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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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说来,小苍山除去空心树,再无其余草木?”
“正是。”
灵鸷想起了空心树开花的时节,从凉风坳到鸾台,整个小苍山被如烟如霞的花海所笼盖,没有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极致到令人生畏的美,就连抚生塔下的天火都为之黯淡。然而花期一过,只余满树雪白。
小苍山罕有异色,大部分时日都在这一片白茫茫中。从前灵鸷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阅过了小善的回忆之后,他才会忍不住地去想——昊媖先祖将空心树带回小苍山的初衷,究竟是为它的用处,还是为它的荒芜。
绒绒嗔道:“我还没说完呢,更要命的事还在后头。上骈和桑林对汐华极为珍爱。汐华死后,上骈暴怒,誓要堤山氏陪葬,被伏羲和女娲两位大神劝阻。上骈将相夷登天求助一事归咎于伏羲,连天帝也被他恨上了。就在这时,烛龙的长子钟鼓与好友钦丕私自屠戮堤山氏一族,被天帝臣子葆江察觉。为防葆江告密,钟鼓和钦丕联手将葆江杀死在昆仑之阳……”
“等等,此事与烛龙之子有何关联?烛龙究竟有几个儿子?”谢臻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唉,跟你们这些凡人说话太费工夫!”绒绒嘴上抱怨,讲故事的兴致丝毫不减,“我所知的烛龙有三个儿子:钟鼓、晏真和长鳐。他们都自幼与汐华一块长大,感情甚笃。钟鼓爱慕汐华已久,上骈也有意将爱女嫁与烛龙之子,无奈汐华不为所动,此事不了了之。但钟鼓亲眼所见汐华为相夷心动情伤,最终惨死相夷之手,他不恨相夷才怪!”
“堤山氏一夜之间毁于不尽天火,只有相夷和少数几个族人外出狩猎逃过一劫。钟鼓和钦丕犯下大错,宁死不悔。不知为何,本应对他二人施以天罚的昊媖避走聚窟洲。天帝遂命青阳出手,杀钟鼓、钦丕于钟山瑶崖……”
谢臻问绒绒:“青阳不是你的主人吗?”
“我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手上沾血。”提及青阳君,绒绒的语气变得惆怅,“他从瑶崖回来之后,独自在碧梅林枯坐许久,一身血衣也未脱去。我问他:‘你是难过吗……是害怕吗……’他抱着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不停地说:‘不是的,毛绒儿,我是高兴。’我不喜欢他身上龙血的味道,我更知道,高兴的时候不该是那样的。后来他再也没有‘那样’,就连在我面前,他也越来越像如今的青阳君。那件事后,天帝总算记起了他的存在,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开了苍灵城,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的事无需我多说你也能想到。上骈认定人的蔓延是万恶之源,堤山氏的下场并不能教他解恨,他还要将下界的真人屠杀殆尽。据比求之不得,他厌恶神以外的一切生灵,又素来好战。许多真人部族因此惨遭覆亡。相夷说服了剩余北方部族的族长联手相抗,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于是相夷再度求助于天,女娲、伏羲说服不了上骈和据比,又无法坐视无辜的苍生受难,不得不出手相助。两方积怨益深,天帝也无法化解干戈。”
“相夷终死于洪水,上骈将他身卸九块,分别悬挂于昆仑墟九门之上。天帝为之震怒,麾下众神力主严惩无法无天的上骈、据比。可是钟鼓死后,烛龙一怒参战,矛头直指天帝。桑林大神存心仁善,但她痛失爱女,也归罪于天帝和女娲一系对真人的袒护。大战由此而起,竖亥、神农不满上骈暴虐无常,都站在了天帝的一边。原本此事只关乎真人的生死存亡,到后来演变成天神之间持续千年的一场厮杀。”
“你的意思是,上骈、据比、烛龙和桑林联手,而天帝、女娲、伏羲、神农、竖亥率众天神镇压……”谢臻尝试着将头绪理顺,“听起来前者于理于势都不占据上风,为何此战延绵千年未分胜负?”
绒绒说:“你有所不知,在始祖大神之中,天帝有后土之德,女娲能造化万物,伏羲判分阴阳,神农泽被草木五谷、竖亥执掌天时数理。他们经营天地,造福苍生自然不在话下,但论毁天灭地,却不及上骈一方。”
“说来听听。”谢臻难得被勾起了兴致。
“上骈统山川河海,桑林主日月星辰,据比通幽冥疾疫,烛龙更是始祖大神之中最为善战者,御风雷水火。他们这一方除去各自部属,尚有
龙伯、贰负、巨灵、天吴、犁?、祖状、刑天、蜚蠊、屏翳、神辉、帝休等大神随战。幸而天帝麾下善战者也有西王母、武罗、禺虢、青阳、旱魃、玄女、应龙、陆吾、离朱、英招……这些大神们分别下率的部族和属神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也记不住。总而言之是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几乎所有的上古神灵都被迫卷入其中,想要收手也身不由己了。”
“你不是说有十尊始祖大神,为何参战的只有九位?”谢臻困惑道。
第34章 众神之战
“是吗,难道我说漏了?”绒绒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想扳着手指数一遍,无奈毛茸茸的爪子不太好使。
“这不可能呀!”
