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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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手!”美人立刻喝道:“牢房是用铁木做的,劈不断!”

单超认真道:“姑娘,我要是没看到你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别怕,我不是歹人,出去后你想寻找亲朋也好、自行离开也好,我都不会占你半分便宜……”

女子久久注视着他。

那眼神其实非常古怪,但在她痛苦狼狈都无法掩盖的容光中,神色中透出的怪异其实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大师秉性仁厚。”她终于缓缓开口道,又顿了顿才说:“只是这牢房需得解锁才能打开……大师若真想搭救,还请寻钥匙来。”

钥匙。

单超瞬间想到了什么,简单说了句“请姑娘稍等”,拔腿就奔向自己的牢房。送饭小丫头果然还没醒,单超从她腰间翻到大串钥匙,又试了下鼻息确定她真的性命无虞,再次穿过曲折的地道来到女子的牢房门前。

那女子大概是羞于衣着凌乱见到生人,已在这短短片刻间裹紧了衣袍,只是因此倒显得更加削瘦了。

单超迅速试了几把钥匙,果不其然有一把打开了铁锁,立刻便推门而入。他不好看人家姑娘衣着不整的模样,视线就只盯着她被活生生钉在地面上的手:只见短匕黄金镶宝、森寒华丽,刀刃死死捅穿了掌心,早已干涸的血迹散布在周围半步之距,简直不能想象事发那一幕是多么剧痛惨烈的景象。

单超按住刀柄,抬头问:“能忍吗?”

女子凝视着他,唇角微微一勾,似是笑了下。

那丝笑纹让单超隐约有些熟悉感,但此时光线非常昏暗,情况又急迫,他便只点点头,一边抓着刀柄一边按住女子的手,骤然发力一拔!

噗呲——

鲜血立刻迸了出来!

单超劈手盖住伤口,但血还是瞬间喷了他满掌,片刻后才渐渐停息。

那女子咬牙低头,身体绷得弓弦一样紧,半晌剧痛减弱才冷汗涔涔地喘出一口气来:“麻烦……麻烦大师了。”

若是寻常姑娘,这时候可能就已经疼昏过去了,而眼前这女子虽然几近虚脱却神志清醒,言辞还非常沉静柔和。

一个人的性格面貌可以伪装,气度和修养却是骨子里装不出来的东西。单超心中瞬间一动,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姑娘言重,不必叫我大师……眼下情形急迫,你的伤口也必须立刻包扎,我们还是快寻找出口离开这里吧。”

女子却沙哑道:“不用急。这座地宫有好几个出入口,大多数门外都有重兵把守,还有一处直通谢府书房。要想不被人发现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哪条?”

“兵器库。”

单超一怔,女子挑眉戏谑问:“恩公该不会就想这样,带着我赤手空拳的杀出谢府吧?”

一炷香时间后,暗门被猛地推开,单超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女子说的果然不错,刚出地道就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触目所及是一座巨大空旷的库房,四面光线昏暗,唯有火炬在四个角落簌簌燃烧,为壁垒森严的墙壁投下跳跃的火光。

兵器库中一排排高大的铁架直通房顶,架上却大多数都是空的,并没有很多刀剑火器。

单超从铁架中走过,不由暗暗心惊:“谢府建造这么大一间兵器库是干什么,谋反不成?”

“谢统领是皇后的人,”女子在他身后道。

“——什么意思?”

单超转头一看,只见女子抱臂靠在黑色岩石墙壁上,绑成一束的长发从肩侧垂下,虽然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却有种硬玉般润泽坚定的光彩。

“武皇后从数年前起,便代替圣上御笔朱批,此后党羽满朝,权势熏天。今年圣上决定起驾泰山封禅,武皇后听闻后,便自请代替宰相,以妇人身份登坛亚献,与陛下一同昭告天地,并称二圣。”

“此举若成,从此武后便能临朝听政,与皇帝一同执掌朝政——然而武后虽然权倾朝野,却仍有一派人反对她,并且这一派人比武后更得圣心,也更占祖宗礼法的优势:便是当今的东宫太子。”

单超皱眉道:“这跟谢府内藏兵器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是的。”女子道,“魏王夺嫡不远,玄武门血未干;本朝江山万里基石,都是骨肉争杀的尸骸垒成的。”

单超面色微变,半晌才犹疑问:“……姑娘怎么知道这些?你和谢云的关系是……”

那女子别过头,半晌幽幽开口,叹息声轻如一羽:“恩公觉得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吧。”

——单超登时深觉造次,幸亏尴尬的脸色被黑暗掩饰住了。

正当他想道个歉圆回来的时候,突然只听那女子指着前方疑道:“——大师,您看那是什么?”

