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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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北辰的声音微微僵硬,“是。”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那霜一般清冷的面孔上透出一抹悲戚,“你答应过我你不杀他,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却……”

  萧北辰只怕她说出那个字来,一步踏到她的面前来,截断她的话,冷声道:“我杀了个流氓,杀了个汉奸,我哪有错?!”

  他的反问带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那目光深深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便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她更是心伤,却是默默无声地盯着他,单薄的肩头轻轻地颤着,便如风一吹就会倒下一般,萧北辰迎着她的目光,心想着他总可以找到转圜的余地,她却已经决绝地转过身去,便往那卧室的门奔去,他上前一步扯住她的手腕,她回过头来,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他只是抓着她不放,她的眼眸里没了泪,只透着秋霜般的冷意,“萧北辰,你骗了我!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

  他最怕的就是这句!

  萧北辰眼看着她目光渐渐地冷起来,他的五脏六腑里便好似有一团火燃烧起来,摧枯拉朽地将他所努力维持的一切都轰然烧塌,她的视线里有着绝望的漠然,那张雪白面孔上的一抹平静让他不自禁地慌张,她一字一字地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的安排,你说给我选择,可是你布了局,你布置了所有的一切,你让我自己往你的陷阱里跳,你想着法子让我按照你给的路走!”

  “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心乱如麻,这样的慌乱终究还是勾起他的怒火,愤怒的气焰“轰”地一下在他的身体里升腾起来,“你既与我签了婚书,又何必对他如此余情未了,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何相干!你这辈子已是被冠上了萧姓,三少夫人,请你自重!”

  他把她的手臂捏的死紧,她脸色苍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目光倔强到了极点,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萧北辰,我不姓萧,我姓林!”

  他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们萧家的权势威吓着,你父母早就死在襄京,若不是我们萧家供养着你,你焉能好好的活到今日?!”

  那一声声逼问排山倒海而来,他已是不管不顾,只想打破她的那一份漠然的平静,她那样平静只让他害怕,他倒情愿她对他愤怒,对他哭闹,却不是现在,那宛如一切都已经陷入不可回旋余地的漠然。

  林杭景从他的手中挣出自己的手去,抬起头来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神色中的那一抹疏离只让人发慌,“萧北辰,我告诉你,我们林家是因你们萧家才败落,我父亲就是为了帮助你父亲,才被关押到今时今日,还有,我没有你们萧家,我也照样活得下去!”她看看他,那样不卑不亢的声音竟是从容的,“知恩图报这句话我懂,只可惜,你却不懂!”

  他的太阳穴便如被针刺一般突突地跳起来,深幽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狂乱来,只道:“那又怎样?!”

  林杭景的唇角竟浮出一抹清冷苦涩的笑来,只是胸口凝滞,呼吸愈加困难,但说出的每一句话来却是一字千钧,“我从未要怎样,都是你逼的我,全都是你逼的我,我只愿从此以后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便是你萧北辰大慈大悲,给我一条活路了。”

  那几句恰恰逼得萧北辰心头怒意焚烧成狂,那深邃的眼眸瞬间便凌厉如鹰枭,磊落分明的眉宇间透着丝丝的寒意,他气极了,倒笑起来,那声音便是含着嘲弄的,“好一个再无任何瓜葛,如今你还能改变得了什么,林杭景,你别忘了,三年前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如今还跟我装什么冰清玉洁!”

  那一句话便让她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褪去了。

  他居然还敢这样理直气壮地提三年前,他竟是魔鬼,如此肆无忌惮地揭她心底最沉痛的伤疤,最可怕的噩梦,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到头来他还要再血淋淋的把这一切都翻出来,让她记得她所遭受的屈辱,他是她的梦魇,这一辈子的梦魇!

