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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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北辰站在沈晏清走下来的那辆汽车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家团聚,他立在那里抽一支烟,戎装上的领章在阳光下发出亮亮的光来,咄然刺眼,白色的烟雾很快散入空气中,那根烟才抽了半只就被扔掉,他抬起头来迎着林杭景,幽深的眉眼间透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深邃,林杭景一怔,他却已经转过身去,上了汽车。

  林杭景看着那汽车开出了站台,还怔怔地站在原地,郭绍伦已经安排人送了沈晏清和沈恪上了包厢,才走过来对林杭景道:“林小姐,总司令还有事儿,让我先送你们回去。”

  林杭景迟疑了下,方道:“是因为沈晏清的事儿?”

  郭绍伦叹了口气,道:“洪福生手下有个叫牧子正的,如今是才出了名的流氓头子,就是他替扶桑人劫了沈晏清,居然还说是总司令的旧相识,昨日派人送来了帖子,请总司令到如意楼叙旧。”

  林杭景的面孔骤然一白,猛地回过头来看着郭绍伦,一双眼里满是震惊慌乱,“你说谁?牧子正?”

  郭绍伦道:“没错,正是洪福生手下的三当家牧子正。”他话才说完,林杭景竟然发起抖来,宛如刹那间置身于冰天雪地里,连声音都禁不住打颤,只不停地说着,“马上……带我去如意楼。”

  郭绍伦一惊,道:“林小姐……”

  “快带我去!带我去!”林杭景浑身发抖,只用尽力气说出那一句话来,眼泪“唰”地一下便落了下来。

  郭绍伦看着林杭景的样子,也不敢耽搁,慌忙安排了汽车一路送林杭景去如意酒楼,看到五团团长冯铁城正守在楼下,郭绍伦疾步上前便问道:“总司令在哪?”冯铁城便指着楼上道:“三楼第二个包厢。”郭绍伦便带着林杭景就往上走,冯铁城胳膊一伸,便拦住了他们两个人,道:“总司令发了话,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去。”一句话便把郭绍伦和林杭景都堵在了外面,林杭景只觉得心一阵阵发寒,脑子里乱纷纷的,好似有无数只乌鸦在她的耳边叫着,她也不听冯铁城的,一句话也不说便要往里硬闯,冯铁城当即派了两个卫戍封了楼梯口,道:“林小姐,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们。”

  郭绍伦当场大怒道:“冯铁城你找死,你敢碰她一下试试!”冯铁城平淡地回过头来,看看郭绍伦,道:“我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不敢!”

  就在此时,就听得楼上“砰”的一声枪响,刹那间,林杭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便往楼上冲去,那两个卫戍却是一闪,就让她上去了,冯铁城和郭绍伦对视一眼,再没说什么,而林杭景一路奔到了包厢,拉开门就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包厢中间的牧子正,一身流氓短打扮,歪拿着驳壳枪,竟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前面,她惊骇地回过头去,却看到萧北辰倒在地上,手捂着左肩,便有汩汩的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流出来。

  林杭景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三魂走了七魄,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便扑到了萧北辰身边去,挡在了牧子正的枪口前,一脸惊惶的惨白,脱口喊道:“牧子正,你不能杀他!”

  牧子正整个人都懵住了,怔怔地看着林杭景,万万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刻遇着了她,就听得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是冯铁城带着卫戍冲上来,枪口全冲向了牧子正,咔嚓拉开保险就要放枪,萧北辰忍着伤口的疼痛,竭力喊道:“把枪放下!”

  那一声传下去,让那些卫戍全都怔住,只把枪口对着牧子正,也不敢乱来,郭绍伦和冯铁城也被萧北辰一句话僵在那,萧北辰喘着气,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忍痛说道:“是我让他开的枪,放他走。”林杭景惊骇地回头看萧北辰,萧北辰的左肩血流如注,脸色渐渐灰败,迎着她的眼瞳,急喘着道:“只要你不再恨我,就算是死了……我也愿意。”

  林杭景的眼泪就往外涌,牧子正呆了片刻,声音却传过来,“杭景,你过来,我带你走。” 他的目光停留在林杭景的身上,又道:“杭景,我现在有钱了,有洪福生和扶桑人支持我,我什么都有,我可以保护你,萧北辰他奈何不了我。”

  林杭景转过头去,看着站在包厢里的牧子正,她默默地看着他,便有两行泪从她的脸上滚下来,那是她最初的爱,才刚刚开始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爱,她把她最纯真的爱给予了他,一个风筝行的单纯小伙计,笑起来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可转眼间,竟是这样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林杭景,那个快乐的与他一起放风筝的林杭景,那个真的以为他可以带她回上海的林杭景,现在的她有一个叫林南归的可怜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萧北辰!

