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淮上作品青龙图腾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杨妙容无可奈何地忽略了后面四字,只针对前面半句劝道:“殿下千万别这么妄自菲薄。殿下是今日的储君、明日的帝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要托付于殿下之手,何来生不逢时这样的话?”

“是么?”太子反问:“我还以为谢云身边的人都已经认定江山社稷要托付于另一妇人之手了呢,怎么不是生不逢时?”

“殿下误会了,谢云如今的立场跟他以前的经历息息相关,但将来不管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谢云都会竭尽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的……”

这番辩解连杨妙容自己都觉得非常苍白,但她确实已经尽力了,只得长叹一声。

只要太子再稍微反驳半句,那她就真的什么也答不上来了,所幸太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在那里自嘲地道:“我明白。”

紧接着他非常温和地笑了笑,说:“但相见恨晚四字,却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是吗,杨姑娘?”

杨妙容不知所措,又有点心生恻隐。她正想斟酌着答一句什么的时候,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一个东宫心腹小宦官快步走到太子身边,毕恭毕敬道:“郎君!圣人已出紫宸殿,要驾临长乐宫接见于阗使团一行人了,您快回去罢!”

太子便冲杨妙容微笑着一点头,转身走向了长乐宫。

·

十数步之外,在谁也没有看见的梅林另一端,一个小宫女收敛声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一步步倒退出了内花园。

紧接着她发足狂奔,轻车熟路穿过长乐宫错综复杂的门廊,从后门绕过数架大理石屏风后跨进正殿,偷偷隐藏在帷幕后,小声道:“姐姐!”

帷幕前正是觥筹交错的筵席,首座上皇帝还没驾到。武后身侧的心腹宫女觅声回过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紧接着起身悄悄走了过来。

“你上哪儿玩去了?天后刚才还问……”

“我在梅园里看见了太子,”小宫女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我看见了太子和……和谢统领家的那个杨姑娘……”

·

“圣人驾到——!”

长乐宫中人人起身伏地,只见宫门大开、仪仗四起,皇帝在宫娥的搀扶下进殿入座,环顾周围一圈,笑道:“各位爱卿都起来罢!”

宫人立刻扶起于阗国王及公主一行人,继而鸿胪寺卿上前奏对,从于阗使者手中接过厚厚一本烫金的进贡礼单,由宦官递给圣上;圣上龙心大悦,降下赏赐,于阗王再率领子弟酋领等人三拜九叩,跪地谢恩。

坐席下,杨妙容悄悄斜觑了身侧的谢云一眼,轻声问:“你上哪儿去了?”

谢云比杨妙容回来得还迟一步,似乎面色不怎么好,只摇头不语。

大概是外面非常冷的缘故,谢云脸颊显出一种极度的透明,隐约还有点发青。但他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血色,在冰雪一般凛冽森白的面颊上,甚至有点秾艳的意思。

杨妙容盯着看了一会儿,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见谢云敏感地一偏头,回避了她的打量。

杨妙容顿生疑窦:“你……”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顺着视线余光望去。

不远处天后手侧,单超正静静盯着她。

他们都说这个驻守西北八年的悍将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但此刻杨妙容却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凶狠的气息,相反还很平静。

只是那平静如同深水,内里暗流险峻,令人不由生出忌惮之意。

单超向她礼貌颔首,继而在自己面前斟满葡萄酒,遥遥一敬,抬头饮尽。

“快把小公主扶起来!”皇帝乐呵呵指使宫人,又十分开怀地转向于阗王:“你也太实在了,这一路上京辛苦,为何还把金尊玉贵的女儿带来?”

于阗王忙笑道:“陛下看在下的女儿如何呢?”

这个问题照例应该是由皇后来回答的,只需闭着眼睛抑扬顿挫地夸一番公主美貌、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即可完美地把场面应付过去,在武后这么多年的皇后生涯中这样的场景也发生过很多次了。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武后开口,就只听皇帝道:“小公主不愧是西域的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武后一哽。

于阗王心内也有些不对,但众目睽睽之下没反应过来,就直接顺着原先的计划说了下去:“——实不相瞒陛下,我这次携女上京觐见,其实是想将我最珍爱的女儿留在□□上国,以结永世秦晋之好……”

照理说接下来皇帝该夸夸太子,表示自己儿子配得上你女儿,一定会好好待她,再封个太子良娣之类的名分,以示对属国的重视和安抚。

然而皇帝没有这样做。

武后专权心狠,泰山封禅那一年回来直接毒杀了魏国夫人,从此后宫就很久不见青春佳人的踪影了。皇帝浑浊的目光在莎达丽公主身上逡巡了一圈,竟然颇觉欣慰,笑呵呵地问于阗王:“哦?永结秦晋之好,你想将小公主献给朕吗,伏闍雄?”