  她如石雕泥塑般地站在他的面前,嘴唇轻轻地抿着,单薄如纸的肩头无声地颤起来,微微散乱的鬓发吹在她的面颊旁,更衬得面白如雪,整个人便好似只剩下最后一缕气息,随时都可能逝了去,便是一场湮灭魂殇,从此两不相干。

  萧北辰心头一紧,那伤人的话才一说出口,他就懊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眼看着林杭景的情形,他慌地轻叫一声,“杭景……”伸手便去扶她的肩头,谁料林杭景便轻轻地朝后退了一步,他惊怔,她轻烟般脆弱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一片万念俱灰的苍白,只把眼睛无声地一闭,便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掉落下来。

  萧北辰的身体在刹那间僵硬起来,她转过身去,奔向门外,他听得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如在梦中惊醒,心里只被看不见的尖刺疯狂地戳刺着,什么也顾不得地一路追了上去,杂乱的步伐竟是一阵阵不稳。

  楼下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七姨已经领着书仪几个到了,看着林杭景流着泪奔下来楼来,慌地将她拦住,谁知林杭景一言不发地推开了她,便往那大门外奔,七姨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得楼上又是一阵脚步声,萧北辰已经奔下来,看着林杭景跑到了大厅的门前,推开了那门,门外的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来,将她的长发吹拂起来……

  萧北辰心痛如绞,却是无可挽回,几乎失却理智,绝望地喊了声,“杭景——!”

  林杭景的身体忽然顿在那大门前,她听到他的声音,却是缓缓地转过头来,纷乱的长发下,那一张苍白凄清的面孔上有着一行行细泪滚落,她扬手便将一样东西扔了过来,便是那枚婚戒。

  婚戒落在大厅红色的地毯上,半点声息都没有。

  她却已经决绝地奔了出去,冷风带着雪花从虚掩的大门里刮了进来,那雪花落在地毯上,转瞬间,就化成了水,泪一般晶莹……

【钟鸣鼎食一朝倾,疏林冷清尽萧落】

  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转眼间便是二月末,天气出奇的好,阳光多了几分暖意,北新城内的雪都化了,屋檐便垂下来大大小小的冰棱,晶莹剔透的,因还放着寒假,学校的教员们都搬回了家去,林杭景还住到了女修道院名下的小庭院里,这小庭院平日里也只有一对看门的老夫妇住着,很是清静,天气寒冷,她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本想吃几片药就好了,却是日渐严重,还要硬撑着每日里教几个孩子写毛笔字,这样的拖下来,慢慢地竟开始咳了起来。

  这一天中午的阳光暖暖地顺着窗户斜照进来,放置在宿舍中央的小炉子里是红红的火炭,炉盖子旁烘着几片桔子皮,便是一室温暖的清香。

  林杭景便支撑着坐在桌旁,忍着头疼教孩子们写字,一个伏在桌子上写毛笔字的孩子忽地抬起头来叫道:“林姐姐,我手冷。”

  林杭景微微一笑,知道他是躲懒,咳了几声,才小声道:“那你过来,我帮你捂捂手。”她这一声才落,剩下三四个孩子也嚷叫起来,都闹着说手冷,林杭景看已经是中午了,知道他们都写累了,便也不勉强,只笑着说,“那就不写了吧,明儿再写。”

  一个孩子便扑上来道:“老师带我们到院子里玩吧。”那孩子一摸林杭景的手,便缩回了自己的手,道:“老师的手好烫,比炉子还热呢。”

  就在这时,一个老嬷嬷正好端了午饭走进来,笑道:“林老师,吃午饭吧。”她将一碟素菜,并一碗米饭放在桌子上,转眼一看林杭景,顿时惊讶道:“林老师,你这病是又重了吧,你看你这脸……”

  林杭景摸摸脸,触手便是滚烫,眼前的景物竟是飞转的,她却还是硬撑着,笑道:“我没事,一会躺躺就好了。”老嬷嬷看看她,又道:“这几日有一个自称是你七姨的人又来了好几次,我都说你不在,给挡回去了。”

  林杭景默了默,抬起头来道:“多谢您了,我看看过几日再到那边的教员室里住住,换个地方,免得他们找进来,等拿了船票,我就走了。”

  老嬷嬷看林杭景说起话来都好似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林老师还是去看看医生吧,这样冷的天气,有病拖着也不是办法。”林杭景点了点头,转头看那桌上的饭菜,实在吃不下去,便支撑着站起来对那几个孩子道:“你们不是要出去玩吗?我带你们到院子里去。”那几个孩子便拍手叫好,缠着林杭景到院子里玩了会,便有各自的父母亲来接,老嬷嬷看林杭景精神不振的样子,便道:“这也没什么事了,林老师快回屋歇歇去。”

  林杭景点点头,一个不经意地抬头,脸色便是微微一变,竟看到萧北辰领着几个卫戍站在庭院的门口,萧北辰摘下军帽,递给一旁的郭绍伦,目光雪亮如电地扫过来,林杭景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才一打开房门,不想萧北辰已经跟了上来,她急忙关门,他只伸手一挡便拦住了那扇门,林杭景把眼一垂,转身走到房间里收拾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萧北辰走进来,看看她收拾东西,淡笑道:“这几日被一堆公务缠的□乏术,也没来看你,你这是怪我了?”

