样逞强了,明儿让人寻宫中秘药来抹抹看,早听说天后收了满库房好药材来着,不用白不用。”

“那明儿要是咱俩死一块了呢,还在乎这点皮肉伤?”

“怎么会?”

“陛下欲为周王铺路,能留你这个手握重兵的便宜儿子,和我这个站队不明的逆臣?”

单超顺手捡了几个松子,硬塞进谢云嘴里:“吃你的吧,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小心拿别的堵了。”

“……”

单超又道:“真到那一天,少不得带着你杀出宫去,一道亡命天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谢云真哽得笑了,顺口要嘲讽他两句,但油灯下只见单超轮廓刚硬,单衣下隐约显出肌肉,周身还弥漫着铠甲挥之不去的铁血气息,不知怎么忽然内心某处忽然软了,升起一丝不知是何滋味的惆怅。

“你……”谢云顿了顿,措辞片刻,忍不住问:“我给你选的这条路,你愿意走下去么?”

事到如今已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走了。谢云本不是问这种废话的人,然而单超却从他今晚一反常态的举动中,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真正的问题。

——我诱你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你不恨我么?

单超瞅着谢云,目光中似乎闪动着满满的揶揄,但其后又隐藏着更深沉、浓烈的感情。半晌他才微笑道:“我最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你在漠北对我说,江山广阔天地浩大,但一个人可以退缩之地不过方寸。退到最后不仅我自己束手待死,亦会将所有站在我身后的人拖下地狱……每逢细细琢磨,总觉得此话颇有不对之处。”

谢云反问:“哪里不对?”

“彼时我身后只有一个你,而只要你杀了我,自然是可以回京城去安享尊荣的。因此我束手待死,你平步青云,唯一下地狱的可能却不是被我拖着,而是自愿陪我……”

单超调转了一下坐姿,把谢云捧着热茶杯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说:“——就像你后来带我千里杀回京城那样。”

谢云在他的目光中不自然地撇过头:“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要老提。”

“没有老提。”单超说,“只是觉得,若不是走上这条路,多少年前我就已经死在漠北了,或死在慈恩寺那碗毒汤水下了;一个本应丧命过两次的人,现在这条命都是倚仗你才捡回来的,有什么资格矫情?”

谢云嘴角微微抽搐,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片刻后才哭笑不得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罢了。眼下打算怎么办?陛下若真有心除掉你,你也闭眼赴死不成?”

单超悠然自得地吃了个葡萄干,只觉甜美异常,登时眼前一亮,捧着喂给谢云好几颗:“不然。”

“宫中传来消息,陛下今晚高热不退,但病中仍然坚持召见了周王……”单超笑道:“想必眼下就在商量我的事情吧。”

皇帝今晚确实召见了周王李显。

紫宸殿中浓厚的药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六月底天气,却门窗一应全闭,病榻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息。皇帝面色蜡黄失血,满是皱纹的手哆嗦着放下御笔,说:“一定要杀。”

李显跪在床前,颤抖道:“皇父!……”

“明日诏立你为太子,幽禁皇后,审问余党,仍旧封单超为异姓王。且不说今日圣旨已经当着宰相们的面发了出来,一夜之间不能反口;就说武氏余党盘根错节,长安城内动荡未息,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他。”

皇帝真的不行了,一句话断断续续拖了半天才勉强说完,李显立刻奉上药碗,却被他苦笑一声推了开去。

“你禀性柔弱,不能在此险恶时掌控大局,因此朕会再帮你最后一段时日。待朕临死前把武氏余党清理得差不多了,会发下一道密旨,令皇后殉葬,鸩杀单超,为你登基清除一切障碍……”

李显哭道:“儿臣没用,儿臣不孝!”

皇帝虚弱地摇了摇头:“你登基后,需立刻笼络起自己的势力。朕已决定将韦玄贞之女聘为太子妃,你可重用外戚,震慑世家,收拢军权……”他刚想再说什么,却骤然喷出了几口血!

“——皇父!”

“莫要……莫要叫人,朕还能再……”

皇帝终于接过了药碗,却没喝,倚在软枕上喘息了半天,面色浮上了一层行将就木的灰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退下罢。”

李显用力几下,才挣扎着站直了发软的腿。

那惊惶的模样被皇帝看在眼里,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朕今晚就开始写密诏,以防万一……退下罢。”

李显终于迟疑着踉跄退了出去。

沉重的殿门一关,空旷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烛光闪烁了好几下,皇帝昏头涨脑,正要提起御笔,忽然瞥见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

“谁在那里?”