“鬼母。”灵鸷不得不提示道。
“对对,鬼母!别急,我正要说到她呢。鬼母是始祖大神里最最神秘的一位。她既不暴虐,也不仁慈,除去聚合抚生之外,她好像再也没有掺合天地间的事,终年不离南海虞山,众神对她知之甚少。白泽卷轴中并无关于她的描述,青阳也从未见过她真容,所以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想来十分可怖。”
“何出此言?”谢臻常听绒绒说起那些旧日天神,不是马身人面,就是虎身双翅,要不然就八首八面……总之长什么样的都有。他实在想不出这个鬼母还能可怖到哪里去。
绒绒咋舌道:“相传鬼母每日清晨都会产下十个鬼孩儿,日落之前又会将它们当做点心吃掉。生了又吃,吃了又生,周而复始……这难道还不吓人吗?”
“确实古怪,但她既然身为始祖大神之一,想来也有了不得的本领。”
“鬼母擅幻变,乃天地间灵力至强者,可再造虚妄天地。时雨的摄魂幻境在你我看来十分玄妙,若是与鬼母相比,恐怕只是皮毛。抚生封存入孤暮山山心,其上的结界就是鬼母所为。千万年里,无数人神走兽上下于孤暮山,不要说抚生的下落,他们就连自己所见的是否为孤暮山真容、此山究竟存不存在都无法确定。”
谢臻似想起了什么,却未打断说得正起劲的绒绒。
“上骈杀红了眼,他想借着抚生的力量压制天帝一方。天帝这边也有神灵提议,必须先下手得到抚生,方能终止这场恶战。欲得抚生,必须破开孤暮山结界,此事唯有寄望于鬼母。可是任他们在外斗得死去活来,鬼母始终不闻不问。两方天神都曾派人前往南海虞山,连她的面也没见上。”
绒绒长吁了口气,“直到烛龙亲自去求见鬼母——他是始祖神中唯一与鬼母有过交情的,听说他的儿子在年幼时被送往过南海虞山学艺。谁也不知道烛龙到底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乖僻至极的鬼母,鬼母竟然同意为他破开孤暮山结界。至此所有始祖大神无一能在这场大战中置身事外。”
“单凭鬼母之力就能破开孤暮山结界?无人可牵制鬼母,不怕她独自将抚生占为己有?”谢臻不喜权术,但他毕竟出身世家,其中的门道见得多了。有欲望之处就有争端,无论人和神都不能幸免。
“你说对了。为防鬼母独得抚生,她当初为孤暮山设下的结界乃是死局。她知晓结界所在,破开它却必须以身相殉。”
“她宁肯如此?”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无人窥见其中经过。鬼母与抚生结界同时消亡,相传一瞬间清灵之气暴逸而出,天地四极、虚实之境皆有所感。上骈和烛龙昭告诸神,只要斩尽下界余孽,肃清万物,平息战乱,他们将把抚生重归于天。届时他们再不会被下界所累,遍地皆是洞天福地,天地灵气将只属于神灵所有。”
“我为苍生,谁人为我……”谢臻自嘲道:“换做是我,难保不会就此弃战了。”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人人皆像你一般软骨头,这一战根本打不起来。”
“我也不想要什么抚生。不用流血厮杀,随便找个地方逍遥度日多好。”
灵鸷看向谢臻,“你真的相信拥有抚生者会甘心于将它重归于天?今日他肃清万物,来日神灵也会分为三五七等。弱者终无逍遥之地。”
“就是就是!”绒绒忙不迭点头,“当时不少天帝一方的属神也被蛊惑,犹豫应战者有之,倒戈相向者亦有之。天帝所率之师本是替天行道,拼杀混战之后,为谁而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抚生落在谁的手中。我看过白泽卷轴,上面描述孤暮山下尸横遍野,与修罗场无异。竖亥大神死于上骈之手;据比被女娲、伏羲合力诛杀,死前折颈披发,断一手,茫然游走七日七夜才倒地而亡。神农被烛龙重伤,应龙、女魃这些天帝近臣逐一战死……青阳幸得与昊媖联手,才在上骈手中逃过一劫。”
“昊媖!”因着灵鸷的缘故,谢臻听到这位白乌先祖的大名时也格外留意。“是了,之前始终未听绒绒提及昊媖。”
事关昊媖,绒绒也不敢张口就来,她朝灵鸷眨巴眨巴眼睛。
灵鸷开口道:“孤暮山结界破除后,昊媖先祖感应到抚生已有裂隙。山心暴露,但其中尚有浑沌三神兽把守,她也靠近不得。白乌氏只能守卫于山心之外,以防外力将其损毁。”
“白乌氏两不相帮?”