顺着女子的方向看去,只见昏暗的兵器库深处隐约传来似青似白的光。

单超突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快步上前,穿过无数林立的铁架一看,只见面前空地上赫然用绸布吊着两把长剑,那青白二色的微光就分别是双剑发出来的。

而左边那把,赫然就是单超的七星龙渊!

单超被强迫“请”进谢府后,他在慈恩寺中的随身财物也肯定被查抄了,龙渊剑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但单超也没想到谢云竟能那么理所当然把剑没收当成是自己的,一时心里感觉极其恶心,上去就把剑扯下来握在了手里。

“这是大师的东西吗?”那女子好奇地走上前,轻轻触碰另一把正闪烁着白光的长剑:“为什么它会发光?大师您看……啊!”

只见那悬吊的绸布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松了,长剑骤然下落,而女子手伤根本接不住,眼看沉重的兵刃就要砸到她脚上!

单超闪电般伸手接住,喝道:“小心!”

就在这刹那间,他握住了白金剑柄。

吼——

下一瞬长剑铿锵出鞘,随着冲天而出的森寒杀气,整座兵器库骤然爆发出了刺耳的剑啸!

与此同时,谢府正堂。

手下匆匆走进大门,马鑫立刻抬起头:“怎么样?”

“还好影卫随机应变,宇文将军没发现异常。”

马鑫终于松了口气,苦笑道:“这才第三天,一个月还有二十七天,接下来咱们可怎么瞒啊。每日府上来往官员都好打发,万一遇上陛下召见……”

手下也一阵头皮发麻:“马哥别急,还好如今一切都在统领的推算下进行,影卫也知道该怎么做的。况且我听医官说统领的情况其实还好,也许今年很快就——”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外又一名侍卫狂奔而入,都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听见了,进门便大吼:“来人!大事不好,地宫人不见了!”

马鑫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看守刚发现了送饭那丫头,两处密室人都失踪了,我们正派人搜索整座地宫……”

侍卫上气不接下气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正堂外传来极其尖锐的呼啸,似有千万鬼哭神嚎,轰然直上云霄,所有人同时面色剧变。

“……太阿剑啸!”马鑫失声道,“那僧人进了兵器库,动了统领的太阿剑……”

他锵然拔刀冲出正堂,暴怒道:“来人!随我去兵器库,把那野和尚剁了喂狗!”

兵器库外四面八方传来人声,单超额角抽搐,猛地将白剑插回剑鞘。

尖啸戛然而止,但这时候已经迟了。女子大概在地牢里受了很多折磨,此时一听人声便如惊弓之鸟,连嘴唇都微微发白,轻声道:“大师,现在我们……”

单超拔出七星龙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莫怕,我带你杀出去。”

“要是杀不出去呢?”

单超随口道:“那一块死在这好了。”

龙渊剑锋在他英挺的侧影上反射出一道光痕,浓密的眉峰下,目光森亮灼人。

女子微微顿住,似乎有些怔愣。

远处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是兵器库大门被人硬生生踹开了,紧接着脚步声和兵戈撞响声一涌而入,细听竟然森严有序,顺着一座座铁架向这边迅速逼近。

“大师,”女子皱眉道:“你武功高强,一人仗剑必能杀出,但带着我就会被拖累。不如将我交出,或许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单超却向她展颜一笑,摇了摇头。

他笑起来的感觉和谢云截然相反,仿佛一棵干净、年轻、修长的树。后者令人精神紧绷,前者却会让人感觉非常舒服,从心底里油然升起好感。

“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眼睁睁再看你去送死。”

单超一手持剑,一手伸向女子:

“姑娘请抓紧我,待会发生什么,都别睁眼。”

那女子深邃秀美的面孔上,刹那间似乎掠过一阵极其难以形容的,几乎可以称作是进退两难的神色。

然而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快得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既然大师执意如此,待会众人进来时,请你假作挟持了我……”

“他们怕你真把我弄死,没有人会再阻拦你的。”

“——站住!”

