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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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封神四十六年正月,洪钟旷雪声中,即将续接帝位的太子卧桑,于策好之日弃位远 渡东瀛,顷刻间,天朝群龙无首,宫变遂至。

  宫变后,陷于政乱隐忧之际,皇帝迟不发诏宣揭继位储君,以致太子储位空悬,于 是,龙诞九子,九子中余八皇子们,纷纷竞相而起,皆意欲逐鹿东宫执鼎策国。

  风起云涌的波涛间,史家默默隐身幕后,备好一笼熏香,摊开簇新的卷策、备好笔 墨,在烛火下,将那些素来隐于汪洋中的八条蛟龙,—一摊开细看与端究,就不知,在 滔滔的历史沧浪下,取代过往英雄豪杰的八皇子中,谁终将跃登于顶。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六只眼珠子,直直瞪向桌面上那枚色泽澄艳的印信。

  「真品?」脸颊上有着一道长疤,看似凶神恶煞的巽磊,边拭着额上的冷汗边再度 求证。

  「很遗憾,假不了。」一脸书卷味的庞云,在鉴定完毕后两眉紧紧揪成一条直线。

  「我要宰了他!」早就处于张牙舞爪状态的翁庆余,迫不及待地撩起两袖转身找人 算帐。

  巽磊忙不迭地架住他的两臂,「你就他这幺个儿子!」那个小毛头要是有什幺三长 两短,日后他要怎幺去向他老姐交待?

  浑然不觉自己闯下大祸的男孩,一张沾满了芝麻的红润小圆脸,自烤得香喷喷的胡 饼里冒出来,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亲爹和亲舅比赛角力,而另一名长住在这里的食客叔 叔,则是苦皱着脸庞,一个头两个大地盘算着该拿那枚印信如何是好。

  庞云在两名损友纠缠得难分难解之时,悄悄将点燃战火的小毛头拉至桌旁,打算先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葡萄。」他为求镇定地深吸了口气,再伸手指着桌上让三个大男人风云变色的赃 物,「这是……从哪偷来的?」

  当这个小鬼大摇大摆地晃进家门,并大刺刺地拿着这枚印信炫耀他头一回玩小偷游 戏,就能顺利得手的伟大战迹时,他们三人的寿命可是当场短了十年。

  「市集。」乳名唤为葡萄的小男孩,边咬着手上的胡饼边回答他。

  「为什幺要偷它?」老是缺钱,那还可以去偷些银两,可偏偏他家又富裕得一毛钱 也不缺;但若是只想偷个刺激,那也别挑这种东西下手呀。

  饼馅塞满嘴的葡萄说得含糊不清,「有个姐姐……姐姐拿五两银子叫我帮她把东西 拿给她……」

  庞云意外地挑高了两眉,「那个姐姐是谁?」是唆使的?天底下有谁会想偷这种会 让人关不完天牢的东西?

  「不知道。」吃净了胡饼后,他不负责任地撇撇嘴角。

  翁庆余气急败坏的嘶吼声用力插进来,「不知道你也敢乱来?好哇,吃了熊心豹子 胆啦?别以为你娘不在你就可以……」卖磊一巴掌截断他的吼声,强行把理智尽失的翁 庆余给拖回来时,顺道以眼神示意问供的庞云手脚快一点。

  「既然是那个姐姐叫你份的,那你为什幺不拿去给她却反而把它拿回家来?那个姐 姐呢?」收到讯号的庞云,笑瞇瞇地蹲在男孩的身旁,再仔细盘问他们会落得私藏赃物 罪名的原因。

  「找不到,不见了。」当他把东西拿到手后,那位主使人早就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失 去了踪影。

  「尽问些都不是重点的问题……」没耐性的巽磊一把将手中的翁庆余推给庞云,转 而由他接手问供工程,「小子,这东西的主人长得什幺样?」

  葡萄吮着食指努力思索,「他长得……长得……」

  「长得像这样?」随手把翁庆余扔至一旁的庞云,慢条斯理地自怀中抽出一幅最近 才自知府大人那边拿来的寻人绘相。

  他漾出灿笑,大大地点了个响头,「跟他一模一样」

  一阵寒冷至骨子里的静默,瞬间笼罩在三个脸色青青白白的男人身上。

  「乖,你先到外头玩好吗?」庞云一手按着跳得不太规律的心房,强撑着笑脸先将 小祸星给推出门外,并在他一走后,迅速将房门用力关上。

  巽磊难以置信地顿坐在椅里,「竟然把他的印信给摸来了……」不会吧?他找人找 了一年都没找到,而他那个还不满五岁的毛头小侄子,才这幺一出手,就把人家的重要 印信给手到擒来?

  「不肖儿子,这回你可把你爹害惨了…﹒﹒」多年道行一朝丧尽,翁庆余呜咽地趴 在桌上啜泣,「那家伙可是所有官府和衙门上头的大老板哪。」笨儿子,头一回做坏事 就去学人家当小贼,而且什幺人不好偷,还偷这个人的?

  「现在咱们该考虑的,就是连带责任问题。」庞云叹息连天地加入头痛阵营,抚着 频频作疼的两际往坏处想,「换作是别人遭窃,那还无妨,但最糟的是这失物的主人办 起人来六亲不认,就连他的父皇和兄弟也都曾被他给办过,想当年,咱们这些朝臣们还 私底下给他颁了个封号。」

  「什幺封号?」与小贼有切身亲属关税的两人僵硬地看着他。

  「瘟神判官。」庞云丝毫不掩饰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谁碰上他谁难倒霉。」

  听完了他的简介后,巽磊和翁庆余不约而同地再回过头来,纠结着眉心一块看着那 枚烫手山芋。

  透过窗外筛落的光影,静静搁放在桌面上的那枚金质印信,幽然反射着橙澈的辉霞 ,在刻功繁琐细致的八纹龙印面上,并无篆刻其它字汇,仅只端正地雕琢了一字。

  卫。

  卫王风淮,那个被圣上列为失踪人口的皇六子。

  室内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里,庞云心思错杂地回想起这枚印信的主人。

  行事一板一眼,脾气硬得像颗臭石头,虽然能够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可太尊崇法典 正义,于是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同时,脑筋也死得很夸张,见山永远是山,见水也还是 那一池水。

  根据他多年来的观察心得,圣上至今仍是不知自个怎会生出这个极度格守律法的皇 子;霍鞑是直接把风淮当成另一个啰嗦派的卧桑避而远之;舒河和律滔则是都有着尽量 不要招惹他,和做坏事不要让他捉到把柄的默契;朵湛八百年前就立下规矩,严禁他查 案查到襄王府去扰人清闲;野焰只要一听他呼叨就开始头痛,巴不得赶快回西戎好杜绝 噪音;而怀炽每每在他杀上门来说教时,就很不得关门送客;就连最是冷面的铁勒,每 次回京通上他长篇大论时,也得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

  烦躁不安的翁庆余,在无声紧绷至一个顶点时打破一室的寂静。

  「他不是不知去向已有一年了?」这个失踪人口,不只他们在找他,就连圣上也派 人四处在找他。

  「是没错。现在东西南三内的人也都急着想找到卫王,人人都想藉这个机会好到圣 上的眼前讨赏邀功。」对官中之事了老指掌的巽磊疲惫地梳着发,「要是他在这的消息 走漏出去,我敢打赌,不出十日,三内一定会联手把这一带给翻过来。」

  翁庆余两眼一转,目光落至正抚着下巴思考的庞云县上,「结论呢?」

  「结论就是不能留着这玩意,得想办法在三内知道这消息前找到卫王并把它完壁归 赵。」没想到卫王会自动送上门来,这一点可不在他们事先预定的计划中,看样子,计 划似乎得提前执行了。要是三内的人一到,那他们的行踪也会曝光了,在大计未成之前 ,那些人可不能来搅局。

  巽磊朝天翻翻白眼,「卫王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怎幺还?」那家伙真有那幺好找就 好了,为了赶在三内之找到那位王爷大人,他可是耗了两年的时间四处搜人,可换来的 ,就是一无所获。

  「叔叔……」就在他们还没商讨出一个可行之计时,捅娄子的小毛头,他那稚气未 脱的童音又怯怯地在室内响起。

  「嗯?」庞云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将一双手藏在背后扭扭捏捏的模样。

  『刚刚我好象弄错了。」他似乎没有提到他还有一项尚未展示的战利品。

  「弄错什幺?」

  「这个。」葡萄将藏在身后沉甸甸的银袋再重重往桌上一搁,「姐姐叫我拿走的是 这个东西,而刚才那个,只是顺便拿回来的。」

  窒人的静默再度降临至三个男人的身上,而陷他们不义的小毛头,则是丝毫不把他 们的黑脸当一回事,哼着跑腔走板的儿歌,蹦蹦跳跳地晃出大门,开心地把烂摊子全都 留给身后的那些长辈去收拾。

  好﹒﹒。…好天真无邪的背影,好没良心的笑容,好无忧无虑的小贼,好简单的不 负责任!

  许久过后,喉结上下滚动的巽磊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们想,卫王在饿死街头前,会不会找上门来索回失物?」他已经开始在想象当 风淮又饿又累地揪出窃贼时,他们可能将要面临的可怕后果。

  脸上罩满半片黑云的庞云说得斩钉截铁,「为了他的面子和肚子,绝对会。」

  翁庆余慌慌张张地追出门去,「儿子!快告诉我那个大叔人在哪里!」

  一文钱……也没有。

  虽说死有轻于鸿毛或是重于泰山,但……饿死?

  太难看了。

  枯站在大街街角的风难,迎着细细的风雪,两眼不停地在人潮中穿梭,试图在人群 中找出那抹令人难忘的年幼身影,好将他给缉拿归案。

  实在是百思不解,那个前一刻还对他甜甜傻笑,下一刻就摸走银袋的小毛贼,到底 是在他身上施展了什幺乾坤大法,竟能当着他和在他身旁警戒的宫悬雨,神不知鬼不觉 地给他们来个道地的入境下马威?

  看在那个小毛贼也没多大岁数,以及他们出走在外不愿引人注意的份上,他本是想 破例容忍这类偷窃罪行不予追究,但在得知富悬雨身上所有的财产早已全数告罄之时, 他才赫然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

  点算了全身上下的行头过后,风淮发现,自小到大,他的经济状况从没像此刻如此 枯据过,要是再不快点追回那些遭窃的银两,别说是想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了,他们就 连下一餐都不知道能不能张罗出来。

  「王爷,是我对不起你……」自责得无以复加的富悬雨哭丧着一张脸。

  「怪不得你,我也太不小心了。」忙着找人的风淮摆摆手,没空去理会他的自责, 决心先把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毛贼给揪出来。

  富悬雨抚着饥肠辘辘的肚皮,「接下来咱们该怎幺办?」这几个时辰以来,他们就 只是顶着风雪站在这找人,不过他想,找不到的机率胜过找到的可能性。

  「我还在想。」聆听着他又冷又饿的音调,风淮也不得不考虑起现实的民生问题。

  他试探性地问:「依我看,不如……咱们就调头回京吧?」等了那幺久,好不容易 才退着了个回京的合理借口,他当然得咬住这个机会。

  风淮忽地止住了搜寻的目光,一双剑眉也不自觉地锁紧,抵抗性地别过头去。

  宫悬雨还打铁趁热地在他耳旁叨叨絮絮,「听说股王奉旨找你找得心力交瘁因此而 告病了,圣上已经准备改由翼王来接替滕王的差……」「别提他们。」风淮闷郁地扫他 一眼,明白地表示拒绝碰触到这个禁忌话题。

  大街上热闹喧腾的声韵,似乎都在此刻消失了,在风淮的眼里,富悬雨清楚地看见 了心伤未愈,看见了离人心上的愁绪,也看见了失望过后的全盘放弃。

  原本还以为,对京兆只字不提的风淮,在离开京兆那幺远、那幺久之后,堆积在他 心版上的那些伤痛,早就已随着时光的逝去而消失无踪,可没想到,风推从未有过一日 的遗忘,他只是将那些不愿提起的,用力压在心坎下,再用旅程上的风霜雨雪来掩盖, 好让他自己看不见,让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他暂时不去想。

  这些日子来,他一心只想逃避,想逃离那座永无宁日的京兆,逃离那些令他又爱又 恨的兄弟们,还有,他自己。

  可是他能逃多远呢?无论走得再远,即使旅途上没有熟悉的故乡一草一木,没有一 张张熟识的脸庞,甚至远离京兆来到了邻近北狄边界的边城,可是,他的心却始终都没 有离开。

  太过惦念过往的风淮离不开的,只消一眼,就连他这个外人也可以看得出,风淮没 有同样也是远走他乡的卧桑那种可以放下一切的决心,在他有着太多的不舍和眷恋之后 ,他离不开的。

  「别摆着一张脸了,先把掉的东西找回来要紧。」在富悬雨为他深锁了一双愁眉时 ,风淮扬手拍拍他的肩头。

  「怎幺找?要找出那个小毛贼,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富悬雨拍拍两颊勉强振作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且通往邻镇城乡的道路也四通八达,谁晓得那个小鬼现下是不 是还待在这城内?」

  风淮冷冷低哼,「真找不到就一家一户地搜,我就不信我翻不出他。」

  那个不过数岁的小毛贼,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候里,饿了累了总会回家吧?尤其他还 穿得挺体面的,算来应当是个富家小公子,只要把城里的每户富裕人家走过一回,还愁 找不到人?

  「挨家挨户地搜?」富悬雨愈听愈觉得不可能,「若是亮出你的身份,我相信他们 都会为你敞开大门,而这一带所有的地方官和官府也都会很乐意为你跑腿办事,可偏偏 你坚持要隐姓埋名……」

  风淮并没有听完富悬雨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只因当他在想起自己的身份时,下意识 地探手至腰际,想看看是否有将印信收好以免身份会遭人认出,可腰际所传来一片空荡 的感觉,当下马上令他本原就烦闷至顶点的心火,瞬间在他腹内集体爆炸。

  「臭一小一子……」阴阴低吼一字字地自他的牙缝中进出。

  「王爷?」官悬雨不解地看着他七奔生烟的模样。

  怒气险些冲破脑门的风淮,气炸地低首看着腰际遭人截断的印信穗带。

  「居然连我的印信也敢偷!」那个没三两重的小毛贼……竟敢撒野撤至他的头上来 ?简直就是公然挑衅权威藐视律法!

  「息怒息怒。」宫悬雨讪讪地陪着笑,赶紧在他一发就很难收拾的脾气发作前先救 火。

  「马上把他给我找出来!」风淮用力扯过他,怒焰冲霄地在他耳际轰下震耳欲聋的 响雷。

  富悬而紧捂着受创的两耳,「知道了……」

  「知道动作就快一点,咱们得快点拿回印信并且离开这一带。」风淮在他慢吞吞地 迈开脚步时,忍不住催促地拉他一把。

  宫悬雨霎时止住脚步,「又要走?」他们本是才刚刚抵达这座塞上城吗?都还没坐 下来歇歇腿,这下又要马不停蹄地往下一站出发?

  「不走迟早会有人发现我在这。』港通的窃贼,会偷印信?八成又是个想要去通风 报讯换取赏金的人搞的鬼。

  「你这是何苦呢?」富悬雨忍不住要抚额长叹,「这一年来,你坚决不回京、不泄 露身份,居无定所也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每日每日就只是漫无目的地流浪,这样的日子 ,咱们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好歹他也是个皇子啊,他哪像寻常人一样禁得起这种颠沛 流离的生活?他若是有个不妥,谁要去向圣上交待?

  他烦躁地应着,「等我想通了再说。」

  「你究竟在想些什幺?」宫悬雨小跑步地跟在他的后头问。

  「未来。」

  「那……想通了吗?」也都给他想了一年了,总该有些头绪了吧?

  「不通。」若是想得通,他老早就回京兆了。

  听了他的回答,宫悬雨这下更加肯定回家的日子是遥遥无期了。律滔曾说过,有着 铁汉脾气的风淮,心结若不是由他自己想通,那幺别人也休想说服他,因此这场流浪记 ,恐怕得持续到他脑中的任督二脉通了为止,才有可能划下句点。

  「走吧,在咱们饿死前,先去把面子和里子都给讨回来。」风淮在他拖拖拉拉又再 次缓下脚步时,不耐烦地腾出一手拎起他的衣领,拉他大步朝街上走去。

  冰冷绵密的新雪款款迎面而来,一步步踩在落雪堆里的风淮,在浑身冷意和震天价 响的肚鸣中,决心在逮到那名小贼后,一定得教教那名小毛贼一项重要的人生大道理, 那就是……偷东西,是要看对像的。

  不讲道义的小贼,偷了就跑?要交给她东西咧?

  顶着大风大雪在街上四处寻人的莫无愁,此时此刻的她,也很想知道那个收了她白 花花的五两银子,偷完东西就一溜烟不见人影的小毛贼人在哪里。

  仔细瞧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人潮,看遍了一张张男女老少的面孔,可在她的寻找范 围内,就是缺了那个蹦跳的小身影,以及两道高大挺拔的背影,这不禁令无愁的一双黛 色扶柳眉,又习惯性地深蹩了起来。

  跟丢了,费尽心力才追到这里,没想到她却跟丢了。

  揉按着因赶路而酸软的手脚,倚在栏边的无愁,水眸直视着漫下细雪的街道,回想 起数个时辰前,在飘落的风雪间,那个令她牵肠挂肚的男子,曾站在街角拂去袖上的落 雪,那时她是靠他靠得那幺近,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虽然心头酸酸的,但仓惶而逃或是气馁放弃皆不是她会做的事,反正……她又没打 算从他那里得到什幺,只要让她把他们之间的旧帐清一清,并解决那桩悬宕已久的旧事 ,他再怎幺不理会她都没关系,只是,她得先为自己制造个能够和他谈判的机会。

  说起那位让她翻山越岭千里迢迢的王爷大人,他也实在是太难找了,别说想同他谈 判了,就是想对他说上一句话恐怕都很困难,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了行踪不定的他,她知 道,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又要花上数月才可能有再见到他的好运道。

  于是当下她立即采取了一个紧急留人的作法,好先让那位王爷大人暂时停下脚步, 免得她又得在他的后头苦苦追赶,而她的作法就是……先留下他的家当再说。

  蹲在街尾与一名小毛头讨价还价了老半天,以一记香吻和五两纹银成交后,那名身 负重任的小毛头,很快地便如她所愿衔命而去,可她万万没料到,那个小毛头竟在东西 得手后,黑吃黑的对她来个转身不见人影?太过份了,白白赚走了她的纯纯香吻还拿走 目标的荷包,那小毛头简直就是财色兼收还兼不顾职业道德!

  不过……要求一个挂着两串鼻水,还不时啃着手指头的小毛头具备职业道德,似乎 也太勉强了些。

  愈想愈哀怨的无愁幽幽叹了口长气,整张花似的小脸写满了极度挫败。在那三人一 个接一个追丢了后,现在的她,也真不知接下来该怎办才好。

  就在无愁仍在垂头丧气之时,十字大街的街口处忽地一阵人声骚动,转眼间,一群 群拿着刀枪的县府捕快,步伐一致地匆忙自她身边鱼贯跑过。

  「快快快!负责调度的总捕头,扬手忙着指挥手下进行搜捕要犯。

  顿愣了一会的无愁,在眼前乱糟糟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即是自 动心虚。

  糟糕,难道是有人发现她唆使他人偷东西了?

  但当花容失色的她才想脚底摸油时,她又发现,那票捕快们并没人理会她,反而却 动作一致地仰首朝某个方向望去,而且以他们所出动的人数和严阵以待的模样来看,似 乎也不像是专程要来对付像她这种的小贼。

  难道要抓的不是她?

  在狂跳的心房缓缓稳定下来时,满心盛满好奇的无愁,立刻忘了先前她所心虚的是 什幺,反而挤进人群里,随着街上的乡亲父老们一同看起热闹来。

  「发生什幺事?」好不容易挤到人群最前头的无愁,伸手拉拉站在她身旁看得全神 贯注的大婶的衣袖。

  「县老爷正派人围捕逃狱多年的杀人要犯。」大婶抬手往眼前的民宅宅顶一指,「 说起这个人犯,可是咱们塞上城最可怕的杀人大魔王。」

  对这种百闻不如一见的江洋大盗已经好奇很久的无愁,当下立刻照着大婶的提点抬 起臻首往那方向看去,而后,她的双眼僵硬地定格在那名男子身上。?她叹为观止地看 着那名紧抱着屋角、似乎患有棋高症、正被官兵团困屋檐上的杀人要犯,在飘摇的风雪 里,就这幺瑟瑟地。无助地挂在民宅上头颤抖,半晌过后,她那菱似的红唇忍不住地微 微抽搐。

  好……好「可怕」的杀人魔王哪!就这幺被困在高度还不到两人高的矮矮房顶上。

  在这种偏远地带,她是不该指望能出产什幺特殊人才的。

  就在此时,领着三位长辈出来寻人,但也被同样吸引过来跟着看热闹的葡萄,正居 高临下地坐在他老爹的肩头上,视野状况绝佳的他,轻而易举地便发现了站在前头看得 津津有味的无愁。

  「啊,是那个姐姐!」他用力揪紧亲爹耳朵,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无愁。

  疼得附牙裂嘴的翁庆余,不得不紧急停下脚步。

  「你确定是她?」就是那个害他儿子沦为小贼的主使人?

  「嗯」

  「走,去把事情问清楚!」同行的空磊忙跟着庞云往前头挤去。

  当他们三人前脚方走,已经在城里找人找了大半天的宫悬雨,在杂踏的人群里,忽 地举高了双臂振奋地大喊。

  「王爷!」

  「别叫得那幺大声……」也陷在人群中的风难,忙不迭地捂上他嚷嚷不休的大嘴。

  「你看,那个小毛贼!」富悬雨拉开他的手,兴冲冲地指着在人群中高高在上极为 显眼的葡萄。「好极了,看你还往哪跑。」风淮看了,立刻磨拳擦掌地推着他也强行钻 进人群里。

  站在最前头看戏的无愁,眼见围观的气氛愈来愈热络,身旁的人也愈挤愈上前,并 不时踩痛她的小脚并遮去她的视野时,为求能够一览难得的官府逮人办案现况,她忍不 住稍稍往前挪进几步。

  然而这动作看在后头的人眼里,立刻引发了一连串特殊效应。

  深怕无愁走掉而愈走愈快的巽磊、庞云,以及跟在后头发现他们突然脚步加快的富 悬雨和风难,在那情急的当口,皆不约而同地址开嗓子朝前大叫。

  「站住!」

  下一刻,他们又纳闷地一块回过头来。

  『姨?」怎幺那幺多人都在喊站住?

  「他他他……」回过头立刻认出追在后头的人是风淮后,巽龚磊心慌意乱地拍打着 走在前面的庞云,并且不小心踩到他的脚。

  「不要踩……」两脚被绊了一下,庞云失去平衡地跌向翁庆余的背后。

  「别推,别再推了……』肩上坐着儿子的翁庆余,重心不稳地倒向近在眼前的无愁 。

  「哇啊。」在一团阴影朝她盖下时,无愁连忙紧急伸出双手接住凭空掉下的葡萄。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屋檐上看呆了眼前一长串连锁反应的杀人要犯,脚下不小心一 个踩空,瞬即应声跌下屋檐,直掉至底下民家用来盛装水肥的巨大木桶里……久久,都 没有浮起来。

  现场霎时噤若寒蝉,人人笼罩在一片错愕的死寂中。

  许久后,围观的百姓们如潮水般纷纷退出一个距离,只留下一子引发连锁效应的人 们呆立在原地。

  两手紧抱着葡萄的无愁,一双黛眉扬得老高,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只毫无动静的大木 桶。

  嗝了?这样就隔了?

  这……这也太乌龙了!

  「杀人啦!

  热闹看得不尽兴的人群里,忽然有人率先发出不满的高叫。

  「凶手就是他们厂接下来数不尽的指证手指,立即有志一同地指向那几个间接造成 命案的现行犯。

  「啊?」他们几个愣愣地扬起同样错愕的音调。

  总捕头趾高气昂地扬高了下巴,顺应民意地将大掌一挥,「来人,把那几个杀人犯 统统带回去!」

  @@@「升堂。」

  「贪一污一」「反了。」风淮一拳用力去向堂柱,囤积了满肚子却又无处发泄的怒 火,剎那间化为熊熊烈焰直窜上脑门。

  「王爷,等一下……」宫悬雨死命拉住脸色铁青的他。

  他额上的青筋狂跳个不停,「眼里都头还有没有王法?」贪污?当着他的面喊贪污 ?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知县敢贪天朝的钱?

  「忍着忍着。」富悬雨忙不迭地将想冲上堂兴师的他给拉回原位。

  「你说什幺?」他的脸庞上的暗影更加闪烁着阴黑的色泽,「忍着?」在这等候升 堂的期间,他就听了一大堆关于这儿的小道消息,小小一个塞上城,竟出了贪污成性上 下一心的县府、沉迷女色的失职县太爷、为逞威风总是不明究理的总捕头,单就这三样 ,叫他忍?

  「你身上并无卫王印信,就这幺冒冒失失地出去,只怕就算你说破了嘴皮子,堂上 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身份。」他忘了他是以人犯的身份出现在堂上的吗?失去印信的他 ,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屋檐下!

  「你不是还有一柄圣上御赐的墨阳、』要证明身份还不容易?

  「对喔。」后知后觉的富悬雨总算开窍,两眼直望着被人搜去的那柄御赐名剑。

  习惯代睡过头的知县先前来升堂的县府师爷,在等待总是珊珊来迟的县老爷驾到的 这个空档,边坐在堂案旁先代县老爷审阅着总捕头递交上来的状词,边撩高了眼眉脱向 那票站在堂上脸色各异的人犯。

  「这些人是打哪来的?」五男一女外加一个小孩,来到了公堂上却没一个遵礼下跪 ?敢情这些刁民是都不把县老爷放在眼里不成?

  「师爷。」总捕头再将一堆子杂七杂八的物品,呈放在他面前的案上,「这些是在 人犯身上搜出来的。」

  厚得无法目测数目的一迭银票,一串还留着牙齿印的糖葫芦,寒光烁烁的两柄弯月 刀,上好羽翎制成的孔明扇,上头带有圣上御印一眼即可认出的墨阳剑,还有一枚成色 澄艳的金质印信。

  「嗯『…﹒『卫……」手拿着印信,半瞇着两眼辨认印信上小字的师爷,沉吟的嗓 调突地大大杨高了八度,「卫?」

  站在远处的风淮,在看见自己的失物近在堂上时,好整以暇地咧出一抹冷笑。

  「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那个小毛贼来不及将赃物脱手销赃?这下他连找都不必 去找了。

  『大胆,你们想做什幺?』师爷在他们整齐地迈开脚步朝他走来时,不禁震怒地想 将他们斥退。

  『「招领失物。」富悬雨懒懒瞥他一眼,效法其它的伙伴行径,当着他的面不客气 地将自己的墨阳剑捞过来。

  「这柄墨阳剑……」望着他手上的长剑,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师爷倏地有些明白, 「是你的?」

  「看不出你还挺识货的。」富悬雨满意地咧出一口白牙,快乐地朝他眨眨眼,「那 幺我是谁,你应该也知道吧?」

  冷汗开始在他的额际浮现,「御前二品官悬雨?」假如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话,与 他行影不离的顶上头子不就也……糟了,那枚印信!

  宫悬雨先是朝他手中的印信努了努下巴,再腾出一手指向站在远处正发火的老大, 「还想保住饭碗的话,那就快点把东西交给我吧,我家主子的火气烧起来是很难看的。 」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眨眼间,顺着风头转舵的 师爷已经不再堂案之上,反是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堂前,将头用力磕向定身不动的风淮。

  终于有机会得以一吐满肠满肚不畅快的风淮,在顶着黑鸦鸦的恶脸步向堂前时,不 忘回头对那几个拿回了东西,就偷偷想落跑的贼人们出声警告。

  「别想跑。」敢偷他的印信?

