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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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臻对灵鸷苦笑:“我早该回去睡觉的。”
灵鸷还未回应,前方的绒绒忽又惊叫一声:“呀,你们快过来看看!”
他们没想到绒绒真的有所发现,忙跟上前去。只见绒绒正捏着鼻子端详竹架上的一块兽皮,“这不是福禄客舍老板送来加工的那块貂皮吗?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灵鸷皱了皱眉,良久方说道:“天要亮了,先回去再说。”
绒绒偷偷摸摸去取那块貂皮,冷不防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做贼心虚的她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栽倒在地。
原来是隔壁早起的人家在门前燃放爆竹。绒绒揉着屁股回头一看,绊倒她的是一块半藏在墙根杂草里的大石头。
石头看起来毫不起眼,是附近郊野随处可见之物。
“气死我了。”绒绒恼羞成怒,抬腿朝那石头踹去,却被灵鸷轻轻扯开。她顾不上问为什么,随着灵鸷抬手,石头漂移至一旁,下面俨然是一口年代久远的枯井。
绒绒小心翼翼地朝井里看了一眼,挠挠头,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这……该不会就是蜃眼……吧?”
七日后的子夜,他们再度来到了枯井前。这枯井的井口不大,围砌的青石早已崩塌殆尽。即使是在夜里,以灵鸷和绒绒的目力仍可轻易看到井底的荒草和碎石子,想来已废弃了有些年头。
谢臻曾打听过,经营这皮货行的一家人居于此处已累积五代,早在他们从前人手中接过这宅子时,枯井便已存在。这井本没有那么深,他们早年贪图便利,雇了打井人循着旧井继续往下挖。经验丰富的打井人断言此处应当有水,然而从三丈挖到了五丈深,仍旧一点水沫子都没冒出来,无奈之下唯有将其废弃。因为这井口紧傍着屋宅,为防有孩童、牲畜无意间失足掉落,他们才找了块石头将其堵住。
绒绒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子扔入井中,片刻后,石头砸落在实地的沉闷声响入耳,她又躬身去看那石子的掉落位置。
“你还不肯死心?”谢臻看不见黑黝黝的井口里到底有什么,可皮货行管事的说他儿时常从石头缝隙里往古井扔爆竹,除了差点被长辈打断腿,也未发生什么离奇的事。虽然灵鸷和绒绒在这七日里又将福禄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寻过一轮,再也没找到比这枯井更接近“蜃眼”的所在,可这口井委实看不出有何异常。灵鸷甚至下到井底察看了一轮,同样无功而返。
“我都说了,这蜃龙已沉睡了万年,岂是那么容易被惊醒的。什么石头、爆竹,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看我的吧!”
绒绒从怀里掏出一只犹自扑扇着翅膀的燕子。
蜃龙喜食飞燕,传闻它在海上游走盘旋,就是为了将燕子吸入蜃眼之中。这时节在福禄镇一带难得见到燕子,绒绒连夜去了趟东海,捕回了蜃龙最喜欢的红嘴玄燕。
她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将石块紧缚在燕子脚上,喃喃安抚道:“委屈你了。我定会为你祷祝,让你来世有个好去处。”
说罢,绒绒伸出纤纤玉“爪”在燕子颈脖处划了一道,迸射而出鲜血濡湿了石块和燕子的羽毛,她松开手,燕子坠入了深井之中。
三人屏息倾听,很快,石头落地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绒绒很是失望,想要上前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灵鸷拦住了她。“我去。”
井底还是老样子,红嘴玄燕在碎石和杂草间轻轻抽搐,好像在控诉他们做了蠢事。
绒绒小声说:“要不我再去捉几只燕子来试试。”
“上天有好生之德。”谢臻劝道:“或许这蜃龙已换了口味……”
正要从井沿离开的灵鸷忽然停下脚步,他似觉察到井底散发的腐臭被冲淡了,一缕陌生的气息萦绕而至,无形无色无味,却有着白乌人方能感应到的远古生灵的躁动。
灵鸷本能地腾身闪避,与此同时,就在他眼皮底下,井底的燕子消失了。
“当心!”