爆喝平地炸响,随即火光大亮,四面八方的铁架后随即涌现出无数侍卫。马鑫握刀箭步冲出人群,怒吼:“大胆僧人,你竟敢——”

下一瞬他卡壳了,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又恐惧至极的光。

单超仗剑而立,结实的手臂将女子挟制在身前,手里一把血迹未干的短匕正死死抵着她的脖颈。

女子修长眉峰紧皱,一言不发。

单超冷冷注视着马鑫:

“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

马鑫:“……”

马鑫瞬间就疯了。

“后退!全部后退!”马鑫的吼声起码比刚才高了八个音调:“所有人等不得放箭,后退!!”

侍卫虽不明所以,但仍然立刻向后撤去,包围圈立马扩大了半丈远。马鑫站在人群最前面瞪着单超,几乎可称是气急败坏,却偏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野和尚,你他妈今天要是能走出去,小爷就把你给……”

“谢统领不会放过你的。”那女子突然开口道,目光紧紧逼视着马鑫:“虽然我是谢府囚犯,但我要是真的把命送在这儿,谢统领也不会放过你的。”

马鑫一愣。

紧接着他眼底掠过恍然大悟的神色,暴戾的口气突然就收起来了:“信超和尚,有话好好说,先把我们统领的家眷放下!男子汉大丈夫,挟持一个女……女……女人算什么本事?”

单超心想看你这为虎作伥的模样,折磨这姑娘的保不定也有你,一时不由心内大恶,冷笑道:“家眷?我竟不知这世上哪个男子是如此待家眷的。不用废话,所有人给我让开,否则我现在就让她血溅当场!”

明晃晃的匕首尖一偏,当即划破了女子咽喉,一丝血迹登时洇了出来。

马鑫差点没破音:“住手!”

他喘息片刻,决然向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让开,放这位大师出去。”

单超紧箍着身前的女子,一步步倒退出兵器库,侍卫们立刻亦步亦趋跟了出来。

马鑫目不转睛盯着单超,勾勾手指叫来一名心腹,附耳问:“宇文虎呢?”

“书房外小花厅。”心腹亦用极低的声音回答:“我已令人找个借口去绊住宇文大将军,务必使他不要出来。大概一盏茶之内……”

“尽量拖延,万一碰上宇文虎影卫那边就盖不住了。去!”

手下立刻领命离开。

马鑫转向单超,冷冷道:“大师要走可以,请把手上这位姑娘留下。统领当初请您做客是纯属误会,三天来亦未薄待您分毫;但如果您执意要把这位姑娘也带走的话,我谢府与大师这梁子就算真结下了,日后天涯海角……”

单超悠然道:“莫放狠话,牵马来。”

马鑫一哽,女子极其轻声道:“再要点钱……”

单超立刻会意,朗声道:“再来纹银十两,快去!”

马鑫几欲吐血。

大师你既然要钱,为何又只要十两,够花吗?想让你手上的人质天天就着凉水啃馒头吗?!

但马小爷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暴怒令人去准备。所幸谢府豪奢名不虚传,片刻后便牵来一匹通身油黑、四蹄踏雪的神骏,马背上驮着钱袋,里面赫然金光灿烂。

“请大师笑纳,这里是十两足金。”马鑫从钱袋中拿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碎金晃了晃,正色道:“大师听我一言:当日在慈恩寺中多有得罪,真的是纯属……纯属误会,若是大师现在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呃,我替统领发誓,从此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可怜马鑫语无伦次,却被单超冷笑着打断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佛祖若见妖魔,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马鑫哑口无言,单超挟着怀里女子飞身上马,刹那间背后空门大露。但还不待侍卫抓住空隙放箭,他便一脚狠踹在马腹上,喝道:“驾!”

·

“——吁!”

一声马嘶传进花厅,宇文虎放下茶杯,抬头疑道:“谁敢在谢府上纵马?”

“想是侍卫大哥们在操练场打马球罢。”坐他下首一袭粉裙的侍女放下箜篌,巧笑道:“大将军不必在意,再听奴家弹一曲九张机可好?”

“……你们统领呢?”