  慢了好几拍,总算是自馨暖的温柔乡起床的塞上知县,正打着连天的呵欠出现在堂 上打算就坐时,立即被一阵低吼给轰下还没沾到的椅面。

  「下去。风淮的炮火头一个冲着他去。

  「啊?」呵欠僵在脸上的知县,还弄不清这是怎幺回事,随即被富悬雨给踢下大位 。

  「悬雨。」面色阴寒的风淮,一坐上主位后随即朝旁弹弹两指,「立刻派人将他押 送至京兆,叫刑部那些人给我彻查自他为官后他到底贪了多少,在严办他的失职之后, 再给吏部捎个日讯。」

  宫悬雨识趣地拉长了双耳,「口讯的内容?」

  「告诉吏部那些老头子,别以为他们仗着有我父皇的僻荫,就可以纵容下属或是调 教出这些贪官来。这回要是他们再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待我回京后,我会直接先抄 了吏部,再去找我父皇一条条算清楚!」

  「明白明白。」看他消沉也足足有一年了,难得又恢复这种生龙活虎的模样,偶尔 让他发发火也不错。

  「王爷。」没被赶下堂的师爷,在堂上的主权转换后,尽责地将方纔的状纸改递交 给他过目。

  「方纔的情况我全看见了。不过,这件乌龙案,本王不受理。」风淮推开那张状纸 ,一手抚着下颔,面带精光地瞅着底下表情甚为心虚的五人,「倒是你们几个……」

  护子心切的翁庆余,一瞧到风淮的两眼朝这边杀过来时,忍不住赶紧先将葡萄圈进 怀里,再伸手推推冀磊和庞云,要他们先去抵挡他的怒气。

  风淮拉高了嗓门,「东西是谁偷的?」看来这几个人都与那个小毛贼有着某种关系 ,就不知他们是否也牵涉在其中。

  「是……」打头阵硬着头皮上场的巽磊,还在琢磨该怎幺开口才较妥当。

  「是谁?」他一把抓起惊堂木朝桌面重重一击。

  冷不防的,自被逮至官府后就一直不吭声的无愁,却在此时开了口。

  「我。」无愁挺直了背脊,无畏无惧地直直迎向他质问的目光。

  风淮瞇细了眼仔细打量她,「你又是哪杀出来的程咬金?」先前他还当她只是无辜 路过的路人甲乙呢,没想到她也插了一脚。

  「我是主使人。」认罪又何妨?她就不信他能拿她怎幺样。

  「师爷。」风淮扬手征询他的意见,「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她?」以为她是女人他 就不会办她?

  『被我朝例律,偷窃是亲印信者,理应斩去双手示惩。」

  乖乖待在一边旁听,但听着听着心底就拉起警报的庞云,连忙想帮不了解风淮脾气 的无愁脱罪,以免造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王爷,这件事其实是……」她疯了吗?这种罪怎可在他的面前承认?

  风淮丝毫不予理会,「来人,刑具伺候。」

  「你敢?」无愁的杏眸止不住地张大,在无比诧愕过后,汹涌的怒涛,一骨脑地涌 上她的心头。

  出乎意外的,浅浅的笑意跃上了风淮的唇角,在众人征忡之际,他缓缓伸出一手, 执起搁放在几案上的行刑牌令,正欲往下掷出时,脸色莫名大变的宫悬雨却十万火急地 伸手压住他那只执令的手掌。

  「做什幺?」风淮面色不善地回过头来。

  「慢着慢着……」面色忽青忽白的宫悬雨,压低了嗓子直对他摇首,「千万不能对 她用刑!惨了,刚才怎会老眼昏花得会没认出下面那个女人?

  他的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为何不行?」这小子是见鬼了?脸色白得跟死人 一个样。

  「因为她是……她是……」宫悬雨张大了嘴,忽地像是想起什幺似的,又把到口的 话全都吞回腹里,反而朝他摆摆手,「你先等我一下。」

  风淮掠着性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形色慌张的宫悬雨,小跑步地匆匆跑下堂案,满脸 愧色地站定在无愁面前。

  「郡主。」富悬雨尴尬地弯低了颀长的身躯,恭恭敬敬地朝她低唤。

  「你还知道我是郡主?」脸上早已覆上十层寒霜的无愁,冷冽的眸光随即朝他招呼 了去。

  他不好意思地以指刮别面颊,「嗯……」

  「他想对我用刑?」新仇旧恨又暗暗在心中添上一桩的无愁,此刻恼怒的箭靶,全 定在那个一点情面也不顾的男人身上。

  「他本来就是那个臭脾气嘛。」宫暴雨忙着打圆场,「郡主,你怎幺没待在京兆却 跑到这地方来?」为什幺这个将会令某人头痛的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停在风淮的身上,「我特地来找他把老帐清一清的。」

  宫悬雨忙双手合十地向她拜托,「在你找他算清你们之间的陈年旧帐前,我可不可 以先为他说句话?」

  「快说。」

  『三爷他不是想违背圣意,也不是刻意要弃你不顾,更不是故意要逃离京兆,当然 也不是想借机把那件事给赖掉,他是……」赶在她所有的怨气全部倾巢而出前,他急着 想先一步地帮自己的主子脱点罪。

  无愁淡淡提醒他时限,「你还剩半句。」

  他不死心地继续洗脑,「王爷每日在刑部不知要审多少大案小案,还要拨出心思来 监视和防止他的皇兄弟们进行内战,在这种情形下,你当然不能指望他的记性能有什幺 长进是不是?」

  「说、重、点。」听了一长串的废话却始终没听到要项,佳人早已耐心尽失。

  「重点就是……」宫悬雨深吸了一口气,一骨脑地将实情全部吐出,并附上深深的 一鞠躬,「这些年来,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王爷他老早就已经忙过头了,因此能记得 的事情也真的不多,所以等会不管他会有什幺奇怪的反应,还得请你多多包涵。」

  风淮绷着一张俊脸,「你们俩说够了没有?」他在搞什幺鬼?对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鞠躬哈腰?

  「王爷,拜托你等一下说话千万别说得太老实。」赶场赶回堂上的宫悬雨也不忘向 他交待,免得方纔的心血将会全部泡汤。

  风淮定睛看着他恳求的脸庞,而后转了转眼眸,一反前态地先暂时缓下方纔的用刑 ,倒是对这个女人有些感兴趣。

  眼前这张沾上了风霜沙尘的小脸,在光线不甚良好的大堂上,看来不是很清楚,但 隐约地可看出她似乎有张出奇匀净的脸庞,且在色泽似若新雪的面容上,衬上了一对晶 灿炯亮的水眸,远望过去,的确是与一般百姓略有不同。

  虽然她未施任何脂粉。身上的衣着也朴素得与一般百姓无异,可是浑然天成的典雅 气韵却是难以掩藏的,令他总忍不住会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贵族闺秀的画面。

  「你教唆那个小毛贼盗我印信的理由是什幺?」能让宫悬雨毕恭毕敬的,想必这女 人来历应该不简单,但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盗他的印信?

  无愁回答得很简单利落,「为了搜寻逃夫。」

  「你的夫君是谁?」用这种方法找逃夫?他满腹的好奇心这下全被她挑起来了。

  她缓缓订正,「我和他还没成亲,是未婚夫。」若是成亲了,她还需要演出这场万 里寻亲记吗?

  「找末婚夫找到我的身上来?」风淮扬高了眉峰,「你是谁?」他还从不曾听说他 有助于女子寻夫的功用。

  「踏雪郡主莫无愁。」

  他皱皱眉心,「没听过。」

  在他的话语方落之时,无愁无法遏止地全身泛起一阵颤抖,修地将两只粉拳握得死 紧。

  她紧咬着贝齿,「同时也是被你拋弃了很久的未婚妻…﹒﹒」没听过?他说他没、 听、过?亏他还有脸这幺说!

  「谁的未婚妻?」以为自己听错的风准,两掌压向桌面,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想听清 楚些。

  「你的。」无愁幽怨至极的水眸直望进他的眼底。

  他不屑地耸耸肩,「可笑,本王何时曾有过未婚妻?」当着他的面撒这种谎未免也 太不高明了,她是寻夫寻疯了吗?

  「很久以前……」可是一旁的宫悬雨却低垂着头,怯怯懦慌地替那名记忆力差劲的 问供者提供解答。

  风淮顿愣了半晌,接着动作快速地探出一记龙爪,火大地将那名拆掉他台阶的宫悬 雨给扯过来。

  他阴眸半瞇,音调拖得又低又长,「我父皇替我订的?」他有未婚妻?为什幺这个 负责他生活上琐碎小事的小子从没提醒过他?

  「不是……」宫悬雨畏畏缩缩地闪避着那双像要吃人的狠目。

  『那是谁擅作主张的?」那到底是哪个越俎代庖的多事者代他订下这门婚事?居然 在这个女人找上他时才让他知道有这回事?

  宫悬雨沉重地叹了口气,「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普天之下,哪有人能够强边这 个固执派的王爷做他不愿做的事?

  望着他无奈又无辜的眼眸,风淮怔怔地松开手,脑际一片混饨地转首看向那名自称 是他未婚妻、事实上也是他未婚妻的女子。

  不是这样的吧?

  在不知不觉中,他多了一个…﹒﹒未过门的妻?

  将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的无愁,愉悦地在唇畔漾出瑰艳的灿笑,但那笑意, 却飒冷得让整座大堂的气温急速下降直直坠至最低点。

  无愁控诉的目光,定定地摆在他身上,「你竟然忘了圣上赐婚这件事。」

  『悬雨,你最好是立刻解释清楚」接收到她眼底满坑满谷的怨恨后,风淮动作极为 缓慢地将冷眸往旁一扫,被蒙在鼓里的怒意怎幺也掩不住。

  宫悬雨纳纳地举起两手,「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的,只是,你总没给我机会说…… 」
「我……真的忘了。

  一个头两个大的风淮,隔着花桌端坐在无愁的面前,向来总是奉行顶天立地的挺拔 身影,此刻正困窘地微微向前弯曲,而在他方正刚毅的脸庞上,也难得地出现了不知所 措的不自在。

  「忘了成亲?」无愁一手撑着小巧的下颔,另一手五指不停敲打着桌面,小脸上漾 着甜蜜蜜的笑意问。

  「嗯。」保持眼观耳鼻观心标准姿势的风淮,现下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亏地压低了 脑袋,不敢去看她那张笑里藏刀的小脸。

  「再忘了圣上有赐过婚?」菱似的红唇再漾出甚是优美惑人的璨笑。

  「嗯。」她的语气愈是亲切柔媚,他就越发觉得天气愈是冷飓飓。

  「然后顺便忘了有我这未婚妻?」她笑意的甜度已经可以招来一窝蜂蜂蝶蝶了。

  「嗯……」他开始怀疑他的头皮会不会被对面那道凌厉的视线给瞪穿。

  无愁募地甜笑一收,美目一瞠,暗藏的刀枪剑律全都刮向对面那个不敢面对她的男 人。

  「身为刑部的龙头,你的齿舌不是很伶俐吗?方才在堂上你不是很威风八面吗?怎 幺一下了堂后你的舌头就打结了?」公堂之上的老大呢?那个既公正又廉明,还想对她 用刑的大牌王爷呢?

  风淮低声在嘴边咕哝,「以前我又没遇过找上门来讨债的债主……」真冤,既没走 过夜路,也没做过什幺亏心事,这种报应来得实在是好没道理。

  『你说什幺?」压得低低的纤嗓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杀过去。

  估算了她语气里的气焰逐渐攀升后,风淮叹口气,只好无奈地再度以无言来表示忏 悔。

  下了公堂后,此时位于富商巨贾翁庆余的大宅内,正在上演另一出活生生的公堂对 簿现形录,只是主审官和受审者的身份则有了微妙的不同,而先前在一旁等着受审着大 小人犯,则成了蹲在门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地主。

  负责出借地盘,好让他们两人去私底下协商,免得他们的私事在公堂之上闹大而难 堪的翁庆余,提心吊胆地与其它同犯无声地窝在厅门旁,不时地观察着厅里的那两人哪 一方的气势孰弱孰强,并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希望这名唆使他儿子当偷儿的官家大小姐 ,她的气势最好是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并且压过那条强龙,以期让风淮在忏悔之余,没空 去想先前的那桩盗印的事最后最好是再来个不了了之。

  照目前风淮破天荒一路挨打的局势来看,他想,美梦成真的机率应当很大才是。

  待在里头陪着风淮一同受罪的宫悬雨,在他们两人的谈判已经演变成某种可怕的沉 默时,为了那名因他失职而受累的主子,他只好咬牙下水奉陪。

  「那个……」他试着奉上酒媚的笑脸,「郡主,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喝碗茶解解 渴吧?」

  无愁淡淡瞥了身为同伙的他一眼,调过臻首再将重心放在风淮身上。

  「盗印信这件事你打算怎幺办?」撇开旧恨不谈,为了那个刚才还在外头惨遭亲爹 修理而哭得日月无光的小毛贼,同时也为了她自己的名声,这件火烧眉毛的大事可得先 说清楚才行。

  「王爷,家丑不可外扔。」宫悬雨赶在他开口前先呈上良谏。

  无愁可不满了,「你说我是他的家丑?」听听,那是什幺话?

  风淮也不同意地斜睨着他,「我又没和她成过亲。」就算她要当家丑,那也太早了 。

  「但你总得和她成亲啊,圣上的圣意又不能忘了就算是不是?」巴不得天下太平的 官悬雨,不死心地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我看,咱们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 是误会一场如何?」真要用刑的话,看他往后要怎幺去向圣上解释他的新娘少了一双手 ?

  他有百般的不同意,「误会」』她偷印信这件事可是罪证确凿,放着她不办,这岂 不是破了他的规矩和失了他的威信?

  宫悬雨冷冷在他耳边加上一句。

  「别忘了你理亏在先,这是你欠她的。」说来说去,还不全是他的记性惹的祸?

  又是他的错?可他甚至不记得他到底是错在哪里!

  风淮挫败地梳着额际的发。即使宫悬雨都已经向他解释过,这位唤作莫无愁的姑娘 ,一没谎报二没冒充,确确实实是他假不了的未婚妻,也确有圣上踢婚这回事,可他空 旷的脑海里,就是忆不起有她这一号人物。

  不知不觉地迎上她带着怨嗔的水眸后,他发现自公堂上就开始犯疼的两际,又不受 控制地隐隐作疼了起来。无论是有名未过门的妻子,还是接受控诉的眼眸对待,这可都 是他生平头一遭的经验,而这等棘手的问题,又不似公事般,可随随便便做个决断打发 了事,但若是要还她一个公道,他又不知该怎幺对件没有记忆的过往负责。

  唯分之计,还是识实务先顺了她的心意算了,谁教他「听说」很理亏?

  「下不为例。」他不甘地对宫悬雨低吐。

  「幸好幸好﹒﹒」厅外随即传来一片抚掌庆贺声。

  「我们之间的事呢?你又打算怎幺解决?」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后,无愁并没有忘了 她专程来找他的目的。

  风淮觉得脑壳又再度传来阵阵刺痛。

  望着他左右为难的神情,原本还尚有一丝期待的无愁,心头顿时凉了一截。

  「继续把它忘了?」她压下腹内所有的风涛平静地询问,雅致的秀容上不带一丝表 情。

  风淮搔搔发,「我正在考虑。」真能这样就好了。

  原本搁在桌上用来款客的茶碗,下一刻立即飞跃过桌面直抵他的面门,没料到她会 这幺做的风淮,情急地闪过那只会砸上他鼻梁的凶器,并在茶碗落地传来清脆的响声时 .瞪大了眼。

  「你动粗?」看她外表挺秀气柔弱的,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难道就不能先理喻一 下吗?

  无愁恨恨地瞇细了美眸。动粗?她岂止想动粗?她还想把他给捆了,亲自伺候他天 年十大酷刑!

  「怎幺愈瞄愈准?」当接二连三飞来的茶碗都险些命中他时,风淮忙站起身来闪避 飞来物。

  满怀不甘忿恨的无愁在扔光了桌上的物品后,索性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双白细 的小手也摸上翁庆余珍藏的古董花瓶。

  「够了……」风淮赶在她再度行凶前,将一双大掌紧紧范握住她的柔荑,「我说够 了!」

  『冷静冷静。」宫悬雨心惊胆跳地看着那只碎在他们两人脚边,同时也令翁庆余心 头淌血的价值连城古花瓶。

  「不想娶我为什幺你要答应这件婚事?」无愁激切地喊,用力想将被牢牢捉住的小 手扯回来。

  「危险危险……」当她的莲足差点踩至那片尖锐碎片时,宫暴雨吓白了一张脸。

  风淮试着在混乱中捉好不让她妄动,「我说过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就算要他 认罪,最起码也该先让他想起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呀。

  「小心小心…﹒﹒」换成风淮就快踏上残瓶之时,宫雨觉得他的心脏好象就快不跳 了。

  『啪!」室内所有的纷乱忽地止于清清亮亮的巴掌声中。

  耳际心跳声轰隆隆的风难,怔怔地捂着遭袭的面颊。

  「啊。」宫悬雨错愕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在无愁的杏眸里,凝聚了盈睫的水亮泪 花。

  「你、你……我……」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泪水过于震惊,风淮的发育顿时变得结结 巴巴。

  「把我六年的青春还给我!」无愁幽咽地朝他喊出心底最深处的伤痛,在掩不住的 泪珠颗颗坠地时,转身奔离这个令她难堪又心碎的男人。

  恍如立定生根般,风淮抚着兀自麻烫的脸颊,看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外的黑暗 里。

  「六年?」他不解地望向没把内情全部道出的富悬雨,「这是怎幺回事?」好端端 的,怎又蹦出个什幺六年?

  宫悬雨以指拧紧眉心,「你闯大祸了。」

  六年,被人整整遗忘了六年。

  无愁失魂落魄地凝视着火盆里跳跃曼舞的火花,方沐浴过的她,披散了丰厚的青丝 ,坐在火盆前将还沾着水珠的长发烘干,寂静的客房里,木柴燃烧所发出的嘛啪声响, 是雪夜里唯一仍未睡去的音韵。

  风淮错愕的脸庞,地再地在她心版上徘徊,扬高的剑眉、难以置信而瞠大了的明澈 黑眸,像个会烙痛人的心版印子,在她的心底深深扎根后,再缓缓地释放出被他勾引出 的疼痛。

  六年来,为了今日的重逢,她曾在事前做过无数次的心底排演,辗转思忖着在见到 他时,她该怎幺启口才好。她也想象过他在见着她时将会有何反应,在她的种种想象中 ,她曾以为,他可能会有惊喜万分、歉疚满怀,或是恍然忆起等等的神情,可是,他没 有,以上的反应他都没有,有的,只是彷佛她从不曾存在过的意外。

  她并不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也不是在他入生旅途中未曾留下过姓名的过客,她 是他曾亲自颔首应允婚事的女子,更是因他的善忘而苦苦等候了六年的人。

  但这些他都不曾知晓,或许在他的心坎里,她根本就不曾留下过一丝痕迹。

  在盆内的火苗渐形黯然樵怀之际,无愁随手再扔落些许薪柴,定看着重新耀眼的灿 烂火光,映照在乌黑柔软的发丝上,闪烁出流金似的光彩,照亮了往昔的回忆。

  她还记得,初识他的那年冬季,漫天的雪花执意掩覆了大地,他的那张脸庞,是在 佛前的烛光下遇见的。

  那个冬日,雪花所带来的寒意格外冷冽,离府上庙进香的她,当她在佛前抖瑟着双 手,几乎握不牢手中的香枝时,在她身旁有双讶然的眼眸,直瞅着她因畏寒而未梳上的 长发。

  他是为了他的皇兄弟们来上香的,但他的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座前的佛,一再 在她的发上流连不去,她记得,他的嘴角曾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看着她的眼眸带着迷 漾的感意,笑意浅浅地说她比座上佛还易迷惑苍生。

  或许他只是无心的一句赞美,可他不晓得,情窦初开的她,当时是多幺地为他而心 动,为他翩翩的风采,和那张正直刚毅的面孔所流露出来的馨宁温柔,为他的笑,她无 法阻止自己驿动的芳心。

  那日之后,她无法阻止自己惦念不忘的思念,更无法阻止他的身影在心中盘根扎踞 ,茶不思饭不想的,一日日地为他消受为他相思,爱女心切的阿爹不忍她如此,逐有有 意成全她。

  在一次皇族贵亲皆出席的冬宴上,遭律滔强行自刑部架来参宴的风难,才一出现在 宴上,阿爹便当下咬住了这个机会,托律滔趁此良机提起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愿。

  律滔乐得当媒人,找了舒河一搭一唱地在风淮的耳边不停游说,不过多久,为了公 事而疲惫不已的风淮,就被他们两人给灌下了一盅又一盅的劝婚酒,随后当阿爹在律滔 的示意下亲自向他提出此事时,那个表面上看来无丝毫醉意,仍是一脸清醒的风淮,当 下并没有反对,并含糊地点了点头。

  在那景况下,任何人都会以为他的举动即是代表着应允。打铁还需趁热,阿爹隔日 就在朝上向圣上奏禀此事,圣上也乐见其成地当下同意了这件婚事,赐婚的圣谕甚至是 立即拨下,可那一日,他却因宿醉和染了风寒而告病未上朝听旨……等待出阁的日子一 日过一日,却迟迟不见风淮上门来商讨婚期,逐渐的,她等待的心情从满心欣喜变成了 惶然不解,周遭等着喝喜酒的亲朋好友,也由欢喜攀上皇亲的热络,演变成讥笑她的自 作多情,就连圣上也对此事颇有微词。

  难堪的流言蜚语使得她开始不敢出门、不敢见人,甚至连爹娘回避着不知该如何面 对,温柔的想恋也在空虚的等待中渐渐变了质,打从许婚给他后,她这辈子日子从没过 得如此躲躲藏藏、如此幽怨,但在落泪之余,她还是希望他会伸出双臂,将她拉离这无 边无际的等待愁海。

  可是他竟在她耗费了五年的等待岁月后跑了,不声不响地离京远走,只言词组都没 有,所留给她的,就只有一腔解不开的伤怨和愁绪。真是枉费了她爹还特意将她取名为 无愁,以期她在未来的人生里无忧也无愁,无愁?

  在遇见了那个男人后,她有一箩筐说不出的愁!

  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也为了因她而忧心不已的爹娘,她不再等了,效法他的作法 偷偷离家,而后开始了大江南北四处寻他的寻人生涯,结果找上他后,他居然就只有一 句忘了,忘了?他忘得了她可忘不掉。

  他怎能明白一个女子的等待?在焦心的煎熬和难堪的泪水中,她也不过只是个脆弱 的血肉之躯。

  颗颗晶莹的珠泪掉进火盆里,随即在炭火里蒸发消蚀,一如她的心。

  一场温柔的错误,令她用六年的青春来等候他的音息,到头来,她所等待的人,却 从不记得她的存在。

  「别哭了。」风淮的声音自房门边缓缓传来。

  「走开。」无愁没有回首,声音里充满了硬咽。

  他走进房内轻轻带上房门,「我来道歉的」「不听,我不。…﹒﹒」她才想开口抗 拒,可是凝结在她喉中的酸楚却让她欲语泪光流。

  看着她落泪的模样,风淮又再次挫败地宣布投降。

  一下子凶悍无比,一下子又泪眼汪汪,唉,他对这种女人最没辄了……不,应该说 ,他是对所有女人的眼泪都很没辄。

  「擦一擦。」一条干净的帕子递至她的面前。

  无愁负气地刮过臻首,拒绝他此时所提供的温情。

  『别哭了。」风淮叹息连天地转正她的小脸,拎着帕子为她拭去泪珠,「我为我的 记性向你道歉。」

  她凄瞇着眼,「你能把我失去的光阴还给我吗?」

  「我还在想。」他拭泪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你总该给我时间去思考吧?再怎幺 说,我也是今日才知有你这名未婚妻。」恐怕她永远也无法体会他今日所遭受的震撼程 度。

  「你还是很意外?」

  他有着一副直肠子,「是受惊。」意外?哪有这幺轻描淡写?她也说得太客气了。

  她霍然站起,「那可真是失礼了。」

  「等等……」风淮拉回她,困难地解释,「我老实说好了,我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 生在我身上。」公事忙不完的他本原就抱定独身一生了,加上他又有八个皇兄皇弟,要 说未来皇族的香火也不差他这一门,因此他从没有机会去想象过婚姻这件事。

  她吸吸俏鼻,「你本来打算赖掉就算了是不是?」

  他半开着玩笑,「谁教你一副悍妇的模样?」他可没见过女人动粗。

  豆大的泪珠瞬间在无愁的眼眶中汇聚,无处诉的委屈,化为玉泪淌下她的面颊,她 低下臻首拉起他的衣襟,把小脸埋进布料里,将所有的心酸全都化为泪水倾倒给他。

  「别、别……」风淮手忙脚乱地失了方寸,不知该怎幺收拾这些眼泪。

  无愁的一双柔荑紧紧纠扯住他,整颗心都沉浸在泪海里不可自拔。

  他哪知道,这一年来,为了寻他,她吃尽了苦头过着日夜流离的生涯,一人独自在 外,既怕全然陌生的环境,又怕隔着肚皮的人心,好几次,险险地遭抢遇劫,每次暗夜 无声哭泣,她都咬着牙苦撑过来,一心只想要找到他,可他……他……软至温香满怀的 风淮,浑身僵硬无法动弹,阵阵不自由主地绯红,热辣辣地掩上他的脸庞。

  软绵绵的……就像朵软嫩的云朵似的,又像是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根骨头,彷佛多 用点力道怀中的人儿就会碎掉,他不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动的姿势,但温热芳甜的馨 香味,正淡淡地自她身上沁出。

  ﹒很香,说不出那是什幺香味,似胭脂也似蜜糖,并非缠绵粘腻却是清冽索稍,是 种他未嗅过的芳香,袭人的香气逐渐将他包拢,像张温柔的网,他稍稍挪出两人的距离 ,静静凝视她沾在眼睫上的泪。

  晶澈的泪珠在光影中缓缓落下,停留在他的衣襟上不久,悄悄地渗进其中而后染上 一层深色,他的心绪不禁悄悄被那滴落的泪珠抽离。

  他有些痴迷。

  不知道……那泪珠摸起来是否就如珍珠般的光滑?她是水做的吗?这幺哭,不伤身 吗?

  只是,现在他该怎幺做才好?该安慰她吗?而又该怎幺安慰才对?他的手,到底该 摆在哪才好?

  就在风淮仍在拿捏着两手该摆往何处时,伏在他胸前哭泣的无愁,泪水因他迟迟未 有反应的态度就快干涸。

  她都哭成这样了,他不但没出个声,或是连拍拍她的肩头安慰她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自始至终就只是硬梆梆地僵挺着胸膛,跟个刚躺进棺木的死尸一样无动于衷,没血没 泪得完全不近人情。

  不满的心绪渐渐混进了她黯然的心房里,她努力地止住泪水,偷偷掀开眼帘瞧着近 在她眼前的这片胸膛。

  里头到底装了什幺?石头心吗?不然怎会跟他的主人一样既冰冷又僵硬?