绒绒听到了灵鸷的警示,四下平静之至,她委实不知险从何来。然而就在这平静当中,令她惊讶的事发生了。
“哎呀,谢臻怎么飞起来了!”
灵鸷猛然回头,果然见谢臻飘浮在离地寸许之处,定睛细看,这哪里是什么“飞起来”,而是谢臻双足和衣袍下摆已消失不见。
绒绒与谢臻仅有一步之遥,她的惊叫声才刚落下,便发现自己指向谢臻的手也化作了透明。她骇然变回原型,紫貂迅捷地蹿出老远。
不过是一瞬间,谢臻消失的部位已蔓延至膝下。好端端的一截身子没了,可他整个人偏偏毫无知觉,低头时面上并无痛楚,只有惊愕。
灵鸷撑开通明伞欲将谢臻拢住,可通明在谢臻下半截无形的躯体中轻轻飘过,犹如荡入虚空。他所能看到的谢臻只余腰上部分。
“把手给我……”灵鸷想要在半空中拽住谢臻,有个影子骤然挡在他身前,一声清喝自耳边响起:“别碰他!”
谢臻快要被虚空吞噬的身躯被一轮血光所笼罩,明明周遭空无一物,那气聚而成的珠子却似嵌在无形的缝隙之中,被一股力量扭挤缠绕着。
“时雨!”绒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语气中掩饰不住惊喜。
今夜无风,枯井畔长满的野草连叶尖都未见晃动,但灵鸷知道那股气息还在井口周围盘旋往复,期间有结网的蜘蛛从皮货行的屋檐下荡过,无声无息被吞没其中。
玄珠忽消忽长,血光变幻不定。如此僵持了许久,那气息逐渐有了消散之势,谢臻消失的身体一点点在玄珠中显形。当他重新感觉到双足落在实地,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脚下一阵虚浮。
“放心,你还没死。”时雨冷冷道。他看似气定神闲,额角的发丝已被细汗打湿。他将玄珠收回,转身去看那不见了半边屋子的皮货行。
皮货行管事的和他衣不蔽体的娇妻从被窝中坐起,相拥着打量着屋外的身影,脸上尽是茫然。冬夜的凉意透过消失的墙壁侵入他们肌肤耳鼻之中……
“一场梦罢了。”时雨朝他们微微一笑。
两人的尖叫声还来不及喊出口,双双倒向床板,重新陷入了酣睡。在寂静中缺失的屋舍也顷刻复原,昨日新鞣制的兔皮还在架子上轻晃。
“你舍得回来了!”绒绒蹦到时雨身边,又想哭又想笑的样子十分滑稽。然而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用谢臻的袖子擦了把汗,“刚才好险呀,连谢臻这不畏法术的怪人都吃了亏!”
“那根本不是法术,而是蜃气。你们的胆子太大了,贸贸然将燕子抛入蜃眼,就不怕和燕子一道被蜃气吞噬?”
“真的是蜃龙呀!”绒绒欢呼了一声,继而又有些不服气,“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雨瞥她,“你能想到,我自然也能想到。”
“我是人间小白泽,你又不是。快说,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绒绒悄声道:“难不成你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
“想得美!”时雨轻哼。
劫后余生的谢臻还有些惊魂未定,但面上的笑意却是由衷而发,“小时雨又长高了。多谢你救了我!”
时雨的名号前无端被凡人冠上了一个“小”字,仿佛被逼迫着吞下一口污秽之物。他扯扯嘴角,“你迟早要死的,何必这么着急。你也救过我一回,我们终于扯平了。”
谢臻笑着点头,又问:“这蜃龙已醒过来了?”
“应该还没有。”灵鸷说。
井口那缕气息的消失与它出现时一样悄然,短暂的异动之后一切恢复如初。不过这至少能证明他们没有猜错,这福禄镇下的山丘正是蜃龙。
“蜃龙以蜃气吞噬燕子只是本能,令它沉睡于此的神灵多半已去了归墟,根本没有人可以再将它唤醒,就算再喂一百只燕子又有何用?”时雨又浇了一盆冷水。“万一蜃龙醒来,你们又待如何?谁也杀不死它,到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整个福禄镇陪葬。”
绒绒沮丧道:“我……我没想那么多。现在该怎么办!”
