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知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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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萧书仪才和七姨从侧厅里走出来,看着大厅里已经没了人,萧书仪看着那锦盒还纹丝未动地摆在小茶几上,立时急了,“七姨你快看,咱们真是白费心了,他们连拆都还没拆呢,这怎么是好?”

  七姨坐回到软榻上,拈起一瓣刚剥好的桔子放在嘴里,笑道:“你胡乱急个什么,所谓欲速则不达,杭景是个什么性情的,你三哥可比你明白多了。”

  天是很晚了,汽车飞驰而过,车灯将那一片街道照得雪亮,车窗外的雪花下的扑扑簌簌,萧北辰开着车,忽然笑道:“今儿七姨带着你们做什么了?”

  林杭景道:“也没什么,就是跟七姨看了两出戏。”

  萧北辰笑道:“看的什么戏?”

  林杭景道:“《麒麟锁》和《紫箫记》。”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般,不知不觉间莞尔一笑,“本来七姨看得正开心,可惜才看了半出,小思行就哭闹不休,书仪也哄不住,生生搅了七姨的戏局子,把七姨闹得呀,戏也看不成了……”她想起那小孩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萧北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着笑,道:“你倒挺喜欢小孩子。”

  林杭景脸上的笑容微凝,末了,只应了一声,“嗯。”

  萧北辰听她的声音有些闷,微微一笑道:“我记得你初到大帅府那一晚,也是下了大雪,比这雪可大得多了。”

  林杭景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大雪,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萧北辰静静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从此以后就再也忘不了。”

  林杭景略低了头,只看着那窗外的雪花,抿着唇不说话,萧北辰轻笑道:“就连去俄国那四年多,时时刻刻想的也是你,七姨给我寄了你的照片,说是你参加圣颐女中合唱团时候的,我便好好的收藏着,只等着见到你,只等着……”

  林杭景已是心慌意乱,把眼眸一垂,低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那车身忽然一动,是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她心中一紧,车窗外的大雪簌簌地落下,天地间都是这样的声音,唯有他们这小小的车厢内,却是静寂的,他只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雪,那样的沉默让她更加紧张起来,便要下车,他却陡然伸过手来一把扯住她的手,只是拉住,再无其它的动作,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杭景,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也知道你还怨着我,可是……你那样伤我,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爱你,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

  林杭景眼眶立时泛红,把头别到一侧,半晌方含泪道:“我没法子原谅你。”

  萧北辰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半边侧脸上,看着她眼眸里的泪光点点,他静默了半晌,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道:“你看,这大雪都有化的时候,我却始终暖不了你的心,你连一个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她的眼睫毛轻轻地一颤,那眼泪便从眼眸里满溢出来,顺着那莹白的面颊缓缓地滚落下来,他的目光隐隐发颤,声音一阵阵发紧,“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掉眼泪,如果能让你不流泪,我情愿死了。”

  她的眼泪是禁不住地,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却听得他那一句,嘴唇微动,半晌才哽咽着说出一句,“你还要领兵打仗的,别说这样的话。”

  萧北辰却是一笑,“若是能让你这么挂记着,就是一天让我死十遭我也愿意。”

  他这样的调侃让人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林杭景转过头来,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你……”便恰恰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萧北辰便道:“你看你这眼泪多的,若是我死一遭你哭一回,林妹妹的眼泪淹了北新城,那可真真是美人倾城,祸国殃民了!”

  她被他三言两语间说的哭笑不得,只把头垂下,默默地擦了眼泪,道:“你快开车吧,我不哭就是了。”

  萧北辰看着她擦干了眼泪,才发动了车子,不多会就到了地方,那小庭院的黑色院门双扉紧闭,门前积着一层雪花,林杭景看到了地方,也不多说什么,便下车来,就听的身后车门一声响,萧北辰也走下了车。

  她心中略微一紧,才要加快步子,就听得他在她身后轻声道:“杭景,你也不用去听七姨念叨,那婚书的事儿,你若不喜欢,我决不难为你。”

  她的脚步只无声地一顿,却还是迈出去,径直走到那院门前,推开门去,回过头来关门的瞬间,却看到他还是笔直如剑般地站在雪中,那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上有着静静的表情,只等待着她转过头来。