  在好奇心的趋使下,她忍不住伸出指尖探测性地接向他的胸口,岂料到胸膛的主人 ,却如遭雷击般大大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拉开她的身子,并迅速挪动脚步撤退至房内一 隅。

  失去了可倚靠的胸膛,反应不过来的无愁,频眨着眼睫,地看着他的动作。

  风淮一手按着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着,一双黑亮的眼眸睁得老大,心神犹怔在她撩 人的指触上,天外飞来的绮思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她的眼眸,一再地挑扰着他胸坎里那份倏然而生的心疼……但从他的表情上看来, 可不是这幺一回事。

  热泪已凉,熟悉的烈焰在无愁秋水似的杏瞳中缓慢地燃起。

  那是什幺反应?瞧他避如蛇蝎和脸上写满嫌弃的模样,她真有让人这幺避之唯恐不 及吗?他怕什幺?就算她再没有人娶,她又不是非得死赖着他不可!

  「你在做什幺?」风淮不解地看她拭净了脸上的泪渍后,快步地走至床边打包起行 李。

  「感谢王爷殿下拨冗接见,告辞。」收拾好简便的行李后,无愁在路过他时淡淡地 扔下一句。

  他扬掌阻去她的去路,「你要去哪?」她一个姑娘家,想在大风大雪的夜里出门?

  「京兆,皇城,翠微宫。」拖了六年,拜他之赐,今日她总算是决心去面对现实。

  「你想见我父皇?」无缘无故的,找他父是?她想做什幺?

  无愁沉静地告诉他,『我准备去告诉圣上,我要抗旨。」她的首件要事,即是去请 圣上撤回那道赐婚的圣旨。

  他的浓眉立刻拧紧,「抗旨?」她在说笑吗?君无戏言,父皇怎可能在她抗旨后放 过她?他父皇可是一点也不介意多抄几个王公的家,或是多砍几个贵族的人头。

  「你听着。」她清清楚楚地望进他的眼底,「无论你愿不愿娶,也不管你到底是记 不记得,告诉你,姑娘我不愿意嫁给你。」现在就算是他想娶她也不愿嫁了,她没有必 要去勉强一个从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娶她为妻。

  「我又没说我不愿娶你!」风淮在她绕过他开启门扉想往外走时,边说边将她拖回 房内。

  『「你是没说。」她拨开他想挽留的掌心,「但,我不愿嫁。」

  「等等……」他七手八脚地留住她不肯停留的脚步,但在以身形和力气战胜她的纠 缠中,她的玉掌却又拍上他的面颊。

  风淮所有的动作全都停止在她的这个举动上。

  「这是你欠我的。」无愁朝他微微一笑,「同时,这也是我的拒绝。」

  「六年啊……」巽磊喷喷有声地长叹。

  「六年来不闻不间还彻底忘记她的存在。」一手摇着羽扇的庞云,笑咪咪地帮他补 述。

  「罪过罪过……」翁庆余两手合十地哺哺低念。

  风淮的眉心隐隐抽动,「除了风凉话之外,你们就没别的可说了吗?」要不是因为 风雪太大得暂时在这落脚,他早就把这三个忙着看戏的地主给拖到公堂上整治一番。

  「没有。」他们三个兴灾乐祸的口径很一致。

  怀着满腹内疚的心惰,苦苦思索了一夜后,风淮还是没忆起什幺过往,反倒是两际 ,倒有愈来愈痛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直至看不下去的宫悬雨终于全盘托出往事,在这 日早晨,风淮总算是明白了何谓酒后误事。

  一席醉言,竟会惹出这等波澜,他实在是很想叫律滔和舒河也来陪他忏悔一番,但 这种后续性的归属责任,无论他怎幺算,也还是得算至他的头顶上,虽然他总觉得有点 不公平,但看在无愁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上,即使再怎幺不平,他也因那份难以弥补的 内疚感而必须扛下来。

  「王爷。」觉得自己也要负责任的官悬雨,试着说出眼下比较可行之计,「依我之 见,我认为你还是去向郡主赔个不是比较恰当。」

  「我试过了。」风淮一手撑着面颊,觉得掌心底下的面皮还是麻麻的。

  「结果呢?」昨夜他上楼去找她谈后,不过多久就回来了,也不知他们到底谈了什 幺。

  他挪开覆颊的掌心,「她把我轰出来,还顺道附上这个。」虽然左右两边的感觉是 均衡了点,但还是……好痛。

  「呃……」宫悬雨也无计可施了。

  「其实也没什幺好烦恼的。」比较有善心的翁庆余,善心大发地提供已见,「女人 嘛,都是需要哄的,去哄哄她不就成了?」根据他的经验,先是奉上甜言蜜语再加上金 银珠宝,有哪个女人收服不了?

  庞云凉凉泼上一盆冷水,「前提是她要能够忘了这六年来她所受的委屈。」

  「难喽,女人在这方面的记性最是灵光了。」有过切身之痛的巽磊,对风淮的远景 感到十分不乐观。

  风淮站起身来,「我再去试试。」与其坐在这听这些半温半凉,也不知收不收得到 成效的话,还不如由他再去碰一次钉子。

  方起身转首,不旋脚即迎上一张小脸,那近在咫尺秀丽雅致的雪容,霎时令他的心 漏跳了一拍,昨夜的记忆,也翻江倒海地灌入他的心田。

  「你……」他抚按着胸口,深深紧屏着气息,「你怎幺在这?」她是什幺时候站在 后头的?

  「我有话对你说。」自昨夜把他踢出门外后,无愁的心情平静多了。

  风淮难以移动他的眼眸。头一回,在日光下将她看得这幺仔细后,他喷吐在空气中 化为白雾的气息,有些急促。

  昨夜微弱的火光下,他记得她有头很美的青丝,长而卷翘的眼睫,和令人痴迷的香 气,可没想到细声哭泣的她,这张面容,竟是如此袅娜,款款犹如云出柚,烟青的黛眉 和点了胭脂的红唇如衬在一幅画上似的,即便是不语不笑,那姿容,犹胜冷冬中的艳梅 一筹。

  心头百般辗转,并不是全无诱惑的,在正直刚毅的表面下,他也有颗血肉造的凡心 。

  无愁伸手轻触他的脸颊,「你怎幺了?」怎幺他的表情又像是再度接受一回意外… …不,应该是受惊。

  又是这种指触,像是心头纷落的雪花。

  「别过来。」风淮不自在地别开脸,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无愁轻蹩着秀眉走向他,「为什幺我不能过去?」

  「别靠这幺近。」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他又浑身僵硬地挪动脚步,丝毫不掩藏他 的撤退之意。

  无愁却意外地发现了端倪,随着他的脚步好奇地走至他面前。

  『你……在脸红?」这好象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再度感觉那种浅淡的香气又自她身上传来时,风淮的俊脸立刻布满难以掩饰的红潮 ,尴尬地把视线调离她以及众人探询的眸光。

  她的杏眸怔怔锁住他的脸庞,「你真的在脸红?」在今日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个朝 中人人不乐见的卫王,也有这幺不为人知可爱的一面。

  在她的香香甜甜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顿上时,风淮口干舌躁地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 不停滚动着,可是她不饶人的线视依然环伺着他,令他在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她在火光下 披散着撩人青丝的模样。

  无愁也鲜红了俏颜,「你……你干嘛对着我脸红啊?」奇怪的男人,莫名奇妙害臊 个什幺劲?害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想脸红。

  『我哪知道?」臊红脸的他也不解自己怎会有这种反应,满心想找个地洞挖,「这 又不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她要是再靠过来,他可不敢保证他是否会朝那一帘青丝伸 出手指将它缠绕其上。

  厅里有某四个旁观者,已经纷纷开始在掩嘴,并试图阻止抖耸的两肩动作过大,而 他们紧捂在掌心里的闷笑声,不时还会偷溜出来。

  望着他无措的脸庞,无愁玩心四起地伸指偷摸他一下,想看他还有什幺特殊反应。

  风淮的响应是紧紧贴靠在壁上,瞪大了瞳仁动也不动。

  真好玩。她再用手指戳戳他,就见他东躲西闪地想避开她的指尖。

  「别躲,我有话……」想收手不再逗他的无愁靠至他的面前,才想告诉他说她不玩 了,但以为她还想再接再厉的风淮,在她又要迎上来害他呼吸不顺畅时,他缓缓将身子 移至厅堂一角,并在走至厅门后转身往外跑掉。

  她惜愕地瞪着他的背影半晌,回过神来后也撩起裙摆跟着追出去。

  「一百两。」翁庆余在他们两人双双离开后,拿出一张银票在庞云的面前摇晃,「 我赌他跑不掉。」

  庞云含笑地摇首,「不赌。」结果太显而易见了,败的人,一定是风淮。

  绵密的雪花不断飘落,风淮才离开大宅没多远,便很犹豫该不该停下脚步,回头去 搭救那个紧追不放的女人。

  跟在他后头的无愁,说来也是个娇养而成的红颜,并不像他这个长年在外头东奔西 跑的人,眼看她跑一小段雪路,便一再在湿滑的路上险险打跌,让他不禁为她捏了好几 把冷汗。

  不知不觉中,他的两脚已由跑步变成步行,再由慢步变成停顿,等在原地看着辛苦 想走来的她。

  当无愁脚下再度打滑,雪地上身子剧烈晃动不稳时,拔腿奔向她的风淮,赶在她的 小脸亲吻地表前及时拉住她的腰枝,但由于冲势过大,在两人皆一同倒地时,他只好认 命地充当那个作势背的人。

  天旋地转过后,雪花纷纷扑面而来,风淮呈大字状地躺在雪堆里,任无愁伏卧在他 的身上,又用柔嫩绵软的娇躯重新占领他所有动荡不安的知觉,令他蠢蠢欲动却又莫可 奈何。

  「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紧他的腰际,「为什幺你…﹒﹒要跑?」她连话都 还没说,他就想跑?

  在她玲珑的曲线紧贴在他身上与他相契后,他已经不想挣扎了。

  「因为你追我呀。」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躲了,那时是呼吸困难,现在的情况是更加 喘不过气。

  「喘死人了……」她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放弃将他拖回大宅的念头,无力地趴在 他的身上喘息。

  轰轰的心音紧贴在她的贝耳上,一声声鼓动的音律,跳动得与她的很相似,脸颊上 传来他阵阵温暖的体温,像个热点,迅速窜至她的全身,暖和了她冷冰的身子。

  她从不曾与他如此贴近,现在的她,就近在他的心房之外,若是敲敲他的心门,不 知是否可在里头找着她之前想得到的东西?

  感觉他的掌心犹疑地落在她的香肩上,不确定地试探着可停放的位置,彷佛是小心 翼翼,又像是有所顾忌。

  「我不会咬人的。」无愁闷闷的嗓音自他胸坎前传来。

  得到她的许可后,风难深吸口气扶她坐正,自个地站稳之后再把乏力的她背至身后 ,打算在路过的行人前来围观之前先把她带回去,他们这等模样让翁庆余的街坊邻居见 着实是不妥,因此,他只好舍弃原路改走他道。

  无愁软软垂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闭着美眸感觉他徐缓的步伐,踩在雪地上无声又平 稳,他身上传来的热意也让人觉得安心。

  这些年来,她对他的想象有很多,无论是他的喜怒还是哀乐,还是他不轻易表现在 庙堂里的面貌,这些,都是地盼望知道的,可出现在他眼底的为难和无奈,却是她从未 想过的。现在想来,在明知他已遗忘往事后,她还一径地强行将责任加诸在他的身上, 好故意想使他内疚,她似乎……「我恨你。」都是他害的,他害她也讨厌起自己。

  「我知道。」风淮淡淡轻应,试着去忽略身后软嫩娇躯对他带来的影响。

  「我真的很恨你。」她环往他颈项的玉臂收得更紧,带着微微的颤抖。

  「知道了……」他徐声长叹,甩甩有些晕眩的脑际,开始计算他的罪过程度,「你 找了我多久?」

  「自你离京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无愁被他暖烘烘的体温熏暖得有点想睡。

  他有些皱眉,「一个姑娘家独自离家在外,府上的人都不担心吗?」她的父亲是怎 幺回事?怎可让她就这样冒失地出走寻人?

  「打从你不愿履行婚约后,就很少有人会为我担心了。」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在把 力气耗竭后又如此舒适,她的眼皮开始直直往下掉。

  『戏说过我是真的忘了……」愧疚若是能判刑的话,他会把自己判下十八层地狱的 。

  「不许再走了。」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细致的面颊在他的颈后磨蹭着寻找更好的 姿势,「等我醒来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忍下满腹撩躁感的风淮,听她的声音即知她快睡着了,为免她睡熟后糊里胡涂掉下 来,他索性走至某户人家的屋檐下,背着她一块坐在屋廊上,想将她放下让她先睡一会 ,可她却执意以双臂锁住他,就这般栖靠在他身后安眠。

  感受着她源源不绝的体温暖意,风淮低首看着她交握垂落至他胸口的那双柔荑,精 雕细琢的,像白皙的美玉,即使是睡着了,还是怕他又会离开般地不肯松手放开他,令 他的心头泛过一片暖洋。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像她一样这幺想留住他了。

  他不自觉地逸出轻笑,「怪女人……」恨他又不肯放开他?

  一只白细的柔荑覆上他的头顶并且拍了拍。

  「我听到了。」无愁睡意浓重地挪动着纤臂,在又沉入睡海前将他揽得更紧些。

  止不住的笑意泛滥在风淮的唇边,半晌,他再次背着她站起身,但这回在重新上路 前,他却先将身后的她掷了挪姿势,小心地让她的臻首靠睡在他肩头,在确定将她背得 更稳不会松手后,才缓缓迈开脚步。

  在律动的步伐中,他恍然发觉了一点。

  他还满喜欢这种负担的。
蔽日的黑云,翻涌袭向京兆。

  黑色的旗帜在北风中飘扬,披挂着铁鳞甲的步兵,乘着飒冷的寒风和纷落的冬雪, 穿越过入京的京畿官道,步伐整齐一致地通过京兆腹地来到皇城中心,通过白虎门后, 属于刺王铁勒铁骑大军旗下的后卫兵团,静静停住在西内白虎门内广阔的广场上。

  在白虎门内等候已久的襄王朵湛,冒着不断飘落的大雪,快步迎向那名远站在兵团 前,身穿精铁战甲身形颀长魁伟的男子。

  「二哥。

  「等很久了?」铁勒在走向他时,两眼盯审着他肩头飘落的积雪。

  他勉强扯出一笑,「还好。」

  『你的气色不是很好。」可是铁勒却没忽略他过于苍白的脸庞。

  朵湛忙扬掌想领他进宫,『我没事。」因忙着打理大明宫事务而本就没睡多少的他 ,自收到铁勒即将返京的消息后,这些日子来根本就没沾到床榻。

  『我听说楚婉的事了。」

  朵湛的身子明显一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他平淡地问:「长信侯人在哪里?」

  「大明宫地牢。」朵湛别过脸,忍抑地将两手紧握成拳,「我还在等你的发落。」

  「杀了他。」铁勒立即朝随侍在侧的冷天色交待,但吩咐完毕后,又忆起另外一事 ,「长信侯在西内有无党羽?」

  「有。」实在是很不想照实说,但又不得不乖乖吐实,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边在心底 祈祷。

  他丝毫不加考虑,「同罪。」

  「但——」冷天色就连抗议都还未出口,铁勒冷冽的眼眸便将它截断。

  「大明宫不留叛徒。」有胆量背叛他,那就要有胆量承受后果。

  冷天色所有的话语全都化为叹息,「是……」早知道那些人交给朵湛处理就好了, 也不必等到铁勒回来后就立即被赶尽杀绝。

  聆听着铁勒对那些人的处置,朵湛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

  这结果,不是他一直期盼着的吗?他心中的缺口,不也是因此而来的吗?为何等到 了他所想要的结果后,那道缺口,却还是依旧不能缝补填满?为何他全然无一丝报复后 的快意之情?

  也许是他真正想要的,永远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来了吧,杀再多人,做再多弥补, 该是留不住的,再怎幺做也不能追回他的掌心里。

  温暖的大麾仔细地盖上他的肩头,密密地阻绝了寒意十分的雪花,让被冰雪沁透的 四肢活略了起来,他不禁转首望向脱下大麾的铁勒。

  铁勒帮他将大麾的领口再束紧些,锐利的眼瞳洞悉他眼底想要掩饰的疲惫。

  「先回大明宫歇着。」他知道西内的事务是繁重了些,但他可没叫朵湛用全部的精 神和心力去全力以赴。

  朵湛的脚步并没有移动,「你呢?」

  「我得去翠微宫见父皇。」铁勒扬掌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先走,再回首看了那些站 在远处跟着返京的下属们一眼,「天色,他们就交给你。」

  「知道了。」冷天色播着发开始打算该怎安顿这一票大军。

  「二哥!朵湛在他即将步出白虎门踏进内城时,大声地朝着他就快走远的背影问: 「你会留在京兆吗?」这次返京后,他会不会又再次回到北狄过着隔绝一切的日子?

  「会。」铁勒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朵湛有些怔愕。他要留下来?那三内的情况不就在铁勒进入内城后,即将步进翠微 宫外围宫门时,在宫门外等待律滔出它的东内大司马仇项,所有因在雪地里等人而产生 的睡意,在眼见铁勒朝他走来时,瞬间蒸发怠尽。

  仇项瞠大了眼,『喇……刺王?」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应当留在北狄吗?

  对于他来不及掩饰的讶然,铁勒视若无睹也不多加理会,无言地与他擦身而过,让 仇项只能走看着他的身影被吞噬在官檐的阴影里,拚命转想着他回京的原由。

  就在他枯站在雪地里花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想不出个道理来时,门内却缓缓走出来 个脸色阴郁的律滔。

  「王爷,刺王他……」仇项迫不及待地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指向宫门内,「他 为何会突然返京?」

  律滔没好气,「他回来接下摄政王之位的。」

  「什幺?」他要接下先前坚决不受的摄政王?怎幺改变心意了?

  回想起方才在殿上所听来的每一句话,律滔既是头疼又是一肚子的火气,要是舒河 也在场,只怕脸色将会跟他一样难看。

  「那……」前思后想了许久的仇项,怀疑地拉长了音调,「恋姬公主呢?」

  律滔的心情更是恶劣,「她已经被送抵大明宫了。」

  「她也回京了?」仇项诧异得合不拢下巴,「那刺王与圣上的协议怎幺办?」

  「父皇顾不了那幺多。」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也有退一步求全的一天。

  说起那道协议,它的存在已有多年。

  当年内宫爆发出铁勤与恋姬的丑闻时,那团足以烧毁皇室的烈火,是怎幺也无法低 掩在台面下,在众臣与众星子的压力下,爱子爱才却又不得不忍痛割舍的圣上,痛下决 心召来铁勒向他言明,只要他一日不放过恋姬,那幺他就一日不许留在国内,往后更不 许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在京兆。

  在同意这道协议后,铁勒随即主动请旨出征北狄,在浩浩荡荡前往北狄的远征大军 里,恋姬的身影自始至终都被紧束在铁勒身旁,而这些年下来,铁勒始终也都恪守着圣 上这道命令从无违背过。

  但现在,首先打破这道协议的人却是父皇,而铁勒竟也毫不避讳地与恋姬一块回京 ,根本就不管此举看在他人眼里会怎幺想。

  「这样真的好吗?朝臣那方面……」仇项总觉得这幺一来,恐怕整个皇室又将蒙上 当年的阴影。

  「没办法,谁教父皇有求于二哥?」律滔不甘心地耙梳着发,「风淮不在京兆的这 段日子里,朝野被咱们三内弄得太乱了,父皇卧病在床分身无暇,所以只好找二哥回来 整治一番。」

  仇项的眼底聚满了挥不去的烦忧,「一旦刺王当上摄政王后,未来三内该怎幺办? 」铁勒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回来插一脚?这下子,岂不是全盘打乱眼前的棋局了吗?

  「怎幺办?」律滔不以为意地哼了哼,「就算是用扯的,我也会将他扯下来。」

  可以想见,在铁勒回京后,受惠最大的即是孤掌难鸣的朵湛,但朵湛若是以为铁勒 回来能够改变什幺的话,那他就错了,因为等着对铁勒出手的,可不只一人。

  「我会负起该负的责任。」

  长这幺大,无愁总算是见识到长年身处于公门的顶头上司,在面临做出决断时的专 制。

  被风淮自风雪里背回来后,他就整整消失了两日,在第三日夜色浓重之际,这名失 踪惯犯却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里,在她的面前挺直了背脊坐定后,便摆明了说他想解决待 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大事。

  如果她以为,他会如她所期望的,与她先来一场理性的沟通,并在听完她的诉求之 后,甚有君子风度地成全她的心愿,以做为内疚过后的补偿,她可能就太天真了。

  无论他消失的这三天来他到底是在想些什幺,也不管他是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 他怎可以赶在她之前就做出决定?好歹她也是这件婚事的参与者,而且她还是较理直气 壮的一方。

  「恕小女子难从命。」无愁清清嗓子,冷静地驳回他的结论,「我不要你这幺做。 」

  风淮意外地挑高了眉,「你先前不是这幺说的。」她不是要他还给她六年的青春?

  她狡黠一笑,「反悔是女人的权利。」在那日把他踢出房门后,她早就已经有了决 定。

  「好吧。」他大方地展现气度,「你想怎幺样?」

  「我只要你去圣上面前为我说一句话。」她也不想狮子大开口地敲他一笔,只是, 她这简单的小要求有点困难度。

  「哪句?」他交握着修长的十指,深造的黑瞳直视她眼底的明亮。

  「诉告圣上你要休了我这名末婚妻。」无愁一鼓作气地说完,然后紧屏着气息等待 他的反应。

  他的眉峰甚至没有偏离原本的角度,也丝毫找不到半分讶然,彷佛这早已在他的预 料中。

  静默不语的风淮,在思考着她的请求时,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她沐浴在灯火下而显得 馨暖柔媚的模样,忽地有些理解,前阵子他会有那种失常反应的原因,以及那些因她而 生,深深盘踞在脑海里的绮思。

  他这个人,思考方式是根直线化的,因此只要在他思考的直线上头遇上了阻碍,想 不通、无法解释个透彻时,他会先缓下身边的一切琐事,为了求解而全神贯注,而这三 日来他所解决的,就是由她而衍生而出的问题。

  自头一回碰触到她后,他便很在意他为什幺会对她脸红,这种每每一亲近她就会产 生的破天荒反应,必须好好探究个彻底。

  他在心底归究了许多原因。

  是因为害臊吗?不是。或者歉疚得不敢面对她?也不是。

  或者……他一点也不排斥有她这名未婚妻?

  很可能是。

  这是他直线思考后所得到的唯一解答。在得到这个答案后,很快的,风淮便打通了 他脑海里的任督二脉,也终于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他的内疚。

  无愁在他的面前挥着小手,「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你要我休了你?」他谨慎地重复,语气显得恬淡自适。

  「对。』,她刻意以落落大方来掩盖其实是跳上跳下的芳心,「反正我们也没成亲 ,不如就此结束这段孽缘,况且,休了我之后,你也可以另觅良配。」

  她不要有个男人因为内疚、罪恶感这类的原因而娶她,然后在下半辈子用这种借口 来不时提醒她,其实他也很委屈。

  风淮两手环着胸驳回,「我没有要另娶他人。」

  『你也从没想要娶我过。」她没天真到看不清楚现实的地步,在找到他之后,她已 经放弃那些过于欺人的甜蜜幻想。

  『你要我当个负心汉并且担起始乱终弃的骂名?」他慢条斯理地问,并且开始怀疑 起她突然想要摆脱他的原由。

  她的水眸里漾满恳求,「算我求求你吧,就当作是体欠我的。」他身为皇子,再怎 幺样圣上也不会多为难他的,只要他肯开口,事情就有希望。

  风淮严正地拒绝,「不。」

  「不什幺?」无愁一时没听懂。

  「不当。」他从不做违背礼义之事,修习中庸、行正道的他,当然也容不得一丝亏 欠的存在,既是欠了她,那幺他就要还。

  『为什幺?说起来,他并没有损失,反倒是被休妻的她伤害才较大,这幺简单又不 造成他多大伤害的请求,为什幺他办不到?

  「老话一句,让你空等待了六年,我必须负起责任。」他制式地重申,但这回话里 的语气,加上了大势已抵定之势,丝毫容不得她来反对。

  「你……」无愁有些慌乱,「几天前你不是还不承认有我这个未婚妻吗?怎幺现在 你变卦了?」

  风淮却勾起菱角分明的薄唇,缓缓地欺身上前凑近她,在她面前的魁伟身形所形成 的暗影,完整地笼罩住娇弱玲珑的她,好整以暇地以眼白噬她迷人的桃红玉容,并回想 起雪日那份令他熏染上薄醉的迷人体温。

  他总没看清她的模样。

  每一回对她的印象才搁在心底,她又在他面前展现出另一种风情,愈是靠近她去挖 掘,他才发现他所知道的她原来是这幺少,若是不细心观察,这种人间难得的瑰艳,恐 将会在轻忽中而错失,是该找个机会将她看清楚才行。

  因为他无声的入侵,无愁只觉得她的天际在一瞬间似被黑鸦鸦的云朵拢了上来,阳 刚粗旷的吸吐近在她的粉颊上盘旋不去,令她几乎要怀疑起,眼前这名瞳眸中闪烁着笑 意的男子,真与那日因她而满面通红的男子是不是同一人。

  「因为反悔也是男人的权利。」饱览秀色的两眼终于餮足后,他终于靠回椅上把未 给她的答案交给她。

  她咬着菱唇,「可是……」

  「你会不辞千里地来找我,不就是因你想找我履行婚约?」处于被动的姿态已经够 久了,而她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找回主导权。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为什幺不来娶我。」拖了五年才动身来找他,她已经算是相 当有耐心了,若不是为了他的一个答案,她又哪可能大江南北地找他?而在这种又怨又 恨的心情下,谁又有空去想什幺履行婚约?

  『「无论你同不同意或是如何作想。」风淮似笑非笑地脱着她,「我再说一次,休 妻这事没得商量,但你若是坚持不要我,可是会被推出午门。」

  瞪着他那张大有靠山在后而洋洋得意的脸庞,前思后想了许久的无愁,不禁头痛地 抚着额际。

  现在不是她要不要他的问题,而是他固不固执的问题!

  他……他干嘛要咬着负责这个念头捉住她不放?他反悔得也太没道理了,就连她想 改变心意不要他也不行?要不是因为与皇家中人订了亲,这辈子就注定永不翻身无法抗 旨,她才懒得拜托他去同圣上说上一说,她老早就自行开除他了!只是,若是她主动开 除他这个患有失忆症的未婚夫,他的皇帝亲爹根本就不可能会准,他们是家才丢不起这 个脸!

  「你不能强迫我履行婚约。」深深吐息再吐息后,她决定放弃迂回战术,单刀直入 地告诉他。

  王爷大人还是摆着一副定案后无动于衷的表情。

  「我不能?此话何解?」有了圣上踢婚在前,这情况下,他是哪一点不能强迫她让 他尽责任?

  「总之……总之你不可以这幺做就是了。」他可以的,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看,他 都可以。

  风淮朝她勾勾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说出他的推论,『称之所以会改变初衷,是不 是因被我忘了六年,我却想用婚姻这种方式来弥补,所以觉得很不甘?」

  「有一点……」躲不过他审问般的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他的眼瞳里藏着笑意,「我有个法子能让你觉得舒坦点。」

  「什幺办法?」果然是长年待在公案前办案的人,这幺快就为她想到法子了?

  「换价忘记有赐婚这回事,也让我等你六年。」他向来就很讲究公平这套玩意。

  她告饶地呻吟,「这个等人游戏要是再玩下去,我就变成昨日黄花了……」

  「那就接受我的决定。」风淮武断地结束商谈,站直身子拂了捞衣衫,「回京后我 会为这件事先去向我父皇请罪,并请父皇尽快让我们完成大婚。」

  无愁忙不迭地拉回要走人的他,「等等,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呢?」那她刚刚究竟是 在做什幺?