  林杭景的手停在桌面上,抬起头来看萧北辰一眼,那目光极冷清的,“萧北辰,我知道你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你到底还想怎样?”

  萧北辰微微一笑,“想你佩服我啊。”

  林杭景气结,也不理睬,只低着头收拾东西,萧北辰又道:“七姨说了,父亲过几日就回来了,我若再不接你回去,等父亲回来,我铁定是要被拾掇一顿的。”他说到最后一句,便笑一笑,道:“你倒是我命里的灾星,我因你的缘故挨父亲的拾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杭景淡然道:“既然我是灾星,还请总司令躲远点!”

  萧北辰单等她这一句,便郑重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这话可是不讲道理了,我若是能躲得开,又何必由着自己为你这样魂不守舍,整日里想的是抓心挠肝呢。”林杭景把头一转,也不看他,他知道她天生脸皮薄,又笑道:“就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才说你是我命里的灾星,这命里注定的人,注定的事儿,又岂是能躲得过去的。”

  林杭景回过头来,淡淡道,“你又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他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面孔,眉头却是无声地一皱,“你这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生了病了?”他去摸她的额头,她便把头一转,继续收拾着桌子上的笔和纸,道:“如今我做自己的事儿,吃自己的饭,不靠你们萧家人,也能好好的活着,你用不着管我。”

  萧北辰看看她,顿了片刻,道:“我知道我那天最后一句话伤了你,我也被气晕了,口不择言说了混账话……”

  林杭景也不等他说完,捧起桌上的作业便往外走,萧北辰一把拉住她,他知道她的个性,表面柔弱,内心极是倔强固执的,勉强不来,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脸腮都烧红了,手指更是滚烫的,他心中不忍到了极点,叹了口气道:“怎么就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你要是这样难受,别憋在心里,再打我两下也就是了。”

  林杭景便推开他的手,声音仿佛是精疲力尽了般,“你也不用这样对我,最初,是你错,现在与你签了婚书,是我傻,是我一时糊涂了,我知道你还是原来的你,一点都没变,我告诉你,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从此我与你们萧家,便是两不相干。”

  萧北辰看看她,半晌,竟是微微冷笑,道:“那你倒跟我说说,怎么个两不相干?”

  林杭景低着头,淡然道:“你不过是吃定了我签了婚书,戒指我都还了你,那婚书你便撕了去,我过几日就要离了这里,再不回来,你就全当我死了,这婚书之事儿,也就不解而解,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就是这么个两不相干。”

  萧北辰又是一笑,眸光却是极淡的,“你还真是好口才,不过你这活得好好的,我怎么就能当你死了,再说,若是当你死了,你在襄京的父母,又怎么能活得安生呢。”

  林杭景的手指便是一抖,回过头来怒瞪着萧北辰,这一阵怒气涌上来,额头便烧的更厉害了,她对他道:“萧北辰,你别再用我父母辖制着我,你总是这样欺负人,我纵然是死了,也不愿留在你身边片刻。”

  萧北辰的目光便是一冷,淡淡道:“不过为了个汉奸流氓,你竟要与我决绝到这个地步,可见我这个人,在你心里是半点分量都没有了。”他顿一顿,“只可惜牧子正那样的人,我还是有多少杀多少,我杀他之前情愿挨他一枪,欠他的已经还了他,你既是如此心疼他,当时又何必扑到我面前来救我?!”

  林杭景只觉心痛,那一句因你是南归父亲的话却是死也不肯说出口,那样的柔肠百结,直搅得心口一阵阵针扎了般的疼,只硬撑着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两个人这样折磨着,又有什么意思。”

  萧北辰的眼底顿时一片幽暗,一声冷笑,“好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这些年的书还真是没有白读,顶起我来竟是一句连着一句,我好心好意来赔罪,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那还废话什么,你要么自己好好得跟我回去,要么我亲自动手砸了你这地方,看你回不回去!”