灵鸷如今知道了昊媖的两难之境,苦笑道:“就算她有此想法,但白乌氏受命于昆仑墟,与天帝并肩作战乃是本分。依当时情境,单凭白乌一族是守不住抚生的,要想终结这一切,只能让此战休止。”
“以昊媖的立场,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站在上骈那一边的。”绒绒用爪子捂住了眼睛哀叹道:“可惜了她和晏真……晏真长得那么俊,她怎么下得去手!”
“我倒觉得昊媖的本意并非杀了晏真。她那个时候去见晏真,或有别的深意。”谢臻对昊媖一无所知,但她是灵鸷至为崇敬之人,蚌精也说灵鸷与她有几分相似。以谢臻对灵鸷的了解,万不得已之时,他或许下得了狠手,但绝不会使出诱杀的手段。
灵鸷的手指划过通明伞,他似乎能感应到曾经的“烈羽”在其中铮鸣。
“依我族中流传下来的说法,孤暮山一战中,昊媖先祖和青阳君曾找到上骈一方的大将,对其晓以利害:一旦抚生离开孤暮山山心,恐有碎裂之虞。然而对方非但不信,还带来了部众埋伏于一侧。冲突之下,昊媖先祖和青阳君将其诛灭。我当时听过也未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说的极有可能就是朝夕之水所发生的事。”
“可小善不是这么说的呀!”绒绒怎么也不肯相信小善记忆中那个抚琴的黑衣少年会是坏人。
“我族人的说法未必全是实情,但小善也只是一面之词。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有青阳君知道。”灵鸷黯然。
绒绒口中喃喃:“为了这个,我也要去当面问问他。”
“晏真死后又发生了何事?”谢臻问:“天帝一方究竟因何取胜?”
灵鸷说:“与白乌无关之事我所知不祥,还是让绒绒来说。”
绒绒有些汗颜,“后来的事白泽卷轴上也记录得十分含糊。我只知桑林战死,女娲、伏羲也为之力竭。说起来,桑林大神一直是反对破开抚生结界的,可惜无人肯听她的劝阻。我听青阳提及,天帝许诺过只要桑林及时抽身退往归墟,便可前事不咎。桑林答曰:“为时晚矣”,拒绝了天帝的慈悲之心。桑林死后,上骈大恸,恰逢此时,神武罗为天帝借来奇兵,上骈随之陨落。”
“到底什么是‘奇兵’呢?当时几乎所有的天神部族都已卷入了战局,我实在想不出何处还有‘奇兵’可借。可是白泽卷轴上对此一笔带过。我问过青阳,他说他当时并未在场,不可妄下断言。哼!他一定是知道的,只是故意搪塞于我。”绒绒气鼓鼓地,很快又陷入了纠结之中,“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烛龙杀死了孤暮山山心之中的浑沌三神兽,抚生唾手可得,不知什么缘故,最后竟然功败垂成!烛龙死前狂怒甩尾,将孤暮山拦腰截断,本已有了裂隙的抚生如何还保得住?好端端的一个天地至宝就这么没了,从此清灵之气四散开来,慢慢被消耗殆尽,再也不可能重回天真地秀的往昔。”
“抚生残碎后不久,孤暮山一带灵气与戾气盛极一时,直到抚生塔铸成,逆神们的元灵才被困入其中。他们残余部众多被屠尽,剩余的也沦落成魔。天帝一方虽然得胜,同样伤亡惨重。剩余的几位始祖大神强撑着重整天地,但也无力挽回颓势,更无法再将抚生聚合。神农大神偕竖亥元灵最先归寂,随后女娲、伏羲和那些伤重力竭的天神都逐一退往归墟。三千年前,天帝五衰之兆已现,不得不弃昆仑墟而去。在他离开前,那些战后幸存的真人部族和神族后裔便已所剩无几。反倒是女娲引绳于泥中而造的凡人度过了天劫……”
“看来,身为浊物也没什么不好的。”谢臻笑着轻抚绒绒颈后皮毛。
绒绒微眯着圆眼睛说:“我们这些天不管地不收的‘妖魔鬼怪’不也是一样?”
饶是绒绒口齿伶俐,一口气说完那一大通话,难免也有些倦了。
灵鸷说:“你似乎想起了很多事。”
“我这脑子浑浑噩噩的,那些旧事好像是我亲历过,有些又像是我在卷轴里所见,或是听人说起……我似乎记得,又似乎忘了。”绒绒难得谦虚了一回,“这几日我找了个极虚静的所在,不眠不休冥思苦想,可有一件事我还是没能想通……”
谢臻夸赞道:“难为你如此费心伤神。起初灵鸷说你躲起来想事情,我还有些不能相信。毕竟隔了一万多年,能想起这些已属不易,不必再为难自己。”
“什么一万多年?”绒绒一愣,“你以为我想的是孤暮山之战?那些陈年旧事记不起来也罢,我才不会为此伤神呢。我想不通的是,时雨为何宁肯负气离开,也不与我双修?”