  他看着她转过头来,便是微微的一笑,她扶着门扉,微垂下眼眸,关了那两扇门,将他的身影隔在了院门的外面,才刚刚转过身,却一眼看到守门的老爷爷从一旁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拿着封信对着她招招手,道:“林小姐,你的信,泰瑞莎姆姆从美国来的。”

  她只是一怔,便知道是泰瑞莎姆姆特意来信告知她孩子南归的近况,心头突突的一阵跳,生怕有半点不好的消息,站在雪地里就把那信打开,双手忍不住地发颤,才看到了半页,眼泪便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有刘嬷嬷悉心照顾,南归身体康健,已与同龄婴孩无异,更是聪明伶俐,如今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爸爸,妈妈……皆可开口念之……”

  她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只是一行行地落,手还是不停地抖着,这近半年多的担心与恐惧终于烟消云散,她的南归没事了,这样的快乐,宛如重生一般,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转过身去便打开那扇黑色的院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飞雪中的萧北辰。

  她一眼看到他,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开这扇门,竟是为了见他,竟是为了将那一瞬间的快乐告诉给他,因为他是……那样的想法让她的心中只是一惊,下意识地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信纸,惶然间只问了一句,“你还在这?”

  萧北辰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黑色的军氅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乌黑的眼瞳一片脉脉,他望着她,微微一笑,说,“我总觉得,你好像还会回头看我一眼。”他停了一停,轻声道:“你看,我这不是等到了,等到你回头。”

  那一片大雪纷飞,他的眼神,情深如海,直叫人不能逼视,她仿佛被他的目光纠缠得窒了息,全无底气,紧张地转过头去,眼里一片失措,他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低柔的,却是深情无限,“杭景,给我一次机会,我欠你的,我总会补偿给你。”

  她垂下眼眸,眼前慢慢地拂上一层雾气,那泪水仿佛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她紧握在手里的信纸,眼前全是那孩子的形景,纸页上的几行字清清楚楚地透进她的眼眸里,“……咿呀学语,爸爸,妈妈……皆可开口念之……”他在她的身后叫着她的名字,只静静地叫了一声,“杭景……”她心中飞快地掠过一阵刺痛,刹那间在坚固的内心也是兵败如山倒,最倔强的坚持也还是逃不过这一种认命的妥协。

  那一刻,什么都是虚幻的,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只有那个病弱的孩子是最真实的,她最在乎的,这世上种种,本就逃不过宿命二字!

  院子里的电灯照亮了浓重的夜色,也照亮了这一片雪地,簌簌而下的雪花在灯光的映照形成了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朦胧细线,林杭景缓缓地转过头来,嘴唇微微地动了动,那喉间仿佛是鲠了样东西,声音更是低不可闻的,“那婚书……我签。”

  他却听得清楚。

  胸口便是一阵激荡成狂,他只拼命地按捺着,那样的快乐让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幽黑的眼瞳里映出灼亮的光芒来,他等了这样久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就在这样的雪夜,她终于答应了他。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走到自己面前来,望着他的眼睛,她的心不由得一慌,才想要退步却已经来不及,就听得他低低地说,“杭景,我高兴得要发疯了。”

  他话才说完,杭景只觉得身体一轻,竟是被他一把抱起,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吓得低叫了一声,他便大笑着抱着她在雪夜里一圈圈地打转,眼前的一切都昏眩飞转起来,有着一种既不真切的虚幻感,杭景心慌意乱地闭上眼睛,那雪花似乎忽然落得急起来,四周都是雪声,便好像是要将这世界都变了颜色一般。

 

  云开月明,情意绵绵

 

  因萧北辰与林杭景的婚事在即,远在美国的萧大帅只等着再做一次肺部检查,确定无碍后,便要带着老五北望,老六北意回来,七姨是喜气洋洋,将大帅府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这一年的旧历新年便是在花汀州过的,才下午,书晴、书玉,连同两位姑爷并小孩子先到了花汀州,七姨最喜这样的热闹,与几位萧家小姐正说着话,就见萧书仪和柯家姑爷也到了,萧书仪穿着件大红色滚毛边大斗篷,一进大厅来,脱下斗篷,就笑嘻嘻对七姨说道:“七姨,今晚咱们可是要在花汀州守岁,好好的闹腾三哥一顿,咦,怎不见杭景?”