“统领在内书房服药,稍等就出,大将军原谅则个。”

书房内,白缎锦袍的年轻人放下墨笔妆盒等物,扶正面具,对着铜盆水面笑了笑。

那弧度似乎不太对,他闭眼调整片刻,再睁眼一勾嘴角。

这下感觉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周围心腹比了个好了的手势,起身推门而出。

花厅。宇文虎见周围云香雾绕绝色成群,如花似玉的侍女们巧笑倩兮,心内不由烦闷。

谢云当大内侍卫统领这两年来,越发地心狠手辣行事高调,据说私下作风还颇有些荒|淫,各种不足与外人道。虽然这只是京中传言,但从眼前这满屋子美貌侍女看来,恐怕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将军出去走走。” 宇文虎吸了口气,起身道:“你们统领出来了再叫我。”

没想到下一刻侍女霍然起身:“大将军万万不可,请留步!”

“嗯?”

侍女们踌躇难言,宇文虎反应何等锐利,立刻起了狐疑:“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又传来马嘶,紧接着嗖嗖不绝,赫然是利箭破空之声。

宇文虎面色刹那间就变了,一把推开侍女:“让开!”

侍女哪拦得住这位久经沙场的世族大将,只见眼前黑影飓风般闪过,宇文虎已冲出了花厅。隐藏在垂花门后的侍卫也把守不及,眼睁睁看着宇文大将军冲出内院,穿过月亮门,紧接着背影就僵直在了正堂外前院门口。

只见神骏黑马当空掠过,马背上单超一手持缰,一手拔剑,反身便是当空一斩——

七星龙渊发出唳啸,闪电般将身后数根羽箭砍成了几段!

剑光锋利如月,映出了坐在马上的另一人。

那人俯身紧贴马背,绑成一束的长发滑落,裹挟着白绡衣袍在风中飞扬翻卷。

此时夜幕初降,院中点起了火炬,映在那人一丝瑕疵都挑不出来的侧脸上,犹如火光中烧着的白玉。

宇文虎霎时就认出来了,满脑子只剩下难以置信。

下一刻,那人转过视线,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

“……来人!驾马!”宇文虎差点也疯了:“拦住那僧人,快!”

另一边马鑫见宇文虎跑出来,登时猛一闭眼,脸上表情惨不忍睹。

“快过来,”他伸手叫来心腹,低声吩咐:“去书房叫影卫暂避,千万别赶这当口再撞上宇文将军,这位爷是真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与此同时,单超驾马冲向谢府大门,在黑夜中犹如黑色的闪电,所有挡道者不是被迫闪开就是被踏于蹄下,身后满地断箭残矢横七竖八,整整铺成了一条路。

眼看他真能冲出去,宇文虎也顾不得了,当下提气纵跃,整个人在院墙上一点——他在边塞驻关久了,自有北疆磨砺粗悍之气,个头又远比一般人高大,甚至比单超都要略高半分出来;但这一跃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轻功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半空中他身形如鬼魅般,凌空迫近马背,猛地拔刀出鞘!

“放——人——”

单超一回头,瞳孔微微缩紧,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杀意排山倒海,刹那间逼到眼前,甚至连脸上肌肉都感觉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任何人在这时的本能反应都肯定是避让,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躲。他怀里还有人,此刻一躲,势必把那姑娘露出来,这一刀下她断无生路!

单超牙关瞬间咬紧,刹那间这年轻男子英挺的面孔在火光与刀锋的映照中,显出了一种岩石雕凿般的深刻和刚硬。

他上半身回转,几乎整个人拧了过来,双手仗剑横迎刀锋——

锵!

这一击的腰力之强、臂力之悍堪称骇人,剑身挡住刀锋的刹那间,金属撞击那一点上赫然爆出了无数电光!

宇文虎心神巨震,长刀脱手,在夜色与火光的交织中打旋飞出,“夺!”一声重重钉进了远处三尺厚的青砖院墙!

十二年。

宇文虎驰骋沙场十二年,这是平生首次,被人一击缴刃。

刹那间从他心头涌上的不仅是难以置信,还有深切难言的,不可形容的……耻辱。

“我叫你放人,听见没有——”

宇文虎平地爆喝,暴怒出手,掌心如有赤光闪过,竟全力用上了毕生所修的虎咆真气!

单超眉宇一轩,右手撤剑,左掌悍然迎上,瞬间只听震人发聩的——轰!

三步之内如有人,必然能听到那蕴含在巨大真气碰撞中浩瀚、悠远的龙吟。

紧接着宇文虎内力倒灌,五内俱摧,在一口狂喷鲜血中,活生生被撞了出去!