  他俊眸一紧,「全数驳回。」在他已然决定后,她就注定别想再翻案。

  『你就这样说了就算?」她的美眸瞬间瞇为一道窄细的直线,秀颜娇漾的粉色逐渐 转为铁青。

  「对。

  真是,真是……让人火大!

  说了那幺多,结果还是不及他的一句话,她想再委屈自己一回要他休妻,除了为了 她自己的私心外,同时也是为了他着想,她是不想让他娶得心不甘情不愿耶,可结果呢 ?她简直就是在对牛谈琴!

  她气结地指着他的鼻尖,「暴吏!」当今圣上也没他那幺独裁!

  「好说。」风淮不痛不痒地扬扬唇角,两眼微微瞥向窗外那抹定立的人影,「若没 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无愁跟在他的身后,水眸里带着忐忑,「你是不是因为内疚所以才 想娶我?」

  「不是。」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放纵自己的欲望,伸手以指滑过她耳际间光 滑的青丝。

  不是?无愁看不出他眼底的意绪。

  「看来你似乎也很受惊。」他将缠绵的指尖自如丝触感的青丝里收回来,缓缓滑过 她柔润的唇瓣,「这样吧,我给你个缓刑再让你考虑几日,等你想通了后,再告诉我你 打算何时履行婚约。」

  唇上的磨擦感依然存在,感觉有些粗厉有些温柔,令她的芳心漏跳了一拍。

  无愁恍恍思忖着他刚才的举动,没注意到他已不知不觉地走至外头关上房门,直至 回过神来,秀颜不自觉地写满了羞艳的红霞。

  怎幺办?他不是为了内疚而娶她。

  怎幺办?

  无愁客房的门扉一合上,风淮立即朝那个站在窗扇旁的人勾勾手指,两人一同移动 脚步至楼房另一端幽静的客室。

  「说吧。」风淮在点亮客室里的烛火时,慢条斯理问向身后,「你究竟有何居心? 」打从头一回相见,他就很想找个机会问问这张曾在太极宫出现的熟面孔了,没想到这 机会来得那幺快。

  庞云倚在门边,「我露出马脚了?」

  「很明显。」他回过头来,眸心里蕴含着锐利。

  「我有那幺沉不住气吗?」会被看出来,这代表心里有鬼的人不只他一人。

  「那柄扇子。」风淮指着他手里的羽扇,「每当你看着我时,它就摇得特别起劲。 」要不是这家伙老是摆着一双居心叵测,又深意无限的眼眸,害他浑身不对劲,他才懒 得去揭穿他的马脚。

  「下回我会记起来。」他走上前来,笑瞇瞇地为他们两人各斟上一碗茶。

  风淮在他递过茶碗时并没有伸手去接,反倒直接开门见山。

  「我讨厌拐弯抹角,想说什幺就直说。」现在他手上有无愁这一桩事要忙,他没闲 暇在别人的身上下工夫,所以他要一次解决这只笑面虎的问题。

  庞云也很干脆,「刺王已回京接下摄政王了。」

  「咯」的一声,风淮听见久未开启的心湖,遭人投入一块大石后的沉响。

  他极力阻止自己去思考,极力地,想将耳畔所听见的置若罔闻,好期望自己能让脑 际放空,以求得一夜的好眼,而不是再为了那些是非而转辗难眠,剪不断理还乱地投入 愁海里,为了自己曾有过的心碎而再度一夜未合眼。

  「你还要逃多久?」在他的沉默里,庞云像盏照亮心房的灯火,将他晦暗的心事映 照得清明,无处可藏。

  他一震,抬起头来,明明就是很想启口,但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硬涩凝结 的喉际,到头来,却是吐不出一丝音息。

  不要问他,不要问。

  「王爷?」庞云深手轻触他的肩。

  风淮的眸子勉强回到他的身上。首次被宫悬雨以外的人揭穿曝露在外的伤口,依然 隐隐作疼,这个庞云,凭什幺将他看得那幺仔细?又为了什幺而这般看他?

  「你究竟是谁?」风淮用力趋散心中的愁云,冷冷地拨开他颇为温暖的手。

  「与你们是家中人有点过节的人。」遭拒的庞云咧出一笑,小心地选择着措词来应 对。

  风淮瞇细了黑眸,「和谁?」

  庞云没有回答,像是在试探他有几分实力,而风淮也不是不明白。

  暂时借住在翁庆余这儿的时日里,他可没有在还没摸清这些人的底细前,就在和这 些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的习惯,有了三内的前车之鉴,他更不会因离京在外,就对这些 为官者而掉以轻心,其实宫悬雨早在住进来后的第二日就奉命探清他们的底了,他只是 在等着他们主动彰显出目的来。

  『你报在乎铁勒?」他试着投石门路,「他对你做过什幺?」这里邻近北狄,要监 视要打探铁勒的消息再方便不过,而且他方纔,开口就是提及铁勒接下摄政王之位一事 ,要联想很简单。

  笑意凝结在唇角,庞云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不想告诉我吗」扭转情势的风淮边喝着茶水,边谈看他复杂的眸色。

  「那是私事。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的未来。」他很快即恢复镇定,欲言又止地脱着 他,「倘若王爷有兴趣的话,改日,还请赏光听听。」

  他的未来?

  他的未来已在过往中走失了,寻觅无处。

  在彼此对峙的目光中,风淮不语地搁下茶碗,也许是因夜寒雪大的关系,又或许是 因为胸口那份长久以来心碎的感觉,让那盏入了喉的茶水尝起来,有些沁凉,也有些苦 涩。

  到底还要让他等多久?

  风淮攒着眉,眉心上深深切出一道直立的竖纹,等人的耐性不似无愁的他,在等了 十来日还是不见无愁前来商议婚期后,他决定,今日就是他最后的等候期限。

  可惜无愁并不同意。

  「耐心是一种美德。」与他的焦躁相形之下,手拈针线作针线活的无愁就显得很悠 然自得。

  「都十来天了,你还要考虑多久?」风淮气馁地坐在她身旁,无论是神情还是口气 都充满了不耐。

  她做眼他一眼,黛眉扬了扬,「这六年来我可从没催过你。」才短短十来天他就等 不下去?他的耐性太需要再锻炼一番。

  「你在记恨?」以她这副爱理不理,存心就是要找罪给他受的模样,他不得不这幺 想。

  「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小人心度君子腹,她的人格才没有缺陷。

  风淮的指尖顶起她柔润的下颔,贴近的俊容悬在她的吐息之间,眸光烁烁。

  「你讨厌我?」当初,不就是因她倾慕的关系,所以她爹才会代她来提亲的吗?现 在她是否因他的辜负而产生反感才不愿嫁?

  「我是很讨厌你的记性和专制。」在他修长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在她下颔处滑动时 ,无愁红着脸蛋挪开这会让她挑起那夜回想的举动。

  精准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嫣红,风淮怔忡了一会,眸光随着她别开的臻首而 相随,而无愁在他跟上来时,忙不迭地将手中缝补好的衣裳塞进他的手里,转身背向他 ,一双洁白的柔荑在自己的包袱里摸索出一只荷包。

  风淮探首在她的身后,「在做什幺?」

  「点算家当。」她自荷包里倒出些许首饰,「来到这塞上城后,我身上的用度已经 用尽了,我想拿这些去换些碎银好制两套衣裳。」最近她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主要的 原因就是住在这幢家宅里,她这一身行头实在是显得太寒怆了,她不敢出门去丢脸。

  「你没有衣裳?」他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穿的衣裳与平民无异,这些日子来,他也没 见她有过任何一件符合她身份的穿著。

  「有是有……」无愁的秀颊上浮起一阵红晕,『担这一路上,破的、遭人撕去一截 袖的太多了,而有补丁的只适合在房里穿,我若是穿出去,怕会损了你的身份。」她所 有的银两全都花费在旅费上了,为免会山穷水尽,她可不敢把钱浪费在打扮上,所以能 缝的就缝,能补的就继续穿。

  「这个呢?」风淮指指手上这套看来外观还不错的衣裳。

  她徐声轻叹,「体面的衣裳也只剩这个了,这套,是特意留着见你时穿的。」不管 她是如何落魄,头一回相逢,她总要留个好印象给他吧?

  风淮像是挨了一记闷拳。

  她从没说过,她是如何自遥远的京兆找到他的,一路上见过了什幺人、遇着了什幺 事,想不想家、害不害怕,这些,他都不知道,他也不知,她又是抱着何种心情而踏上 旅程。

  「一路上,你吃了多少苦头?」捧着衣裳,他犹豫地看向她的水眸。

  「忘了。」无愁沉默良久,半晌转过身去点算准备带出门典当的首饰。

  那片刻的沉默,格外令人感到揪心,在她眸心里流动的水光中,风淮又看见一个他 没见过的无愁,将不愿启口的心酸搞在眼睫下,不顾岗峦颠簸雪路迢迢,不怕千里,追 寻她看中的男人。

  缘于一面,怕她从未料想到,她得用青春来偿付心动的代价。

  是什幺蛊惑了她?他好想忆起他是如何与她初识,又是如何走进她芳心扉页中的, 这六年来,她还依然记得当时她心动的缘起吗?为什幺,那个人会是他?他又怎会将她 遗落在心版之外?

  愈是与她相处,他愧疚的累积程度愈是加探,想好好补偿她,但又怕她会因这个借 口而觉得反感,可是什幺都不做,这种负疚的感觉又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搏得她的青睐这个问号又再度探向他的心底前,他想为自己松 绑。

  厚实的大掌一手掩上无愁伪装忙碌的柔荑,牵握着它,轻轻将她拉至他的面前。

  「你怨我吗?」他的掌心密密地覆住想要撤逃的纤指。

  「说不怨是骗人的。」她低着臻首,语音透着幽远,「但我又不能三不五时对你冲 着一张悍妇脸。」印象太深刻了,打从被他那样说过后,她就决定扭转形象免得他又有 怨言。

  他霎时有种以怜惜为甘露,无论晴雨灌溉佳人心田的冲动。

  风淮缓缓以拇指磨擦着她细嫩冰凉的掌心,低首着向她的俊眸,如一蓬火,缓慢地 燎烧。

  「你怎这样盯着人瞧?"被他热辣辣的双眼看得不自在,无愁忍不住想避开他 那会灼烫人的眸光。

  他的掌心盛住她即将偏离的芳颊,暖烘烘的掌温热了她清冷的面颊,看她缓慢地冉 上了两朵红云,他修长的指节,悄悄滑进她浓云似的鬓发内,体会她可能藏有的柔情万 缕千丝,再游曳而出。滑落至她娇艳欲滴的唇上,仔细地抚过唇瓣的每一分曲线。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沙哑的音律在她耳畔响起。

  无愁几乎被他的嗓音和举动催眠,看着他眼底的专注端肃,她很是动摇,甚想就这 幺放弃她先前所想坚持的~切。

  「我可以考虑吗?」到头来,她还是在他的指尖下清醒,并在他又武断地命令她之 前,先为自己谋求后路,以免再有一次的伤心。

  「可以。」难得的,他也放弃他食古不化的顽固,眸底漾着温柔。

  她定定地凝视他,「好,我会考虑。」
耐性被磨光的庞云也等不下去了。

  领着一票人挤进风淮的房里,庞云一扫上回的欲言又止,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 摊开来明说。

  原本还期望来者是还未下定决心的无愁,可一见是这三个不乐见的访者,风淮是半 点欣喜也没有。对于他们的来意,他不感兴趣,更在庞云开口前便先泼他一盆冷水。

  「我的未来与你们无关。」这幺多日刻意回避着他们,没想到他们竟还一直在等, 无聊,他的未来他都不愿打算了,这一伙人是替他穷担心个什幺劲?

  「你要这样一直消沉下去?」庞云不相信他竟就这样置身事外,无止无境地逃离他 原本应该身处的地方。

  「这也与你们无关。」风淮意兴阑珊地起身,脸上表明了送客之意。

  生性较激动的巽磊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大有关!」

  他挑挑眉,两眼深深看向与他从无交集的王人,反复地在心中温习宫悬雨为他查来 的情报。

  庞云,太子伴读出身,先父乃东宫太子太傅。历经科考与圣上殿试后,官位世袭先 父。

  巽磊,八百御林军统领,父为民团总兵大人,兄为护京兵团总领。

  翁庆余,典型的红顶商贾,曾以千两买过太尉一职。

  这三人,与他有关?除了那个曾在太极宫见过几面的庞云外,其它两人与他可是素 不相识也无交集,若要说有关的话,怕是他们想做的事与他有关吧?

  「你们是哪一内的人?」他坐回椅内,两眼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游移。

  巽磊脸上写满不屑,「不属任何一内。」三内?拜托他他也不去。

  「东内太阴险,南内太小人,西内太无情。」翁庆余也消受不起地朝他挥挥手,「 以上这三种环境,皆不适合我们生存。」

  「所以你们才用一些老掉牙的借口躲来这鬼地方?」怪不得他们一个个会用奔丧或 是守孝的借口暂时离朝,大老远地跑来这个偏远地带避开三内之争,这三个人,他们根 本就是在朝中待不下去。

  庞云颇为意外,「你调查我们?」还以为他对朝中人已经不过问,也什幺感觉都没 有呢,没想到他是心口不一。

  风淮跷起腿,「我总该弄清楚缠着我的对象是谁。」他们不也摸透了他的底?

  「你不想知道我们找你的原因吗?」看他似乎有详谈的意愿了,翁庆余忙不迭地拉 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旁。

  「想藉由我往上爬?」这种人他看多了。

  翁庆余翻翻白眼,「藉由你的话,只怕什幺好处都捞不到。」谁不知道公正廉明的 卫王不污也不贪?真要靠他往上爬的话,被关进天牢还比较快。

  风淮的好奇心被他挑起来了,「那你们到底想做什幺?」

  「藉由你改变天朝朝野的风水。」回想起京兆的那一地纷扰,翁庆余的叹息就拖得 长长的。

  「我们会退居来此,并不是想藉此躲避三内。其实与三内相较起来,我们也不正道 到哪里去。」巽磊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失望,「可我们希望,我们未来辅佐的是一位明君 ,而不是三内那些政治家。』那三个龙头,光看他们勾心斗角就够了,横看竖看也不是 个仁君明帝的料。

  风淮听出了语病,「未来?」他们之所以不投效三内,是在等待地们所认为的伯乐 ?

  「我就挑明了说吧。」庞云在他面前坐正,两眼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我们希望能 按效于你的旗下,辅佐你登上太子之位。」

  风淮有一刻怔愕。

  「你们找错人了。」下一刻,他已翻脸起身准备走人。

  「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翁庆余忙伸长了两臂想留住他。

  风淮不悦地扯开他,「我不争太子,也不想当皇帝。」他老早就已经清楚表明过心 迹了。

  巽磊百思不解,「为什幺?」那幺多个皇子都想当皇帝或是第一等臣子,怎幺他近 在飓尺却是不要?

  「那个位置,是个心魔。」他难忍地别过眼眸。音调里充满了忍抑,「它会把每个 人…﹒﹒都逼疯。」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让那个太子之位从未存在过,好让他唤回过往,让他把迷途 的兄弟们都找回来,可是……不能的,父皇年事已高,而天朝也不能没有下一任的掌舵 者,他这小小心愿,就连上天也不能成全他。

  「那个位置虽有坏处,但也有好处。」庞云打破一室因他而生的沉默,一字一句地 把话敲进他耳底,「坏处是,虽然你会失去很多,可好处是,你会得到更多。」

  风淮泛着苦笑。得到更多?得到再多权势地位又如何?他要的不是那些。

  「我知道,你很想恢复以往的太平岁月,可是你也应该明白,站在卫王的这个位置 上,你无力回天。」站在他身后冷眼旁观多年的庞云,太过了解他所求为何,失去了些 什幺,同时也深深明白他的心碎。

  他气息一窒,曝露出来的伤口再次遭到鞭笞。

  「眼下就是个机会。」在他又要别过头去时,庞云两手紧捉住他的双臂,「为什幺 你不利用那个位置去实现你的梦想?能够维持朝野平衡的你,并不是没有实力的,只要 你迎战群雄、力摧群山,一旦成了九五至尊,有什幺梦想是你无法实现的?」

  风淮的眼茫然地眨了眨。

  他的梦想?在他的兄弟们都已抱着不回头势在必得的决心后,他已经遗忘了他的梦 想许久,他也几乎都忘了他一直都深藏着的心愿。

  风淮紧紧拳握着掌心,「为何你们想实现我的梦?」

  「因为,我们也有相同的梦。」庞云笑开了,看向他的眼眸,比任何光源都来得明 亮。

  「日后王爷若需千里良驹,下官等静候差遣。」巽磊恭谨地朝他弯身致意,随后伸 手拉着另外两名说客告退,将宁静留给极度需要思考的风淮。

  反手关上门板后,忐忑难安的翁庆余马上转身问向主谋。

  「他会考虑吗?」看他那幺犹豫,说不定事情根本就不会成。

  庞云倒是信心满满,「为了他的兄弟,会。」

  巽磊搔播发,「我一直都忘了问你挑上卫王的原因是什幺。」虽然他也是很看中风 准,可是皇子里头有那幺多好人选,怎幺这家伙就只挑他一个?

  『哦爹当的是太子太傅,佐以正道的,可是未来的天子。」庞云的两眉得意地扬了 扬,「俗话说父业子继,我若要辅佐,当然要批未来将是天子的人。」

  「未来的天子?」巽磊完全不敢想得那幺乐观,「八字的那一撇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要是里头的人心结还是搞不定,那幺这些日子来特意为他所做的准备,可就全都泡 了汤。

  「不,已经有两撇了。」

  「喂,别害我们把老本都赔光了啊。」瞧他一脸如沐春风,翁庆余忍不住以肘撞撞 他。

  廉云心满意足地咧出笑,「就算赔光了,也值得。」

  金泽潋滟的印信搁放在桌面上,烁烁流光,像是午夜里的旭日霞辉。

  墨色侵袭的夜阑时分,风淮静坐在房里,指尖滑曳过印信上头雕琢的字迹,以指腹 感受着它的深浅轮廓,用心感受着这字的用意。

  他记得父皇是这幺对他说的,这卫字,是捍卫法典正义,为天下苍生谋福拉。

  赐封卫王,是希望他能拿出一番魄力来整顿朝纲,不畏高压权贵,以中立的脚步站 稳他所要悍卫的真理,上至父兄下至皇弟朝臣,皆不能动摇他的信念,哪怕是遭人排挤 孤立,他也会照他遵行的正道走下去。

  对于这个王号,从前的他一直不求甚解,虽然他能体会他在朝中会面临的一切,但 他不明白,在那些假想敌中,怎会包括了他的父兄和皇弟们。

  从前,他是这幺相信的。无论经过多久,他们每个人,都不会变,众兄弟将会团结 一心的辅佐太子卧桑,为了太子,齐心合力地对抗伺伏的野心和政敌,他更认为,只要 有兄弟联手,太子定能再开创另一个太平盛世,只是他没料到,事与愿违,最后结果竟 是演变成众兄弟逐鹿东宫。

  天下之所以会乱,是因为要得太多,之所以要争,是因跨越了本份。

  身处在权力的顶端,他从不知世人有多幺向往着这些,不知他的兄弟们也心醉于这 些,他总将眼前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但他的不争不夺,他的心满意足,却是他人的得 之欲快。

  三内鼎立以来,在那块分裂的土地上,他坚守在自己不变的岗位上,维持纪律不让 手足为夺位而争夺,试图动之以情,好将他们间的斗争伤害缩减至最小,希望能勉强维 持住得之不易的太平,但后来他才深深领悟到,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为什幺每个人的心都是那幺地贪婪?那些他所惦念的过往,为什幺他们全都不屑一 顾?在拚命朝想要的方向前进时,他们怎都不愿停下脚步来,看看那些难以抹灭的美好 回忆?

  在别人嘲笑他没有宏观,也没有博大的企图心时,他依然故我,不认为念旧是一种 执迷不悟,而在心底怀抱着眷恋,也不是不求进取。只因为他太明白,在他们追求的未 来的背后,将要付出何等代价。高树多悲风,他不愿看见,釜中豆与箕的际遇在兄弟们 的身上上演,他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和从前一样,每个人都快乐地生活 在这片蓝天之下而已。

  在阳光熙和的暖日里,凝望着离京旅途上静温无忧的花草,他偶尔会想起,那些收 藏在心底深处的小小回忆,而后看记忆在黑夜里犹如荧荧星火,划出一道道流光,和一 幕幕的不舍。

  记得以前还小时,他们十个兄弟妹,总会在每年盛夏来临时迁居到较靠近北方的沁 凉宫里避暑,所有人的身影,在宫内翠色无边的绿意里跳跃,一张张面孔滑过他的眼前 。

  绿意沁人的凉夏里,他躺在凉荫下午想,半睡半醒的耳畔传来官人的叫嚷声,说是 中暑的霍勒又忍不住在御书房里睡着了,卧桑听了,随即在太傅把霍鞑拖去给父皇痛接 一顿前,赶去救人兼收烂摊子。

  草地的那一端,野焰和怀炽又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律滔和舒河各拉着一个是弟劝架 劝到后来,也被拖下水一块上演全武行,最后四人都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咧笑着嘴互 丑谁脸上的战迹比较光辉。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张开眼,开朗对未来充满了理想的朵湛轻快地跑向 他,高兴地说父皇准他由明年起跟在二哥的身旁见习朝中的事务,要不了多久,他就可 以过来刑部来帮帮他这名总是公务繁忙的兄长的忙。

  而铁勒,他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段小距离,安静地倚坐在花园角落里的凉亭里,一 瞬也不瞬地看着在水村花台里吹笛的恋姬。

  在去年秋末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他坚持下去,只要他再多花一份心血守住 每个兄弟,那幺这些珍藏的回忆就绝不会变调,可在乍见本性尽露的律滔与不再熟识的 朵湛,为了两内而放下兄弟情份挥剑相向时,霎那间,他总算明白,自此以后,无论是 在亲情还是仕途上,他是彻底的孤单了。

  叶落的季节,离别多。

  在秋季的尾声,他黯然地选择了离去,离开令人心碎神伤的绿檐红瓦宫墙,心中再 不存有一丝的翼求。在走远前,他走了一趟沁凉宫,充满回忆的葱郁翠林,一夜之间, 叶落了,同时他眷恋的双眼也渐渐看清了,漫天飘飞的回忆终将都化为尘泥,他们每个 人,则是风中必须分离的落叶,是散是聚都由不得他。

  离乡在外,惹人堕泪的话语,他不想多说,也不愿忆起旧梦,因为他不想让无处说 离愁的他,再一次地陷入无能为力的憾恨里,或是紧揪着心房不断猜想,下一任的太子 是谁,最后将会是哪个兄弟打败其它手足,而那个人用的又是何种伤害手足的方法才能 踏过他们而登基。

  他已经很累了,时光改变的不只是他的信念,同时也让他变得意冷心灰。

  但庞云的出现,又让他生生剥离的遗憾,在辗眼之间又飞奔回极力逃离的原处,让 他又不停地去想,是否该再给他和众兄弟一个机会,是否该趁着一切都还不太迟,不致 于真的都无法挽回之前去做些什幺。

  心版上还依稀回响着,「事在人为,梦想不是用等待来成真的。」

  事在,人为?

  该去做吗?该不该,在逃避的旅程上谱下最终的乐章?

  桌上欲熄的孤灯,在残火燃尽时为室内带来一片漆黑,风淮扬首看向窗外,掳获月 光的层层厚厚云朵不知何时散去了,入冬以来不停纷落的雪花,也难得他暂时停息,一 如他流浪的心,渴望止歇。

  『我去?」无愁为难地轻磨黛眉。

  「我们只能指望你了!」数名心似油煎的男人,整齐地朝她弯身拜托。

  无愁叹息地看着他们脸上的愁色。

  亏她还唤名无愁,近来她的忧愁是愈累积愈多了,不但有个让她芳心举棋不定的风 淮,让她忧喜参半,不知该不该答允他的请求,现在还有票等着风淮决定的官员们,在 苦候不到他的答案后,也把他们的烦忧堆到她这边来决定了,回京后就先叫她爹帮她改 个名换风水。

  「没用的。」宫悬雨无奈地朝他们挥挥手要他们死心,「王爷的脑筋是直的,他要 是不能由自己想通,就算派任何人去做说客也没用。」风淮若是不能靠自己打通任督二 脉,他们再怎幺在一旁煽风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翁庆余还是很想倚靠无愁,『可她不一样啊,再怎幺说她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甚是了解风难的宫悬雨又是一阵长叹。

  「无论是何等身份,对王爷来说都没差别的。」回想从前,圣上在风淮身上碰过钉 子,每位皇子也在风淮身上也踢过铁板,他根本就不会注意来劝他的人是谁。

  翁庆余一把将宫悬雨的嘴巴给捂上,「郡主,你别听他的,你就去试试吧。」

  「你希望我怎幺帮你们?」无愁一手抚着下颔,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希望她去对风淮 说些什幺。

  「请他拋开顾忌,在竞逐太子上也掺上一脚。」

  她很怀疑,「他愿意吗?」勉强别人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先确定他的意愿。

  「为了他所有的兄弟,他愿意的。」庞云拧着眉心,「可是,他还在犹豫。」那个 王爷是怎幺回事呀?不过就是个二选一的答案而已,有需要想得那幺困难吗?

  「悬雨。」在好奇心被勾起后,无愁也很想知道风难的心思,「你知道他为何在犹 豫要不要竞争为是吗?」

  「可能是看多了他兄弟们的做法而太心寒了吧,他不想步上他们的后尘。」宫悬雨 摊摊两掌,试着说出他这旁观者的客观意见,「拜托……」已经够沮丧的巽磊接着他的 肩请求,「你就别再打击我们的士气了好吗?」

  庞云不肯死心,「为了等这个机会,我们三个可是等了好久,现在都已万事俱备, 只欠他这个东风,我们决不能在这关头打退堂鼓!」

  耳边又再度响起一堆男人呗外噪噪的讨论声,无愁一手抚着秀额,觉得自己容忍这 些失意人的耐性已到了极限,风淮都已把自己关在房内苦思好几日了,要是再不把那名 引发这些效应的罪魁祸首挖出来,天晓得她还要再收留他们多久?

  况且…﹒﹒她也怪想念风淮那张许久不见,老是一板一眼的面孔。

  「我去找他谈谈。」她跳下椅面,伸手整了整衣衫。

  宫悬雨又再对她摇首,「别去了,通常在王爷想事情的时候,他都不会与人说话, 你要是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那他不但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他也绝不会开口搭理你。 」

  无愁的唇边漾出丝丝笑意,「不要太小看我。」她和他们不同,她可不是有求于他 ,相反的,有求于她的是他,单就这一点,她的胜面就比谁都大。

  「哦?』她的笑,随即点燃房内所有男人眼底的希望。

  「等他六年,我可不是白等的。」她用光阴换取来的,还有很多附加利益。

  「喝茶。」无愁将热腾腾的茶盅往桌上一摆,「这是我特地为你煮的蜜枣茶。」

  房内果然如官悬雨所说的觑静无声,倒像是她一人在自言自语。

  她再附上一句,「快喝,下过毒的。」

  不过毒的?

  沉思的风淮猛然被她这句话拉回心神,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她搁 下了东西就要走。

  无端的笑意跃上他的脸庞,在她莲足即将步至门房前,多日不语的风淮终于开了金 口。

  「想毒死未来的亲夫吗?」用这方式来引他的注意?够嚣张。

  无愁脚下倏然一顿,快步地走回他的面前。

  「很好,你说话了。」她笑意满面地瞅着他,「宫悬雨还认为我没办法逗你开口呢 ,真是小看人。」真要毒死他,她六年前早就做了,何苦等到现在?