皇帝重重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此几次,涣散的视线竟看到那人抬起头,从昏暗处对自己阴惨惨一笑。

她穿着一身寿衣,口角流血,眼冒厉光,面孔竟有些熟悉。皇帝恐惧地喘息,手脚并用挣扎向后退,然而却无济于事。

——那是魏国夫人贺兰氏!

厉鬼一步步走上前,每一步都在金砖上留下黑血淋漓的脚印。皇帝眼睁睁看着她腐烂的、怨恨的脸,想叫又叫不出来,只觉心脏剧痛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僵直,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不……不要……”

“不是朕害的你,不要过来……”

“不……”

那是他最后发出的声音了。

御笔啪嗒一声掉下去,在空白圣旨上留下了一圈墨迹。皇帝软倒在龙榻上,胸腔急促倒气,脸色阵阵发紫,半炷香工夫后,终于丧失了所有气息。

尹开阳站住脚步,镜花水月幻境收起,目光落在还来不及落下一字的密诏上。

他最后向皇帝冰冷的龙体欠了欠身,似乎是行礼又像是告别,继而转身出了这天下第一富丽堂皇的寝宫。

第105章 先兆

丧钟久久回响在长安上空,山河缟素,哀声震天。

皇帝留下一道册封太子的遗诏,随即撒手西去,于子夜时分驭龙宾天。

遗诏云,立周王为储君,单超赐异姓辅政,幽禁天后,清算余党。其余恩封英国公、赏赐文武百官等,大小难计。

“陛下啊——!”

太和殿前宽阔的广场上,披麻戴孝一望无际,群臣哀嚎震天,戴至德、张文瓘等人更是哭得老泪纵横。周王李显跪在巨大的棺椁前,哭得几欲昏厥,那脸上的泪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行皇帝生前最爱长子次子,对李显就明显不抱什么期望,估计也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一面:软弱多情,优柔仁善。但这也不能全然算缺点,至少李显不眠不休痛哭数天的表现是展示在了群臣面前,单超走上前,有力的手拉起李显,温言道:“殿下孝心虔诚,天下共睹。然而也别哀毁过度伤了身体,略用些参汤吧。”

李显猛一挣,把他的手甩开了。

“辛苦将军了……孤,孤喝不下。”李显霎时反应过来,又勉强换了副神色:“稍等会再说吧。”

那苍白无力的掩饰如何能瞒过单超,但他只瞥了李显一言,平和地点点头:“也罢。”说着抱了抱拳,毕恭毕敬退了开去,让人挑不出半点失礼。

李显咬牙拧回头,又过了片刻,却是自己支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几乎晕倒在灵柩前,忙将手伸向另一边。早已虎视眈眈等在边上的韦玄贞会意,快步上前扶住了李显,低声劝慰什么。

好一片君臣情深,单超含笑立在一边,如同什么都没有看见。

两日后,周王李显灵前即位,遵照遗诏迎娶韦玄贞之女韦氏为后,改元嗣圣。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足足吃了二十七天的素。

单超在自己府里,也陪着吃了二十七天。

“你这不是往小皇帝心头上扎刺么,”谢云夹起一筷子小葱豆腐,沾着调好的酱料吃了,说:“本来就疑心你这个便宜哥哥,如今更要坐立不安了……”

单超看周围无人,从怀里摸出个酱肉胡饼,往谢云嘴里一塞:“吃你的吧,看你这阵子清汤寡水养的,脸都青了。”

谢云不满道:“陪你同甘共苦还不高兴,惯得。”说着把酱肉挑出来吃了。

也许是守孝期间吃素吃的,单超还支撑得住,谢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来。单超心疼媳妇,总偷藏肉脯、酱骨头来给他开小灶,就这样都丝毫不见好。

“高丽遗民又反了,”单超一边把酱骨头上的肉细细撕下来,一边叹道。

谢云敏感地问:“小皇帝要你出征?”

“不然呢?我带着几十万兵驻在京城,他能睡得着?”

“别去!”

单超奇道:“怎么,现成的战功不捡?”