“无需唤醒蜃龙,只要找到一处破绽,我便可下去探个究竟。”灵鸷对绒绒说。
时雨闻言也朝绒绒冷笑:“被蜃气吞噬消融只有死路一条!”
“为何都冲着我来?”绒绒愤然跺脚,“你们打算永远不说话了?”
时雨一时无言,转头朝那枯井说:“蜃眼没有张开,说什么都是枉然。”
“你这话也是对我说的吗?”绒绒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雨眼角的余光轻飘飘掠过灵鸷,灵鸷一贯地不受任何调侃逗弄所扰,仿佛会感到不自在的只有时雨自己。
他绕开在身边晃来晃去的绒绒:“与你无关之事,你闭嘴就是。”
今夜闹出了不少动静,既已找到蜃眼,也不急在一时。看着谢臻灰头土脸的样子,灵鸷提议先返回福禄客舍再说,绒绒被蜃气吓得不轻,也恨不得早点离开此处。她欲随灵鸷而去,却发现时雨还独自逗留在原地。
“时雨,你怎么了?”绒绒困惑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回哪里去?你已在福禄客舍安了家?”时雨不无嘲讽。
绒绒语塞,她的家只有回不去的苍灵城,但福禄客舍至少有她的朋友。时雨不也同样是无所归依的仙灵,难道他又有更好的去处?
第38章 无怨之血
灵鸷没有等他们,仿佛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绒绒站在越走越远的灵鸷和孑然一身的时雨之间两头为难。她跺了跺脚对时雨说:“不就是吵了一架吗!你我过去也常起争执,闹过就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快跟我走吧!”
时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确又长高了一些,长身玉立站在月色下,竟有几分伶仃的意味。绒绒恼他长成了大人,可臭脾气一点都没收敛。他若铁了心要走,又何必眼巴巴地回来?
绒绒跑到谢臻身边,朝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开口劝劝灵鸷。谢臻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绒绒很是着急,“亏你还笑得出来!”
谢臻含笑道:“这不是你我的事,小丫头瞎掺合什么?”
“你们要磨蹭到何时。”灵鸷在前方驻足停留。
谢臻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他的手落下时轻轻在绒绒后脑勺弹了一下,绒绒如梦初醒地跟了上去。
灵鸷等他们走近,忽又回首道:“时雨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时雨一愣,意外中夹杂了不忿和别扭。这白乌小儿当他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儿吗?当初怒而离去时他就发誓,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对一个不在意他的人摇尾乞怜。
灵鸷见他纹丝不动,既未恼怒,也不强求,竟……就此作罢了。
“神仙们都是这样的脾气,难怪如今成了凡人的天下。”谢臻悄声点评道。
绒绒叹了口气,“你现在该知道我是多么讨人喜欢。”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忽听时雨对着灵鸷的背影瓮声应道:“来了!”
回去的途中,绒绒一会看看灵鸷,一会又看向时雨,她许久都没有那么欢喜。难得这两个家伙能够重归于好,虽然他们仍然不怎么讲话。
“时雨,你的脸为什么还这么红?”绒绒高兴的时候话更多了。
时雨冷冷道:“因为你眼神不好!”
“我明明看得很清楚。灵鸷的目力都未必比得上我。”绒绒又有了新的发现,“哎呀呀,灵鸷的耳朵也是红的呢!谢臻,你说是不是?难道我眼睛真的出毛病了?”
灵鸷忍无可忍道:“再敢聒噪,我就让你瞎了!”