  七姨便笑道:“你三哥开车到德馨小学接杭景去了,过会儿就到了。”话才这样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竟是萧北辰接了林杭景回来,他们两个才进了暖洋洋的大厅,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书晴望着林杭景,便笑道:“林妹妹还住在德馨小学?这婚书都签了,婚戒也戴上了,冠了咱们萧家的姓,真真的成了咱们家的三少夫人了,就差那么个仪式,怎么还拗着,不肯搬到花汀州来?”

  七姨拈了个蜜饯来吃,笑说,“大姑娘你快别挤兑她了,杭景不好意思着呢,这过了年开春儿就是婚期了,老三都等得,咱们也就不用胡乱着急,但等仪式过后杭景你还不肯往这搬,我就带着咱们萧家的几位姑奶奶到德馨小学闹去,书仪打头阵,看咱们家的三少夫人受不受得住!”

  七姨这话说得大家都笑,林杭景脸色微红,也不说话,一旁的萧北辰也不多说,只转过头来对她笑笑,低声道:“你在这里陪陪七姨,我到北面厅里看看。”北面厅里坐的便是萧家的几位姑爷,林杭景点点头,萧北辰笑着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朝着北面厅走去。

  到了晚上,七姨便领着大家在花汀州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萧北辰和几位姑爷喝了几杯酒,吃罢了年夜饭,萧书仪说今夜定要守岁的,就见副官郭绍伦走进来,说是花炮焰火都准备完毕了,萧北辰便出去看看。

  这大年夜还是大雪纷飞,远远近近就听得一阵阵炮竹之声,萧北辰看着郭绍伦带着侍卫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叫郭绍伦打赏了红包下去,就见郭绍伦笑起来,对他道:“总司令,三少夫人找你呢。”

  萧北辰回过头去,看着林杭景站在那抄手游廊里,见他回过头来,脸上倒有着为难的样子,郭绍伦领着侍卫悄悄地退了下去,萧北辰含笑看着她,也不走过去,只等她开口叫,林杭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喂,你……过来一下。”

  萧北辰忍着笑,才走过去,林杭景道:“七姨让我来跟你说,让你安排了车,等看完烟火,她们还是要回大帅府,我也要回德馨小学的。”

  萧北辰应了一声,看她一眼,轻声笑道:“‘喂’是谁啊?”

  林杭景的脸立时就红了,萧北辰继续笑道:“你是打算一辈子叫我‘喂’?这婚书都签了,三少夫人,你好歹给我换个称呼吧。”

  林杭景被他几句话间打趣得微微一窘,便是面红耳赤,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半晌,方才低低地叫了一声,“三哥。”

  “三哥?”萧北辰倒打了个愣神,一眼瞧见她脸上都是红晕,不由地大笑道:“三哥就三哥吧,你怎么顺口怎么叫,反正都一样。”

  她被他笑的心慌意乱,转身便要走,他却拉住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紧握着,她回过头来,就见到他眼底里一片脉脉的笑意,她心中刹那一动,只缓缓地垂下头去,眉眼间一片柔和。

  走廊上悬挂着一整排的宫灯,宫灯里亮的却不是蜡烛,而是电灯,照得这一片雪亮的,那宫灯角上有红色的穗子垂下来,随着风雪轻摇,萧北辰见她穿着一件淡霞粉色绣梅花连帽斗篷,很是精致,鹅黄镶边,四合如意盖肩上点缀着粒粒圆润皎洁东珠,雪帽里子是白色的天鹅绒,更衬着她面容洁白如雪,身姿袅袅婷婷犹如临春初绽的香梅,他便笑道:“哪里来这么一件漂亮的斗篷?”

  林杭景道:“七姨刚让我穿上的。”

  萧北辰笑道:“七姨果然还是最疼你,这样一件斗篷连书仪都捞不着,就给你穿上了。”他顿了顿,再看看她垂首微笑的眉眼,只觉得心中畅快至极,又笑起来,便低头凑到她耳边悄悄地道:“七姨那好东西多着呢,回头咱们一块要去。”

  林杭景听闻他的话,唇角微扬,忍不住就是柔柔一笑,“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跟你做那强盗。”

 

  小髻鬟松,羞脸生红

 