绒绒越说越唏嘘:“我有什么不好?我貌美又博识,还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有眼无珠又岂止是时雨,我们四人一路为伴,为何就凑不出一对鸳鸯?”
她哀怨的目光扫过灵鸷,灵鸷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身心皆进入定静之中。那目光于是又落到了谢臻身上。
谢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毛茸茸的紫貂,绒绒的原型让他想起家中祖母所豢养的那只油光水滑的狸奴。每到寒冬时节,狸奴也是这样蜷在他脚边……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绒绒目光已在他周身巡视了一遍,忽而变回了绿衣少女,随之入耳的声音也变得极为娇柔。
“你这次受伤也有我的过错,我对不住你。不如……你与我双修,我或能助你长生不死!”
谢臻坐了起来,往床榻深处挪了挪,客气道:“君子记恩不记仇,我又怎会怪罪于你?”
因为地处西北的缘故,福禄镇的白日光景远比中原漫长,一天一天,日子过得很慢。谢臻有时倚坐在客舍的枣树下晒太阳,抿一口高昌客商相赠的乳酒,看刚刚跳罢了舞的胡姬在廊下吃杏子,鼻息间淡淡的羊脂和黄土气味萦绕不去,他常有一种自己已在这个小镇过了一辈子的错觉。
灵鸷和绒绒仍未解开蚌精留下的谜题,福禄镇还是那个福禄镇。谢臻半开玩笑地问过灵鸷,如果始终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岂不是要在这里耗上一辈子?灵鸷回答说,三百岁之前他必须返回小苍山。
第35章 五斗米事
谢臻算了算,距离灵鸷三百岁还有一百零二年,难怪他一点也不心急。
灵鸷也曾提起,可以先陪同谢臻云游采药,也可护送他回到金陵。谢臻在甘暖的日光下昏昏欲睡,一时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最着急的当属客舍的掌柜,谢臻的玉佩早就私下充作了旅资,又过了月余,这三个古怪的异乡客仍盘桓不去。
掌柜的记得他们原本三男一女,后来那个不似人间客的郎君没了踪影,但仍是两个年青人领着一个俏丫头住在一间房中。他们既非客商,也不是游侠儿,终日不见迈出客舍半步。姓谢的公子时常还在客舍中露个面,与人闲聊小酌一番,另外两人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阅南北行人无数的掌柜也拿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掌柜曾遣跑堂的借送饭食为由,在他们房外打探过数次。据跑堂的说,里间时常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他有次趁谢公子不在房中时推门而入,并无另两人的踪迹,可没过多久又听房中传出了绿衣姑娘的娇笑声。霜雪砌成似的锦衣公子偶尔会让跑堂的代为煎药。客舍好几双眼睛从未见他出过门,那辨不清是何物的“药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跑堂的与人描述这些怪事时,眼睛因惊恐而睁得滚圆。姓谢的公子怕不是被两个鬼魅缠上了。掌柜的见识广一些,观那锦衣客和绿衣少女的样貌举止,与传说中的狐精极为相似。但无论是鬼魅还是狐精,为何要住店呢?掌柜每每想来,背上便冒出一层白毛汗。
谁也没有胆量强行驱赶于他们,然而谢公子的玉佩看似贵重,在这荒芜之地也没多大用处。说好了至多能抵一个月旅资,眼看时限将到,他们仍无去意。掌柜的几次试探于三人中最正常也最和善的谢公子。谢公子连称抱歉,说一定会与“友人”商议此事,然后许久也没有消息。
谢公子口中的“友人”指的多半是那锦衣客。他虽行踪诡异,但掌柜的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明明他不曾做什么奇奇怪怪之事,也并不凶恶,下榻至今,掌柜与一干跑堂、马夫、火夫都不敢直视于他。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向他讨要旅资。
灵鸷自己意识到有旅资一事存在,是在谢臻的氅衣神秘消失之后。
谢臻病后畏寒,灵鸷本想替他物色一件当地人爱穿的羔子皮裘。绒绒想起包袱里有件华丽的紫金鹤氅,正愁无处可用,于是就拿来给了谢臻。谢臻乃识货之人,平日里对它也颇为爱惜。
“对不住了。我已向金陵去信,稍以时日定然会将它赎回来。”谢臻赧然。他对钱财一事鲜少上心,然而这氅衣非他所有,而且一看即非凡品,偏偏在客舍掌柜眼里,因为看不出是什么皮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他如今也算尝到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弄清了来龙去脉的灵鸷为之一怔。他问:“我们住在此处每日都需付银钱?”