  风淮有些意外,「你担心我?」这幺多日来,她也没有主动来找他过一回,他还以 为她不怎幺在乎他呢。

  「担心呀。」她随即自动自发地坐至他的身边,水葱般的玉指迫不及待地抬高了他 的下颔,「你看,脸色青白得跟个死人差不多,又闷声不吭的,我好担心你变成了一个 闷葫芦。」这实在是……太不像他了,不要说别人看不过去,就连她看了也觉得很心疼 。

  「我没事。」他拉下她的小手。

  『你还在为了京兆的事心烦?」无愁逐走所有装出来的笑脸,两手捧着他的脸庞低 问。

  风淮朗眉一挑,「庞云派你来当说客的?」

  她有些挫败,「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究竟是在犹豫些什幺而已。」真可怕,才看几眼 就可以把人家的底细看穿。

  「我的犹豫,有很多。」他含笑地看着她小脸上的沮丧,「这些你不会明白也不需 要知道。」

  「不说就算了。」无愁马上化丧气为激励,拉着他的手想将生根不动的他拉起,「 走,陪我出门。」

  「去哪?」风淮不为所动地坐在原位。

  「逛街买衣裳。」他这未婚夫也太不尽职了,也不想想她这寒碜的未婚妻因无衣可 容的缘故,天天陪他躲在屋里不敢见人,也不好意思穿著一百零一件的衣裳来看他。

  「叫悬雨陪你去吧。」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银袋塞进她的柔芙里,「别替我省钱,看 中意的就买,东西若是太多就叫悬雨帮你提,你别太劳累。」

  「我不去了。」无愁深吸一口气,又马上放弃这个提议,将银袋塞还给他后,开始 调整着他的坐姿,「来,坐好。」

  「这又是做什幺?」风淮不解地看她将两人的椅子并拢在一块,而后她馨软的身子 ,就紧紧靠在他的身畔。

  她笑靥如花地圈住他的手臂,「我准备陪你聊天解闷呀。」她是专程来给这个想不 通的男人洗脑的。

  「我……」有些躁热的温度爬上他灰败的脸庞,她那紧贴着的身子,马上令他的面 皮悄悄添上抹色彩。

  「我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看准了他每每脸红后就不会妄动,她再乘胜地将小脸 贴至他的面前。

  「无愁……」风淮生硬地启口

  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她。

  「你不赏脸?」无愁霎时换上了一张冷冷的玉容,起身打算走人,「还叫我给你个 机会呢,现在好了,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跟她摆谱?难道没人告诉过他,女人最会 摆的就是这种谱吗?

  风淮赶忙深长手臂。将难以搞定的未婚妻捉回怀里,在瞧见她杏眸里的温色后,他 莫可奈何地耙梳着发。

  真是头痛……要命的是,她还得陪他过下半辈子。

  「请你说给我听吧。」已经够烦了,烦心的事不能再多加她这一桩。

  「当真想听?」莫家姑娘的玉容拒绝转向他。

  「好想听。」风淮速速奉上她想听的话,并且调整她的坐姿将她放坐在他腿上。

  佳人的芳容很快地就雨过天晴,笑意盈盈地瞅着他半臭不臭的脸庞。

  「有没有听过夸父追日的故事?」

  他纠结着眉心,「夸父?」没头没脑的,讲起神话故事来了?这回她又是有什幺目 的?

  「嗯。」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进入主题,无愁边玩着他的掌心边说着,「以前,我一 直都认为夸父很傻。」

  「因为他朔日的举动广他的注意力开始有些分散,直瞅着她那双与他肤色相衬之下 ,有如白玉一般的柔美。

  『我觉得他傻就傻在他不明白,再怎幺美好的日景,任何人都无法使它暂且停留, 而在回落后的诡夜,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逃避它的来临。」专心说话的无愁根本没注意 到他已经反客为主,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她的小手,「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他不傻,他是 个浪漫的追逐者。」

  风淮勉强应了句,「我看不出他哪浪漫了。」

  「其实夸父也知道天上日,无论他再怎幺追逐也是永远追不到的,可是为了一个执 着,他却愿意与命运抗衡,用强韧的意志去追索。无论在世人眼底他是傻是愚,更不论 他的作为是否疯狂,在我眼底,他是个愿意去逐梦的浪漫家,至少他不会坐而言,他是 起而行。」

  他微微一怔,总算是听出她拐弯抹角地在说什幺了。

  「可是,如果夸父只是停留在原地等待,那幺他不必追逐,日光也会再度重临大地 ,当黑暗来袭时他也不需去闪躲,因为黑暗也会自动离开他的身边。」他小心地捡选着 字眼,试着向她表达抗议。

  她清亮剔透的水眸直视他迷惑的双眼,「是啊,可是他却永远也达不成他的梦想。 」

  「知道吗?」风淮以指点点她的俏鼻,「你话中有话的企图太明显了。」

  她不以为意地耸耸香肩,「说明显一点,也总好过让你一直在心底绕死胡同来得好 。」在她看来,他的犹豫,只是在于他能否战胜自己而已。

  他叹口气,「我只是需要想一想……」她怎能明白,一旦在他出马竞争皇位,他将 面临的是什幺处境?届时,为了能在它斗中脱颖而出,耍心机对付手足将兔不了的,更 甚者,还会避不开残杀一途,即使他心存仁义,他的兄弟们却未必也会对他如此。他太 明白了,为了扫除在登上宝典路途上的阻碍,高居三内之首的那些人,绝不会对他留情 ,到时为了护已,他不晓得他会采取什幺手法来反击。

  可是不去做,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足相残,至死方休。

  『别想了。」无愁知解地望着他的眼眸,「我问你,你爱你的手足吗?」

  「爱。」还用问吗?若不是为此,宫变后留在京兆的那一年,他何需耗竭心力地去 维持平衡?

  浅浅的笑意在她的唇边荡漾,「那就用你的方式,好好爱他们吧。」

  「我的方式?」风淮怔了怔,不久,又抹上了一份黯然,「除了逃避和与他们抗衡 之外,我想不到其它的方式。」

  「逃避这法子你已经做过了,为什幺不试试另外一种呢?」她圆润的指尖巧巧滑上 他的面容,滑过他晦暗的眼。

  「我不想成为他们的敌人。」他闭上眼,音调暗哑,「我不想在与他们反目后,也 跟他们一样做出那些事来……」

  抚着他紧闭的眼,纠结的剑眉,感觉他全身传来隐忍的颤抖,无愁能够明白他的心 痛。

  但他心痛的声音,他的那些兄弟们可听得见?在人事全非后,他的兄弟们已一步步 远离,纷纷告别他的期望,投身在滚滚红尘里,然而,寻不回往事前程的他,却停留在 他固守的原地,他的心声,没有人听得见。

  「不要皱眉。」她心疼的指尖停住在他深锁不展的眉心。

  风淮抹抹脸,「别陪我了,我叫悬雨带你出门去走走。」他从不是个无敌的人,也 不是个会刻意去掩藏悲喜的人,因此,他不愿让她在他的脸上看见,那些不该由她来分 享的伤怀。

  无愁却柔柔地拉住他,让他一身的寂寞流淌至她的身上来,试看去了解他不愿让人 知晓的心清。她相信,上天在安排每个人进入他人的生命里,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用意 ,而她能够在此时出现在他的身旁,一定,也有着她存在的原因。

  她之所以千山万水地寻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双眼眸?是不是为了聆听他不肯泄 露的心声而存在?还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朝他伸出双臂,抚慰他苦苦无法下定决心的心 ,抚平他郁抑的眼眉?

  风淮探询的目光不解地迎上她的杏眸,无愁思付了半晌,俯近了身子缓缓倾向他, 温润的吻取代了她的指尖,轻浅地覆在他的眉心上。

  他的眼瞳带着一丝讶然,不一会后,感激的眸光覆上了它。

  先前,他还认为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一段因不甘和歉疚而筑起的藩篱,纵使有婚约在 身,他们不过也只是对陌生人而已,可是在她靠近他后,他才发觉,她停搁在他身上的 眸光或许多过他的想象,而她所能了解的,也多过未曾自他口中说出的。

  她是如此地亲近他,他的人、他的灵魂,她能明白的,即使,他并没有开口。

  「去实现你的心愿吧,这样,才像是你。」无愁深吸口气,朝他绽出灿烂的笑靥, 「为了你的手足,就算当敌人或是扮坏人又何妨?」他不属于躲在角落里暗自伤怀的, 他应当如以往一般,挺直了背脊,站在阳光底下,意气风发地去实现他的理想。

  又何妨?

  是啊,又何妨?

  有些东西,蓦然在风淮的脑海里变得清晰光亮,痴缠沦陷已久的迷雾悄然走远,血 液奔腾的声音,轰轰在他耳畔回响。

  「振作一点,这样的你,我可不敢嫁。」无愁在他又陷入无边无境的沉默前,红着 脸蛋朝他眨眨眼,「要是你让我这种好女人跑了,别说我没告诉你,日后你以后一定会 后悔。」

  他回过神来,想开口对她说些什幺,但她却轻巧巧地离开了他,心头波涛荡漾的风 谁没有留她,在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门外灿亮的光影映入了门扉内,为他驱散了心房 里的黑暗。

  门扉合上的声音沉沉地在他耳边回荡,风淮眨了眨眼眸,摊开掌心,看看双手掌心 里的那两道他一直不愿去看的伤痕。

  他的手,就只这幺大而已,不管再怎幺伸张,也不可能将所有想要珍惜的都紧紧捉 住,可是,他总能捉住什幺的,剔除了那些背负着的重担后,他的掌心,其实可以有空 间去容纳他的梦想的,只是,他必须舍,必须舍去他的不舍和惦念的一切,才能再度开 创新局,纵使这幺做脚步将会挣扎万分,但他不能继续再逃避下去了,若是不走出这片 泥沼,他的兄弟们,不会有未来。

  先去做吧,先去追求,不管等在最后的结果是成是败,他都还有个机会可以搏一搏 。

  在已明白末来在哪个方向之后,是该告别那已不见的过往了。

  隐约地,双眼里的感觉有些滚烫,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风淮下定决心地用力 合上带着伤痕的掌心,将过往全都掩合在掌心里埋葬,深深地闭上眼,让最后一丝惦念 的泪,自他的眼角悄悄滑落。

  并未离去的无愁,倚靠在门外门板上,静静聆听着,那属于不舍的泪滴,最后一次 ,在他心版上坠落的声音。
他不认识这个人。

  一定﹒﹒…一定是他认错了。

  宫悬雨柞站在厅堂大门前,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愣愣地张大了嘴,百般不 解这日前还将自己关在房内苦思的人,为何会在开门之后就像变了个人,竟会对他说出 这种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你要竞争为皇?重复的问话又再度响起。

  「太子之位还空着。」已经想通的风淮,神情淡陌地看着他的讶异。

  「啊?」他转性格了吗?

  风难跨开长腿,绕过神情呆滞他,走至厅堂里的会议桌旁,等在一旁的庞云等人, 则是笑咪咪地迎他人坐。

  「可是你向来不是……」宫悬雨皱着眉心,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

  「别理他,你决定了就好。」翁庆余紧紧掩住宫悬雨的大嘴,不准他再来动摇风淮 好不容易才决定的心意。

  风淮在坐定后,抬起不再带有一丝犹豫的明澈眼眸,直视那三名主动提议要助他完 成心愿的三人。

  这三人,一个是甚是了解宫闱的明师,一个是掌有军权者,而另一个,则是推动所 有计划的财源。倘若他要加入太子之战,那幺这三者就绝对缺一不可。

  「你们的承诺,可还算数?」只希望在迟了这些天后才来的答案,并未使他们改变 初衷。

  「下官等死而后已。」巽磊与翁庆余皆忙不迭地一手按着心房,弯身朝他示意,唯 有庞云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眼眸间泛着一丝疑心。

  庞云不怎幺相信,「你的心意已定?」

  「对。」他回答得简洁有力,眸里带着深逐的精光。

  「我只怕你放不下。」庞云半忧半喜地叹了口气,「政治,是由手段和残酷堆砌而 成,太过仁慈,是成不了大事的。真要做的话,我劝你最好是再考虑清楚点。」能够等 到风淮的这句话,他固然是很高兴,但在欣喜之余,还是得考量一下那些牵连在风淮身 上的现实面。

  「在那个环境里长大,我当然知道政治是什幺东西。」他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的, 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味,「但我的答案还是不变,这是我考虑后的最后结论。」

  『你的心里最好是要有个谱。」庞云再现实地提醒他一点,「光就手段这点,舒河 和律滔就比你强,为了达成目标,哪怕是得必须对敌方斩草除根,我想他们两人也绝对 有办法对你下手,因此,你也要有对自己手足下手的准备。」

  风淮反感地瞇细黑瞳,「为何你们总认为想登基为皇,就必须杀兄弟、或是手足相 残?」

  「古来不皆如此吗?」巽磊倒认为这种遵行先制的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对。

  「我想登基为皇的理由只有一个。」风淮扫视着他们的脸孔,清晰地说出他会加入 的主因,「我要我的手足皆存在世上,一个,也不能少。」

  翁庆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说法……倒是前所未闻。」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哪 个不是踩着敌人或是兄弟而登上大典的?怎幺他却是要养虎为患?难道他就不怕有人会 造反吗?

  「你们已经听见先例了。」他的语气里掺加了警加意味,容不得他们来讨价或是还 价。

  『加照你所说的去做,那幺这样一来,咱们的未来将会因此而困难重重。」庞云几 乎是顶着一张苦瓜脸了,苦苦思索着该怎样才能撂倒政敌,又不会被政敌给一口吞掉。

  「路是人走出来的,当然,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风淮笑了笑,将所有的重责大 任全都扔给他去想办法解决。

  庞云掩着脸,「知道了……」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可真会指使人 做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对于京内现在的情势,你们有没有大致的了解?」谈好了条件后,风难开始研究 起第一步开始该怎幺做。

  庞云马上向他报告,「在刺王回京后,现下三内鼎立的状态已瓦解,咱们若要伺机 而起,只有趁现在。」现在东南两内,全副注意力都在西内,都忙着去防势高权大的铁 勒,再也不去维持平衡的状态。

  「怎幺伺机而起?」翁庆余自他一眼,「势单力孤的咱们,根本就敌不过势大力大 的三内。」说人脉,他们没三内培养的多;论支持的兵力,数目更是远远比不上,他们 顶多就只是有钱而已。

  「势单力孤?」庞云说得很有把握,「你不明白,三内与我们是同等的。」

  「同等?」

  他开始仔细分析,「这两年来三内动作频频,除了互斗之外,其实他们也没什幺特 别的树业。舒河、律滔还有朵湛,他们最主要的重心是摆在自己内部的整合上,但在整 理自家事时,他们也因此而过度消耗资源,导致三内元气大伤,不得不暂且重新调整脚 步。」

  风淮也提出他所忧心的重点,「现在我只担心,若是咱们一窜出,三内会想联手消 灭我们。」想必三内绝对不会乐见他来分食一块大饼。

  「放心。」庞云朝他摇摇食指,「三内分别前来击破我们的机率较大,但若是联手 ,则绝无可能。」

  『为什幺?」他怎幺想也想不通。

  庞云笑得很好诈,「只要他们都想登基为皇,只要他们都想除掉对方,那幺他们就 绝不会有携手合作的一天,相反的,他们可能还会希望藉由你来除掉另外两内。」

  「巽磊,你干嘛摆着那种脸?"翁沃余推推呆在一旁愁容满面的他。

  「我担心……」巽磊迟疑地搔着发,再说出另一个更值得心烦的重点,「咱们的兵 力远远不及三内。」

  刺王拥有十五万铁骑大军,震王有十万南蛮大军,寰王则有十万雄狮大军,反观他 们……御林军、民兵、护京兵团,三者加加减减凑和起来,也才四万多人而已,若是要 以武力定江山,这些人数,恐怕只是螳臂挡车。

  「人数或许不及,但咱们却占了个三内得之不到的强处。」老早就考虑过兵力这个 令人头疼问题的庞云,不急不徐地咧出一抹笑意。

  「什幺强处?」

  他伸出一指,「地利。」

  「什幺意思?」在坐的其它四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庞云得意洋洋地问:「三内的三位大将军,他们身在何处?身后大军又在何处?」

  「北狄、南蛮、西戎。」

  「咱们呢?」他再反问。

  「在……」巽磊顿了顿,而后恍然大悟,「啊,在京内和京畿!」

  庞云以指轻敲着桌面,「三内兵源皆远在边境,倘若京兆发生政变,那幺就算三位 大将军再怎幺骁勇善战,不过也只是救不了近火的三滩远水罢了,咱们强就强在举兵应 变可以比三内都来很快这一点。」

  翁庆余欲言又止地看向其它人,「换句话说,只要我方先一步策动它变……」

  「那就胜券在握。」庞云一脸眉飞色舞的。

  「可是,当今圣上仍在位,发动官变岂不就成了逼宫?」对圣上忠诚不已的巽磊, 愈想就愈觉得大逆不道。

  庞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对。」反正圣上年事已高又卧病已久,为免圣上已拟出 下任太子的人选,在殡天后随即由那名指定人选继位因此赶在圣上驾崩之前逼宫,是有 其必要的。

  「若是想逼宫的话,恐怕不容易。」巽磊还是觉得此计不妥,「刺王不是自北狄带 着一只兵团进驻京兆了吗?真要逼官,还得先过刺王那一关。」

  「哼,不足为俱。」庞云根本就不掩脸上的嫌恶,「那只兵团不过只是刺王带回京 示威的,真要论起实力,它还未必敌得过八百御林军三万护京兵团。」

  风淮冷冷地问:「你们不会以为用逼宫这法子,就能结束这一切吧?」就算逼宫成 功了,天子那个位置他也坐不久的,只要等三位大将军把大军开回京兆,马上又会有另 一回合的逼宫,而后也将如此地恶性循环下去。

  「是不能。」庞云无可奈何地摊摊两掌,「但我们不做,三内也一定会有人做。」 他会想到这一点,想必三内也一样考虑到了,会打算这幺做,不过只是想取得先机罢了 。

  风淮却推翻他的话,「不,他们目前还不至于会出此下策。」他的兄弟们才不会那 幺猴急。

  庞云满心泛满怀疑,「你怎能说得这幺有把握?」

  「在铁勒把十五万大军开至京兆之前,朵湛不会妄动,舒河也还在等霍鞑休养生息 后回京支持,而律滔则是还在等野焰参透那本太阿兵书。」对于那几个兄弟在暗地里盘 算些什幺,风淮再清楚不过,「只要三内背后的军援都还无法进京,那幺三内就不会冒 然通它,因为他们都想一举击败两内直逼翠微宫。」

  「那…」

  「总之,逼宫这主意不可行,我也不愿日后落了个大不孝的罪名。」风淮专断地否 决他们先前的提议,而后审慎地考虑起兵力不足的问题,「只是,巽磊的担心不无道理 ,光是只有八百御林军和三万护京兵团是不够的,若是与三内正面冲突的话,咱们绝对 敌不过三位大将军。」

  翁庆余头痛地抚着额,「打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了,谁教天朝的兵源全都被握在三位 大将军的手上?」

  「并不是全部。」风淮却诡异地笑了。

  「谁的手上还有兵?」他们三人的疑问迅即把他包围。

  「我父皇。」再怎幺说,他父皇才是真正的天朝统帅,为免三位大将军会起兵谋反 ,他的手底下,怎可能半点兵源也无?

  这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圣上?」

  「父皇手下还有一名不受三内支配的定威将军。」风淮的眼底闪烁着炯炯光彩,「 这二十年来,定威将军的神风大军,一直都停留环京七郡内,准备随时奉旨出征支持三 内。

  「这只神风大军……」巽磊忙按桌站起,脸上怀着一丝丝期待的表情,「有多少人 ?」

  「十万。」

  「这下前进翠微宫总算有谱了。」翁庆余抚着胸坎,深深松了一口气。

  庞云却烦恼地抚着下巴,「前提是,定威将军要肯出手帮忙。」

  「这个……」

  「定威将军?」

  大雪日里窝在房里烤暖火吃橘子的无愁,讶异地止住了手边拨橘的动作,扬高了黛 眉看向那两个在她房里谈天的男人,不解他们怎会谈着谈着就谈到那个让她再熟识不过 的人。

  「定威将军,莫远。」风淮在她手中的甜橘快掉下来时,扶稳她的小手帮她把橘皮 拨完,「你认识他?」

  她说得很理所当然,「他是我伯父呀。」奇怪,他们也认识她伯父?可是她记得伯 父很讨厌跟这些朝中人仕往来的啊。

  「你刚才说什幺?他是你的什幺?」宫悬雨二话不说地扔去手中的甜橘,激动地冲 至她的面前握着她的两肩盘问,但他那双不规矩的手,马上即被风淮给打飞。

  「亲伯父。」无愁将一片多汁的橘片塞进小嘴里,边吮着纤指上的汁液,边观察着 宫悬雨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和没什幺表情的风淮。

  「郡主!」不敢造次的宫悬雨张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刚想。」她低下臻首专心地吃起橘子,不抬头去看他眼底的请求。

  「我、我都还没……」宫悬雨既慌乱又失望,边支吾边两手挥舞个不停。

  纤纤索指朝他鼻尖轻轻一点,「都写在你脸上了。」为了风淮、他当然会希望透过 她去游说她伯父出来帮风淮一把。

  一径沉默地瞅着无愁瞧的风淮,不能否认,他也有些意外。

  根据朝臣们的说法,长年居于军旅的定威将军,他那军人的铁汉脾气,让朝臣们难 以与他相处,定威将军本身也不活跃而处于半隐的状态,所以也很少人会想起他的存在 ,并认为他带着点神秘色彩。但没想到,无愁竟是他的亲人。

  对了,他们都姓莫,都是官宦世家出身,仔细想来,无愁的父亲还是个老郡王,在 京兆南方置产已有多年,并拥有着庞大的驿队和商行,而他们莫府,世世代代为官者, 无论或文或武,向来在朝中都是闷不吭声做事而不活跃的人。

  「你怎从没说过定威将军是你的亲戚?」他清清嗓子,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拭净她 沾着甜汁的小手。

  「又没人问过我。」无愁定限凝视着他温柔的举动,这实在是很难让她不去联想, 「不要告诉我,你想立刻与我成亲。」

  风淮淡淡一笑,「我没那幺势利。」

  无愁反而因他这话而抬起臻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上的那份淡然。

  他不势利?在这种兵源短缺的情况下,为了他将来的后盾,他「应该」要势利一点 ,更贪婪一些的,就算是此举是有些不义和为人所不耻,他也该把捉住她是他未婚妻的 这个机会,好好跟定威将军拉拢关系,可是,他竟然不把握?他到底是在想些什幺?

  她百思不解地抚着额,「你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就算为人再怎幺正直,也总 该有个底限吧?

  「王爷……」宫悬雨也哭丧着脸,就怕他就这样拍板定案了。

  「走后门、拉关系,向来就不是我的作风。」他丝毫不理会宫悬雨的臭脸,径自独 断地决定,「我会亲访定威将军与他谈谈,至于他愿不愿助我,我会再想办法。」

  宫悬雨咬着下唇,「可是她的伯父……」就这样让唾手可得的大军给推掉?他的脑 筋就不能拐个弯吗?

  「你出去一下。」拒绝听他唠叨的风淮一手拉起他,「我有话要和无愁私下谈谈。 」

  无愁不解地看他把官悬雨给拎出门去的举动,纳闷地在心底转想着,他们两人有什 幺事是需要私下谈的。

  「撇开那些公事不谈,成亲这件事,我要你的答案。」赶完人后,风淮回到她的面 前一手顶高她的下颔,两眼直视着这个说话不算话,让他空等很久的女人。

  无愁几乎想呻吟,「又来了……」他怎幺还是那幺穷追不舍呀?为什幺他的耐性就 是那幺差?

  风淮转正她想偏过去的小脸,不肯再让她含混过去。

  「你准备好履行婚约了吗?」近来忙于公事,因此也就暂时把这事摘下来,没想到 她竟也不吭声,照她的态度来看,她还可能想趁机赖掉算了,若是他不来提醒,恐怕她 永远也不会主动来告诉他答案。

  「在你的心都搁在你兄弟的身上时,我不认为你是真心想迎我过门。」无愁幽婉轻 叹,落寞地将他的手拉下来,「别在这时强迫我履行婚约,这对我很不公平。」

  他没得商量地摇首,「这两者并不相于。」

  「是不相干,可是我是女人,我的心眼很小,小到很难把它们看成是两回事。」她 还没大方到什幺都不介意的程度,至少,她就不愿与一大堆人来分享他一人。

  「如果我说我将这两者分得很开呢?」在他的心里,她与他的手足是丝毫无法相提 并论的,至少,他们在心底所占的地点和份量就不同。

  无愁遗憾地眨着水眸,「恐怕我还是得向你摇头。」

  「为什幺?」他至今还是无法明白她拒绝的主因。

  「因为,我的婚姻,不是你的歉疚。」

  人们说要负责任时,都是很勇敢的,可是他们并不明白,日后相处的生活更需要勇 敢,或许现在嫁给他能使得他心安,也能抚平那丝丝的罪恶感,可是,她就是不要他把 他后半辈子的人生建立于此上,她要的是,他的真心真意,和他的心甘。

  风淮不语地盯着她失落的小脸一会,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胸膛传出来。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拒绝我。」搞了大半天,他总算是弄明白小女儿家的心态 了。

  她闷闷不乐,「这就很够了。」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他笑谑地俯身在她的耳畔问:「那日,是谁说错过了你,我会后悔的?」他开始喜 欢她这种为难自己的矛盾性子。

  「那时……」艳艳红霞飞上她的雪颊,像是遇了热般,她赶忙偏过臻首逃离他停住 在她耳畔的热意,「那时我只是想让你振作起来而已……」

  风淮沉定地微笑,将她不愿承认的娇态用双眼细细品尝着。

  在她将柔柔的吻印在他的眉心时,他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在乎他,即使是一些细微 的情绪,都能牵引着她的一举一动。

  恐怕连她也不了解,自她出现后,他从不曾对她设防,不曾阻止过她在他的心湖深 处荡漾,他一直,试着将她融进他的天地里,让迟到的他加入她的生命里,试着去捉摸 清楚她怀着多少的情意而来,而他又该如何做,才能够将她一直给予的,全都仔细收进 心房里珍藏,等待有朝一日,他可以倾同样的心情还给她。

  「不要又这样看人……」被他看得两颗灼灼烫热,无愁忍不住想要掩住他将心事写 得那幺清明的双眼,无法止颤的热意,暖暖泛满了她心房的每一处。

  风淮握住她掩来的柔荑,将她拉进怀里,在她不自在地想退开时,叹息的轻吟飘绕 在她的耳畔。

  「我有什幺好呢?」他一直很想弄明白,他究竟是哪一点值得她付出那幺多。

  「众生惑人之处,首于色相。」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限眸,「可当我有机会看清在 色相之外的东西时,我在你身上发现,你有颗重情重义的心。」

  「庞云说那是我的致命伤。」他低低地笑了。

  「或许是吧,但我和他看的方向并不一样。」她又不似庞云那种一天到晚都在计谋 着的人,她也不需总用那幺严肃的心情来看他。

  「那……」诱人低沉的音息盘旋在她的贝耳旁,「你是怎幺看我的?」

  「我……」耳际迅速烧红,无愁实时咬住菱唇,才未将心事全盘托出。

  「对于我,你又是怎幺想的?」他暖暖的体温随后欺了上来,密实地环住她,更逗 诱得她缠绵的心跳声益发清晰。

  无愁侧过臻首凝视着他,看他的黑眸在光影下炯炯灿亮,像是吸引飞蛾的光源。

  当初她是怎幺看他的?她是怎幺陷进去的?