  雪渐渐得停了,这大年夜远远近近都是炮竹喧闹之声,到了夜半时分,正是大年初一的头一刻,萧家人按照辈分拜过新年后,郭绍伦便带着卫戍将焰火花炮安置在庭院里,七姨便领着人出来观看,热热闹闹地站在廊下,看着那焰火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花汀州,许多的钻天猴、青龙入云、合家欢……五彩缤纷地绽放了整个天际,那炮竹声极大,林杭景只觉得心都被它震的一颤一颤的,一面抬头看着,一面从斗篷里伸出手来捂住耳朵,才见那一天空的火树银花,就觉得捂住耳朵的双手微微一暖,她转过头来,萧北辰站在她的身后,伸出两手扣在了她的手上,帮着她捂着耳朵,他的手包容着她微凉的手指,带来一阵阵暖意。

  林杭景也没有说什么,重新转回头来,背对着他,萧北辰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来将林杭景拥到自己的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耳朵,在那样的喧哗中,她却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清晰的,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声……

  眼看着那些焰火放了又放,一片热闹繁华,萧北辰便略低了头看到了林杭景戴在手指上的婚戒,便是微微一笑,道:“这婚戒戴在你手上,好看极了。”林杭景便不作声,萧北辰知道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又对林杭景说道:“忘了说了,沈大哥从美国给咱们寄了新年礼物来,还有沈大哥的儿子沈恪,据说亲手给你做了一份礼物。”

  林杭景一闻得沈恪这个名字,想起那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心中便是一软,眉眼间都是温暖的笑意,道:“什么礼物?”

  萧北辰笑道:“白天收到的,我也没拆开,顺手放在楼上了,你自己看去。”他招招手,引来一旁的丫头云艺,道:“带三少夫人去看看我白天收到的东西。”

  林杭景看看一旁的七姨等人还在热闹地说着些什么,便小声地说道:“那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萧北辰点点头,唇角一片淡淡的笑意。

  林杭景便跟着云艺一路上了楼,到了主卧室前,云艺打开门,雪亮的灯光照下来,林杭景踩上柔软的地毯,看到那书格子下面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洁白的大信封,看上去很是厚实,云艺便笑道:“那就是恪少爷的礼物,还特特地在信封上写着只有三少夫人你才能拆呢。”

  林杭景心里便是一阵欢悦,走上前去,云艺悄悄地退了下去,林杭景打开那封信,拆开来是一张颇有韵味的水墨画,画着几只蝌蚪与摇曳的水草,画纸的一旁便是沈恪的笔迹,工工整整地写着——“给杭景妈妈”,林杭景便是抿唇一笑,才刚想把画收起来,就听到身后一阵门响。

  她转过头去,看到走进来的是萧北辰,便笑道:“原来是一副水墨画,这还是我从前教小恪画的。”

  萧北辰点点头,“嗯。”

  林杭景心中很是喜悦,又笑道:“才教他画的时候他只是满口叫苦,何曾想现在竟是画得这样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萧北辰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莞尔的唇角,微笑道:“我明天再看。”

  林杭景便转过身去将那封信收起来,才刚将画纸放到信封里,封上信封,忽觉得周围很静很静,他就站在她身后,那一种无形的压力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住,待到她察觉的时候,刹那间心慌意乱,惶然地转过头来。

  萧北辰无声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仿佛是慢慢燃起的两簇火焰,她的手指一阵阵发紧,便要后退,但那身后便是桌子,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紧张地转过头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看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得极快,怕极了,下意识间说出的声音也是飘忽的,“我……我要跟七姨回去了。”

  萧北辰微微笑道:“七姨刚带着书仪他们走了。”

  林杭景心下更加慌乱,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目光静静地凝在她的身上,看她还穿着那件淡霞粉色的斗篷,在雪帽里的白色天鹅绒映衬下,那张轻灵秀美的面孔浮上了一层红晕,长长的眼睫毛无声地抖着,她一阵耳热心跳,被他的目光看的无所适从,慌乱道:“那我也要回去了。”她才要走,萧北辰已经扯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念了一声,“杭景……”

  她的心便是一颤,他已经伸手过来揭她的雪帽,她的手心里攥的全是细汗,仓促间想起的竟是那个孩子南归,本想等到萧伯伯回来再说的,此刻便去挡他的手,道:“我有件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

  他只当是她的“缓兵之计”,轻笑道:“明天再告诉我。”