谢臻轻咳一声,默默点头。
难怪这段时日以来,客舍中提供的餐食从一开始的牛羊炙肉和羹酪便成了汤汤水水之物,再后来索性只有一张胡饼。这些对灵鸷来说均非必需之物,他只在特别感兴趣的时候略尝上一口,往日他接触的又皆是不饮不食之辈,因而从未往心里去,还以为是谢臻变换了口味。原来他们已是囊中羞涩。
“为何不早说。”灵鸷薄责道。
“我怕一早告诉了你,世间会多了一个烧杀劫掠的神仙。”谢臻含笑戏谑。他知道灵鸷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本就是为了迁就他才下榻此地,所以他更不想让好友为难。
灵鸷垂眸道:“是我太粗心了。”
“都怪时雨。他若还在,你我何须为这些闲事操心!”绒绒拔下一根发丝,朝它吹了口气,手中出现了一串古古怪怪的铜币,她献宝似地拿给谢臻看,“我变得像不像?”
谢臻低头扫了一眼。那“铜币”有大有小,有圆有扁,有些明显是千年前的制式。念及绒绒经手的钱币有限,平日也未刻意观察,变得不像是情有可原的。可就在谢臻斟酌着如何开口的间隙,那些钱币上已长出了一层淡紫色的绒毛。谢臻倒吸一口凉气,“这串‘钱’能维持到几时?”
绒绒朝那些长毛的钱币又猛吹了几口“仙气”作为补救,绒毛消失了,她庆幸地说:“几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客舍的掌柜已几次试探于谢臻,说他印堂发乌,极有可能被“邪祟”缠上了。这串“钱”要是落到掌柜的手中,无异于坐实了“邪祟”的身份,谢臻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绒绒手中的钱币又变成了一团毛球,绒绒将其扔到一旁,悻悻地说:“变幻非我擅长之事。”
会大骂她“废物”的那个家伙不在,另两人保持着沉默。绒绒很快又灵机一动:“我看前日住进来的那个回纥豪商花钱很是大手笔,还色眯眯地盯着我看,讨厌极了。不如我顺手从他那里取些财物,包管谁都发现不了!”
“不必。”灵鸷弹飞四处乱串的毛球,一口回绝了绒绒。
当夜,掌柜的厘清账目,正待回房安歇。一团巨物轰然落在他身前,吓得他手中烛火几欲落地。他回过神来后定睛一看,脚边竟多了只肥硕黄羊。
黄羊绵软倒地一动不动,看似刚死去不久,却通身不见血污伤口。与谢公子共居一室的那个锦衣客不知何时已站在门畔。他上前一步,掌柜的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叨扰。”锦衣客的声音低柔清冽,口气听来也还算客气。“不知这个能否抵偿旅资?”
烛火的光影在他面上晃动不定,掌柜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有些怔忡,竟头一回将那人瞧了个真切。
面前的“人”看起来比谢公子还要年轻几岁,也更清瘦一些,不似中原人长相,却又迥异于胡人,那样没有温度的皎洁让人望之凛然。
掌柜的大气都不敢喘,对方也静默无言。
许久后,那人又问了句:“你不喜此物?”
“什么?”掌柜的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等待自己回复。他哪里敢说个不字,忙呐呐地回到:“没……没有!”
“甚好。”
那人走后,掌柜犹自呆立了片刻。直到手中的烛火快要燃到尽头,他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发了癔症,但脚边的黄羊仍在,大睁着空洞的眸子与他两两相觑。
从那时起,每隔一日,掌柜晨起时都会在柜台下发现一只死去的猎物,或为牛羊,或为马鹿,偶尔也有猛兽或几只野鸡,一概的通身完好无损,也无毒杀迹象,仿佛只是莫名地弄丢了魂魄。
掌柜的更加坚信那人是狐精所变……不,定然是狐仙!起初他一看到这些动物尸身就心中狂跳,日子长了,发现无损于己身,那些被草草处理掉的兽类据说无论是皮子还是肉都为上选,卖与皮货贩子和屠户还能换回几个钱。于是他也默默受下了这风雨不改的“旅资”,对外则称是自己做猎户的亲戚自乌尾岭所得。
说起来,葬龙滩的炎火一夜之间消失于无形也是人们谈论不休的一桩奇事,大家都认定这是青阳君再次显灵,降服了复生的黑龙。于是镇上又举办了一次更为隆重的祭祀仪式来酬谢上苍,东极门的信徒为之大增。酷热之气消散后,渐渐地有胆子大的樵夫和猎户敢往乌尾岭山阴一带而去,掌柜的说法也无人起疑。
灵鸷狩猎总是速战速决,他嫌绒绒贪玩,很少带她同去。绒绒本来就颇有微词,有一次,灵鸷雨夜带回来一只死去的小貂,客舍掌柜对那油光水滑的貂皮爱不释手,隔日便让人在院中扒去了皮,还将煮熟的貂肉送了一份给谢臻尝鲜。
绒绒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愤,哭啼啼地出了门,几日后才返回,手中牵了一头长着猪鼻子、细长角的大黑牛。她特意将黑牛豢养在乌尾岭深处,也不许灵鸷再伤及山中生灵。清晨她亲自割了两大块新鲜的牛肉送与掌柜的,说:“从今往后,这个才是我们的旅资!”