  已记不得了,或许是因为年轻,和他当年的笑意、他正直不迁回的性格,让她忍不 住想放纵青春一次,不顾后果地去面对驿动的苦心,以行动去圆个蕴藏在心底的小小欲 望,即使,所换来的结果就是空自六年的等待。

  但在自己对他已撤回所有的想恋之后,现在她所看见的他,才是真实的,并不是她 所编织的浪漫想象中的那名男子。

  为了自己所受的委屈,为了女人的颜面,以及他所背负的歉疚感,她是该贯彻请他 休妻这个念头的,可愈是了解他,她就愈显得欲拒还迎,一颗芳心摆荡不定,总疑猜着 他凝视她的眼神代表着什幺,他在不经意表露出的关怀,是否又是因她独独而生的。

  这种心情沉淀久了,逐渐变得纠缠难定,想放手,又有着不舍,于是时间便一日拖 过一日,而她竟也在这种暧暖难理的情况下渐渐以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幺的,在他 心上某个柔软的地方,会有个空隙夹藏着她丝丝情意的……思绪纷扰难宁,在无愁怔忡 之际,风淮贴近的俊脸忽地窜进她的视线内,微热地呼吸,轻轻拂上她的玉颜,炯炯摄 人的瞳眸,清晰地映照着她的。

  「再不说的话,我就要逼供了。」不怎幺有耐性的风淮,并不打算让她用沉默将他 的问题给忽略掉。

  「逼供?」恍然回过神来的无愁眨了眨杏眸,「怎幺逼?」

  「类似这样。」温缓醇厚的嗓音还徘徊在她的唇上,下一刻,已密密封吻住嫣红的 菱唇。

  空气凝滞在他们两人之间,令无愁无法呼吸。闭上眼,脑海里飘荡的身影是他;所 感受到的,是他熏暖得足以哄诱人入睡的体热。

  她几乎不想让这梦境暂停。

  「上回你吻错地方了。」靠在她的唇上,风淮带着沙哑的嗓调呢喃。

  『哪个……那个只是想安慰你……」持续喘息的无愁颤颤深吸了口气,掌心微抵向 他的胸坎,透过触觉,她感觉到了他那颗激跳程度不下于她的心。

  「我知道。」笑意跳漾在他的眼角,「但,这回不是安慰用的。」

  因他的话,无愁紊乱的心跳,霎时漏跳了一拍。

  她猛然抬起眼睫,在迎向他的瞳心时,她才看见,她所期待他们两人间会发生什幺 的预感,不知是在何时,已经悄悄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只是那份情愫太过轻巧无声,以 致她身处在其中,竟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你在想什幺?」眼看着他唇畔的笑意逐渐加深,他又习惯性地以指尖磨磋着她细 嫩的面额时,她不禁要问向这个眼底似乎偷偷藏了一份欣喜,却又不告诉她的男人。

  『我在想……」风淮的指尖细细描绘着她的唇沿,「既然你都已经给我机会了,那 幺我就该把握机会将你手到擒来。」

  她轻轻咬住他的手指,「你该不会又说了就算,私下结案吧?』每次她都是最后一 个被通知的人。

  「已经结案了。」他含笑地挪开指尖,俯身以唇掩住她未来得及开口的抗议。

  「不要脸红。」无愁洁白的指尖揩向风淮的面颊。

  「我们回去吧。」被她拉来陪她逛大街的风淮,脚下的步伐不但慢吞吞的,并又一 次地在脑海里兴起拉她回大宅的念头。

  无愁再将他的手臂再挽紧一点,由他带着她在湿滑的雪地上行走。

  「你说过你今天会陪我一整天的。」要是让他回去了,庞云那票人少不了又会来和 她抢人,把他给拉进书房里讨论一大堆国情占据他整天,而她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里数 橘子打发时间。

  「可是大家都在看……」想拉下她小手的风淮,眼神精锐地左张右望。

  无愁索性停下脚步,两手叉在柳腰上向他抱怨。

  「又来了,每次给你机会你就仅扭慢慢。」他的脸皮怎幺还是那幺薄?他们不是未 婚夫妻吗?亲热一点又有什幺关系?

  「谁教你在给我机会之外,同时也给了他们看戏的机会?」风淮愈看她生气时的俏 模样愈是觉得不妥,连忙主动把她拉近身侧,一掌轻轻勾揽住她的腰身。

  「让别人看有什幺不好?」她低首看看他的举动,觉得他实在是很矛盾。

  「不好。」他不吐不快,「我可不喜欢你这模样别人也有机会看。」在塞上城这小 地方,像她这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可是枪手得很,尤其当她带着一张配红的消脸、绽着 笑出现在大街上,躲在暗地里偷看她的男人可多了。

  热辣辣的红云当下烧红了无愁的两颊,并娇嗔地轻拧他的手臂一记。

  「不要脸红。」风淮看了,更忍不住想先将她藏进大麾里的冲动。

  「你想太多了……」当他已经开始带着她离开大道走往小径时,无愁边漾着笑边看 他匆忙的脚步。

  他撇撇嘴角,「如果立场相反你就不会这幺说了。」她又没体会过她的未婚夫被一 群虎视耽耽的女人包围的滋味。

  止不住的笑意泛上了无愁的唇角,在无愁想好好安慰一下他那张臭脸时,他却停下 了脚步,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站在小径另一端的人。

  「风淮?」她不解地拉拉他的衣袖。

  风淮伸出一手将她推至身后,确定已将她藏好后,再抬眼正视那张熟面孔。

  「是铁勒还是朵湛派你来的?」看来他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至三内的耳里了。

  「目前我仍处于出借状态中。」冷天色笑咪咪地盯着他的举动,不疾不徐地朝他们 走来。

  「朵湛他叫你来做什幺?」朵湛派的?为什幺要派他大老远的来这里?

  「襄王他……」冷天色拉长了音调,眼中泛着淡淡的冷意,「不希望你回京。」

  他一顿,「为什幺?」

  「我没问。」他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按着预肩做起暖身运动。

  「你想杀我?」风淮瞬即明白他的用意,在愕然之余,一抹难掩的心灰浮现在他的 眼底,但又很快地消逝。

  「襄王并没有交待该怎幺不让你回京的作法。」冷天色缓缓拉出腰际的长剑,在心 里盘算着是否该一不作二不休,连他后头那个目击一切的女人也一并解决掉。

  「铁勒知道这件事吗?」自认武艺并未精湛得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风淮,在问着他 的同时,两眼边打量着可以逃生的路径。

  他挥挥手,「摄政王大人忙得没空理会杂事,襄王也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

  「很遗憾,我不能死。」两眼在僻静的小路上找不着别的出路后,风淮叹口气,只 好将无愁推至小径旁,由他自己拔出配剑来面对他。

  冷天色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能死的理由?」

  他简单地应着,「我有家室了。」要是就这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那幺无愁不就要 漫无止境地等下去了?而且,他也很想亲自去问问朵湛,为什幺要这幺做。

  「据我所知,你尚未成亲。」冷天色谈瞥了花容失色的无愁一眼,「不过幸好你还 未成亲,不然郡主就要守寡了。」决定了,在解决风淮后,顺便也一道将她处理掉。

  「我很快就会娶她过门。」风淮的身影立即杜绝住他凝视无愁的视线。

  冷天色微微一晒,「很难了。」

  金戎交击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地里听来,格外空旷直沁耳鼓,无愁张大水眸征看着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恐惧和忧心紧缩在喉际间。

  虽然风淮的身手,在众皇子里算不差的了,但在对上了以武功踏上仕途的冷天色, 很明显的,风淮没有胜算,而冷天色是那幺的不留情,丝毫不把风淮的身份当成一回事 ,一心只是想完成任务,所以下起手来,也就份外狠心不留余地。

  该怎幺办呢?再这样下去的话……风淮已经招架不住了,在他纵身一剑拉开他们两 人间的距离后,一抹人影随即接手代替他的位置,如猛虎出闸般地直扑向冷天色。

  看清来者脸庞的冷天色,几乎止不住脸上的那份讶异。

  『巽磊?」他不是因丧母而回乡守孝了?怎幺这个八百御林军的统领会在风难的身 边出现?

  「好久不见。」巽磊边打招呼,两手的弯刀也忙碌个不停。

  「我曾告你,这事与你无关。」被他凶猛攻势逼退几步的冷天色,以一剑架住他, 要他先把苗头搞清楚。

  『有关,大大有关。」巽磊却咧笑着白牙,并以下巴努努一旁另一个脸色铁青的人 ,「还有,这事也跟他有关。」

  冷天色回过眼,就见慢了一步的宫悬雨已联袂杀来。

  当完整无缺的风淮回到无愁的面前时,无愁并没有迎上去,也不去看风难那张带着 疲惫的脸,只是回过滚首问向也跟着巽磊一道前来的庞云。

  她的声音里有着止不住的颤意,「他是谁?」

  「冷天色,襄王派来的人。」庞云的具脸像是见到仇人般。

  「你们跟踪我?」放任巽磊他们去忙碌的风淮,一脸不满地走向庞云。

  庞云摊摊两掌,「我不能让你出任何岔子。」好险他们跟踪的工作有落实的去做, 不然后果就很难收拾了。

  「你跟冷天色有什幺旧仇?」风淮对他这种有点类似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的表情有些 好奇,却怎幺也想不出他怎会与西内的人有牵扯。

  「跟他是没有什幺旧仇,但跟另一个人则有。」庞云目不斜视地望着遭逢两人联手 因而处于劣势的冷天色,斯文的脸上布满阴霆,「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是否很在乎铁 勒?」

  『我还在着等你来告诉我。」

  他冷冷地陈述,「铁勒抢了我的妻。」

  风淮怔愕地屏住了气息,猛然忆起那件大伙都有默契遗忘了的旧事。

  庞云不带表情地说起往事,「当年,圣上赐婚恋姬公主,而我就是那个在成亲前, 遭人横刀夺爱的驸马。」

  他未来的妻,在与他成亲前遭铁勒劫走带至大明宫,无论他透过什幺方法管道,甚 至是面呈圣上,他也无法踏进大明它一步将她索回。只因铁勒功高震主,身为刺王的他 ,不但手握重兵更为天朝巩固了疆土国防,因此,不只是圣上忍气吞声地将这件丑闻给 压了下来,全朝大臣们,皆也心里有数地睁只眼闭只眼,更甚者,在他不惜将这件藏在 宫院里的秘事揭上台面后,铁勒竟二话不说地带兵远走,不但避开了朝中的刀锋箭雨, 还永远地带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你之所以会想佐我为皇,是因为你想对铁勒报一箭之仇?』回想起来之后,风淮 不得不怀疑起他真正的用心。

  他勉强挤出一笑,「我不能否认,我也是个有私心的人。」会帮风淮,其实,他也 是有着期望的,他甚是盼望能借着风难将他所失去的夺回。

  风淮寒峻地瞇着眼,「所以你就利用我?」怪不得他们会特意找上他。

  庞云还没把话说完,「但在私心之外,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开创一个新天朝。」

  爱一个人,能有多久多深?但爱一个国家,却不会因时间的消逝而让情份由浓转薄 。

  在太极宫的那段岁月里,卧桑教他学会了身为责任者该肩负的重任,看着卧桑将天 朝摆在自己之前,看着卧桑如何地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他知道,他能做什幺的,只要 给他机会,他一定也能够为这个天朝付出什幺的。

  看着他努力将自己的心情压在心底角落的那双眼眸,风淮也不语地沉下眸来考虑, 许久后,他缓缓地启口。

  「我不问你与我是兄之间的是非,我只要求你别把私情掺进公事里。若是做不到的 话,你走。」他要是因此而影响到大计,或是日后因此而乱了方寸,那幺他,不能留下 来。

  庞云早就心底有数,「大义与私情之间,我会公私分明的。」他是很现实的,他还 没有浪漫到玩弃江山择美人的那一套。

  风淮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别忘了这句话。」

  「咱们的行踪已被冷家的人发现了,我认为咱们不宜在这继续待下去。」眼看冷天 色已经被巽磊和宫悬雨撵走了,庞云抹抹脸。正色地向他禀告。

  他马上做出决定,「明日起程回京。」一个冷天色就够了,庞云说得对,他不能在 回京前出任何岔子。

  「知道了。」庞云对他微微颔首,正想挪动脚步先去准备事宜时,风淮又叫住他。

  「明日出发前先发帖给刑部所有官员,以及六部中不倾向三内的中立者,在咱们抵 京时叫他们全到卫王府集合。」他决定再加快脚步一些,「在消息走漏或是被三内发觉 前,咱们得将定威将军的环京七郡兵力弄到手。」

  「是」

  在所有的人们都走开了后,静谧的雪路里,又只剩下风淮和无愁两人。

  「无愁?」风淮看着一直静站在一旁不置一词的她,担心地拍拍冰凉的小脸。

  她便咽地问:「你的兄弟要杀你?」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会相信的, 而他眼底的心酸,她也不会因此而看得那幺清楚。

  「很讽刺吧?」风淮扯出些许笑意,但那笑,却透着艰涩。」

  不讽刺,是心痛。

  无愁柔软似絮的身子倾身靠向他,两手用力环紧他的胸膛,将盈眶的热泪埋进他的 胸坎里。

  「怎幺哭了?」他想抬起她的小脸,她却不肯。

  很心痛,这泪,是代再也哭不出来的他流的。在权势的美酒旋涡中,众人皆醉我独 醒的风淮,强忍着痛苦与折磨,拚命想保全他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们却不予理会,只 因他们根本不了解,握在手中的那份幸福是多幺美好,即使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过去,但 他,对他们的爱却依旧真诚无暇。

  这样的他,怎能挨得过来?她多幺想告诉他,在这贪婪的世上,是无法容得下像他 这般善良的人存在,那些已经遗失的往事,是无法再赎回重演的,他若是坚持这样走下 去,执意去把他所重视的人—一找回来,他会受伤的。

  庞云说得对,他的心软善良,是他的致命伤,他是该在仕途上摒弃这些的,可是她 不愿看见,他的善良如虹彩般消逝,温柔如春花般凋零,其实,只要他能狠得下心,再 多一点为了有情而必须产生的无情,再多一些站在他身后撑持着他的人,再有个人,无 论他是否压抑心痛都陪伴在他身边,或许,这一路上,他将会走得更稳更好,无惧于风 雨。

  「别哭了。」风淮捧着她的两颊,以袖擦拭她红通通的小脸,试图将那细碎的吸泣 声哄停。

  无愁眨着水亮的眼,对于看似若无其事的他,心口微微泛疼。

  「明日就要回京了,咱们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在天际又铺下细雪时,他拉过她 的柔荑,弯身将不会在雪地上走路的她弯身背起,「来。」

  她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低哺,「你会宠坏我……」「总比让你跌得鼻青脸肿好。」风 淮笑笑地将她背得更稳,『「真不晓得你之前是怎幺走来这塞上城的,你竟能在找到我 时还这幺完整……」

  聆听着他低沉的笑音,无愁忘了当初来找他的目的是什幺。

  在这种忧心仲仲的心境下,她再没有心情去追寻风花雪月,等待了多年后,现在她 只想要在一个安全又平静的环境下陪伴着他,即使这个梦想很遥远,但只要他在风涛中 回首看她的那一刻,眼眸底能有着她的身影存在,有着对她的关怀,那幺,这些年来的 等就值得了。

  「回京后,我要先到伯父那儿走一趟。」她忽地开口。

  「为什幺?」风淮的脚步顿了一顿。

  「我想让你多活几年。」无愁怜惜地环紧他,将臻首理进他的温暖的颈间,『「我 想陪你。」
「老六回来了?」

  听闻找了那幺久的人突然主动回京来了,让这阵子都没上朝,专心留在膝王府里养 病的舒河,连忙自病榻上坐起。

  「岂只回来了,六哥还带回一个很耸动的玩意。」怀炽找来了件外衫技在身上,一 脸诧闷地柞坐在他的身旁。

  「什幺玩意?」舒河读不出他脸上那份古怪表情的由来。

  「卫王党。

  笑意蓦地自舒河脸上散去,「什幺?」

  「原本在朝中就倾向六哥那边的人,这些天都聚集在六哥的卫王府里。」怀炽边说 边把他榻边的汤药吹凉递给他,「我听卫王府里的下人说,六哥同那些人还有一些朝中 的生面孔,组成了一股新势力。」

  「他想自立为皇、』舒河并没有接过,反倒是微瞇着眼立即推想出风淮想做什幺。

  「似乎是这样。」怀炽点点头,怀疑地脱向他,「你事先没有料到?」难道风淮的 举动也在他的掌控之外?

  舒河油然地抚着额,「没有……」

  风淮素来就没有问鼎皇位的野心,更是忌讳兄弟间争夺的情事发生,因此他老早就 将风淮剔除于政敌的名单上,他怎可能预料到冥顽不灵的风淮会突有此举?

  「律滔呢?听到消息后他有什幺反应?」昏乱的脑海总算有些清醒后,舒河忙不迭 地探问另一个跟这消息关系密切的人。

  「他的样子比你来得惊讶,看来,五哥也觉得很意外。」先前在早朝时看到律滔的 反应时,还真是开了眼界,就连自恃运筹帷幄的律滔,竟也有那种瞪大了眼珠子的模样 。

  舒河同意地轻抚着下颔。

  任谁都会惊讶的,在铁勒回朝打破三内的制衡,逐渐在朝中独大的情况下,又突增 了一个也想来插一脚的卫工党,就不知在惊讶过后,该是喜,还是忧?而又该如何去正 视风淮的身份?是该一如以往地只把他当成碍事的手足,还是新生的政敌?

  怀炽皱着眉心,『咱们该怎幺面对六哥的卫王党?」这两天来,为了这个问题他都 快想破头了。

  「不知道。」舒河两手坏着胸,两道好看的剑眉紧安在眉心之间。

  他简直不可思议,「你不知道?』响来心机动得比谁都快的他竟会有这种答案?

  舒河深吁了口气,「现下,风淮手底下有什幺人?」事情总不会因一句不知道就能 摆手了,还是先弄清楚风推到底是凭借着什幺,才自恃也能在太子之争上凑热闹的本钱 。

  「喏。」怀炽将冷天海好不容易才探来的名单交给他。

  舒河的注意力,并不是集中在名单里头那些朝中政要的人名上,反而是那几个看来 似乎不怎幺打紧重要,但却又令人忽略不得的人名上。

  他挑挑眉,「巽磊?」原来这个回乡奔母丧的禁军统领,奔着奔着,就跑到老六那 去了?

  「他不但和六哥同一日回京,还一块进翠微宫面谒圣上。」翠微宫内的太监总管是 这幺告诉他的,风淮在向父是请罪报平安时,还顺道跟父皇借了巽磊好留在身边作为己 用。

  「居然有翁庆余?」瞇细了眼看着名单的舒河,在着至这个人名时不禁意外地张大 眼。

  怀炽好奇地凑近他身边,「这个姓翁的是谁?」照上头的资料来看,姓翁的不过也 只是个小小太尉而已,他干嘛那幺激动?

  他有些头痛,「天朝最富有的商人。」有了翁庆余后,风淮简直就是挖到了个金矿 ,他们南内的财力总合加起来,恐怕还只是翁庆余身家的九牛一毛而且。

  「那这个庞云又是谁?」怀炽一手指向写在最下端,看来有点熟识但又忆不起的人 名。

  随着他的指尖看去,舒河愣了愣,两手紧紧捉着密执的边缘。

  「四哥?」怀炽在他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名单弄破前赶紧把它收回来。

  「姓庞的怎会也站在他那边……」舒河自顾自地哺哺,半晌过后,一抹狡黠的笑意 跃上了他的脸庞,「这下可有意思了。」

  「你认识这个庞云?」

  「他曾是卧桑的伴读。」舒河取来已凉的杨药边喝边回答他。

  说起尽得六位太子太傅授业,又有卧桑不时指导的庞云,他简直就是另一个卧桑, 只是并不是皇家中人的庞云,做起事来不似卧桑那般圆融会顾忌左右和皇弟,只要能朝 着目标前进,他并不会去计较用什幺手段,即使会因此而得罪顶上头子,他也会贯彻目 标到底。

  若是……他待在风淮的身边,那幺,他必能代对兄弟下不了手的风淮下手。

  大患。

  「对了。」舒河转了转眼眸,唇边扬起一阵凉笑,「说到这个姓庞的,他与老二有 点过节。」说不定那家伙还在记着多年前的旧仇,所以才会刻意投效风淮。这样也好, 就让庞云先把刀靶冲着铁勒去。

  怀炽听了开始打如意算盘,「既然六哥的人与二哥有过节,那幺咱们就按兵不动, 就由二哥先去与六哥短兵相接?」

  「不行。」他将药盅搁回小桌,缓缓摇首表示并不打算置身于事外。

  「为什幺?」他不再用他善用的籍刀杀人了?

  「要是铁勒根本就不想交手或无视于卫王党呢?」舒河考虑得甚远,「万一铁勒和 律滔都跟我们抱持同样的心态,预想利用其它两内去消灭卫王党呢?」要是其它两内也 跟怀炽有着同样的念头,结果演变成没有人去阻止这个刚冒出头来,甚至连脚步都还没 站稳的卫王党,这岂不是刚好趁了风淮的心意?

  「那样的话……」慢了半拍才联想到的怀炽拍着额,「六哥就等于是渔翁得利。」

  舒河细细搓着下颔,「风淮找这些人来究竟是想做什幺呢?」一定是有什幺特别的 用意的,这些人会凑在一块,一定有着理由才是。

  庞云、翁庆余、巽磊…….他反复地想着这三个人名,而后赫然发现这三个外人将 可以引发种某熟悉的连锁串连,就好象是……人力、财力与军力的推演法则,先是以人 聚财,再以财聚粮,而后是以粮聚军。

  霍然开朗的舒河,总算是明白这些不易出现的人们,他们会齐聚在风淮身边的原因 ,同时也明白了风淮为何要用他们。

  风淮的目标首在于兵权,但天朝的兵机集中在三内的三位大将军手上,风淮若想找 兵源,他还能上哪去找?除非……他忽地一把拉过怀炽,「律滔和仇项在不在太极宫内 ?」他能想到,这代表律滔也一定想到了。

  「怎幺突然问这个?」怀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舒河的语气甚是急切,「他们在不在?」

  「五哥人在太极宫宫内,但仇项今早没上朝,说是有事要出一趟远门﹒﹒,…」怀 炽纳纳地应着。

  「糟了,被他们抢先一步。」舒河忙跳下床榻,三步作两步地走至书案前,取来空 白的折子便迅即挥毫。

  「四哥?」怀炽捡起他掉落至地上的外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写好折子后取腊封 折的举动。

  舒河拿着折子急急走向他,「你立刻代我走一趟定威将军府,记住,动作一定要快 广。

  「现在?」在这个时候?半夜?

  「就是现在。」舒河不容置疑地将折子塞进他的掌心里,「在风难或是掉泪得到定 威将军前,咱们得把定威将军抢过来广@@、@雪日的脚步迈入隆冬,驱车进入环京七 郡外围后,路程上的风景摇身一变,由漫无边际的雪野,转成为雪树银花掩蔽天际的树 海,在璀璨琉光的反射下,幽静萧索的冬林,犹如初出大地母胚般的纯净安宁,像个不 受外界纷扰的寂静世界,将外来客们所有忐忑不安的心情,都掩盖在纷飞的雪花下。

  由于落雪深积的缘故,风准一行人的车行很慢,正好也让赶返京兆后又随即起程前 往定威将军府的人们,有个稍稍可以喘息的空间。

  「好奇怪。…﹒﹒」趴在车窗上的无愁,神色并没有因外头的景物而放松许多,反 而一道柳色眉紧紧深锁着。

  「怎幺了?」和她同坐一车的风淮,在她的纳闷声中放弃闭目养神,再次伸手将那 个迟早会被冻僵的女人拉离富边,并顺手放下帘子。

  无愁不解地抚着下颔,「我一直以为路上会有很多同伴。」照庞云的推理,应当会 有很多人来阻止他们去定威将军府的,可是眼看目的地都快到了,一路上却是无风也无 雨?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风淮笑了笑,「之所以会没有那些意外的同伴同行,这要归功翁庆余的事前准备工 作做得好。」

  「他做了什幺?」她边搓着被冻冰的小手将它阿暖,边满足地看着他唇畔的笑意。

  「散财。」瞥见她的举动,他干脆将她的一双小手合握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老翁 将自京兆前去的定威将军府的民道全都买下来了。」若是没有他的允许,或是向翁庆余 留下天价的买路财,王内想拦他们的人恐怕过不来。

  她赞叹万分,「真是有钱……」虽然早就知道赞助他们的大财主很有钱,但她却没 想到是这种有钱法。

  「我也事先以办案为由封锁了环京七郡的官道,无论是谁,一律不放行。」虽然说 民富两道都已经堵住了,但他依然有些担心某些人还是可以闯关成功。

  她挑挑黛眉,「难得你会公器私用。」不知道是不是庞云洗脑成功的缘故,还是他 的脑袋已不再坚持食古不化了?

  风淮以下巴努向一旁的公事折子,「我的手上是真的有几件案子得办,这并不算是 私用。」

  「到了定威将军府后,你打算怎幺请我伯父帮忙?」无愁打了个哆嗦,索性整个人 偎进他的怀里,效法她的掌心取暖。

  「不知道。」与初时相较之下,风淮已经比较能适应怀中多了个人儿的情形,而他 也试着习惯将她融进他的身体里的感觉。

  舒舒服服偎在他怀里的无愁身子忽然僵了僵,难以置信地仰首看他。

  「你都没事先计划的吗?」这幺重要的大事他就只有一句不知道?一路上看他都悠 悠闲闲的,她还以为他早就知道该怎幺去对付她伯父了。

  「有。」风淮无奈地摊着两掌,「只是再怎幺计划,也敌不过届时的变量。」虽然 他早就知道定威将军不好相处了,但与其事先做了太多的预设立场,还不如到时再随机 应变。

  「说到变量……」愈想愈为他担忧的无愁忽地在他怀里转身坐正,一本正经地按着 他的肩头,「我得先告诉你,我伯父的脾气有点怪。」

  「怎幺怪?」他很难得看到她会有这种表情。

  「嗯这个嘛……」她皱了皱眉心,也不知该怎幺向他解释,「你别问,反正到时由 我来代你开口就好了,你只管别说话,知道吗?」还是采最保险的作法好了,就让他一 句话也不要说,由她代打上场。

  「你在担心什幺?」好象自从她认识他之后,她就常为他烦恼东烦恼西的。

  无愁的芳容显得很严肃,「我怕你会被他给踢出去。」

  「啊?」底下的马车忽地剧烈震动,令他一时没有听清。

  「王爷,咱们到了。」宫悬雨在外头轻敲着车门。下了车后,一块前来的庞云,便 忙不迭地凑至风淮的身边传授教战守策,无愁听了只是摇摇臻首,并不多予置评,但在 他们四人走入将军府偌大的前庭时,无愁却停下了脚步,兴昧盎然地瞅着厅门门槛外的 凌乱雪地。

  「原来已经有先烈来报到了啊……」她一手掩着小嘴,爱笑不笑地看着雪地上类似 人形的印子。

  前行的宫悬雨,在风淮与庞云准备好了时,便朝厅门处的小厮递交上了拜帖,但门 口的小厮却连拜帖的内容和造访者是谁也没看,转身就直接朝厅里大喊。

  「大人,又有客到!」

  官悬雨当下拧紧眉心,「又有?」

  庞云一手拍着他的肩头解答,「王内的人定是先到了。」没想到特意耗了那幺大功 夫,三内的人却还是能突破封锁先行抵达,喷,白费力气。

  「将……将军,别、别……不要啊——」厅内忽地传出仇项慌张不安的高扬声调。

  「咦?」三个好奇的男人皆探首往里头看去。

  下一刻,被东内派来当说客的仇项,已遭人不客气地踢出门外,再由等在门口的小 厮们抬起他的四肢,同心合力地将他扔出府院大门,反应敏捷的风淮等四人,见状赶紧 闪过那抹飞出的人体,然后看仇项在落地后在雪地上滑行了数尺,最后一头栽进雪堆里 ,呈大字状地趴卧在地。

  「哇……」头一回见识到如此待客之道的三个男人,整齐一致地张大了嘴。

  「你所担心的……」风淮的表情有些僵硬,纳响地一手指着前辈的下场,「就是这 个?」真是周到的待客礼仪。

  无愁快乐地耸耸肩,「不想被踢的话,记得待会进屋后就统统都供声。」很好,想 跟风淮抢兵源的东内已经被踢出局了。

  「明白明白……」受教的三个男人乖乖地点头。

  庞云脸色难看地指着里头那名安然在坐,至今躺未被踢出阵亡的怀炽。

  「雅王怎幺没被踢出去?」素闻雅王详熟拉拢之道,该不会是定威将军已经决定接 受南内的招拢了吧?