  她微微一怔,在一个抬头间,雪帽已经从头上落下,垂在了斗篷后面,他的吻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压下来,直接压在她的嘴唇上,好似久旱逢甘霖般,渴极了,辗转反侧,滚烫浓烈,只管不顾一切地攫取,她被他箍得紧紧的,只是呼吸不得,手腕亦仿佛被他捏的碎了一般,忍不住“哎呦”一声,他乘机长驱直入,尽情汲取她唇齿间的芬芳……

  林杭景只觉得头晕目眩,恐慌地伸手去推拒,但就仿佛是一场宿命,这样久的逃离,到头来她还是他的,她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件淡霞粉色的斗篷扣子已经被他解开,他的手指碰触到她脖颈间的雪白肌肤……她的喉咙忽然一阵发紧,那一场深埋于心底的惊惧噩梦,瞬间便猛跳于她的脑海里!

  她几乎是拚尽最后的力气去推萧北辰,却没有将他推开,反被他压到沙发上去,四周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掠夺,那种噩梦般的恐惧却越来越浓重,她觉得空气都仿佛是被冻结了一般,呼吸变成了极其困难的事情,惊惧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哽咽着道:“不行……”萧北辰的眼瞳黑得仿佛是滚烫的,喘息渐渐地沉重起来,低下头去吻她的颈项,她拼命地抵住他的胸口,脑海里全都是那些曾经的噩梦,除了颤栗还是颤栗,惊恐的声音便如破碎了一般令人心痛,“三哥……”

  那一声低泣传来,终于止住了他的动作,她忍不住簌簌发抖,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面孔是失魂落魄的雪白,萧北辰呼吸急促不稳,凝视了她片刻,深邃浓烈的目光渐渐地化为一片温柔的怜惜与无奈,再也不做什么,只默默地拥紧了她,低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难为你就是了。”

 

  香消玉减,檀深雪散

 

  大年初一的早晨,远远近近都是炮竹之声,纷纷扬扬的大雪倒是停了,天刚蒙蒙亮,花汀州的大丫头云艺正带着一群下人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才一抬头就看到萧北辰下楼来,云艺便领着几个下人上来鞠了躬,笑道:“今儿大年初一,咱们先给三少爷拜个新年,三少爷赏个红包吧。”

  萧北辰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七姨早给你们发了红包,如今又来管我要,这不是讨赏,竟是讨打了。”

  云艺便笑道:“三少爷不肯给,那我们只管找三少夫人要去。”

  萧北辰看云艺竟是要上楼的架势,忙笑道:“好,让郭绍伦再给你们包一份也就是了,你们可别去吵她。”

  云艺抿唇一笑,道:“谁都知道三少爷心疼少夫人,我们还怎么敢喧哗。”她又说道:“莫参谋长和许旅长才到,正在会客厅等着三少爷呢。”萧北辰道:“这是约好了要一起去余老先生家拜年,我这就出去,你把早点随时热着,等会便给杭景端上去。”

  云艺便笑道:“我们都晓得了,三少爷快去忙乎吧,我们几个保证把三少夫人给你伺候得好好的。”

  萧北辰一笑,转身便去了会客厅,会齐了莫伟毅和许子俊,去给颖军幕僚之首,也是元老级人物的余老先生拜年。

  下午三点钟光景,云艺走到主卧房前,敲了门走进去,见林杭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衣,两个袖子挽起来,手握着毛笔,正站在书桌前在一张红纸上小心翼翼地写着什么,云艺便走过去,笑道:“三少夫人这是写什么呢?这字真好看。”

  杭景抬起头来,莞尔笑道:“帮着德馨小学写一副对联,老师们都要写的,不然校长生起气来可了不得。”

  云艺笑道:“什么校长吃了熊心豹子胆,您可是咱们萧家的三少奶奶,江北二十四省颖军总司令夫人,这身份岂是一般人可比的,再说又何必做那老师,每日里忙忙乱乱的,也赚不得几个钱。”

  杭景微微一怔,看看云艺笑吟吟的样子,半晌,缓缓地低下头去写那对联,也不说什么,云艺又道:“少夫人,这还有你的一封信呢,我特特地给你拿上来。”她说着,便将一份信捧到了林杭景的面前,林杭景微微一笑,“怎么又是我的?”云艺道:“这是泰恒老板洪福生老爷子派人送来的年货里面夹带的,我一看信封上写的竟是萧少夫人收,就忙忙的给少夫人送上来了。”