  林杭景平静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瞳孤清如水,透着寒意,“萧北辰,你积点德吧,今天你只要敢动这里一砖一瓦,我就敢死在这里,到时候只怕不是两不相干,咱们就闹一个一了百了!”

  她的样子极其冷决,眸光便如冰一般的冷,他眼瞳里的光芒渐渐地如针般凝聚,凝成拿到锋利的光来,定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去,她便如绝了缘一样,冷冷清清,他的眼神愈加的锐利,她便把头别过去,谁知肩膀便是一痛,他忽然抓住她的肩头,她便是一惊,他已经吻下来,便是发狠一般地堵住她的嘴唇,不容挣脱,不容逃避,那样近似于贪婪的吻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她越挣扎他便越用力,她本就烧得厉害,更是使不上力气,只把眼睛一闭,便是任由他去的麻木冰冷,这样的漠视让他的眼眸里刹那间迸射出一片冷锐,下狠心将她往那墙上一撞,她觉得自己都要碎了,却听得他勃然大怒道:“我就不信,我就偏偏不信!”

  他那吼声近似于咆哮,竟是急怒攻心,她知道他不信的是什么,睁开眼睛,那目光也是极疏冷的,强自淡声道:“萧北辰,我就是不爱你。”

  他的身体无声地僵了僵,呼吸却是紊乱急促,那眼底里便是一片幽暗,只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肩头,不甘心般地又要吻上去,一低头就见到她满眼的泪水,从眼眶里一颗颗地落下来,他心里便是刺痛,用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她把眼一垂,眼睫毛是湿漉漉的乌黑,哽咽道:“就当我求求你,你放过我行不行?!”

  再坚韧的心,也终于是千疮百孔。

  他的双眸一黯,一甩手便将她推倒了一旁,她踉跄一下,扶住桌子站住,转过头来看他,他也看着她,却是一笑,那笑却是痛楚的自嘲,仿佛是在笑自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苍凉并且无奈,低声道:“林杭景,我恨不得挖空了我自己的心给你,你就为了一个汉奸流氓,居然这样对我!”

  她用力地扶住桌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样子,他脸上的那一抹自嘲的痛楚笑意映入她的眼里,陡然间,她的心里竟是针扎一般,这样的痛,竟让她瞬间惊惶起来,便好像是突然不认识自己了,连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也是不知道的了。

  她那一下子惊惶的样子落入他的眼底里,他便以为她还是怕极了他,他在她的面前早就一败涂地,除了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下,如今还能奢望什么,他冷冷地抬起眼眸,那声音也就变得冷硬如石,“你要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她扶住桌子,只把头低下,呼吸一下比一下难过。

  他硬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继续道:“明天早上,我安排人来接你回去,你只说我辖制你,那我告诉你,若你不听我的,我辖制你的手段多了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抬脚便走出房间去,径往那庭院外面走去,林杭景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已经走了,那门外却有几个卫戍留了下来,她的眸底就是一片伤痛,双颊愈加的滚烫起来,只那么一小会,就觉得这屋子简直热的没法呆了,便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去,庭院里的老嬷嬷看着门外站着几个持枪的卫戍,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林杭景走出来,便迎上来才一张口,就是一阵热气涌来,再看林杭景的脸,已经烧得通红,慌道:“林老师,你这是……”

  林杭景便支撑着坐在屋前的木椅子上,抬起头来道:“婆婆,我心里烧得慌,你给我口凉水喝吧。”老嬷嬷更是慌起来,道:“你这孩子,病成这样怎么能吃凉的……”林杭景也不说话,看那木椅一侧还积着一点雪,竟去抓那雪吃,老嬷嬷看她那样,吓得“哎呦”一声,连声嚷道:“可怜见的,这真是烧糊涂了。”上前来拉了林杭景一把,谁知林杭景的身体便是一软,双眼一闭,人已经昏了过去。

  林杭景这一场病,便是来势汹汹,她只昏昏沉沉地,周身滚烫,额头更是如烙铁般的热,模模糊糊的就觉得身边有好多人走来走去,就是睁不开眼睛,却总是做着恶梦,她吓得浑身发抖,那样涌起来的难过绝望便是翻江倒海一般,只扎挣着喊,“别杀他,你别杀他……”