第67章 孝敬

于阗王愣了,莎达丽公主也愣了,娇美容颜瞬间惨白。

“是吗,”皇帝欣然问:“伏闍雄?”

于阗王虽然胖,却是个思维和反应都很快的胖子,短短瞬间的错愕后立刻心一横,高声道:“是的,伟大的陛下!我愿将女儿敬献给您,以示于阗永世归顺大唐之心!”

皇帝朗声大笑,上前亲手把于阗王扶了起来。

莎达丽泪水在眼眶里转,却硬忍住了没掉下来,细弱蚊蚋地唤了声阿爸。紧接着她回头望向单超,烛火中一双眼眸灿如明珠,泪水终于从柔嫩的脸颊上滚落。

单超波澜不惊地与她对视,然后收回了目光。

·

“皇帝都近天命之年了,竟然还主动开口要芳龄二八的于阗公主,真是……”

宫宴结束之后,群臣纷纷散去,谢云和杨妙容并肩穿过了广阔的长乐宫广场。

前面提着宫灯引路的侍女离得较远,加之风寒露重,并不能听清杨妙容的喟叹。谢云环顾周围没人,才道:“天后如今懒得对付小姑娘了,嫁给皇帝比嫁给我们那位太子幸运得多,你少说两句罢。”

杨妙容奇道:“当太子良娣有什么不好?”

她半天没等来回答,抬头一看,只见昏暗中谢云的脸色有点微妙。

“……哎,怎么不说了?”

“太子殿下身有弱疾,近年来每每咳血,圣上几次意欲禅位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能行的。前两年圣上去东都,令太子在长安监国,结果所有大小政事全被交给了东宫心腹戴至德、张文瓘,太子竟然完全不过问……”

杨妙容打断谢云:“你的意思是嫁给太子可能会当寡妇?”

“可能会……”谢云顿了顿,说:“守活寡。”

杨妙容的脸色登时十分古怪。

“太子妃裴氏嫁去东宫两年无所出,宫中便传言太子不能人事。圣上听后也生出了疑窦,前不久才赐给太子八名宫女,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谢云收敛了话音。

“但即便太子身体不好,也比嫁皇帝好啊!”杨妙容唏嘘道:“皇帝的年纪跟于阗国王都差不多了,太子的弱疾能调养好,皇帝的年纪又不能时光倒流!”

谢云原本心事重重,听了这话也不由觉得好笑,顺手戳了戳她的头:“你也读过书,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为王臣?九五至尊生杀予夺,想要什么人不是手到擒来,哪有反抗的余地?即便身份尊贵如属国公主,一旦面对皇命……”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登时一顿。

“我白感叹一句罢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呢。”杨妙容笑道,不经意间回过头,突然诧异道:“你怎么了?”

只见谢云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沉浸在某种思绪里,杨妙容又唤了他两声,他才骤然回过神。

“没什么,”谢云淡淡道,“想起来以后……一些事情。”

杨妙容认识谢云半年多,还从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当即还忍不住要问一句时,突然前面引路的宫人脚步停了。

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路边,转过身来微笑道:“谢统领,杨姑娘。”

杨妙容猝然止步,只见月光下那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赫然是刚才在席上向她遥遥敬酒的单超!

谢云冷冷道:“你干什么?”