  林杭景略微惊诧,实在想不通这泰恒老板洪福生竟会给自己一封信,一旁的云艺笑道:“许是开了春就要为三少爷与少夫人补办婚礼了,连洪福生老爷子特来恭祝三少夫人的,这样的帖子,三少爷那边收的简直都没个数了。”林杭景应了一声,拿过那封信,也不拆开,只放在书桌的一侧,道:“那我一会看看。”

  云艺便退了下去,关上那门,林杭景在红纸上又写了几个字,将那副对联写好,放在一旁晾着,转头见那封信还工工整整地摆在书桌上,这才放下毛笔,拿起那封信,慢慢地展开来看。

  萧北辰带着莫伟毅和许子俊去给德高望重的余老先生拜年,按照往年惯例也推托不得,便在余老先生家里吃了几杯酒,席间不免谈到当今局势,说到扶桑公使竟是追到了美国去,要求萧大帅在他们拟定好的条款上签字,被大帅严词拒绝,余白叹了一声大帅太过强硬,只怕扶桑人不肯就此罢休,当务之急,就等萧大帅回来,再作从长计议。

  这酒席间又杂着谈论局势,等到吃毕酒席,天已是将近傍晚,萧北辰归心似箭地赶回来,整个花汀州都是暖洋洋的,鲜花装饰着那一份新春的热闹,萧北辰将军帽交给郭绍伦,就要上楼,转眼看郭绍伦领着一帮侍卫室的人偷着笑,他也觉得自己太急了些,回头道:“你们再敢给我笑,我就把你们一个个派到前线打扶桑人去。”

  郭绍伦接口道:“总司令,前线如今无战事,不过要是真跟扶桑人真刀明枪的干,我还巴不得呢!”

  萧北辰淡淡一笑,“只等我父亲回来,一声令下,你还怕没仗打!”他也不多说,转身上了楼,走到主卧室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也没人应声,他便去推门,那门竟是反锁的,萧北辰微怔,又敲了几下,就听得一旁传来云艺的声音,“三少爷您回来了。”

  萧北辰转头道:“少夫人在里面吗?这门怎么推不开?”

  云艺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少夫人在啊,我才送了封信进去,还见少夫人在里面写对联。”

  萧北辰目光微微一凝,“什么信?”

  云艺道:“是泰恒的洪老板送来的年货里面夹带的,一共两封,少夫人一封,三少爷也有一封,我放在您的书房里了。”

  萧北辰的目光一下子冷起来,雪亮如电地射过来,将云艺吓得一下子噤了声,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大步朝着楼下书房走去,才推开那书房的门,就看桌子上摆放着一封信,他走上去拆开信,竟是两张照片从信封里掉落出来。

  两张照片落在桌面上,萧北辰一眼扫过去,眼眸里的光芒瞬间一顿,透出一片噬人般的冰冷,那薄薄的唇角抿的如刀片一般,他再也等不得,径奔楼上主卧室,主卧室的门还是反锁的,他怎么敲也敲不开,叫她的名字她也是不应,这样面对一扇门的冰冷和毫无预知的慌乱让他的心愈加的狂躁起来,萧北辰眉头锁的死紧,乌黑的瞳孔缩起,抬起腿来“嘭”的一脚便踹开了那扇门,硬是直闯了进去

  他这样直闯进来,就见林杭景已经从那沙发上站起来,望着自己,她的脸上全都是眼泪,只叫人心里泛起一阵阵痛楚,他急走上去便要拉她,那一句“杭景……”还未叫出口来,她的身体却是朝后一退,手中的东西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便是那两张照片,落在她与他之间。

  照片上是被乱枪打死的牧子正,身体扭曲着趴在街面上,脑浆迸裂,鲜血直晕染了半个街面……

  她的脸色一片雪白。

  他一句话也不说从地上捡起那两张照片,撕得粉碎,走到通往阳台的百叶窗前,将百叶窗打开,将手中的碎屑扔出去,再将百叶窗关上,面容平静地转过头来看她,道:“你收拾收拾,一会儿七姨要过来。”

  林杭景望着萧北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一行行地滚落,只是那目光极清洌的,定在他的脸上,他只怕她这样的目光,清冷的决绝,一点点地抽空他的底气,他硬撑着自己的镇静,回看她的目光,她双唇颤着,问出那一句话来,“萧北辰,他就非死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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