猎物供给骤然中断,掌柜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可他很快又发现,绿衣姑娘带来的牛肉同样非比寻常,既如鹿脯鲜美,又似鱼脍柔滑,煎之异香扑鼻四邻皆动,数口入腹可保一日不饥。
福禄客舍依照绒绒嘱咐的法子烹制的“炙酥牛”远近闻名,一份可值百钱。更有远道而来的异域客商愿以千金相求食材和烹调的方子,掌柜的始终讳莫如深。
掌柜的委实不知那肉是什么来头,而且每次都是相同的部位。据伙夫判断,那是牛身上肉质最佳的臀尖肉。他已不去想一派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在何处宰牛,那么多被割了臀的牛最后又去了哪里。反正那三人是古怪定了,绝非他可看透。他们既无害他之意,日日提供这好肉,也不要银钱——掌柜的因“炙酥牛”发了笔小财,心中过意不去,为长久之计曾提出要分他们几成,也被断然拒绝了。他们仿佛只在意清偿旅费一事,只要回了氅衣和玉佩,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这小小客栈生了根。
第36章 虚虚实实
转眼到了年末,福利镇虽然地处偏僻,但镇上有不少中原人的后裔,纷纷为除旧迎新忙碌了起来。除夕那一天是“月穷岁尽之日”,照例是要贴桃符、悬苇索,以驱疫疠鬼邪,福禄客舍也不能免俗。往年掌柜的总是里里外外张罗,今年却有些忧心忡忡。谢公子身边的“邪祟”是驱还是不驱,万一冲撞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入夜,绒绒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客舍中守岁的一干人等昏昏睡去了。她与灵鸷、谢臻上了屋顶。天边无星亦无月,雾蒙蒙,暗沉沉,天与地显得极近,远处也看不清晰,好似莽荒中只余下这小镇。
绒绒说着连日逛庙会的见闻,还有黄昏时撞见跑堂削桃符的趣事。
“……他竟以为我会怕了那桃木。我顺手接过来,替他削了几下,他眼珠子都快掉脚上了,笑死我也!谢臻说得对,他们果真把你我当成了‘邪祟’。那桃木做的神荼和郁垒一点也不像呢,他二人看了也要气得半死!”绒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奇怪得很,忽然间好像再多的话也填不满这巴掌大的地方。
她安静了片刻,又道:“我已不记得自己在下界过了多少个除夕,都快忘了,这不是我们的节日。灵鸷,想不到你离开小苍山的第一个新岁是在凡人的屋顶度过的!”
灵鸷喝了口谢臻递过来的酒,入喉甜中带涩,据说是葡萄酿成。白乌人在盘神殿祭拜之后,即为又过了一年。在他眼中,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谢臻也说了些家中守岁的趣事,漂浮在不尽天火上的牛肉已有油脂渗出。他顾不上说话,深吸了一口那炙肉的浓香。
绒绒带谢臻去看了她养在山中的牛。谢臻以为会是满山遍野的牛群,结果只见到一只臀部肥硕的怪牛卧在草丛中厮磨打滚。绒绒二话不说拔出小刀从牛臀上割下两坨血淋淋的肉。谢臻想说生取其肉略有些残忍了,可那怪牛被割去臀肉后不但未见痛苦挣扎,反而立即变得松快了许多,站起来悠然吃着草,身上的血眼看着止住了。
绒绒告诉他,此牛名曰“稍割牛”,是她在长安鬼市的旧识——巫咸人南蛮子所赠,她原本将其养在自己开的酒肆中,离开时一度交还南蛮子代管。稍割牛身上的肉割之复生,取之不尽,久不割则困顿欲死,故而又被称为“无损之兽”。
谢臻割了一片肉送到灵鸷面前,灵鸷摇了摇头,蚌精小善的元灵已足够他支撑很久。
“其它修行之辈都与你们一样吸风饮露吗?”谢臻问。
绒绒说:“天地之大,人与牲畜的饮食有所不同,我们这些‘异类’之间当然也有所不同。有喜饮风露的,有吃蟠桃、玉髓、日月光华的,也有像白乌人一样以元灵为生,还有些爱吃男子精气骨血,或是鬼魂秽物。不过嘛,大部分都是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会像你们这样麻烦。”
“那世间供奉神灵的佳果三牲岂不是会错意了?”谢臻将炙熟的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由衷感叹道:“此物既美味又可饱腹,为何现在才弄来。备一些肉脯在身上,就可免去三餐烦恼。”
“我早就这么说过了,可是时雨不让,我有什么办法!”绒绒托腮道。
“这又是为了什么?”谢臻不解。
绒绒“噗嗤”一笑:“你还不知时雨吗?当然是他嫌稍割牛丑陋粗鄙,连带它的肉也是腌臜之物,怎堪入口?”