回到福禄客舍,时雨惊讶于他离开前的那两间上房已换成了角落里寒酸的小隔间。他还以为灵鸷定有要紧的事要问他,谁知灵鸷从箱笼中翻出了几身旧衣裳,问他可有法子除去衣上洗不掉的血污,还要让他修补被划破的衣摆。
绒绒絮絮叨叨地诉说这些日子以来经受的苦楚,时雨听闻他们已沦落到靠打猎、“卖肉”为生,已不屑于开口骂她。
几人挤在逼仄的房中,谢臻居然占据了卧榻,而灵鸷栖在绳床之上,这让时雨大为不满。他自然是不肯当着谢臻的面化身雪鸮随处安身的。被半夜唤起的掌柜回复说今夜并无空余客房可以腾出,最后他们索性谁都不睡,一起秉烛夜谈到天明。
绒绒对时雨这段日子的行踪十分好奇,不停地追问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时雨只说自己在玄陇山罔奇那里小住了几日,后来又去了长安。白蛟慕牡丹花妖的艳名,非要他一起去赴什么洛阳百花宴,结果发现也不过如此。
绒绒听了,撇着嘴说:“好生无趣,你早该回来了。”
她似乎忘了自己过去的数千年也是在这样的“无趣”中度过的。
绳床在灯下轻轻摆荡,灵鸷微阖双眼卧于其上,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几个人的影子颤巍巍地映在壁上。时雨被烛光晃得忐忑,躬身去拨弄烛心,整间屋子顿时亮堂了不少。灵鸷用手横挡在脸上,时雨笑了笑,整个人仿佛随着新结的灯花暂时安定了下来。
谢臻问时雨:“你已猜到福禄镇下面是蜃龙,又及时赶了回来,是不是已有了主意?”
时雨如今看谢臻顺眼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结识的所有“人”中,谢臻才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时雨说。
这一年上元节,福禄镇出现了前所未闻的怪天气。朗朗明月高悬,初春寒意未消,镇上的人们趁着新年的余兴踏月观灯,笙歌胡舞正酣,天边竟然起了滚滚旱雷。
谢臻正携酒在灯下看众人踏歌,雷声起时,绒绒招呼他去了枯井处,时雨和灵鸷已等在那里。蜃眼上空黑云渐旋结聚,雷惊电激之中隐约有银白龙尾迤逦而过。谢臻疑心自己眼花,却听灵鸷对时雨说:“是你唤来了白蛟?”
时雨点头,“蜃龙与蛟龙古时乃是近支。白蛟告诉我,蜃龙喜在正月月圆时求偶,两龙之间以云雷相邀。如有所成,七七四十七日之后,蜃眼将在交媾时开启。”
听了他这番话,就连灵鸷也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绒绒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要让白蛟出卖色相去勾引蜃龙?”
时雨笑道:“就算他有这个胆量,蜃龙又怎会看得上他。”
几道雷电追着他们的脚跟炸开,绒绒一边骂着白蛟,一边往灵鸷身后躲,灵鸷为免谢臻受池鱼之祸,出手将电光化解在掌心。
“别闹了。”
白蛟对白乌人始终有些畏惧,生怕被他从云中拖下来吸去一身修为,赶紧消停了。
“蜃龙在沉睡中也可行事?”灵鸷对此事一知半解,不禁有些怀疑。
“自然是行不通的。”时雨也不敢再开玩笑,“不过白蛟听过一个典故,将无怨之血持续滴入蜃眼,四十七日之后蜃眼同样会开启一霎,到时只需扛过蜃气和蜃眼之中的云雷之击,或能穿过蜃龙身躯,窥见它覆盖之物的真容。”
“只需无怨之血?”灵鸷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云中盘旋的长影,“那他此刻电闪雷鸣又是为了什么?”
时雨支吾道:“白蛟说,这样或许能唤起蜃龙潜在的本能,让蜃眼开启得更为顺利。”
“确有其事?”
“嗯……一试又何妨!”
灵鸷明白了,白蛟的方法多半也是道听途说而来。整件事十分荒诞,就和出谋划策的人一样靠不住。
他对此竟也不感到惊奇,木然问:“你再说说,什么是无怨之血?”