杨妙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谢云全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脊背甚至凸出了非常凛冽的线条。

如果这感觉没错的话,那应该是见到了深为忌惮的宿敌才会有的表现,然而单超却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很有风度:“回京后还没正式登门拜访,因此特来拜见,请师父和……未来的师娘恕罪。”

说着他竟然真的一俯身,行了个礼。

谢云没答言,单超也没起身。

周围鸦雀无声,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令人连呼吸都困难。

杨妙容看看单超又看看谢云,感觉十分无措,半晌小心翼翼道:“忠武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身吧。”

单超从善如流地直起身,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竟然带着微微的笑容——他剑眉星目,神色冷硬时令人心生畏惧;但只要稍微有一点缓和,就显得非常有男性魅力,让人很容易生出无限的好感来。

“夜深露重,我就不打扰了,请师父师娘回府路上小心。”

杨妙容目光微斜,谢云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寒冰似的面颊纹丝不动。她只得颔首笑道:“外子多饮了两杯,就不留将军说话了……将军请先回吧。”

单超理解地点点头,欠身微笑而去。

“谢云?”杨妙容担忧地轻声道。

谢云肩并一松,沙哑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夜色中凝聚成转瞬即逝的白雾。

“走吧,”他沙哑道。

·

从长乐宫二层高台向下望去,清瘦俏丽的女子背影挽住了谢云的手,夜风拂起两人的衣裾,在一柄宫灯的引领下,缓缓穿过广场,隐没在了宫门外深沉的夜色中。

武后收回目光,只听身后心腹侍女颤抖着低声道:“太子说:那相见恨晚四字,杨姑娘该不能否认了吧?杨姑娘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有些伤心,两人站在梅园里相对无话……”

武后从鼻腔里冷冷地笑了一声。

侍女吓得不敢言语,只觉寒风直往自己脖颈里灌,令她骤然打了个寒颤,良久才听武后慢条斯理道:“谢云这眼光……也真是够呛。”

“谢、谢统领久居北衙,成天面对的都是男子,对女人看走眼了也是有的……”

“挑男人他的眼光也一般得很。”

侍女登时不敢说话了,只见武后淡淡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我妆奁下那个朱漆洒金雕凤凰的匣子拿来。”

侍女连忙应声,疾步去了。过了一会儿再登上高台,双手奉上那只精致绝伦的妆匣,武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机括便弹出最底下的一个夹层。

那夹层中垫着丝绒,上面赫然放着一红一黑两个小拇指肚大的蜡丸。

“八年前谢云在奉高行宫养伤,明崇俨照料了他整整一个冬天。后来明崇俨回京,本宫召见他,问他以后到底打算效忠于谁,圣上、本宫还是四圣世族?他就将这两枚作用完全相反的丹药献了上来,以示他的忠心。”

武后取出那枚红色蜡丸,转手递给了侍女。

“原本是打算用来对付另一个人的……如今却不得不提前用了。”

侍女战战兢兢接过,只听武后道:“你拿去给内侍省黄子源,让他交给专门为东宫寝殿进献香料的宫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侍女强压下内心的惊恐,躬身应了声是。

·

翌日,禁军统领府。

昨夜回府已近三更,杨妙容十分困倦,就径自去睡了。第二天醒来听下人汇报,才知道谢云洗漱后又一个人在庭院中坐了大半夜,自斟自饮、沉默不语,直到很晚才歇下。

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杨妙容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昨夜那个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男人,以及他临走前似乎十分温文有礼的微笑——她下意识摇了摇头,说:“知道了。”

紧接着她又思忖片刻,吩咐管事娘子:“去请个太医过府为谢统领把脉——不,就说是我身子不爽利,别说是来看谢统领的,也别惊动了旁人。”

管事娘子内心不由对这个未过门的夫人刮目相看,连忙应声退下。

此刻杨妙容还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已,结果她洗漱完,前去花厅用早膳,刚进门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发晴天霹雳——

花厅里恭恭敬敬跪着一排下人,全是陌生面孔,看样子都不是谢府的。

这些下人动作整齐划一,所有人双手高举乌木描金捧盘,盘子里各色黄金宝石、珍珠翡翠、玩器字画应有尽有,将原本就已经十分尊贵清雅的谢府花厅更映照得珠光宝气,简直耀得人睁不开眼。

杨妙容早已在谢府内库中见惯了珍宝,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满头雾水愣在了原地:“这是——”

管家正满面焦急地跟来人商量着什么,一见杨妙容,登时如同见到了救星,忙扑过来行礼:“杨姑娘!姑娘来得正好,隔壁忠武将军府上一大清早送过来这些东西,非要我们先挑,您说这简直是……”