谢云反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别去。等我死了随便你爱打哪打哪儿。”

单超惊得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直盯着谢云说不出话,半晌才悻悻道:“不去就不去,整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上……嗯?八年前谁把我赶去青海的,现在知道舍不得徒弟了?”

谢云低头哧溜喝粥,并不回答。

单超把撕下来的酱肉投进他粥碗里去,心中转念一想,又有些高兴。打进长安后这一个月来,谢云再不像之前那样动辄赶他走,时隔这么多年后两人终于再次回到了朝夕相处的时光,在这风云动荡的大明宫里,倒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谢云把一筷子酱肉夹到单超碗里:“你也吃。”

“不,我这儿……”

“哪来的废话,”谢云小声训斥:“又不是你亲爹。”

两人对视片刻,单超笑着吃了。

高丽又反了。

咸亨五年,新罗纳高句丽叛众,李谨行率兵进攻买肖城,却被新罗击败,被缴获战马三千余匹。小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此事引起了他的重视。

韦玄贞于是向新帝献上了一个有些阴损的计策:以长安未平为名,令单超将主要军队留驻京城,然后率兵五万,远征安东。

——如此一来,只要令人去前线把单超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驻京大军无帅,便可轻易降服,从此皇位根基稳固,再不用担心有个身份未明的小叔或大哥来抢饭碗了。

小皇帝连称妙计,大赞未来岳父真乃国之栋梁。然而转天来下旨的时候,却被单超态度强硬地抗拒了:“率兵五万?”

小皇帝不悦道:“爱卿嫌少?”

“陛下,”单超含笑道,“李谨行屯兵二十万,大败于买肖城,陛下何以认为微臣带兵五万就能平定安东?恕臣冒昧,臣既非韩信转世,亦非李广再生……”

噗嗤一声,廷下宰相郝处俊冷不防笑出了声,连忙止住了。

“先帝在世时屡屡称赞你会打仗,难道都是作假的不成?”小皇帝猛一拍桌,怒道:“若真有百万大军,便是朕都能轻易把新罗荡平了!还要你何用!”

“不用百万,三十万即可。只需让臣将手下驻京的所有部队带走,一个月内必平新罗。”

小皇帝沉默了。

原本就是打着让单超战死沙场,好顺利接收他麾下将士的主意,要真让他打胜了新罗,回京后岂不是要取自己而代之了?!

“既然陛下还需考虑,臣便改日再来吧,”单超谦逊地一欠身,转头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单超停在宏伟的玉阶顶端,迎向天际席卷而来的夏风。

长安城蓝天广阔,金灿灿的阳光投在一望无际的白玉广场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片刻后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周王灵前匆匆即位,既不像其父那样经历过漫长系统的帝王教育,也不像其长兄生前那样,有一批忠诚的谋臣竭力辅佐。以戴至德、郝处俊、张文瓘为首的宰相集团之前多为东宫铁杆,纵有效力新君的心,小皇帝对他们的信任也相当有限;天后未死,平王把持重兵,小皇帝迫切想把一切决策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然而他真的有太多地方都力不能及。

新罗战局复杂,高丽死灰复燃,吐蕃蠢蠢欲动,突厥厉兵秣马。北方旱灾和长江流域洪涝的急报同时抵达京城,一夜之间仿佛全国各地都在要求开仓发粮,按下去这头那头又冒了出来,每日间大大小小的国事不下数百件。

单超自问是没能力把这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的,他看着小皇帝每天心急火燎又束手无策的模样,忽然想起了武后。

不管如何掐死亲女、毒杀二子,也不管她如何处心积虑篡位□□。这偌大帝国的运转和繁复冗杂的事务,曾经是压在她一人肩上的。

他那强悍的、冷酷的、手段狠毒杀人如麻的母亲,是如何治国的呢?

“陛下召集辅政宰相,想昭告天下令你出征,五万大军平不了安东就是死罪,被戴相拖着病体死活劝住了。”张文瓘长叹一口气,道:“我与郝相、来相几位从旁劝阻,都挨了好大一顿数落……”

单超两根手指拈着青玉茶杯,轻轻放在桌沿上,唏嘘道:“连累几位相公了。”

“将军言重,也实在是为安东战局考虑。试想,若不能一战决定胜负,何必平白葬送五万人性命?都是我大唐的子民呐!”