谢臻也笑了起来,这果然是时雨一贯的做派。
灵鸷饮尽手中的酒,淡淡道:“饮食之物若以仪容判定优劣,他能吃的只有他自己。”
绒绒眼睛转了转,“咦,你这是在夸时雨好看呢!”
灵鸷一怔,没有理会。
“时雨最恨别人说他好看,可这话出自你口中,他听了定然会高兴的。他十分在意于你,而你从未夸赞过他。”绒绒问:“灵鸷,你为什么讨厌时雨呀?”
“我何时说过讨厌他。”
“换做我或谢臻有过错,你也会如此计较吗?你只会生他的气。我本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
绒绒不依不饶,灵鸷一听到这些事就头痛不已。
“绒绒心好,待朋友一片赤诚!”谢臻打了个圆场。
绒绒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得了玄珠之后,天大地大,更无什么可困住他了。我们却还要在这里待到几时?”
街心为送神守岁而燃的篝火仍未熄灭,从屋顶看下去,福禄镇的屋舍零星散落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客舍的所在正是镇上的制高点。
谢臻说:“那日听你们提起鬼母的神通。你们有没有想过,兴许从前的孤暮山只是鬼母造出的虚妄之境,我们眼前这福禄镇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绒绒翻了个白眼:“那蚌精小善要我们回来找什么?与镇上的凡人一道过日子吗?即使鬼母已死,当初的结界消散,毕竟是存放过抚生的上古福地,又曾为战场葬送了无数天神,昆仑墟绝不可能放任凡人在上面繁衍生息。”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怎知这不是更为高明的障眼法?”
“就算这里有什么法术屏障,以我的见识和灵鸷的修为,不敢说能将其破开,但也不可能这么久以来都看不出半点异常。”
谢臻低头喝酒吃肉,抽空道:“既无异常,何不尽早离去?”
灵鸷酒后放诞了不少,找了个自在的姿势听他们说话。他屈起一腿,双手支撑着身子微微后仰,入口缠绵但后劲绵长的酒和冷冽干燥的风让他习惯了绷紧的躯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这个话题显然比绒绒揪着时雨的事不放更让他自在。
他对谢臻说:“你是见过那蚌精的。她怀有的只是抚生残片,失去了百年,碎片残余之力尚能保她历天火而不灭。若此地当真为孤暮山遗址,曾有完整的抚生在此,就算过去了一万多年,也不会半点气息都不存在。这里最为奇怪之处就是太过平凡,连个精怪小鬼也没有……”
“对,也无山神、土地!我从来没见过方圆数百里都不见一个土地神的地方。”绒绒忙附和道:“我真想对掌柜的说,别瞎忙活了,送什么神,驱什么邪,这破地方根本什么都没有!”
谢臻反正不认识多少山神土地、精怪小鬼,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他笑着说:“我家中有一次财物失窃,众人都认定是一个下人所为,他慌张是心里有鬼,镇定自若定是惯犯无疑。想不到这福禄镇也是如此,古怪是古怪,不古怪更添了古怪。”
“你只知说这些无用的风凉话!”绒绒“哼”了一声。
“或许此地太过荒僻,或许那些精怪见到你们都跑得没影了……”谢臻酒足饭饱,仿照灵鸷的样子随意往后一躺,险些从屋脊上滚了下去。灵鸷伸腿勾了他一下,他稳住身体后对灵鸷笑了笑:“更有可能这全是蚌精的诡计,从头到尾她都在欺骗你。”
这些灵鸷不是没有想过,难保谢臻说的不是实情。他太渴望找到答案,不想就这么回到小苍山,不想让堪堪亮起的一点希望在手中熄灭……所以始终不甘心就此离去。
连青阳君都没找到的抚生残片,凭什么让他一个白乌小儿觅到了踪迹?
灵鸷闭上眼,轻轻吁了一口气。
谢臻已有几分醉意,饶有兴味地看晚睡的顽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点爆竹,骤然的“噼啪”炸响惊动了好几户人家的狗儿,一时犬吠声、慈母唤儿归声、嬉笑打闹声和醉汉掀窗叱骂声交织四起。
“蚌精说,‘你所见的皆为虚妄’。何为虚妄,难不成眼前这种种皆是海市蜃楼?”
“这里离海没有十万也有八千里,哪来的海市蜃……蜃!”绒绒把玩头发的手忽然停下。
灵鸷也缓缓地直起了腰来,
没有法术结界,又全无灵气迹象,除非……这虚妄本是实体!