  原来飞得再高的风筝,也要被风筝线束缚着,这就是她的命,她再也逃不掉了。

  牧子正看着林杭景,她的脸上含着无限的悲戚和绝望,只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话,“牧子正,我已经不能跟你走了。”牧子正眼眸无声地一黯,声音一片绝望,“走就走,不走就不走,什么叫已经不能,难道……你变了心了?”

  眼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凝望着牧子正,心痛如绞,终于还是慢慢地转过头去,颤抖着道:“萧北辰,如果你不想再让我恨你,就要让他活着。”

  萧北辰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好,我保证。”

  牧子正呆呆地看了看林杭景,她的眼泪只往下流着,说,“牧子正,你快走。”牧子正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却仿佛顿悟了,别过头去,眼里是淬着痛的,冷冷道:“好,我知道你如今心里也没有我了,枉我还记挂着你,我们还真是白认识了一场。”他转身便要走,那些卫戍还要拦他,就听得萧北辰一声,“让他走。”冯铁城道:“总司令,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萧北辰怒道:“废话少说!”冯铁城无奈,挥了挥手,卫戍便让了道,牧子正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林杭景眼睁睁地看着牧子正离开,剜心一样,泪如雨下,手里却是一片温热,她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萧北辰吃力地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沾满了伤口上的血,此刻,只紧紧地握住了她,咬牙强忍着伤口的灼烧疼痛,乌瞳如墨,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你会扑到我这里……”

  萧北辰那一句没说完,便是一阵气喘,胸口竟是一阵欣喜若狂的激荡,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悦冲击远比伤口的痛更让人支撑不住,他眼前忽地一黑,便晕了过去,只是那紧握着林杭景的手,却丝毫未松。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面色灰败,竟昏厥过去,她的手上都是他温热的血,刹那间被吓得脸色雪白,魂飞魄散,惊叫了一声,“三哥!”

  牧子正一路出了如意楼,叫了一辆黄包车,便径往洪家花园去,才走到一条寂静的街道,那黄包车夫却停了下来,牧子正看看周围,道:“这还没到呢。”那黄包车夫却是一声冷笑,道:“的确是到了,你下来看看。”牧子正一句话也不说,拿出自己的驳壳枪对那车夫抬手就是一枪,却一枪打到了一旁的树上去,他从车上跳下来,当即破口大骂,“老子就他妈知道,这枪被人动了手脚,我上了萧北辰的当!”

  一辆军用汽车已经停在了街道的中间,另有十数名背枪的卫戍围了上来,牧子正左右看了看,心下虽寒,却还是硬撑着一声冷笑,“杀了我,你们就不怕洪老爷子找你们算帐,我可是老爷子身边的第一红人。”

  那军用汽车的车窗便缓缓地放下来,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俊雅男子坐在车内,正是颖军的特务处处长叶盛昌,他笑道:“咱们总司令说了,你替扶桑人办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洪老爷子家里养出你这么个汉奸,我们就该当替他清理门户。”

  牧子正刹那间冷汗湿透了脊背,“萧北辰他……他算计我……”

  叶盛昌笑道:“总司令还说谢你刚刚的成全,让他抱得佳人归,就索性给你个痛快,如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旁的也没什么好说了。”他只把手一扬,那些侍从便对着站在中间的牧子正举起了枪,牧子正无处可逃,转头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杭景,救我——”接着,便是那一阵乱枪扫射,让整条寂静的街道,如放了鞭炮一般震响……

【云开月明意切切 雪化春融情绵绵】

  良辰好景,还君明珠

  十月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凉了许多,新平岛的萧公馆内,也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索之意,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起居室内,那直拖到地毯上去的琥珀色织花窗帘便仿佛是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色。