大半年前,谢府中管事的贴身侍女锦心离府去了北衙,新提拔上来的管家就有些不老练,情急之下连话都说不明白。杨妙容颇感无奈,正想令他歇口气慢慢说,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疲惫的:“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回头,谢云正跨过门槛,长发随意在身侧一束,脸色有一点宿醉后的倦意。

刚才跟管家说话的那中年人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深深施礼,神态极其恭敬:“请谢统领安!可算是见着您了!——小的是忠武将军府上二管事,鄙姓陈;今早鄙府承蒙天皇天后厚恩,接到了宫中赐下的诸多田地财物。将军看过后便说,自己行军打仗,如何用得上这许多家产?就令我们送来贵府请谢统领先挑,权当是弥补将军这些年远离长安,无法在您跟前伺候的缺憾——您看!”

陈二管家在众人悚然的目光中一转身,从身侧一名下人手上接过一个蒙着红绸布的捧盘,笑容满面掀开。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暗暗响起,只见那捧盘中赫然是厚厚满堆文书,全是土地田契!

谢云没有发话,也没有动。

如果说昨晚他的脸色只是阴晴不定的话,那么此刻就真的一丝晴都找不到了。他就像是一尊毫无瑕疵而又极度阴郁的雕像,甚至连眉角眼梢的弧度,和长长覆盖下来的睫毛,都无法掩盖眼底令人畏惧的寒意。

“你们将军吩咐,”他从齿缝间一字字缓慢而清晰地说,“让我先挑?”

陈二管家缩了缩脖子,胖脸上堆出了满面笑容:“是是是,没错儿!——将军说请随意挑拣,只要能稍微称您心意,即便全留在谢府也无妨,反正都是一样的!您请!”

第68章 鱼刺

谢云终于起身,顺着那长长一排捧盘走去。

御赐的财物基本都是一样一盘,单超估计考虑到了谢府花厅的大小,把黄金珠宝什么的随便堆了堆,导致每个捧盘都金碧辉煌且高耸入云。

然而此刻谢云的脸色比那堆巨大的珍珠还雪白,甚至连满满三大匣鸽血石的光彩都映不红;满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闭住了呼吸,只见他逡巡一圈后停下脚步,站在了为首那个捧盘前。

那盘子里赫然是一尊光彩夺目的珊瑚山,谢云盯着珊瑚,一字一顿道:“……你们将军今天忘了吃药吗?”

“多谢、多谢统领关怀!”陈二管家登时感激涕零:“只是将军身体健壮得很,暂时不用吃药,请统领放心!”

谢云猛地抓起珊瑚山中挂着的一样东西,劈手就往地上砸:“给我统统拿回去!”

陈二管家就像一只脱了弦的胖兔子,瞬间窜上去抓住了谢云的手:“统领!御赐之物不可轻损,统领千万手下留情——!”

满厅下人皆尽变色,只见谢云被他这么拼命一拦,动作就缓了缓,那东西被陈二管家赶紧取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放回了捧盘里。

杨妙容定睛一看,只见那竟然是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虽然昂贵,但也不算罕见,放在价值连城的珊瑚山上就更显得黯淡了。让她奇怪的是,那只玻璃瓶里竟然装着一束花,白瓣绿叶碧色花蕊,虽然已经风干了,但仍能看出精致小巧。

“既然药没吃就回去吃!”谢云怒道:“滚!”

陈二管家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禁军统领府上造次,只得苦着脸,不停堆笑赔罪,点头哈腰地带人走了。

一众下人忙不迭踮着脚尖退出花厅,谢府管家正迟疑着要不要去送一送,就只见谢云咬牙道:“关门谢客!忠武将军府上再来人,一律给我赶出去!”

管家心说人家至少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这样肆无忌惮打人家的脸真的好吗?但谁也不敢在谢云盛怒之时悖逆他的意思,只得迟疑道:“是……是,小的一定、一定照办……”

谢云余怒未消,竟然也不用早膳,直接拂袖而去。

杨妙容望着他的背影径直跨出门,突然心里升起一丝很奇怪的感觉。

谢云的手劲……有那么柔和么?

谢云若是真盛怒一砸,陈二管家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挡不住,他是如何把玻璃瓶从禁军统领手中取下来的呢?