  放在她额头上的便是微微地一顿。

  萧北辰听到她在睡梦中喊出的声音,那双乌黑眼瞳里泛出的光芒便如深潭一般的冷,收回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明明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淡淡道:“他已经被我杀了,他早就死了。”他这样说着,却见她紧闭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来无数的泪,珍珠般晶莹的泪水直往下滚,双腮更加地烧红起来,在梦里哭着道:“他不能死,不能死,他死了我可怎么……我可怎么……”

  枝上流莺,关山梦魂

  萧北辰听到她在睡梦中喊出的声音,那双乌黑眼瞳里泛出的光芒便如深潭一般的冷,收回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明明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淡淡道:“他已经被我杀了,他早就死了。”他这样说着,却见她紧闭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来无数的泪,珍珠般晶莹的泪水直往下滚,双腮更加地烧红起来,在梦里哭着道:“他不能死,不能死,他死了我可怎么……我可怎么……”

  她昏昏沉沉地哭着,那声音愈加地模糊起来,他便是一阵阵发冷,知道她在梦中梦到了牧子正,看着她的眼泪,心痛得无法抑制,便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脸色已经是非常难看了,一旁的俄国医生也不敢多说什么,给林杭景打了一针,留下药来,便有下人走上来送他出去,下午的时候,七姨又过来一趟,林杭景人事不省,也不知道,到了夜里,俄国医生再来打针,萧北辰只守在林杭景的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

  到了深夜,主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绿纱绸罩台灯,映来一片幽幽的光亮,大丫头云艺端着药进来,看着萧北辰坐在一旁的沙发椅子上打盹,她这样轻轻的脚步声,还是惊醒了他,云艺便道:“到了给林姑娘吃药的钟点了。”

  萧北辰点点头,站起来走到林杭景的床前,摸摸她的头,还是滚热的,眉头不自禁地蹙了一下,云艺已经把那一小瓶药水倒在碗里递了过来,萧北辰拿着小勺给她喂进去,那药水极苦,她在昏迷中皱着眉头,就是不肯咽下去,萧北辰转头对云艺道:“有没有什么甜的东西?”

  云艺道:“有一瓶子木樨露,下午的时候七夫人拿过来的。”

  萧北辰便道:“取过来。”

  云艺忙下楼去了那一瓶子木樨露,也倒了一碗捧上来,萧北辰便喂林杭景一勺药,再喂几勺子木樨露,如此这般地喂下去,总算把那一点药水喂完了,才放下碗,就听得主卧室外面一阵急促散乱的脚步声,那门也被一下子推开,萧北辰的眉宇间怒意顿显,回过头来就要发作,却见是郭绍伦,郭绍伦的脸色难看极了,急促道:“总司令,从盛京赵督统处来的加急密电!!”

  是特务处处长叶盛昌连夜便将密报送到了花汀州,萧北辰一路疾步进了书房,接过密报才打开看了第一眼,脸色“刷”地一下便是惨白,一旁的郭绍伦看着萧北辰的眼眶里竟瞬间凝聚了无数血丝,便宛如要炸开了一般,郭绍伦震惊,失声道:“总司令!”萧北辰便呆呆地望着那纸密电,整个人都仿佛死了一般。

  特务处处长叶盛昌也惊得站起来,“总司令……”

  萧北辰将那封密电往桌上一扣,道:“郭绍伦,火速叫公署参谋长莫伟毅,和余白老先生到花汀州来。”

  郭绍伦知道是出了大事,转身便要往外冲,却见萧北辰转过身来,脸色是失魂落魄的惨白,看样子竟是要朝前走,谁知双腿竟是不能动弹,身子便往前那么一倾,整个人便一头栽了下去……

  第二日凌晨,北新城内便是灰蒙蒙的,又是一阵冷风刮过,有年纪的老人便说这天气变得太快,竟是让人心惶惶,北新省公署则在这一日对外发表公开通电:“大帅专机由美返北新途中,竟于盛京边境遭遇不测,爆炸坠毁,哀,机上所乘者大帅副官李成闾等颖军要员以身殉国,幸,大帅尚在美国,身体无恙,一切安好,……为免众不实谣传纷起,发此通电,北新城内,亦一切安谧如旧。”