  萧北辰早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半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看,才看了没几页,就听得起居室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敲门声,他微微一笑,却不出声,只把眼睛闭上,那敲门声渐渐地停止,门外的人等了好久终于把门推开走了进来。

  林杭景端着早餐走进来,看萧北辰躺在那软榻上,便把餐盘放下,转身到床上去拿了一方薄毯过来给他盖上,才刚盖好,就见他闭着眼睛,只是那嘴角无声地动了动,隐隐地显出一丝笑意,她立时明白,甩手就要走,谁料自己的手竟被他抓住,一时之间抽手不得,回过头来,却看他睁着双黑如星辰般的眼睛看着自己,只是笑。

  林杭景道:“你快松手,别扯动了伤口。”

  萧北辰握着她的手,偏就不松,微微笑道:“你好好的别动,我就扯不到伤口。”林杭景把头微微一垂,道:“你这样,可没法子吃早餐了。”萧北辰便笑道:“都说古人聪明呢,秀色可餐这句话,竟是真的。”

  林杭景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手硬抽出来,他立刻就低下头去,“哎呦”一声,林杭景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萧北辰抬起头来,黑曈里都是笑意,道:“伤口倒是不疼,就是心口疼。”

  林杭景被他的笑容搅得心慌意乱,便把头转过去也不看他,只去给他盛粥,就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昨日收到沈大哥一封信,你这假冒的沈夫人可是当到头了。”

  沈晏清已经在半个月前带着沈恪去了美国,临走前寄了一封信给萧北辰,把种种事由说了个清清楚楚,林杭景盛了一碗粥端给萧北辰,萧北辰便把那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凝望着林杭景笑道:“沈大哥在信的末尾写了八个字,写得真是好。”

  林杭景看他极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哪八个字?”

  萧北辰便微微一笑,“良辰好景,还君明珠。”

  他将那几个字说得极清晰,眉眼间那抹笑意也是极温柔的,几乎能把人溺毙了,林杭景默默地垂着眸,他微笑道:“你让我叫你沈夫人那时,可真是生生要磨死了我,如今终于让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想想这八个字,尤其是前四个,好一个良辰好景,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儿,真是越想越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

  林杭景道:“我不想。”

  萧北辰忍不住笑道:“你急什么,我这还没说是天造地设的什么呢,你就说不想,不行,你得给我想!”

  林杭景一时语塞,道:“我知道我说不过你。”

  萧北辰便笑,“那是因为我讲理。”

  林杭景又被他给噎住,竟找不到话来回他,只说,“你这样说,倒好像我是个不讲理的,我到你这里无理取闹了。”

  萧北辰笑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林杭景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抬起头来便看他的眼睛里全都是促狭的笑意,点点滴滴星辰般闪耀,他凝注着她澄澈的目光,心中情动,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声说道:“杭景,这一个月,我简直高兴得就要疯了,我终于又找回了你,不是在梦里,是真的找回了你。”

  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的,那样的暖热,林杭景却默默地定了定心神,才对他道:“我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已经买了车票,明日……我就回北新去了。”

  萧北辰一怔,看看她安静的样子,她从他的手里抽出手去,静静地低下头去,柔软的唇角无声地抿着,那微抿起来的线条透出一点点倔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顿了片刻,才道:“那我陪你回去。”

  林杭景忙道:“你这伤口才刚愈合,还是再歇歇,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萧北辰淡淡一笑,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木格子窗户,静静道:“那也好,既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也不拦你,你路上小心。”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有些吃惊,却也终于放下心来,她总是无法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他,心中万般滋味纠结在一起,那些曾经伤痕还留在她的心上,又怎是轻易抹得去的,她更害怕重新入了他的牢笼中,他总是有办法掌控连她自己都无法确知的一切。

  她站起身来,也不敢去看他的侧脸,道:“那我去收拾收拾,你快吃早点,一会儿好吃药的。”她不等他回答,转身便往外走,他知道她紧张的是什么,只看着那窗外的风景,缓声道:“来新平岛救沈晏清的时候,你答应我的那些话儿,可还记得?”