单超肃然起身,深深躬身做了个长揖:“张公一心只为天下家国,单某钦佩至极。”

张文瓘慌忙起身来扶:“不可行此大礼,万万不可!”

自从知道眼前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之后,几位宰相对单超的态度都暧昧了很多。尤其现在小皇帝一心扶植他自己的外戚,对几位重臣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宰相集团便与单超同仇敌忾,渐渐形成了天然的联盟。

“韦玄贞纵奴强占寺庙田地,被僧人告到御前,陛下却说:‘韦卿贵为国丈,怎么连区区几亩田地都不能有,哪来的道理?’于是御笔亲批了韦玄贞五百亩上好的水浇地。”张文瓘仰天长叹一声,几乎连苦笑都笑不出了:“当年先帝赏赐戴相,不过也才二十亩而已,韦玄贞何德何能,竟能压过他二十五倍?!”

单超叹息摇头。

“如今大小国事,竟事事都问韦玄贞,处置常有轻重失妥之处。但我等老臣只要稍提,陛下便十分不耐烦,好似我等故意进谗言挑拨似的……”

张文瓘自嘲地连连摇头,单超温言劝道:“几位相公老成谋国,单某自是心知肚明。奈何陛下年幼,偶尔听不进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北方旱灾,南方洪涝,民生、财库、前线兵马,哪耗得起这个时间呐!”张文瓘痛心疾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单超像这段时间以来经常做的那样,好言安慰了老宰相半晌,又商量些朝廷琐事,拉拢好彼此的关系,便起身告辞了。张文瓘不敢怠慢,亲自送出府门,目送着单超的车驾渐渐远去。

虽然权势地位都已今非昔比,但他的仆从车马都非常低调,也并不穿行人流密集的大街,特意绕远了从比较偏僻些的街道走,想是为了避免妨碍集市和行人。

张文瓘怔怔立了半晌,心底忽然想起前几日戴相私下对自己说的话:如果先皇临终诏立的不是周王,而是这一位,眼下会如何呢?

他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怅然回府去了。

然而张文瓘想错了——单超绕远路不是怕妨碍交通,而是上车时忽然想起醉仙楼新来一厨子,做得一手好玫瑰糕,便惦记着捎两盒给谢云尝尝。

要是给张老知道,估计能当场喷出一口凌霄血。

单超是那种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媳妇弄一份的人,亲手提着玫瑰、茉莉、菊花、樱桃四样糕点回了家,进门就问:“谢统领今天来了没?”管家早已心知肚明,笑容可掬道:“谢统领在花园喝茶,等着您回府议事呢!”单超便二话不说,提溜着点心献宝去了。

这一个月来谢云天天在单府“议事”,甚至连夜里也一并议了。两人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沐休时也同驾一辆车出门游玩,就像一对新婚燕尔且情深意笃的小夫妻;要不是小皇帝的猜忌仍如利刃般时时悬在头顶,单超就已经沉溺在这种生活中,完全不会去想接下来的事了。

他大步穿过回廊,就像初入爱河的小伙子一样,甚至等不及从台阶上走下花园,直接一手扶着栏杆翻越而过,大声道:“谢云!”

谢云半卧在竹榻里,面对盛夏满园姹紫嫣红,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大白天倒睡上了。单超放下点心盒,亲手去煮了茶,回来瞅着他睡得微微发红的脸,不由越瞧越爱,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他鼻尖。

“嗯……”谢云不舒服地一撇头。

单超笑道:“大中午的,起来吃了再睡。”说着又去拉他的手,但紧接着“咦”了一声。

谢云面色嫣红,双手发烫,但鼻端呼出的气却是冰凉的。单超心内疑云顿起,贴在他额上一试体温,竟然滚烫。

——他发烧了。

第106章 寿辰

单超只见过谢云受伤,没见过他生病。

然而这场大病却来得气势汹汹,猝不及防。当天下午他火速请来太医,诊脉诊了半天都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说是风邪入体,开了不温不火的药方养着;到晚上体温稍微退下,单超还没来得及出一口气,第二日又烧上去了。

“怎么喝了药不见好,昨儿那太医呢?!给我找回来!”

  如果觉得青龙图腾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淮上小说全集青龙图腾破云离婚凤凰图腾大神养成计划不死者博士宿舍楼记事簿,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