“你们可听说过蜃龙!”绒绒惊声说出了灵鸷心中闪过的疑窦。
谢臻如今已练就了听闻任何怪事都能泰然处之的本领。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和绒绒他们混迹在一处,才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见闻,还是另一个诡谲的世界本就无所不在,只是凡人们毫无知觉。
“人间小白泽”说:“这蜃龙又叫做蛟蜃,身长可达五千里,它本身就是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异兽,所到之处可覆盖一切,任你神仙火眼也看不透它身下之物的真容。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天帝就曾将蜃龙作为灵宠豢养在昆仑墟。初时它只是小小一尾,后来越长越大,总有天神抱怨自己的居所无缘无故消失不见。有一次众神前往九天之上的阆风巅小聚,到得那里之后才发现整座山峰化为虚无,山外者四顾茫然,原本居于山中者仿佛与世隔绝。天帝听闻蜃龙闯祸,便将它遣往三岛十洲看守门户。”
谢臻说:“史书记载,曾有古人渡海前往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寻求不死之药,偶有船只被风吹到巨海深处,看见了隐隐约约的宫阙楼台。但无论他们如何卖力向仙岛靠近,却终不能抵达——这也是蜃龙的‘功劳’?”
绒绒点头,“蜃龙常在三岛十洲之间飘摇盘旋,这些地方自然也忽隐忽现。说不定呀,他们已从那三个岛的边上经过了,只是蜃龙踞于其上,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我从未听说有蜃龙出现于下界。”灵鸷疑惑道。
蜃龙的传闻时有听说,但它们性情狷狂不羁,本性不恶却极难管束,又生来喜爱浩渺氤氲之境,所以它们不是盘踞在九天上,就是游走于沧海仙山中。放任一尾蜃龙在凡间,它所到之处绝无安宁之日。
绒绒说:“要是真有蜃龙在此,必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它长眠不动,整个福禄镇才得以依附在它的身躯之上。”
又有数道爆竹声入耳,火光亮起又转瞬熄灭,追逐打闹的孩童们奔跑着穿过街巷。谢臻为之愕然,“他们都是假的?”
“不,这些凡人血肉之躯中皆有魂魄。”灵鸷道。
“人是真的,福禄镇是真的,蜃龙也是真的……蜃龙的虚无并非法术,而是它躯体本身。如果它自孤暮山之战后便沉睡于此,一万八千年来身上覆盖尘土,长出草木,逐渐有人在上面繁衍生息也不奇怪。正是如此,我们才感觉不到任何结界的存在。”绒绒拍着腿高兴道。
“你我现在正在蜃龙的背上?”谢臻看着这灰扑扑的小镇,仍不敢相信自己和镇上的凡人一样,稀里糊涂地就有了“乘龙”的造化。
灵鸷说:“只是猜测,一切仍未可知。”
“如果小善没有骗人的话,只有这种解释说得过去了!”绒绒正处在成功破解谜题的亢奋之中,容不得半点置疑。她在半空中翻飞了几圈,又倏然闪现于灵鸷和谢臻之间,“是蜃龙就有蜃眼,十之八九就在这镇上,我们这就去找找看。”
灵鸷也有心求证此事,当即长身而起。这正合绒绒心意,她着急地催促谢臻:“快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谢臻酒后犯懒,打了个哈欠道:“我要回房躺一会,你们自己去吧。”
“那怎么行!你不相信我,我偏要让你亲眼瞧瞧!”绒绒拽上谢臻就走。
第37章 气聚蜃眼
蜃眼并非真正的眼睛,也不用以视物,它是蜃龙身上唯一一处连接虚实的孔道,相传长在其腹部,但谁也不知道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蜃龙腹部到底在哪儿。
谢臻听见绒绒抱着头口中喃喃有词,一边说着听不懂的话,一边领着他们在福禄镇四处游荡。幸亏今夜有些特殊,镇上也无宵禁,他们的行踪并没有引来侧目。只是谢臻原本就半信半疑,绒绒看上去也不怎么可靠,他拖着困倦之躯走遍了镇上大部分能走的地方,一直逛到曙色微明,他的酒也醒了,脚也沉了,绒绒还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灵鸷始终不置可否地跟随其后,看样子对于找到所谓的“蜃眼”也不抱着十分的希望。
“阴之地之交天,无形有迹……白泽卷轴上是这么说的……七三爻应上六爻,不对不对,也不是这里……哦,我想到了!”他们沿着低矮的城墙根绕了一圈,绒绒忽又掉头折返。
“绒绒,我们到底在找什么?”谢臻无力道。
绒绒说:“我观日月之相、阴阳之理、虚实之道,这蜃眼应该在基石坚固、有遮蔽、与水有关的通风之处……吧!”
她最后那个尾音让谢臻的心都凉了半截,灵鸷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
谢臻驻足长叹一声,随手指向不远处的皮货行。
“照你这么说,我们已找到了。”
皮货行夯土的山墙下摆着一排竹架子,上面晾着的几块兽皮正在风中轻轻摆荡,旁边还有一个粗陶水缸,想来是伙计用来清洗器具所用。
绒绒脸上有些挂不住,辩驳道:“还需有遮蔽……”
谢臻默默指了指山墙上的屋檐。
“我这就去看看,万一就是此处呢!”绒绒嘴硬,一阵风似地逃离谢臻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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