  她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萧北辰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默默地看着在窗外摇曳的金菊,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终别扭着,我也明白若是强求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心,总是枉然,所以那些条件你都忘了吧。”

  他静静道:“只是我的心从未变过,但去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他口中那淡淡的去留二字,却是含义深厚,她慢慢地绞紧手指,把眼眸垂下,那长长的眼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终于还是说道:“我明儿一早就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便轻笑道:“好。”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周围都是寂静的,耳旁只有她离开的脚步声,慢慢地……听不见了……他胸口结了冰般沉重凝滞,这样失去的痛苦他决不要再承受第二次,决不!他只那样静静地坐着,伸出手去,按动了一侧桌旁的金铃。

  金铃响了没几声,就听的一声门响,郭绍伦已经走了进来。

  林杭景买的是早晨回北新的火车票,她来新平岛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不用收拾什么,李妈带着几个下人来送她,才走出厅堂,就见萧北辰站在庭院前的石桌前,即便是受着伤,那笔挺的身姿依然是玉树临风般。

  他回过头来,看到林杭景,便笑道:“我来送送你,这么远的路……”

  林杭景道:“也没多远,下午就到了北新了。”萧北辰却是微微一笑,“那是我糊涂了,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事不长久,你总是要走。”他慢慢地说着,唇际有着淡淡苦涩的笑意,风一般的一瞬即逝,“你看,如今我也是真糊涂了,杭景,我怎么就是留不住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哪怕你要这天下,我也能去给你打……”

  她抬起眼眸,那眼瞳里有着极安静的光,声音透着稍嫌冷清的柔韧,“我只要三餐一宿,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名满天下的萧总司令,你给不了我这个。”

  他英挺的面庞上出现了一片清晰的落寞,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微微地笑了一笑,“你怎么这么冷,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想要的我就是能给你,你也不要,你对我的怨,竟是这样深。”

  他字字说得明白,字字仿佛是失了力般的痛,她默默地垂下眼眸,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再也不敢朝他看一眼,就朝那院门走去,他笔直地站立着,只是唇角依旧是那微微的笑容,她还没走出几步,忽听得一声门响,就听得一个声音传进来。

  “老三到底伤成什么样子?动了筋骨没?你们这些个没用的,这么久了才知道告诉我,回头我非得……”

  林杭景心底一惊,一抬头就看到院门被推开,披着件宝蓝色锦缎斗篷的七姨被郭绍伦等侍卫簇拥着走进来,满脸的焦虑之色,才一看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林杭景,她也同样惊住,失声喊道:“杭景,杭景……”

  林杭景的身体一震,鼻子发酸,身体里陡然升起一种预知的恐惧,竟是退后了几步,七姨已经快步走上来,抓住杭景的手不肯松,眼泪便流出来,道:“好孩子,好孩子,可是让我看见你了,我还以为我和你再没了缘分,这回可千万别走了……”

  林杭景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涨,忍着不流泪,只挣了七姨的手,低声道:“七姨,我这就要走了。”

  七姨一怔,看着林杭景往那门走,回头再一看萧北辰的眉眼,心中已是明了,上前一步拉住了林杭景,那开口的一声,竟是含泪的质问的,“杭景,我问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样冷!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要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杭景眼眶一红,道:“七姨……”

  七姨也不多说,只把林杭景拉到萧北辰的面前,另一只手将萧北辰的右手抓过来,翻过手背给林杭景看那上面的斑斑伤痕,心痛地道:“你看看他这手,这是你走的时候他自己往那玻璃上撞得,你看看他这人,这也是为了你大老远跑到新平岛来挨枪子,你走的这两年多,他自己不说,可我们都知道,他是日日夜夜,抓心挠肝地想着你,就连做着梦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林杭景的眼里一下子就噙满了泪,不敢多看萧北辰一眼,用力地咬着嘴唇,心中的委屈海一般泛滥,只想挣开七姨的手,七姨一叠声的话步步紧逼地压过来,她只当作听不见,七姨只把她扯住,道:“就算他以前混账,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生生地磨了他两年多,这也该到头了,你不跟着他你还要跟着谁去,你这个孩子怎么气性就这么大,我就问你一句,我们老三对你这片心,日月可鉴,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也该被我们家老三这一片心给暖热了吧。”