“杨姑娘,杨姑娘?”杨妙容一回神,只见管家愁眉苦脸地站在身边,小声问:“您看可需要去忠武将军府打声招呼?人家这巴巴地来了,又被囫囵赶走……”

“不用。”杨妙容叹了口气道:“暂时就听谢统领的吧。”

·

如果管事的还是锦心,她根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此刻全府上下都觉得管家说得很对,连杨妙容都这么想。

她直觉谢云对这个亲手抚养长大的徒弟态度很微妙。从表面上看似乎相当反感,又不是全然的厌恶;似乎在其难以理解的言行之下,还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但这实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忠武将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升成为帝国权力巅峰上的新星,更难得的是,他对谢云的态度还很尊敬、很恭顺,甚至有一点讨好的意思。

谢云在大漠中陪伴了他很多年,按理说这是政治投机结出丰厚果实的时刻,他为什么要这样当众狠狠打人家的脸?

杨妙容原本打算等谢云情绪冷静下来后再去找他商量,但谢云没有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用过午膳就直接出门去北衙了。

杨妙容只得百无聊赖地在府里看书,直到天色渐暗,府上各处都点了蜡烛。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才见管家匆匆而至,一张脸几乎纠结得皱成了团:“——杨姑娘,不好了,忠武将军府上又来人啦!”

“统领不是说闭门不见么?就按他说的做吧。”

管家连连摇头,表情仿佛吃了黄莲,杨妙容奇道:“怎么?”

紧接着她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二发晴天霹雳:“不、不能,这次来的是忠武将军他自己……”

杨妙容匆匆迎出正堂,只见昏暗的天色中,一个冷峻挺拔的男子身影正背对着她,倏而转头微微一笑。

那一刻青石板砖沉沉暮色,长街尽头的灯笼扬起;男子俊朗的面孔微带风霜,剑眉之下目若寒星,令人见之难忘。

“杨姑娘,”单超微笑道,“听说今日师父大动肝火,单某甚为不安,因此特来赔罪,请您见谅。”

杨妙容不由愕然,只见单超极有风度地低下了头,从宽厚双肩到脊背、长腿,形成了一道非常诚恳有教养的弧度。

“……忠武将军太多礼了,”杨妙容别无选择,只得退后半步道:“外子外出未归,要么您先进来稍坐片刻吧。”

·

谢府花厅内珠帘隔户宇、银砖铺红罽,侍女低头上了茶,杨妙容吩咐道:“请管家派人去北衙知会统领一声,就说忠武将军来了。”

侍女柔声称是,退了下去。

单超环顾周围,只见不远处是一座黑酸枝木多宝阁,墙上挂着工笔花鸟,角落是硕大的珐琅盆景栽玉石桃枝,清淡芬芳的安神香缓缓飘散,端的是富贵风流。

虽然外面正是隆冬,花厅中却温暖如春,窗棂边一只羊脂玉瓶里插着五色梅花;单超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微笑道:“师父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摆弄花鸟啊。”

杨妙容微带歉意:“今日外子宿醉才醒,情绪未免有些不佳,把将军府上派来的下人都赶了回去……”

“无妨,是我造次了。后来管家告诉我御赐之物不好轻易转赠,师父发怒也是理所应当的。”单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不怕杨姑娘笑话,我自幼在漠北长大,这些礼仪规矩一概不懂,真是出洋相了。”

他甚至没让杨妙容费心找借口,就主动替谢云找好了暴怒失态的理由,尤其话还说得妥帖圆满,甚至让杨妙容都怔了怔:“唔——将军费心……”

“谢统领待我恩重如山,这些都是应该的。”

两人对视片刻,单超坐姿挺拔、潇洒利落,眉宇间是令人心生好感的坦诚和利落。

杨妙容不禁别开视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我知道外子曾在漠北待过几年,想必就是和将军在一起的吧,那时候将军还很小?”

那些过往她其实都听谢云说过,此刻只是没话找话而已。单超却似乎浑然不觉,笑着叹了口气:“是啊。当年我还是个突厥人的小奴隶,因为不服管教而被酷刑拷打,要不是谢统领花钱把我赎出来,现在早就死过十八回了。后来我跟谢统领在漠北长大,每天跟他习武、念书、打猎、赶集……打了狐狸剥皮去换盐,在沙漠中掘井舀水挖野菜,好几次遇上黑风暴,都是谢统领带着我逃出来的。虽然那时候日子清苦,但现在回忆起来,却过得很快乐。”

单超眉目萧索,叹了口气。

——长一张英俊硬朗的脸确实有好处,只需稍稍作态,就让女子情不自禁地生出怜爱来。

这忠武将军一朝富贵,还能不忘旧恩,倒是个难得的人物。杨妙容这么想着,语气就更加和软了:“我只知道外子曾经流放漠北,倒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事情。”

单超笑起来,瞥了杨妙容一眼。

“将军看什么?”