  无愁胸有成竹地漾出一笑,「别紧张,那只代表他沉得住气而已。」伯父才不吃文 人的那一套呢,怀炽顶多只是没踩到伯父的忌讳,所以才还没被踢出去而已。

  风淮满面担忧地看着里头久未见面的小弟,既是担心他会代南内得到定威将军,也 烦恼他会像仇项一般被人踢出去,可是随着时间不断的过去,厅里却始终没有交谈声, 也没有如方才般的暴力举动。

  「将军……」坐在客席上的怀炽,在久攻不克后,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地打破厅内的 沉默,打算重新再对视客人于无物,正潜心抄写兵书的莫远游说一回。

  「来人,送客。」逮着他开口的莫远,马上放下手中的笔,头抬也不抬地朝身后拍 拍两掌。

  无愁痛快地看着另一名耐力不足的说客,同样也是因踢到铁板,而不得不被铁面无 私的小厮给强行逐验出厅,可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三个男人,却始终不明白怀炽究竟是错 在哪里,所以才会被莫远给撵出大门。

  好不容易又解决一名不速之客的莫远,心底老大不痛快地接过小厮新呈上的拜帕, 一双有些泛白的粗厚一字眉,紧紧连整成一条直线。

  大雪目的,这些皇子们是都闲着没事做吗?先是有东南两内的人来访,莫名其妙地 对他端出了一大堆威胁加利诱,现在又来个什幺卫王党?他何时跟这些人这幺熟络了? 之前三内不是都没有人要理会地吗?怎幺在这个卫王党冒出头来后,又有人突然想起他 们天朝还有他这个定威将军的存在了?

  领人进厅的无愁,在一进厅内后,立即安排他们三人坐在远处,而她自己则是搬了 张椅子至莫远的面前坐下,并在坐定后就掏出放在袖里的刺绣,低下臻首便专心地在帕 子上绣花,而莫远则是根本不看来者是谁,依旧半转着身子抄写他的兵书。

  时间一点一滴在寂静中逝去,眼看他们两人对坐都快近两个时辰了,安坐在后头等 待的三人虽是不耐到了极点,可看在无愁的叮咛上又不敢妄动,就只能等在那里看他们 两人到底是谁先放弃沉默。

  就在这时,安静的大厅忽地响起一阵轻脆的响声,耐心耗尽的莫远,忽地折断手中 的狼毫笔,满脸忿恼地瞪向对面的亲侄女。

  「说……」他输得很不甘心,「有话就快说!」再让她绣下去,她就要绣完一打帕 子了!

  『伯父。」沉默抗战获胜的无愁,慢条斯理地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笑靥如花地抬起 臻首,「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跟她比耐性?在等过一个风淮后,她已经练就一身等 遍天下无敌手的本事了。

  「什幺东西?」瞧了瞧坐在远处的风淮后,莫远心头老大不舒服地拧起一字眉。

  她温婉地浅笑,『人情。」

  莫远暴嚷地指向风淮,「为了那个拋弃你的男人?」打从那小子走进来后,他没派 人把他大卸十八块他就该榆笑了,他还有脸派她来借什幺人情?

  「他没有拋弃过我,他只是忘了。」无愁拉下他的手,直来直往地导人主题,「我 不想客套,也不想拐弯抹角,总之一句,你借不惜?」

  他得意地抬高下巴,「不借!」

  「好。」早就有数的无愁轻耸香肩,站起身来在厅里左顾右望。

  他有些好者,「你在做什幺?」

  「伯母人呢?她在府内吗?」

  「你找她做什幺?」患有严重惧内症的莫远瞬间拉起了紧报。

  她笑得很无害,「没什幺,我只是想告诉她一些只有我们两人才知的秘密。」她太 了解这个军人作风不吃软不吃硬,什幺罩门弱点都没有,却只深恐太座变天的伯父了。

  「秘密?」他不安地咽咽口水。

  「你忘了?那我来帮你复习一下好了。」无愁微笑地坐在他面前,开始扳着白润的 手指头细数起他不为人知的光辉历史,「在我七岁的时候,你在淮东郡内养了个美丽的 阿姨;十岁的时候。你在淮北郡帮那个老是穿金戴银的陌生阿姨,盖了幢美仑美美的大 屋;十四岁的时候,你趁伯母回娘家时,把京兆第一教坊的所有歌姬舞妓带回府里住了 整整一个月…﹒﹒」』

  脸色大变的莫远立刻沁出冷汗,『林还帮作我记录?」

  这小侄女是在想什幺呀?打从年纪那幺小的时候就懂得捉人把柄?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没理会他的无愁,依旧继续朗诵敌不过女色魅力的伯父 ,这些年来洋洋洒洒,但保密工夫却到家的情史。

  「你想怎幺样?」他忙不迭地掩上她的小嘴,并将她拉来身畔低问。

  无愁徐徐吐出四字,「神风大军。」

  他紧叹着牙,「那是圣上的……」就知道她的目的也是这个!

  「借用一下。」

  莫远凶蛮地对她拧起两道横眉,「倘若我对圣上不忠,一旦东窗事发了,到时诛连 九族也会有你的份!」她忘了她也是他的直系血亲了吗?

  「又没人叫你明目张胆的把一整只大军都扛到风淮那里去,你想造反啊?」无愁淡 淡轻哼,把事情撇得很清楚,「我只是要你拒绝三内的利诱拉拢,并且在暗地里帮风淮 撑腰而已,这跟你对圣上忠不忠诚有何干系?」

  『刚把话拐来拐去的,反正怎幺说都是你的理。」他挥着手,两只老眼直不隆略地 瞪着让他恨得牙痒痒的风淮,「哼,说白了你就是为了那个言而无信的混小子,单看那 小子利用你走后门的这一招,本将军就看不起他!」当年硬是失约不来娶他的侄女,如 今有求于他才又去找回未婚妻?

  无愁捧着他的脸,将他瞪人的怒容转回来,语调冰冷地警告他。

  「我说过他忘了,他也从不记得有圣上踢婚这回事,所以不许你瞪他更不许你抵毁 他,即使你是我的伯父也不成。」她可不是特地带风淮来看他的臭脸的,无底下除了她 外,谁都没有资格找风准兴师问罪。

  他几乎想掐死她,「你……」他是在为她出口等人等了六年的闷气,可看看她这是 什幺态度……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尽是把胳臂往外弯!

  『「还有,走后门的人是我,他才不屑这幺做呢,他的脾气比你更硬。」要不是她 怕风淮出师不利就被踢出去,只怕想用诚意打动人的老实风淮,一定像个傻子般地亲自 上场了。

  「喔?」他不屑地挑挑眉,并不怎幺相信。

  『伯父。」无愁换上了一张笑脸,凑近他的身边以肘撞撞他,「你想不想籍由风淮 ,利用这个机会跟三位大将军来个一较高下?』咱从那三位王爷被圣上荣晋为大将军后 ,虽然他的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她知道,他可是在心底深深结下了三个疙瘩已经很久 了。

  「哼,就那三个嘴上无毛的小毛头?」莫远用力哼口气,下巴更是扬得高高在上了 、「本将军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真好笑。」无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故意戳向多年来他心中永远的痛,「那 三个小毛头说什幺也是「大」将军,而你呢,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将军而已,他们有没有 把你看在眼里,那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激——将——法?」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又提起他锥心刺痛的女人。

  她丝毫没有同情心,「受不受用?」

  「很受用……」满腹呕气无处泄的莫远一拳重重捶打在胸口上。

  说起身为武人的最高荣誉,不过也只有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瞟骑大将军这三 者而已,在沙场上战功辉煌他,戎马多年为圣上立下了难以计数的汗马功劳,可是到头 来,他的血汗却连个大将军的边也沾不上,在名份上输给那三个无论是年纪还是战历都 比他少的王爷们,这叫他怎幺咽得下这口老气?

  「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她又打铁趁热地在他耳边吹哄,『伯父,你若是 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的话,眼下你就只有这个机会。」

  「这……」莫远听了不禁有些摇摆。

  眼看他动摇了,深谙见好就收的无愁,立即得意地朝后扬扬掌。

  「悬雨,把我们的行李全都搬到客房去,我们将在这住上一些时日。』刀下不答应 不要紧,只要能住下,那她日后可以找机会慢慢游说。

  莫远忙吼回去,「且慢,我还没答应!」跟他来这套?

  硬生生止住脚步的宫悬雨,要进不进、要退不退地卡在厅门边缘,很为难地转首向 无愁求救。

  无愁马上继续朗诵出刚才未背完的历史,「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为了不让伯母发现 你的奸情,所以你就放技重施,去淮东郡偷腥时,美其名是带着我去散心,实际上是拉 着我去好当你私会相好的挡箭牌…….」在厅内所有人都有兴趣地竖起双耳,聆听起这 段野史韵事时,深怕有人去向太座打小报告的莫远,口风顿时又一转。

  「来人,快帮宫少爷带路!」

  『我有叫你那幺做吗?」风淮怒目横眉地把无愁拉来自己的客房内,进门后就迫不 及待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你想把我关进天牢里去吗?」无愁边问边把一片剥好的甜橘塞进他的嘴里。

  口中充斥着浓浓甜味的风淮无言地看着她,所有囤积起来的怒火,正一点一滴地消 失在她那比甜橘还要甜上百倍的笑意里。

  她居然威胁她的伯父,而且就在他的面前,要不是当时庞云一手掩住他的嘴,宫悬 雨使劲全力压住想冲上前阻止的他,只怕她的威胁根本就不可能得逞,而他们也不会在 将军府里住下来,老早就被莫远一脚给踢出去了,可是即使是如此,她也不能大刺刺地 就当着他的面做这等事。

  「来,张嘴。」知道自己犯了他忌讳的无愁,并不怎幺在意他那阴阴晴晴的表情, 笑咪咪地再喂他一片甜橘。

  满口满心甜滋滋的风淮,深深吸吐了许久后,才困难地轻吐。

  「下不为例。」吃人嘴软,而他也真的很难抵抗她那种让人看了会心花怒放的笑容 。

  她挑挑黛眉,「你会在我身上开很多先例的。」

  「不准再那幺做,即使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反省后,风淮忍不 住想对她说教。

  她轻叹,「你无论做什幺事都要光明磊落吗?」她觉得她这样做很对呀,至少她被 伯父利用那幺多年了,现在换她利用一下伯父有什幺不对?他干嘛那幺讲求手段光不光 明?

  他郑重地表示,「这是为人的人格。」「真怀疑你是怎幺在朝中混下去的…」无愁 摇摇臻首,发现自己并不怎幺想去知道他从前到底在朝中树立了多少敌人。

  「别想把我方纔的话含混过去。」风淮两指握住她小巧的下颔,「答不答应?」每 次她不想回答时她就会来转移目标这套。

  无愁转了转眼眸,趁他不备时,垫高了脚尖在他的唇上揪了一记。

  他瞪大了两眼呆在原地,不一会,熟悉的绯色再度在他的脸上出现。

  她伸伸懒腰,「偶尔逗逗你也挺不错的。」她真喜欢他脸红的模样。

  「是吗?」风淮咬咬牙,一掌勾住她的柳腰将她贴至他身上,俯首将她的轻呼封在 她的口中。

  在芳菲迷人的气息中,他几乎忘了所谓正人君子该有的素行,也不愿去忆起,只是 她无私给予的温情,是必须小心翼翼珍借的,而他也很想知道,在他遗失的记忆里,她 究竟是以什幺模样存在的。

  透过远处烛火摇曳的光阴,她漏瀑流泻如黑泉的发瀑,隐隐勾动心扉某处的细微回 忆,啊,他记得,是在这样的一个雪日,香案跳耀难定的火光下,她曾带着羞涩的笑靥 ,放任她的发像一泉在佛前漾漾的水波,招引在风雪中迷途的人前去……「你们两个在 做什幺?」特意前来找风淮算帐的莫远,在打开房门后,以特有的雷公吼硬生生地劈醒 那两个沉醉中的人。

  『聊天。」转首看见莫远眼底充满血丝后,无愁迅速搬出谎言。

  「亲热。」不会说谎的风淮也同时道出实话,但后脑马上挨了她一记巴掌。

  莫远拉大了嗓门,「马上给我分开!」有空在那边跟他说版本不同的答案,他们就 不能先解除他们暧昧的姿势吗?

  「将军。」风淮按下全身激越的情愫,清清嗓子打算由他自己来面对这个对他怀有 相当敌意的未来亲家。

  「混小子!」莫远踩着气冲冲的脚步熟至他的面前,「你娶不娶她?」六年闻不问 ,六年后再找上门来大吃侄女的豆腐,天底下哪有这幺便宜的事?

  风淮无奈地澄清,「我要娶,她不肯嫁。」她是答应给他机会,可是她就是不给他 履行婚约的日期。

  「你为什幺不嫁?」莫远的怒气随即喷至她的玉容上。

  无愁抚着秀额,「他忙嘛。」成亲事小,他的理想事大,何况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够 让她担心了,一切还是等他完成他的大业再说。

  「你在忙什幺?」莫远的矛头马上又杀回风淮身上。

  「家事。」风淮可不认同她的说法,「但我认为我可以同时进行她这件未来的家事 。」

  「他都说他可以同步进行了,你还赖着不嫁做什幺?」她以为她的年纪还很小啊? 名声还不够难听?

  「你又不肯把神风大军送给我当嫁妆。」她向他眨眨眼,依旧对来这里的目的不肯 死心。

  「无愁,早上的事就算了,别又在我面前来勒索这一套。」这次风淮赶在莫远还末 发作前,先一步地出声跟这个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的女人警告。

  无愁气结地嘟着小嘴,而莫远,倒是意外地对风淮排高了一双半白的老眉。

  「将军,关于你愿不愿助我这事,晚辈不知可否与你重新谈一谈?」摆平了无愁后 ,风淮正色地看向莫远,决心拿出他的诚意,与他对兵源一事重新商量。

  莫远不满地一手指着无愁,「你不想靠她?」当着他的面教训他侄女?这小子以为 他是谁呀。

  「不想。」他毫不考虑。

  莫远的眉心隐隐抖动,「捡现成的不就好了吗?你干嘛那幺有骨气?」他的侄女都 已经半卖半送地下海去帮他了,这小子反而不领情地想推掉她的心意?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要他打破他的信条?办不到。

  莫远开始怀疑他的脑袋到底是什幺做的。

  「当真?」这小子怎幺跟所有他看过的官都不同?而且好象也有些异于那些只重目 的不重手段的皇子们。

  风淮冷冷低哼,「本王不屑于威胁勒索那类匪贼的行径。」他向来就是那类人等的 死对头。

  「说我是匪贼……」无愁哀怨地扁着小嘴,暗暗把帐记在心头上。

  「我欣赏你!」同样也奉行尊崇法典正义信条的莫远,赞赏地一掌重重拍着他的背 脊。

  风淮酷酷地丢给他一句,「你有眼光。」

  「受不了你们两个……」无愁翻看白眼,觉得这两个臭气相投、都在朝中混不太下 去的男人,没救了。

  「小子,明早到我书房里来。」对他另眼相待的莫远咧笑着嘴,并示意地拍拍他的 肩头。

  「多谢。」收到讯号的风淮微微向他颔首。

  莫远的两脚才一退出房内,下一刻,无愁已经勤快地将风淮推向门边。

  他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你做什幺?」

  「匪贼要赶你出去呀。」打铁要趁热,趁伯父心情不错时,赶快叫风淮去再接再厉 。

  遭人推出门外的风淮一手按住门板。

  「这是我的房。」住隔壁的她好象没弄清这是谁的地头。

  她娇蛮地抬起下颔,「去跟我伯父挤。」就让他们两人去培养感情好了,说不定伯 父两杯黄汤一下肛,就把神风大军送给他当下酒菜。

  「无愁。」以为她在记恨的风淮叹了口气,抬手轻抚着她柔美的秀须,于公方面, 我不能破例,但于私,我愿意为你破许多先例。」

  「例如?」很了解他一板一眼个性的无愁,并不怎幺相信他的话。

  他笑意满面地俯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往后关上房门只剩咱们两人时,你爱当江洋 大盗或是女霸王都可以。」

  「说了算数?」她的俏脸微微泛起瑰色。

  「算。」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

  她赧红了秀颊伸手推着他,「那就快去搞定你的兄弟吧,别拖着拖着又让我等上六 年。」

  「我尽量。」他却握住她的柔荑,带着笑吻上那张芳香的唇,接续方才被人打断的 部份。

  「嗯哼!」莫远不识相的闷咳声在廊上响起。

  风淮不满地送他一记白眼,「我们在亲热。」

  「我完全看得出来。」莫远朝他点点头,然后两手环着胸,」小子,你的麻烦大了 。」
时隔一日,再度回到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这速度出乎无愁预料的快,不但省去了住在将军府里长期抗战,还可以节省时间让风淮 绕道他郡,去处理其它的公事,只是,风淮脸上的那些淤青,同样也不在无愁的意料之 内。

  无愁拿来宫悬雨塞给她的药酒,将些许药酒沾湿手绢,再用它在风难淤青的嘴角缓 慢推拿。

  『你们是怎幺谈的?」一大早就和她伯父关进书房里至下午,结果出来后,他就成 了脸上到处挂彩的这副德性。

  「纯属男人式的谈法。」盘起两腿乖乖坐在她面前任她数落的风淮,眼看某种风暴 似在她的眼眉间聚集,于是也识相地不把今天和莫远大打出手的事告诉她。

  无愁轻扬着黛眉,然后故意在他受伤的嘴角重重一按。

  「可见这种谈法并不怎幺理性。」谁不晓得那两个男人关在书房里打架?从她伯父 同样也是半斤八两的黑眼圈就猜得出来,这两人,也不想想加起来都几岁了。

  龇牙咧嘴的风淮,在她愈来愈重的手劲下,只好娓娓吐出他们大打出手的主因。

  「莫远只是很在意你的幸福。」莫远认为她亏大了,所以他必须立刻对她负责,可 是他却决定尊重她的意愿,等到她肯点头时才迎娶,所以才会一言不合地打了起来。

  「我知道。」她点点臻首,跳过这个不感兴趣的话题,「关在书房里老半天,除了 打架外,你们对借兵一事有达成共识了吗?」

  「他给了我承诺。」风淮捺着性子回答她,发现她打混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那就好。」将他的脸打理完毕后,她低下头来收拾起那些瓶罐。

  风淮不满地抬起她的下颔,「你为什幺老是把我的事援第一,却总把你自己摆在后 头?」

  无愁怔了怔,没料到他会察觉、会注意到她的心态,更没想到他会追根究底。

  「为什幺?」他执着地逼近她。

  「因为……」

  身下的马车车势忽地狠狠一震,令车里的人不住地摇晃得东倒西歪,而在外头,离 开树海的雪路两旁遭人布了绊马索,宫悬雨一时不察,拉车的马儿们被踉跄一绊,力道 过大而折了腿,嘶啸地躺在雪地上长鸣。

  「王爷,你有访客。」在风淮刚扶稳无愁时,宫悬雨紧张的声音自车门外传来。

  风淮一手揭起车帘往外看去,山瞑暗涌,四下一片冥色侵人的雪地里,一袭黑衣的 朵湛,修长瘦削的身影格外招人注目。

  「没事的,是老七。」风淮在无愁的小脸上流露出惧色时,语气淡淡地安抚着她。

  阵阵冷意却因此而爬上无愁的四肢百骸,令她遍身打颤。

  襄王?就是上回派冷天色来的人?他不和其它两内一样,老实地去将军府抢人,却 反而埋伏在离去的路上等着他们?他又想做什幺?

  「你在这待着,别出来。」不觉她有异的风淮,温暖的掌心拍拍她的小脸,不问她 的同意,径自打开车门走至外头。

  「风淮……」恍然回过神的她想拉住他却来不及。

  方下车,风淮迎上的即是顶着一张臭脸的庞云。

  「王爷,当心点。」庞云靠在他耳畔低声叮咛,「他带了不少人。」

  风淮顺着他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颇意外朵湛竟带了一小队人马埋伏在树海里头, 而且,人人荷刀带枪,杀气腾腾。

  为什幺?

  带这幺多人来围堵他,是想杀他,还是纯粹想藉此不让他进京?其实,他井不想去 推论出答案,因为早在朵湛派冷天色前来行刺的那时起,无论朵湛接下来将怎幺做,或 者有什幺意图,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具有什幺意义。

  只是,他还是很想问问朵湛,若是真已为西内而对手足绝情绝义,为何朵湛那双看 来带着忧伤的眼眸,看起来竟和从前的他如此相似?

  「为何你要回来?」朵湛冷冷的音调在飘飞的雪花中扬起。

  风淮在他的面前站定,「我回来面对。」

  「五哥曾说,不要把主意动到你身上,而四哥也同样不希望我去招惹你。」望着气 色截然不同的风淮,朵湛的眼神显得有些游移不定。

  风淮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答应他们。」

  「我……不能答应。」朵湛却难忍地握紧了双拳,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向雪地,语音 便咽地低哺。

  「老七。』看出他异状的风淮,担心地走上前扬起手想轻触他的肩头。

  但在触及朵湛之前,他的身形却被另一道扯回原地,他才回过头来,无愁温暖的体 温,已紧紧将他护在她身后。

  「无愁?」风淮不解地看着整张小脸涨得通红的她。

  无愁清亮的嗓音在雪林里回响,「他这个为兄的是哪开罪了你?为什幺非要至他于 死地不可?」

  「他错就错在他不该有意为皇。"朵湛猛然抬首,脸色恍然一变,一双炯炯的 锐眸宛如盯牢猎物的白虎。

  她更是咄咄逼人,「就因为他爱你们,所以他想用这个法子让你们全都活着有什幺 错?」

  「他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朵湛的两眼移至她的身后,直直地望进风淮的眼底 。

  「公乎点好不好?』无愁边问边下意识地把风淮往后推远一点,「现在他只是跟你 们的情况相同而已,先前你们谁想登基、想让谁登基,他可曾干涉过?他又可曾派人去 伤害过你们?」

  「六嫂……」朵湛微瞇着眼,对于她的问题和干扰颇感不耐。

  她敬谢不敏,『不必叫得那幺亲热!」

  风淮在她挑起朵湛的怒火前一手掩住她的小嘴,镇定地拉着她退至宫悬雨的身边, 再估量起那些站在朵湛后头的人数。

  原本以为封锁了民官两道道,再加上仍在定威将军势力范围内,他应当是安全无虞 的,岂料朵湛却以逸待劳地派兵等在这,单凭一个宫悬雨,恐怕是保不了他的周全,而 且在损失了车马后,即使是想逃,似乎也不可行「王爷!」表情如获特赦的庞云,忽地 震奋地指着远处大叫。

  「巽磊带人赶来了。」眼力较好的宫悬雨仔细地在他耳畔详禀。

  风淮不好意思地对朵湛搔搔发,「看样子,有人来接我了。」好险出发前有飞鸽向 巽磊通知他们即将改道,要在京兆里办完事的巽磊与他们在这片树海的出口处会口。

  一抹愠色,或者该说,理不清是喜是怒的神色顿时出现在朵湛的脸庞上。

  朵湛看了看那些即将赶至的人马大队,暗暗思忖了半晌后,毫不犹豫地旋过身派令 后撤,以后再图打算。

  「老七。」风淮却叫住他的脚步。

  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塞上城的事,我会当它从没发生过,但我并不打算容忍下一回。」风淮在与他说 清楚时,不忘附上衷心的期待,「既然二哥已经回西内了,你……回襄王府吧。」

  「我哪也走不了。」朵湛却咧出一抹苦涩的笑,『自接到父皇手谕的那一日起,我 就已无法抽身了。」

  走不了?什幺意思?

  带着一团疑云,风淮目送着跨上骏马的朵湛,在大明宫侍卫的保护下迅速消失在树 海的一端,远处近处的哒哒马蹄声,在他脑海里翻腾又坠落,静定无波的心房,又微微 泛起丝丝涟漪。

  「庞云。」他用力甩开愁绪,痛下决心,「往后朵湛这方面,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会说出那种话的朵湛,想必是决不会放弃的,与其交给他亲自来对付,还不如就交给 不会心软的庞云。

  「是。」庞云在应着他时,格外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

  「无……」处理完眼前的一切后,风准才回头想唤无愁上车避雪,但他本完成的呼 唤,却止顿在她满面的泪意里。

  顾不得有许多人在看,无愁不可自抑地淌下颗颗泪珠。

  再次面对他的兄弟,她方明白,原来手足之情这四字,是用来形容一种痛。

  「你好象总为了我而哭。」风淮叹口气,将她纳入怀里细细拍抚着她起伏不定的背 脊。

  她似乎不知道,她所有的欢喜哀愁,都紧紧牵系在他的一举一动上,而她总会把自 己的事排在他之后的原因,其实也很显而易见。

  环抱着满怀源源不绝的暖意,风淮首次觉得,他的生命因她而变得不同了,他多了 一个会随着他哭笑的体已人,他多了一个会关切地快乐悲伤的知已,而这个人,并不会 因他的外表或地位的改变而变得有所不同,也不会为追求私心而中途离他而去,那些他 一直在他人身上找不到的,在她身上,他都—一找到了。

  「他们怎幺可以伤你的心?」无愁将小脸埋进他的怀中,声音显得细细碎碎的,「 他们怎幺可以……」

  「不要紧。」风淮深吸口气,将怀中为他落泪的人儿拥得更紧,「我的心伤,已经 有人为我抚平了。」

  @@@在风淮回京后,无论定威将军有没有正式承认与风淮的关系,三内的人,都 已视拒绝三内的定威将军已投向了风淮,也因此,三内赫然有了警觉,许多原本仍在观 望中的人们,纷纷在暗中有了准备的动作。

  赶在三内开始抑止卫王党的成长前,风淮刻意进翠微宫向圣上谏言,为免三内恃权 而骄,再一次造成炮轰南内兴庆宫的事件重演,圣上应当统管三内驻京兵力,将原本由 三内支配的常备水师,交由摄政王集权统帅,并同时由定威将军监军以监视摄政王。

  风淮的目的,主要是想解除三内在京兆内的武力。

  圣谕不过多久,就交由摄政王代圣上拨下,三内虽是不甘心,但还是硬将这笔暗亏 给吞下,然而不甘势弱的朵湛,随即也面谒摄政王铁勒,保荐巽磊人翠微宫随传在圣上 身侧,并认为御林军统领于守丧期满就应人宫复职,不应继续逗留在禁宫之外。

  同样的,摄政王再次传达了圣上的应允。

  可是失去了巽磊后,在京兆内,卫王党根本就没有任何保护可言。

  卫王党首要招架的就是迎面朝他们而来的西内,明里,西内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 但暗里,朵湛却是紧咬住这个机会,暗中派出旗下所有刺客,以各种天灾人祸的手法, —一刺杀卫王党大臣,摆明了就是要断他们羽翼,不让卫王党在京兆内站稳脚步。

  面对朵湛的这种作法,风淮实在不知该如何来处理才妥当,他若想主动下令缉拿拭 臣凶嫌,却又苦无任何具体实证,没法对这类表面上死于意外或是寿终正寝的案件进行 查审,而主持大局的摄政王铁勒,却出乎意外地一改作风,虽然也知道有这回事,但他 似乎是用一种公平的心态来面对所有的皇弟,无论皇弟们在台面下有何举动,他皆睁只 眼闭只眼,明明全盘都知晓,可是却又不过问也不干涉片言只语。

  为免在人力上造成更莫大的损失,风淮紧急致书巽磊的兄长巽渺求援,要求巽渺无 自护京兵团里拨出一些人手,并暂时先让朝臣们栖住在有亲卫保护的卫王府,于是在这 段等待支持的日子里,每每在下了朝后,卫王府里总是挤满了惶惶不安的朝臣。

  「巽渺私底下拨过来的人到了!」兴冲冲的庞云拍开风淮书斋的大门,人还禾到房 内,他那掩不住兴奋的喊声已经传抵风淮的耳畔。

  『都安排了吗?」埋首在书案里的风淮并没有抬首。

  「已经让他们进驻大臣们的府邸,一切妥当后,大臣们就上路回府。」

  风淮疲惫地靠坐在椅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这下子,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日夜操心那些人的安危了。

  「我还是想不通。」宫悬雨将一碗热茶搁放在他的面前,难解地盯着桌上色滟滟的 茶汤,「襄王为什幺对王爷这幺有敌意?再怎幺说,东内和南内对他的威胁应当更大才 是,可他怎都冲着王爷来?」就连心狠手辣的舒河都迟迟没对风淮下手了,为什幺朵湛 可以狠得下心?而又为何那幺执着于他一人?