  她那一句让林杭景内心绞痛,惶然间抬起头来,那饱含着眼泪的双眸便正对上萧北辰深情无限的黑眸,她心头猛震,在内心铸就的所有铜墙铁壁几乎在刹那间坍塌殆尽,七姨声声入耳,她一阵心乱如麻,自救般挣脱了七姨的手,忍着满眼的泪水便往那院门走,七姨心急如焚,才追了几步,竟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去,萧北辰叫了声,“七姨。”忙伸手去扶,七姨看了萧北辰一眼,也不起来,只伸着手叫杭景道:“孩子,我怎么也算是你半个娘啊。”那一句话让杭景含着泪回过头来,看着七姨倒在地上,再也走不出去,不得已回转身来扶住七姨,哑着声音道:“七姨,你就让我走吧。”

  七姨攥紧了她的手,往萧北辰的手里一塞,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团在一起,看着林杭景,只轻声说了一句,“孩子,你还能往哪去!这就是你的命。”

  林杭景心中一恸,心中万般感情纠缠错节,直揪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刹那间泪如雨下。

  情锁芙蓉,香烛花红

  秋末萧瑟,比往年冷了许多,这还没入冬,北新城内就下了雪,只是那雪下到了地上就化成了水,多了几分阴冷之气,萧北辰被扶桑国的公使连烦了数日,好容易等到他们就要回国,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日晚上,萧北辰便在“明玉玥”为这位佐藤公使和扶桑总领事吉田设宴送行,许子俊和莫伟毅作陪,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那扶桑公使佐藤先生便端出了个小锦盒来,双手端到了萧北辰的面前,郑重道:“这是我们扶桑国主授予萧总司令的勋章,萧总司令年少有为,人中之龙,正是该得此勋章。”

  萧北辰笑一笑,打开那锦盒,果然看到一个金黄色的勋章摆在里面,他也不说什么,只把那锦盒往旁边一按,笑道:“这等夸赞,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一旁的总领事吉田见萧北辰态度依旧是十分的敷衍模糊,心想这次总也不能再无功而返了,便用扶桑语说了一串话,一旁的翻译官立刻翻译道:“总领事说,久闻萧总司令国学通达,今日很想见识一番,可否请萧总司令赐一墨宝,让总领事带回扶桑。”

  萧北辰喝着酒,淡淡一笑道:“国学通达这句真是谬赞了,我这个人提笔忘词,往年念的几句诗词都还给了教书先生,早就忘得干干净净,总领事就别难为我了。”

  那吉田总领事看萧北辰又玩太极似的推了回去,只在那里跟着许子俊几个划拳喝酒,便对一旁的佐藤公使悄然用扶桑语说道:“让他留下点什么,我们登在报上,就说是他对扶桑国主赐予荣誉勋章的谢礼,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佐藤公使这会儿明白了吉田的算计,知道这是坐实颖军与扶桑合作之名的最好机会,给萧北辰硬扣上一顶背叛国人的帽子,便对一旁的扶桑卫兵说了一句,不一会儿,就见那个卫兵端了笔墨纸砚回来,放在包厢一旁的桌子上,佐藤公使精通汉语,也不用翻译官,只转过头来对萧北辰笑道:“总司令今天就赐我们几个字,也算是我们不虚此行了。”

  他这句话说完,一旁的莫伟毅和许子俊都变了脸色,这简直就是步步紧逼,绝对不可能推过去了,非写不可,但无论写什么都要被扶桑人抓了由头去,许子俊当即道:“三哥,我来写!”他这一句就是要为萧北辰背了这个骂名,但扶桑人又怎会要他的字,萧北辰淡淡地看了看微笑的佐藤,佐藤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萧北辰便站起来挽起袖子笑道:“好,那我就献丑了,若是提笔忘字,公使就多担待了。”

  那扶桑公使微微一笑,就见萧北辰走到桌前拿起毛笔,转瞬便写出一句来,正是——云翻一天黑,浪蹴半空花。落款就是萧北辰三字,写完便将那毛笔一扔,淡然笑道:“就是这两句,论气势,送给你们两位再恰当不过了。”

  那吉田忙接过这一张字,心想有你萧北辰这一手亲笔字迹登在报上,就别再想跟我们扶桑撇清关系了,就要将那张字收起来,谁知一旁的佐藤公使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一把扯住了吉田,他在国内多年,本是个极其精通汉文化的扶桑人,再看看萧北辰写下的那一句,半晌微微一笑道:“总司令倒是一手好字。”