  花汀州内,郭绍伦带着侍卫室的人守在萧北辰书房外面,也是一夜没有合眼,书房内坐的便是,余白老先生,叶盛昌,莫伟毅,许子俊,在经历了整整一夜的计议之后,所有消息封锁,战略部署皆以议定,书房内的余白老先生坐在沙发上,默了片刻,最后道:“先稳南面,后打扶桑这一条是必行的,为免不轨小人趁乱起事,只待得颖军全线布防完毕,与南面政府取得联合协议,总司令稳定全面局势后,才可为大帅并两位萧家少爷发丧,如今这一噩耗,只有我等知晓,切不可走露半点消息。”

  那一席话甚是凝重,众人也知其中利害关系,但凡走漏出半点风声,便是天下大乱,萧北辰已经是满眼血丝,站起身来,对这书房内的几个人道:“我父亲弟弟被杀,这样的仇恨,不共戴天,我若不与扶桑人讨还了这笔血债,这一辈子也枉为人!” 他那声音沙哑到不成样子,竟似喉咙里都是小刀割出来的血口子,一字一血,“如今就请诸位兄弟,与我萧北辰出生入死一遭!”许子俊头一个道:“萧三哥,你放心,陪着你出生入死,我许子俊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叶盛昌并莫伟毅也是点头,就听得门外传来郭绍伦的声音,“总司令,七夫人的车子到了花汀州外面了,三位小姐也陪着一块来的。”

  萧北辰便是一怔,余白老先生看看萧北辰的样子,叹口气道:“三少这副样子,如何瞒得住心思剔透的七夫人。”

  萧北辰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总有办法,这样大的事儿,只怕七姨更愿意相信我说的!我先上楼去准备。”

  七姨带着书晴、书玉、书仪急冲冲地赶来,几乎是撞开了那主卧室的门,七姨手里便拿着这一日才发的报纸,上面便是省公署的通电,她脸白得都没了个颜色,看着卧室内,只有丫头云艺在伺候着还在昏睡的林杭景,却不见萧北辰,心中的恐惧更甚,颤着声道:“老三呢?”

  云艺忙道:“三少爷照顾了少夫人一晚上没合眼,刚去盥洗室里面洗了把脸。”她这一声才落,就听得盥洗室的门推开的声音,萧北辰从里面走出来,乌黑的短发上都是水滴,一眼瞅见七姨,便笑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都是来看杭景的,可巧了,杭景昨儿夜里醒了片刻,这会儿又睡了。”

  七姨见他笑呵呵的样子,便攥了手里的报纸,脸色雪白地问道:“这是怎么说?大帅的专机爆炸了?大帅还有老五老六……”

  “我就知道七姨担心这个,正准备亲自过去跟你说呢,这通电上写得清楚,父亲和弟弟都没事儿。”萧北辰从七姨的手里接过报纸,看了几眼,又扔到了一旁,淡然道:“昨儿深夜父亲亲发了电报给我,要我彻查此事,我看也只有扶桑人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父亲,幸好父亲临时身体微恙,没上专机,李副官便是回来向我汇报父亲近况的,却没想到祸从天降。”

  萧书仪眼眶里还有着泪,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千万不能骗我们。”

  萧北辰便处之泰然地笑道:“书仪你可是越来越不成样了,连三哥的话都不信了,大姐,二姐,你们可给我评评理,我什么时候跟咱们家里人说过假话?”

  书晴和书玉相互看了看,也是六神无主的样子,那一席话却说七姨将信将疑,看萧北辰还是十分笃定的样子,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好事的发生,她才稍稍安心,还想问点什么,萧北辰便笑道:“这眼瞅着就是我和杭景的婚期了,七姨快帮着我忙乎忙乎去吧,父亲和五弟、六弟在美国好好的,七姨这样,倒好像是盼着他们出点事儿才好。”

  七姨慌道:“你快别乱说了,我一大早看到这报纸,吓得要命,现在才放下颗心来,你还在这满口胡说,当心你父亲回来,给你一顿好板子。”

  萧北辰笑一笑,道:“有七姨拦着,我还怕什么板子!不过父亲昨儿夜里电报里说了,回来要安排一场军事演练,只怕也没空给我一顿好板子。”