“我知道!”绒绒抢着说:“这无怨之血呀,便是心甘情愿献祭之血,故而血中不可有一丝惊惧、悔恨和怨憎……也就是说,随便找个冤大头是行不通的。”
时雨点头以示绒绒所言非虚。事已至此,灵鸷反而想通了,荒诞就荒诞吧,他若一直循规蹈矩也走不到这里。“那就用我的血试试。”
“你不行!”时雨脱口而出。
“为何不行?”灵鸷抬眼看他。
绒绒掩嘴窃笑不已,看来是知道内情的。但她迟迟不肯开口,时雨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无怨之血还须是男子纯阳之血……”
他言下之意指的是灵鸷还算不上真正的男子。
灵鸷也不生气,“那你来!”
绒绒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补了一句:“不但须是男子,还得是纯洁的童子血呢。灵鸷你眼力好,时雨他最合适了!”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时雨恨不得灭了绒绒,强忍着面上的火烧火燎正色道:“心甘情愿又有何难?但蜃气不可小觑,我需以玄珠护卫献祭人周全,无法分心二用。”
“要是这蜃龙喜欢美色,我吃点亏倒也不要紧。”绒绒娇笑道:“现在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了。其实呀,只有凡人中的童男子才有无怨之血,神魔仙妖、鬼怪魑魅都算不上纯阳之躯。”
忽然间,谢臻觉得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的身上。开什么玩笑,流血就必得有伤口,想想都觉得疼痛,何况还要持续四十七日之久。
他连连摆手,“你们休要看我。但凡流血之事,我必定又是惊惧、又是悔恨哀怨,实在难堪重任!”
绒绒拍着胸口:“放心,我可以想法子找到灵药保你伤口不痛。”
时雨鄙夷道:“几滴血而已,要不了你的命!”
灵鸷看他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期许。
谢臻哑然,沉吟了一番后,不无遗憾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朋友有难,我自当万死不辞!可我这个人一向放浪形骸,这童子之血……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他说罢,其余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消化他话中的意思。谢臻体谅他们均是神仙中人,寻思着是否该用更直白的言语让他们领会。斟酌间,他忽然腕上一痛,等他回过神来,时雨已将带血的簪子重新抛还给绒绒。
“哎呀,流血了!”绒绒眼疾手快地执起谢臻的手,将他腕上淋漓而出的鲜血撒入枯井,“浪费了多不好。”
整个福禄镇的地表在雷声中微微一颤,灵鸷再度感应到井口散发出的蜃气。
“白蛟说,这血没问题。”时雨欣然道:“今日可算是第一日!”
他们在玄珠的护持下退避到安全之处。绒绒替谢臻包缠伤处,眉开眼笑地说:“真没想到……我果然没看错你。”
谢臻心如死灰。灵鸷走近看了看他的伤口,也朝他笑了,“下回不必如此谦虚!”
第39章 男女大欲
时雨回来后,头一件事就是让白蛟带走了稍割牛,绝不允许他们再从事“卖肉”的行当。他们又搬回了客舍中仅有的两间上房,重新过上了高枕无忧的日子。
谢臻恍然觉得自己变为了另一头稍割“人”。自打上元节那天起,每到夜里,时雨都会与他一同去到枯井边,亲手将他腕上新鲜血液滴入蜃眼。他腕上的伤口割得极巧妙,既能保持血量,又避免伤及筋骨。日复一日,放了血再包扎,包扎好了再放血。
因为这血的缘故,谢臻忽然变得重要了起来。从前对他不假辞色的时雨态度和缓了许多;绒绒说话算数,当真找来不少从未见过的灵药,什么千年王八万千蟾蜍,但凡能延年益寿、补血安神,也不管在谢臻身上起不起作用,统统侍候他喝下去再说。不出半月,谢臻的面庞眼看着红润饱满了起来,常常静坐着就有鼻血淌下,手腕放血一事也习惯成自然。他十分怀疑,若有一日不割,自己是否也会像那头稍割牛一样“困顿欲死”?