  萧北辰笑道:“佐藤先生见笑了。”

  公使佐藤也不说什么,便从桌前站了起来,对萧北辰道:“叨扰了总司令多日,今日就喝到这里吧,我们这就走了。”萧北辰便带着许子俊和莫伟毅起身送客,眼看着佐藤公使带着吉田总领事走了出去,包厢外面的扶桑兵也跟着撤了。

  这佐藤公使一路下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转头就看吉田还捧着那张字不放,上前来一步便扯烂了那一张纸,吉田一怔,就要阻止,佐藤怒道:“你还想算计别人,别人已经把你算计了,你若是把这张字登到报上去,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扶桑国主的脸都被我们丢尽了。”

  那吉田还不解,佐藤道:“这是宋朝陆游的诗,第一句本是云翻一天墨,萧北辰这混账小子偏就给写成了云翻一天黑,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人家一寸土都不给你,真是长了他家威风,灭了你的气势,你还在这乐,难道忘了那位大元帅手黑的故事!”

  吉田立时就明白了,当下就要破口大骂,佐藤便冷笑道:“我们也不用跟这个混小子的浪费时间,谁不知道这小的只听老的,倒不如直接去找萧大帅,想来萧大帅必定比萧北辰这个混小子识时务多了。”

  吉田道:“如果萧大帅不同意我们的条件,我们怎么办?”

  佐藤便轻松地笑道:“那就是萧大帅不识时务了,就算是将来老帅不听摆布,在我看来,虎父犬子,这位花花少帅也不过会耍点小聪明,倒是好控制得很!”

  这一天晚上七姨早就派了人通知萧北辰晚上务必要回大帅府,萧北辰也不敢怠慢,却也因为要给给扶桑公使设宴送行耽误了很多时间,回来的略有些晚,大帅官邸里是一片温暖如春,繁花锦饰,水仙花温温润润地养在水晶盆子里,黄色的花心,白色的花瓣,恰恰是元宝的模样。

  萧北辰才一进大厅,就见大厅里的灯开得雪亮,萧书仪和林杭景都在,七姨看着萧北辰走进来,便笑道:“咱们家的大人物可是回来了,我看外面下了半日的雪珠了,快把你那军氅脱下来让人去掸掸,别回头化了水,潮乎乎的冻着你。”

  一旁的萧安便走上来接了萧北辰的军氅去掸弄,萧北辰看着林杭景坐在七姨的身旁剥一个桔子,走过去便从她的手里把剥好的桔子接过来,林杭景先是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是他,只是把眼眸一垂,道:“这是给七姨剥得。”萧北辰吃着桔子,笑道:“七姨要吃桔子,让四妹剥去。”

  萧书仪抱着还不到一岁的柯思行,笑道:“三哥这也太不成样了,敢情我们都是不能使唤林妹妹的,亏七姨今天特意把林妹妹从学校里接来,七姨,快打发人送林妹妹回去吧,反正咱们也是白费心。”

  七姨半靠在那软榻上,微微笑道:“那可不行,今儿要是杭景不成全我个事儿,我还真不能送杭景回去。”

  萧书仪早就心知肚明,这会儿却和七姨一唱一和道:“什么事儿?”

  七姨便拿出一个漂亮的筒状锦盒,放在如意纹小茶几上,也不说什么,只对萧书仪飞了个眼色,道:“四姑娘,这事儿还得让你三哥自己说,咱们是插不上话,我们只去后面看看那昙花开了没。”

  萧书仪便笑眯眯地抱了柯思行起来,与七姨一起去了侧厅,萧北辰拿起那筒状锦盒,那里面装的便是一纸婚书,他与她的婚书,早就两年前就已经拟好,却到今日才放在两人的面前。

  林杭景却不往那锦盒上看一眼,只是略低着头看着手里金黄的桔子,默默地说道:“这天也晚了,我该回去了,你替我跟七姨说一声。”

  萧北辰便缓缓放下那锦盒。

  林杭景已经站起来,萧北辰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外面还下着雪呢,我开车送你回去。”

  他言语间很是轻松惬意,林杭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抬眸看着她,磊落分明的面孔上分明是一片微微的笑意,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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