扑通一声巨响,宇文虎摔倒在地,整个人倾尽全力屈膝猛跪,才勉强止住了飞速向后倒驰的势头。

他剧烈喘息,猛一抬眼,只见黑马呼啸而去,马背上那人正回首微笑望向单超。

——那笑容很浅,笑意却极深;像是从内心里、从眼底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像是珠玉宝藏终于埋藏不住,从万丈峡谷中闪现出了绚丽又罪恶的光。

紧接着那人的视线又投向宇文虎。

那真的只是极快极快的一瞥而已,换做任何人都会以为那是瞬间的错觉。

然而宇文虎知道不是。

那一瞥里充满恶意。

带着冰冷邪性,如毒蛇般浓烈艳丽的,恶意。

——他第一次被这双眼睛如此注视是七年以前,清宁宫。那一年他刚掌军权即遭暗杀,虽然侥幸未死,却仍身受重伤;四大世家联名揭发是武后所为,圣上听闻大怒,宣召皇后当面对质,而皇后面对如山铁证,却仍百般抵赖拒不承认。

正当圣上震怒几欲废后时,武后身侧一名少年暗卫突然下跪,说:“卑职自首。其实与皇后无关,是卑职刺杀的宇文大将军。”

彼时众人震愕,圣上不信,便问:“你刺杀宇文虎干什么?”

那少年抬起头,当众摘下了面具,在四座皆惊中平静道:“那晚宇文将军醉酒,误以为卑职是女子,因此欲行轻薄;卑职受辱一时冲动,才出手伤了人。”

“若将军气不过,卑职愿意午门以外性命相赔,望将军恕罪。”

说罢他转向宇文虎,俯身长长地磕了个头。

那场你死我活的势力较量最终变成了一次闹剧,以无比的尴尬和暧昧收了场。

事后再没人提起那天清宁宫里发生的一切,在大唐皇城每日诡谲莫测的风云斗争中,它很快就被所有人刻意地、心照不宣地遗忘了。

然而宇文虎却忘不了那天少年磕头起身后,瞥向自己的那一眼。

如同因淬毒而格外瑰丽的刀光,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勾人又恶意的邪性。

谢府,前院。

谢云在宇文虎的视线中笑着收回目光,下一刻单超策马飞驰,剑锋所向再无可挡,如利箭般活生生杀出了谢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你们说这文最后攻受手拉手归隐田园了……当然不,这文架空历史,最后当然要登基称帝了!

第6章 轻纱笠

边塞孤城,晓星残月。

月光穿过窗棂,风声从四面墙壁的缝隙中渗进木屋,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

“……”少年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朦胧中他突然发现坑头上有个黑影盘腿坐着,腰背挺直,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微微颤抖,似乎正强忍着什么痛苦的样子。

“师父?”少年清醒起身:“师父你怎么了?”

他敏捷地扑过去,但下一刻却被年轻人伸手挡住了:“……别过来……”

“难道又开始了吗?!”

年轻人冷汗涔涔地摇了摇头,大概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一声根本无法压抑住的惨呼!

少年手足无措,胸膛剧烈起伏,愣了几秒突然连滚带爬下了炕,跑去屋角桶里舀水。然而他端着一碗水仓惶回来的时候,却只见年轻人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豆大的血滴和汗珠混杂在一起滚滚而下,显然已经痛极。

月光下他削瘦光洁的脊背上,大片青色图腾正渐渐显形,口有须髯、颔有明珠,赫然是龙的形状!

水碗咣当摔落在地,少年恐惧喘息:“师……师父,今年的又开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牙齿深深陷进自己的皮肉里,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沾在他俊秀的侧脸上,看上去竟有些森白的狰狞。少年扑上去用力想把他手腕从嘴边拉开,却不论如何都无济于事,急得尾音都尖利得变了调:“你打我吧师父,别伤害你自己,求求你……”

砰的一声重响,年轻人将少年狠狠推开,继而踉跄下榻,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木屋。

寒风掠过灰白大漠,卷起蒙蒙尘沙,在远方狼群悠长的嚎叫声中向地平线铺陈而去。少年一骨碌爬起来奔到门口,只见年轻人痛得跪倒在地,鲜血淋漓的手拼命抓着沙子,甚至连粗糙的沙砾被糅进伤口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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