  七姨见他神色如此轻松,说得有板有眼,看身边的书晴、书玉、书仪也是信了的,才终于把颗心放定,便转身朝着杭景走去,道:“那我看看杭景怎么样了?这可怜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这一场病,又不知道要瘦成个什么样子。”

  书仪也跟着上去道:“还不都怨三哥,好好的那样气人家。”书晴和书玉也围了上去,大家是先惊心后安心,这安心便多了几分喜气,说是探病,却也不自禁地都露出了个笑脸,那说话的声音,也轻松了许多。

  萧北辰也没说什么,看七姨带着人照顾着杭景,便走出门去,才一关上那主卧室的门,那眼瞳的光芒便如瞬间散掉了一般,走下楼来,还没走出几步,身体陡然一晃,嗓子里便是一股腥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郭绍伦大惊失色,带着侍卫室的人冲了上来扶住萧北辰,扶到书房去,知道七夫人在楼上,也不敢大声喧哗,慌地对一旁的人低声道:“快去叫医生。”

  萧北辰擦着嘴角的血迹,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吐了口血。”

  郭绍伦便一怔,才意识到这个时候,萧北辰的一举一动都是外人极其注意的,他竟是这样糊涂,慌改口道:“那就去叫余老先生来,他懂医术。”

  萧北辰的嘴上都是血,只把心中的仇恨怒火拼命隐忍压抑到心里,脸色更是惨白,却还是把身体绷得紧紧的,再一低头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郭绍伦被他的样子吓得面如土色,惶然道:“总司令,你可要撑住,你可不能……”

  萧北辰道:“你们先出去。”

  郭绍伦担心得要命,但看着萧北辰的脸色,真是不敢多说什么,便带着侍卫室的人走出去,虚掩了门,全都守在门外。

  萧北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书房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他便坐在那窗帘隔挡的阴影里,满嘴都是温热的血迹,半边脸沉浸在阴影里,就那样石雕般地坐了很久很久,才见他微微地一动,竟是仰头靠在了那椅子上,拳头攥得死紧,骨指关节都在咯咯作响,双眼无声地一闭,便是两行血一样滚热的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颖军萧大帅的专机在盛京境内突然爆炸坠毁,举国震动,北新省公署迅速发表通电澄清事实,声称萧大帅并未搭乘专机回国,还在美国疗养,但因专机被炸,确证有异己分子包藏祸心,妄图谋害颖军主座,颖军元帅萧北辰亲发通电,为防图谋不轨者蓄谋生事,北方二十四省颖军枕戈待旦,进入战备警戒状态。

  便有南面中央政府派出的代表,扶桑公使佐藤先生先后到达了北新,萧北辰一一热情招待,吃喝玩乐样样陪便,酒酣席热间,扶桑公使佐藤先生几次探询萧大帅近况,萧北辰皆笑答曰父帅安好,更有大帅府内因为萧北辰置办婚礼的原因,整日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便俨然是天下太平的景象了,扶桑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晚上萧北辰便先去了大帅府,看着七姨带着大姐,二姐,四妹热热闹闹地商讨着筹备婚典,七姨订制了花架,说是要用鲜花绿叶装饰着才显得鲜亮,萧北辰笑着听她们说了半天,才起身要走,七姨便送着他出了暖气袭人的大厅,看周围没有什么人,方道:“老三,大帅可说了什么时候带着老五老六回来?”

  萧北辰回过头来笑道:“七姨不用急,父亲和五弟、六弟就快回来了。”

  七姨便道:“我这几日不知为什么,心总是慌慌的,别是有什么事吧?”萧北辰镇定如仪地笑道:“定是为了我的婚事,让七姨操心成这个样子,这竟是我的罪过了。”七姨微微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快回花汀州去吧,我知道这几日你也挺忙的,还要照顾着杭景,看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萧北辰笑着点点头,才上了汽车,那汽车行上了街道,萧北辰便看着车窗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坐在倒座上的郭绍伦看萧北辰的样子,忍不住道:“总司令,你这样两边支撑着,我看你这几日竟是没有合眼过。”

  萧北辰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道:“我这脑子绷得太紧,浑身都不自禁地打颤,早就忘了合眼睡觉是怎么回事了。”

  郭绍伦道:“您这样身体可怎么吃得消?如今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这熬得可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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