有了两间上房,四人不必再挤在一处忍受客舍掌柜异样的眼神。灵鸷并未觉得绳床有多么难以忍受,但换了床榻他照样安之若素。刚腾换房间那晚,他事先不知有何安排,回房时已见雪鸮静静闭目栖在窗下。灵鸷不发一言,弹灭了烛火倒床就睡。黑暗中的雪鸮抖了抖羽毛,悄然睁开眼睛看着床榻上的身影,长夜如同揉皱了的锦缎,被轻轻吁出的一口气熨得春水般滟潋平滑。
绒绒以照料谢臻饮食起居为由强行留在他房中。有灵鸷在时,谢臻还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说不过去。他劝绒绒另觅住处,实在不行与时雨、灵鸷挤一挤也可。绒绒伤心愤慨地责问谢臻为何要厌弃于她。谢臻忙说自己只是不想坏了她小姑娘家的名节。
绒绒素手一挥,作为一个活了上万年的小姑娘,她从未听说过什么名节。时雨也出来作证,名节这玩意儿绒绒确实没有。
谢臻本想抗辩说,绒绒没有名节,但是他有!然而他现在孑然一身离家千里,带病之躯不知何日终结,在这荒凉的世外之地,除了灵鸷他们,谁又在意他是谁……细思之下,其实他也可以没有。
既然如此,他懒得多想多说,随她去吧。在绒绒眼里,他与一块肉也没什么分别。
绒绒有了新乐子,时雨和灵鸷耳根清净下来。清净也有清净的坏处,时雨眼里容不下旁人,可是当灵鸷目光扫过他,他又觉得无处容身。
无人在旁时,他问灵鸷:“你是不是为了蜃眼才让我回来的?”
灵鸷摇头。
“那是为何?”时雨心中一喜。
灵鸷不耐道:“我的衣裳补好了?”
衣裳……衣裳!
四十九日未到,蜃眼是否能开启还未可知,为灵鸷补衣裳才是时雨眼下最棘手的事。时雨从长安带回几身蜀锦新袍,章彩绮丽,皎如月华,他思量着灵鸷定会见之欢喜。不料灵鸷这一次却迟迟未将它们穿在身上。
时雨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几次追问灵鸷何不弃旧换新?灵鸷说,每逢换上新衣都免不得一场恶战,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不如暂且将就着。
其实几身衣裳算得了什么,他就算是想要九天上的云锦天衣,时雨也肯去寻来。然而灵鸷若不愿舍弃旧的,那旧的便是最好的。
时雨惯于精雅,可毕竟不擅针线活计。幻术是万万用不得的,让识破法术的人看了凭白闹出笑话。他又不愿辜负灵鸷嘱托,将此事假手他人,无计可施之下,匆匆又去了一趟玄陇山。
罔奇的山神洞府中新得了个南海鲛女,长得甚是柔美动人,还有一副好歌喉。时雨负气出走,在罔奇那里暂住了些时日,那鲛女对他一见倾心,罔奇也有心让鲛女为他解忧。可时雨却嫌海生族类其味腥膻,从不肯让她靠近自己五步之内。
这一次时雨去而复返,又指名道姓要找鲛女,罔奇还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老兄弟心中十分欣慰。时雨和鲛女闭门室内整整一夜,里面曾传出各种古怪声响,屋外徘徊的罔奇听得百爪挠心。
次日时雨心满意足而去,罔奇免不了要向鲛女问个究竟。鲛女支支吾吾说时雨不让她多嘴,实在架不住罔奇威逼利诱,这才道出实情——鲛人善织绩,时雨此番前来,乃是特意向她求教缝补衣服的法子。
罔奇气得两眼昏花,对时雨既哀且怜。不争气的东西,枉费自己日日陪他喝酒,屡屡苦口婆心,不但将自己与六个夫人琴瑟和鸣的秘诀悉数传授给他,压箱底的各种“好东西”也都拿与他看了。他倒好,一转头眼巴巴地学会了针线女红,莫非来日还要生儿育女?