“看师娘。”

杨妙容面色一红。

“其实昨天初见杨姑娘,并不觉得如何惊艳,甚至隐隐还有些失望之感。”单超唏嘘着摇了摇头,叹道:“小时候觉得师父十全十美、无所不能,定要个出身高贵又美貌绝伦的女子才配得上;因此昨天在长乐宫外我就想,师父怎么找了这个姑娘,没配个公主呢?”

“但今天与杨姑娘短短一晤,才发现原来昨天的想法极其谬误。杨姑娘兰心蕙质、温文有礼,绝非庸俗脂粉所能比,是我太肤浅了。”单超起身抱了抱拳,充满了歉意地俯下身:“请杨姑娘原谅我之前的不敬……”

“哎,将军做什么!”杨妙容立刻起身把单超扶了起来:“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

单超顺势被扶起来,两人对视片刻,都笑了起来。

——单超这番试探可说是非常大胆,但正因为如此,原本因为陌生而略显怪异的气氛倒被打破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渐渐升了起来。两人又寒暄数句,管家来请开饭,单超立刻起身要告辞,但杨妙容怎能在饭点上送客?于是恳请留饭,单超又推辞两句,顺理成章地应了。

这其实是非常诡异的场景——单超府上那些下人早上才被赶走,谢云大发雷霆,严令闭门拒客,简直是重重一耳光打在了忠武将军府的脸上;然而晚上忠武将军本人就在谢府留饭了,还言笑晏晏,奉为上宾,浑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人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也没人发现这场交锋的节奏,已渐渐掌握在了这个貌似英俊诚恳、礼貌有加的男人手上。

·

晚膳摆在后院,从花厅过去要绕半个谢府。两人一路闲谈着穿过花园,单超言语得体、极有涵养,又有很多西域塞外的风趣见闻,逗得杨妙容掩口而笑,只觉自己从老家出来后见过的所有人里,单超的优秀程度简直能排上前三。

“吐蕃擅长结阵。阵前交锋,骑兵下马,各个穿着重铠组成铁锁大阵,寻常刀剑根本无法贯穿。有一年我就想了个办法,用火油浇在牛尾上,点燃了往吐蕃军队中一赶……”

杨妙容正听得有趣,突然只见单超似乎瞥见了什么,声音忽然一顿。

她好奇望去,却只见花木掩映中,谢府那方小小的白玉温泉还冒着热气,映在单超怅然的眼底。

“有何不妥吗,将军?”

单超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那永远风度翩翩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痛苦,但再睁开眼时,瞬间便恢复了温和从容:“想起那年重回长安,在大门口奉上龙渊剑求见,统领便令人带我进来……走到温泉边,就见统领在里面浸着。一晃八年过去了。”

他环顾周围,只见溪水假山、花木依然,不远处书房在梅树中露出一角雕花的琉璃瓦。

“谢府什么都没变,连师父看上去都还是一样的年轻,变的只有我吧。”

那叹息伤感而悠长,杨妙容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下意识便脱口问道:“你师父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为何现在闹得势不两立了?”

“因为太子吧,”单超说。

杨妙容当即僵住。

单超仿佛没看见她明显变了的脸色,一边举步向前走去,一边微笑道:“师父追随天后多年,早已有了非同一般的情谊,但在外人看来我却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虽然师父几次严令我与东宫保持距离,但要是我真的那么做了,他日太子登基后清算旧账,还有谁能在新君面前维护师父?因此这些年来多有误会,逐渐成了今天矛盾重重的局面。”

杨妙容涩声道:“我也觉得太子……并不是什么坏人……”

太子不是坏人,那坏的又是哪一个呢?

谁都没有把这个答案宣之于口。

  如果觉得青龙图腾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淮上小说全集青龙图腾破云离婚凤凰图腾大神养成计划不死者博士宿舍楼记事簿,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