罔奇断言,时雨之所以会迷恋那男女未定的白乌人,只是因为他还未解风情,他对灵鸷是敬畏,是好奇,是屈服,是孺慕……而非男女大欲。
罔奇这话说得没错,从前时雨不懂。拜罔奇所赐,他虚心受教了一番,结果发现,从那以后他所听过的靡靡之音,旁观的淫艳嬉闹,研读的春宫秘戏通通活了过来,里面的人儿全都冠上了同一张面孔。
此刻灵鸷就在时雨一臂之外,静观看他用生疏的手法织补衣物。灵鸷越是心无旁骛,时雨心中越羞愧不安。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些污秽的念头,然而它们一如蜃气悄然孳生,不觉间已荡平克制与迟疑。
平稳而绵长的是灵鸷的气息,时雨手上针是钝的,线是乱的。他对灵鸷说那鲛女的多情,罔奇与他六个夫人逐一重聚皆大欢喜,还有洛阳百花宴上的种种逸事,南蛮子恋上了翠华山的地仙,白蛟重开鬼市的酒肆,他们都劝他回到长安去……
他在衣上打了最后一个结。灵鸷如释重负,“补好了?”
时雨一阵气馁,“难为你为了这身衣裳听我一通废话。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反正你也不在意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更不会想着我。”
他将衣服抛给灵鸷,赌气道:“我只能补成这样了。”
时雨这次回来后再也没有叫过“主人”,灵鸷也不放在心上。他翻看被时雨补好的衣摆,针脚勉强算得上平整,但比绒绒强多了,也比他自己做得好,没什么可挑剔的。
“多谢。”
灵鸷变得客气了,时雨反而有些不自在,“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嫌弃就好。”
“是么?我以为很难。”灵鸷提醒道:“你身上都是汗。”
“谁让你在旁盯着我看!”时雨脸一热,索性破罐子破摔。
灵鸷抽走衣裳,默默从他身边走开。
“你不骂我吗?”时雨忽然问道。
灵鸷疑惑回头:“我为何要骂你?”
“因为我此时心中所思之事十分下作……喂,你去哪里?”
“我就不打扰了。”
时雨明明听出灵鸷的声音已冷了下来,却仍不知死活地去捞他手腕,“你不问问我所思何事?”
他的手刚沾到灵鸷肌肤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掼向墙壁。客舍的薄壁经不起折腾,因而灵鸷未动真格。
“孽障!”
时雨倚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自己将错位的胳膊复原,伤处的疼痛让他龇牙轻嘶,心中反而痛快了。他展颜一笑,似夭夭桃李,有灼灼辉光。
“你心中无我,又下不了手杀我。这可如何是好?”
灵鸷恼怒且困惑。他试图像对待绒绒那样与时雨好生共处,绒绒虽整天嚷着采补双修,却从未给他带来如此困扰。
失神的瞬间,时雨这小贼又趁机窥探他心思。
“我不是绒绒,用不着你屈尊迂贵视我为友。”
“那你回来干什么!”
灵鸷怒火中烧。
时雨有种带着苦涩的欣慰,至少自己现在可以轻易激怒他了。
“你不知我为何回来?”他仰着脸注视灵鸷,“是因为日后你我将要同为男子,所以我不能有非分之想吗?”
“不是。”灵鸷冷淡道。
白乌人并非生来阴阳已定,日后虽可抉择,也难保不会阴差阳错,所以他们对这些禁忌之事反而不像外族那般视同洪水猛兽。什么“兄弟之契”、“金兰之交”的乱风,连灵鸷这样不问闲事的人也偶有耳闻。只要不妨碍族中的繁衍生息,都算不得大事。
“难道是怪我出身异族?”时雨不依不饶,“还是你对族中婚约存有顾忌……”
“你并非我心中所求!”
时雨的委屈更甚于失落,他只是没有料到灵鸷能直白至此,垂首恨恨道:“我有哪里不好?”
灵鸷闻言,竟拔腿朝他走了过来。
时雨不知他意欲何为。他内心已遭重创,灵鸷若此时再让他皮肉受苦,未免有些过分了!
灵鸷半蹲在他身前,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美人吗?”时雨强作镇定地嘟囔。他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听来蠢透了,后悔得直想抽打自己。
他的睫羽在灵鸷毫不遮掩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让灵鸷莫名地想起了木魅初生时的羽翼、凋零前的空心树、镜丘上的一场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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