  庞云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王爷也是他的政敌,他当然看王爷不顺眼。」

  风淮却摇着头,「可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不知怎的,他就是很在意朵湛那日的 表情。

  「关于襄王那方面,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代你展开反击。」诡亮的光彩在庞云的 眼睡中闪耀。

  他漫不经心地问:「采取什幺作法?」就连他都已找不出办法了,在这种情况下, 还能怎幺做?

  「以恶制恶。」

  在那一瞬间,室内流动的空气似是遭人吸取怠尽,闷堂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朝凤淮 涌去。

  风淮动作极为缓慢地回过头来,眼底有着不可置信和不愿相信。

  「你派人……杀他?」难道他也采用朵湛的做法?

  他大刺刺地承认,「对。」

  此时若是不拔除朵湛这个眼中钉,日后若是风淮登上了大典,为免朝中再生风云, 那幺风淮是绝无法避免走上铲除异己这条路,既然朵湛这个心腹大患,早除晚除都要剔 掉,何不此时就下手?卫王党不能再因朵湛而造成损失了,风淮的手足之情,只会成为 他们的阻力,既然如此做可以保住他们重要的人脉,那他宁可挺而走险。

  「你……」风淮赤瞪着眼,凶猛地扯过他,恨不能当下就扭断他的颈项。

  『「你说过,朵湛的事交由我全权处理,希望你没忘了这句话。」庞云在他兴师问 罪前,慢条斯理地提醒他从前说过的话。

  风淮大声怒嚷,「我也说过我的兄弟一个也不能少!」根本就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这幺做,岂不是完全与他的目标背道而驰?

  庞云淡挑着眉,「我该自尽谢罪吗?」

  「你该的。」风淮暴戾地一把甩开他,浑身气科不止,胸膛急速地起伏着。

  「王爷……」宫悬雨忙不迭地扶稳跌退的庞云,才慢嚅地想启口,庞云却场手要他 住口,并不要他来求情。

  「在我死前,希望你能让我先完成一件事。」庞云的表情一点也不惊恐,反而意态 安详地再次踱至他的面前。

  「说。」风淮喘息地撇过头不看他。

  「击败三内助你登上帝位。」庞云一手抚着胸坎,朝他深深鞠首,「只要能让你接 下大统,到时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好」

  对于他的答案,庞云有些意外,但半晌过后,笑意缓缓出现在他的嘴角。有进步, 不再那幺仁心了,至少,在对内这方面,他不会对自己的手下轻饶,只是在面对外人时 ,希望他也能像对内这般才好。

  「庞云。」宫悬雨迟疑地问:「襄王他……」就他所知,目前西内还没有传出任何 有关于襄王的消息,也不知庞云到底是得手了没。

  「现下是生是死还是末定之数。」庞云对于这个成果并不是很满意,「听说西内的 太医已经在云宵殿里守了朵湛三日,若是朵湛无法活下来,铁勒会斩了他们。」

  风淮听了,心痛地闭上双眼,彷佛,只要他不睁开眼,那幺他耳边所听到的一切, 就不会成真。

  「王爷。」趁胜追击的庞云,并不想给他退却的空间,「接下来,圣上必定会要求 你彻查是谁下的手……」

  他深吸口气,暂时按捺住胸口狂跳不止的那颗心,强迫自己在脑中一片混乱中理出 些头绪,睁开眼清晰地看向他必须走的路。

  「我会藉这个理由,在彻查三内时,想办法再扯出一些关于三内的案外案。」要是 不趁此介入三内,恐怕往后就不会再有这幺好的机会了,无论这个机会是否是用朵湛的 血换来的,他得去做。

  「很高兴你已经知道该怎幺做了。」带着满足的笑意,庞云拉着一脸担忧的宫悬雨 退至门边。

  在他们走后,寂静的书斋内,仅听得见风淮似是快要窒息的喘息声。风淮失去力气 地顿坐在椅内,翻开紧握的双掌,他不知汗水是在何时濡湿掌心的,汗渍在幽光中闪闪 发亮,他更没发觉,其实他整副身子一直都在打颤。

  庞大的负疚,重若千金地压在他的心版上,挥之不去却又无可逃避。

  为什幺,为什幺会变成这样?他应该是最不想伤害兄弟的人,可他却造成了这件事 ,如此一来,他和其它的兄弟们有什幺不同?他究竟是为了什幺而选择回来的?

  绣着碎花的帕子,忽地覆上他的掌心,缓缓擦去了手心中的汗渍,再以温暖的柔英 将他紧握。

  「你来安慰我?」风淮的眼眸停仁在她与他交握的十指间。

  蹲跪在他面前的无愁颇感无奈,「我似乎总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他欢欣雀跃时,在他的身边,是有很多人可以一同与他分享他的快乐,但她却宁 愿在他伤心时陪伴在他的身旁,用心去聆听他说不出口爱憎,并在他牵强的笑容中为他 分担他的负荷。

  她抬起皓腕,轻抚着他的脸颊问:「为什幺在我的身边,你不能无忧也无愁呢?」

  凝视着她盈盈的水眸,风淮不想在她的面前扮坚强。

  「或许我们重逢得不是时候吧。」若是在太平盛世与她重逢,也许他就能不那幺亏 欠她,总是让她为他而蹩眉忧心。

  无愁有些意外,「你忆起我们的初遇了?」

  「我记得。」他俯身将她拉至自己身上抱紧,埋首在她藏有幽香的发丝里。

  一直在心底期盼他能忆起初通的无愁,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欢喜,因为 风淮的身子抖额得那幺厉害,像是倾注了所有的自责在这个拥抱里,让在他怀中的她, 就快要因他而不能呼吸。

  风淮在她的发中低语,「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什幺感觉?」无愁任他紧抱着,透过他的俯弯的背脊,凝望着内外纷飞飘扬的落 雪。

  「孤单。」

  其实三内的人都很明白朵湛对卫王党做了什幺,舒河不想让他站稳脚步,所以放纵 朵湛为所欲为,这点他可以理解;律滔不想伸予援手只想袖手旁观,这些他也能说服自 己别去介意,但铁勒的不闻不问,又再一次地让他感到心灰。

  自他回京后,他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来卫王府看过他,即使同站在一座庙堂之上 ,他们也都刻意回避着他,就连一向与他亲近的律滔也没有看他一眼,在他们的眼中, 他彷佛,不再存在。

  即便踏上追逐他们的路,他却离他们更远了,或许往后,他再没有机会与他们同在 一起。

  「自你的身上,我很明白什幺是孤单。」无愁的一双小手悄悄环抱住他,「可是, 我在你身边不是吗?」

  闻言,风淮将她搂得更紧。

  无愁不再多说什幺,只是安静地品尝他的体温,感觉他急促的气息逐渐层缓,紧绷 的身躯也渐渐变得松弛,可是就在她稍稍放下心来时,几不可闻的沙哑音律,却在她的 耳畔响起。

  「朵湛……」

  她的喉际不禁有些紧,更加敞开了胸怀将他紧拥,因为风淮那压抑的低哺,此刻在 她的耳里听来,像是一句,迟来的。……﹒

  对不起。

  在朵湛遭人行刺后的这些日子来,卫王府里一直弥漫着一种沉郁到极点气氛,尤其 是在风淮与庞云之间,更是充满了某种外人看不穿的诡谲情调,但这种状态为时并未很 久,一道来得意外的消息,随即打破了卫王府内阴晴不定的气候。

  有些着凉的无愁,带着一张苍白的玉容,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已在书案上坐了一日 一夜的风淮。

  「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她本来是想挖他回房歇息的,可是她才一进书斋,他就让 她今日的心惰更加恶劣。

  『拿不出来。」风淮疲惫地紧拧着眉心,「老四死锁了老翁的钱。」

  他还一直以为舒河只是又想用藉刀杀人之法,利用朵湛来对付卫王党,而舒河再来 坐享其成,没想到,舒河这回却是扮猪吃老虎,早在暗地里已悄悄动了手脚。而且,舒 河这回下手挺狠的,光是对老翁旗下银号、钱庄造谣,就让翁庆余十来年的心血几欲毁 于一旦,要是不快点挽回商誉,只怕会保不住其它的铺子。

  这阵子他忙着调查三内的案外案,忙得日夜颠倒衣不解带,好不容易才捉出了一点 头绪,可是他还没下手,隔岸观火的舒河却已洞烛机先,先一步制住了在他背后撑持着 的翁庆余。

  『东内呢?东内又有什幺举动?」无愁烦躁地咬着水葱般的五指。

  「东内?」风淮边问边把她的小手拉下,发现她的气色看来似乎远比他的还要不好 。

  「律滔会不会也趁机再为你雪上加霜?"现在她只担心律滔会与舒河联成一气 ,也对他来个落井下石。

  「没有。」他摇摇头,「老五好象是想藉老七倒下的这个机会打击西内,所以他全 冲着铁勒去了。」现在三内和卫王党各忙各的,谁都没有机会与谁联手,都各自朝自己 的目标去了。

  无愁庆幸地拍拍胸口,「看来,我们的情况比西内好。」目前西内内忧外患的,就 算铁勒具十八般武艺,可既要摄政又要掌内的他,只怕是分身无暇。

  风淮却不乐观地订正,「好不到哪去。」他们的处境和西内是半斤八两。

  「怎幺说?」

  「兵家说,手中有粮,万事不慌。」他现实地弹弹两指向她提醒,「但,没钱就等 于没机会。」真正在背后支撑着卫王党的,其实全是老翁的银子。

  她不禁有些着急,「老翁何时才能将他的财源解冻?」

  翁庆余不是富可敌国吗?怎幺舒河才一出手,那些银子就自动长脚不见了?

  「照老四的做法,老翁恐怕得忙上好一阵子。」虽然翁庆余的财产并未长翅飞走, 但被冻住了也是事实,何况商誉这事急不来,在元气大伤后要复元,耗上一些工夫总是 免不了的。

  无愁听了开始在他房里踱步沉思,白净的小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忧心懊恼。

  风淮拉住她,「别担心,会有法子的。」其实,要从舒河的手上挖银子并不困难, 只是……他并不想用那种令他厌恶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先是少了一个巽磊,再减去半个老翁……」无愁先是哺哺自语了一会后,再偏着 臻首不客气地盼着他,「我不担心才怪。」照这样下去,他怎幺可能打败他的兄弟?

  他不禁完尔,「怎幺你比我还急?」她好象比他还要热衷与三内竞争这一事。

  她没好气地轻哼,「因为我不想在这时候又看到你的兄弟对你动什幺手脚。」一个 朵湛就够她刻骨铭心了,再多来几个她会受不了。

  『我也没对他们客气呀。」三内为了驻京兵力被夺一事,到现在都还对他恨得牙痒 痒的。

  无愁突然拉起他的手,「走,陪我出门一趟。」

  「去哪里?」风难莫名其妙地被她拉着走。

  「帮我搬家。」出了书斋后,迎面而来的雪花令她打了个冷颤,但她还是坚定地拉 紧了外麾,拖着风难一步步朝外头走去。

  「搬家?」

  风淮紧紧纠结着眉心,在周遭人们控诉的目光再度朝他投射而来时,他抬手以一掌 掩着脸庞,不但阻隔去那些人幽怨的目光,同时也不让他自己再多看一些眼前父女相争 的景象,免得他会因此而羞愧至极,再也无颜走出她家大门,可是不意自指缝间瞧见莫 澜那张慌张失措的老脸后,他的心情不禁又更再重沉一分。

  原来无愁所说的搬家,指的就是搬光她家的家产,而她的这种搬法,也让她爹莫湖 心痛到了极点。

  「这个不行!」莫澜整个人扑至桌面上,两手紧紧握住无愁手中的一枚印信,拚命 阻止她将分号遍布全国的银号总销给抢走。

  带人回来搬家的无愁,在和莫澜僵持了半天,却还是抢不走那枚可以号令总辅的印 信后,水眸一转,立刻转身绕至书案旁的桧水柜上,伸长了皓腕想拿下他们莫府最主要 的收入来源。

  「那个不可以!"惊见她竟打起全国驿站的主意,莫润又是匆匆忙忙地拔腿飞 奔,赶在她把那枚可以号令驿站的印信摸走前夺下。

  无愁不肯松手,「反正你就我这幺一个女儿,家产以后还不是全都归我?」没有了 翁庆余没关系,她的家底可不比翁庆余来得小,只要她适时补上财源,还怕他们卫王党 会动不了?

  「话是这幺说没错……」莫澜才想点头称是,但见到她手脚快速地把印信收进口袋 里,他又赶忙地紧急改口,「但你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把它搬光呀!」

  她拍拍他的肩头,要他看开豁达一点,「爹,别心疼了,就当作是预先支付你女儿 的嫁妆吧。」

  心痛得难以言喻的莫澜,听了后更是忍不住抱头闷叫。

  『问题就是出在你不肯嫁啊!」她要是肯嫁那还没关系,可八字都还没一撇哪。

  实在是看不下去,也饱受大厅上众多冷眼攻击的风淮,总算是挺身而出。「无愁… …」他自椅内站起,打算想先劝劝这个搬家搬得很勤快的女人。

  无愁火速回过臻首,「我先说清楚,这回我可没犯到你王爷大人的哪条罪,我只是 在搬我的嫁妆而已。」

  「可这也未免太……」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奇怪了,要是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他不敢 保证往后他还敢不敢上朝去。

  她凶巴巴地吼向他,「坐回去!」

  「是。」看在佳人变脸和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被风尾扫到的风淮只好乖乖坐下。

  「连你也管不了她是不是?」坐在他身旁的莫夫人,感慨万千地看着他光荣退场。

  「岳母,抱歉了……」深觉对不起他们的风淮,愧疚万分地压低了脑袋。

  「六年不来娶她,六年后一出现,她就想搬光她家。」

  唉声叹气的莫夫人感慨完毕后,随即将靶子对准了他,『「你说,你到底是怎幺拐 她的?」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是那种专门拐跑女人银子的花心大少。

  风淮真是含冤莫名,「我什幺也没做…….」天大的误会啊。

  望着那名正在打劫亲父的不肖女,莫夫人又是一阵长叹,「看她那个样子,这下恐 怕谁也阻止不了她。」

  『我也不敢……」生平头一次被女人动粗、被追着跑、被翻脸大吼,这些全都是无 愁在他身上创下的先例。

  「你真的有心想娶她过门吗?」还是先问一下好了,免得亏本亏得太大。

  「我要娶,她不肯嫁……」这句话他已经对两个人说过了。

  莫夫人淡淡地向他暗示,「能娶到她,是你福气。」这次他要是再敢落跑,就算她 女儿不再离家出走去找他,她也会拿着刀子把他追回来。

  「我知道。」风淮镇重地颔首,完全明白她活里的意思,「只要她一点头,我马上 娶她过门。」

  「既然如此……」她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小子,算命大师曾对我说过,我女 儿应该是很会生养的,所以你得答应我,往后不许纳妾,我想无愁可以为你生个十个八 个也不成问题。」

  「噗!」站在一旁喝茶的宫悬雨,听完这席话后,目中的茶水随即不赏脸地飞向墙 壁。

  无愁赧红了脸羞愤地低叫,「娘!」十个八个……把她说得跟头母猪似的……「她 ……」风淮也怀疑地打量着无愁玲珑的纤躯,「很会生养?」完全看不出来。

  「试过不就知道了?』莫夫人很看好自己的女儿,还兴致勃勃地鼓励他。

  风淮纷响地摇着头,「现在要她试……恐怕有点困难。」想得太远了吧?他们就连 成亲的日子都还敲不定。

  「只要成了亲就不困难。」莫夫人笑瞇瞇地对他挥着手,然后再摆出一副商人的姿 态,「怎幺样?我方才说的,成交吗?」

  「成交。」聪明的风淮一点就通,「无愁不希望我纳妾,我就不纳妾。子嗣的多寡 我并不在乎,只要她肯生就行。」

  本来还在抢劫她老爹的无愁,在见他们两人一来一往地交头接耳后,随即放弃了搜 刮大计,脸上漾着红艳的啡色走向风淮。

  「你……」他们以为在论斤论两的谈买卖吗?

  「怎幺了?」风淮被迫暂停谈买卖,抬首瞅着她显得过于红润的小脸。

  无愁快被他打败了,「我娘不过是说着玩的,你还跟她一唱一和?」他是怎幺搞的 ?怎幺每见一个她的亲人,他就可以拉着他们谈起她的婚事来?

  风淮严肃地颔首,『我是认真的。」

  「谁说我是说着玩的?」莫夫人也一脸的理直气壮,「我是在争取你该有的权利。 」

  「女儿……」莫澜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很希望她能将抢走的东西还给他。

  无愁有些晕眩地按着两际打发他,「别吵,我先解决了这边再回头找你。」不知怎 幺的,她的头好象愈来愈沉了。

  莫澜哭丧着脸,「不要啦……」她就是决心搬光她家就对了。

  「你们两个看来都很累,今日就住下来吧。」莫府女主人在看了女儿的模样,和准 女婿眼底下的两道黑影后,在一室哄乱无比时站起身来沉静地下令。

  「让她住下?」莫澜不禁大惊失色,「她再多待一会咱们就要被她搬光了!」她才 回来不到一刻钟就把她家扛走一半了,要是再让她……「都去休息吧。」莫夫人无视于 他的哀嚎,眨眼示意风淮快点挪动脚步退场。

  「多谢岳母……」风淮感谢地挽着无愁,正欲起步时又回过头来,「岳母,能不能 劳烦你请个大夫来府上为无愁看看?」早知道今早在被她拉出门前,就应该将她留在府 里先给御医瞧一瞧的。

  莫夫人有些意外,「大夫?」

  「她病了。」他一手指着怀中浑身烫热的无愁。

  无愁也讶异地扬起臻首看向他。就连她都没发觉自己病了,他怎会知道?

  一抹满足的笑意淡淡漾在莫夫人的眼眉间。

  「待会我就派人去叫大夫。」看来,女儿似乎是等对人了。

  「我先带她去歇着。」一得到她的应允,风淮就迫不及待地叫宫悬雨帮忙带路。

  走在廊上,昏沉沉倚在风淮背臂里的无愁,低首看着风淮为配合她而刻意放的步伐 ,再想起他对她的细心,浅细的笑靥在她红遍通的玉容上徘徊不去,让他挽住的玉臂不 禁再将他挽得更紧些。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时,她却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奇怪。

  「风淮。」她轻轻出声。

  「嗯?」

  她不得不问,「你到底是在看什幺?」这一路上,他的两眼就是一直朝下地摆在她 的身上,她是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在看你这能生十个八个的身材。」风淮还是一根直肠子地实说实说,『够吃点 吧,你看起来实在是没什幺料,就连摸起来也……」

  「住、口。」她忿忿地在他面前亮出一只粉拳。

  「是」
「大雪天的,病了居然还往外头跑。」风 淮偏着脸庞,半责备半疼惜地数落着已经卧床数日的无愁。『你是五十步笑百步。」无 愁在枕上转过臻首,杏眸淡脱着身旁气色跟她半斤八两的同伴。

  他微瞇起眼,「谁害的?」不知道是哪个人拉着他一块当病号的?

  「我。」她勇敢承认。

  他们俩沉默地凝视对方许久,接着纷纷各自别过头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抱头闷 咳。

  其实早在数目前,风淮就该回府处理公务,但得了风寒卧病在床的无愁不让他回府 ,反而要他留下来陪她打发病中的寂寥时光,然而敌不过她的请求,日夜陪伴她的最终 下场,就是连他也一块躺上去作伴。

  躺在外头的风淮,在他们俩气息较缓时,伸手拿来一旁小桌上的茶水,让两人都润 润喉后,再次乖乖地躺至她的身旁认份地当个病号。

  「好挤……」小脸红遍通的无愁,不舒适地在榻上伸展着久未活动的四肢。

  风淮也有同感,「府上的客房真有那幺少吗?」再怎幺说,富贾之府应当是不缺空 房的,可是莫夫人却告诉他府内客房客满,非要他来与她同挤一室,啸,又不是客栈, 客满?

  她翻翻白眼,「多了。」别开玩笑了,后头的三楼六院全空着呢。

  「那……」风淮转过头来,缓缓拉长了音调。

  她伸指轻点他的鼻尖,「我娘在替你制造机会。」也不知道娘亲到底是在急些什幺 ,反正早嫁晚嫁迟早会嫁,需要急于一时吗?

  「果然。」虽然早就知道有鬼,可是…﹒﹒莫夫人不会是希望他来个身体力行,真 的要他去试试无愁能不能生上十个八个那回事吧?

  不过,平白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似乎也太浪费了些。

  思索半晌后,他的眼眸缓缓滑至一旁,游移至她那质地绵密细致的朱唇上,以两眼 品尝着那新鲜红嫩的诱惑,披泄似泉的黑发,在烛下灿灿闪耀,催眠似地鼓动着他,令 他不禁挪动身躯翻身至她的身上,将脸庞埋入她蓬散如绸的黑发中,深深吸取她的馨香 。

  她模糊地想,他的发就和他的人一样,在某些方面,总是不够圆滑柔软。

  「别忘了换气。」风淮在她窒息前提醒她,并在她张开小嘴换取鲜美的空气时,趁 机低首覆上樱唇,温存缓慢地吮吻她。

  无愁忽地睁开杏眸,并以两掌推开两人亲呢的距离。

  「无愁?」他不解地低首看着她闪烁的眸光。

  下一刻,她二话不说地半坐起身牢牢抱住他,接着在他的胸前于咳上半天。

  风难气结地轻叹,「你可真懂得煞风景。」

  「好喘……」她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放开他的胸膛后,又软绵绵地倒回被窝里 ,打算继续在榻上萎靡下去。

  他伸手拨开她覆额的秀发,却不意在烛光的指引下,让双眼停住在那双遭人润泽过 ,此刻显得更加绯艳的红唇,让他不禁再次地想起它尝起来的质地和甜美。

  「你病了。」在他又靠过来时,无愁有些内疚也有些抱歉地轻叹。

  『你也病了。」落在唇上的浅细啄物逐渐变成浓密的热吻,他以两手捧住她的小脸 不让她乱动,拒绝她的分心。

  她一手抚上他微热的额际,「想再病得重些下不了床吗?庞云会恨我的。」找不到 主子的庞云已经决疯了,要是他再不好起来,恐怕庞云会背着行李强行搬进来一块住。

  「都怪你娘的引狼入室……」风淮埋怨地看着近在眼前可望而不可得的诱惑,「在 这等情况下要我乖乖养病,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他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未来岳 母的变相报复。

  炫人的笑意淡淡地在她的唇边荡漾,他不禁呻吟。

  「不要引诱我……」她们母女俩摆明了就是连成一气。

  「你上哪去?」无愁在他挫败地翻开身准备下床时,一手拉住他的衣衫不让他下去 。

  他以手梳着发,「再不回府不行,庞云都已经派人来催我了。」若不是她提醒,他 还真想暂时把那些事都拋诸脑后。

  『你现在要回去?」美丽的瑰色飞快地在她的玉容上散去。

  「对」

  她紧张地挽住他的手臂,「你不带我回去?」他又想把她一个人拋下?

  『你先留在这养病。」风淮的指尖爱怜地在她颊上轻抚,「我有公事得忙,恐怕无 暇照料你,所以你等身子好了再回卫王府。」

  「不要回去……」无愁埋首在他的怀里,两手紧密地环抱住他的腰际。

  他怔了怔,「无愁?」

  「和我待在这里,不要回去。」这样,他就不必再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些。

  「总要面对的,逃避并不是办法。」他不疾不徐地抚顺着她的发,淡淡的语音,听 来适意自然。

  「我很怕。」相对于他的冷静,她却是惶惶难安。

  「怕什幺?」风淮将下巴靠在她的发上,感觉将她拥入怀中的动作,是那幺的理所 当然,彷佛她原本就是栖住在这里。

  她说不上来,也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只是,像这般两人独处得来不易的馨宁感, 强烈地使她不想让他踏出房门,再度回到那一个世界去。

  只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在他身上会发生什幺事,朝中的是非、利益的牵扯所造 成的效应,总是来得措手不及,只要他人有心,那幺再怎幺防范也是惘然,因此她常在 夜半醒来时,了无睡意地坐在床畔想象着,在瞑色散去清晨来临时,这一天,又将有什 幺事即将降临,而他今日将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迎接落日,在日落后,他是否又能安然无 恙一如日初?

  「你想劝我停止我在朝中的举动吗?」她的心惰,他大抵也明了,即使她从不说出 口,但从她泄漏的细微之处,他也能看得明白。

  「不。毕竟,那是完成你的梦想的手段。」她不自觉地将他拥得更紧,「但如果… …如果完成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怎幺办?」在鼓励他去追逐梦想时,她怎都没想过, 这样一昧地往好处想,是不是也忽略了那些潜藏的风险?

  风淮忽然抬起她的下颔,「笑一个给我看。」

  「啊?」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好久没见到你的笑容了。」他的指尖缓缓在她唇角边缘磨搓着。

  她蹙着眉,「风淮……」

  『除了为我担忧之外,我想,我有能力给你别种心情的。」他伸手捧着她的两颊, 柔柔地请她应允,「虽然现在还很困难,但只要你给我机会,总有天,我会让你站在我 的身边无忧无愁地笑。」

  「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不是吗?」她偏着臻首,笑吟吟地看进他的眼底。

  他却有些担心,「你会不会继续等我?」他也不知到底还要花上多久,就不知她在 等了那幺久后,早就已把耐心耗尽。

  「会。」她很肯定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为什幺?」

  「因为,你是我的重心。」无愁按着他的两掌,闭上双眼,将小脸偎进他的掌心里 。

  六年来,她日日夜夜所念的名,就是风淮二字,不知不觉间,这个名字让她呼唤久 了,已在她的心底有了生命,像是扎根的春芽,日渐茁壮,成为她心房里不可分割的一 部份,让她倚之甚深,因此,若是要将他硬生生地剥离开,只怕她的世界又将再失序一 回,再因他而倾倒。

  风淮动密地看着她,『或许,我可能要花上很久才能把你给的都还给你。」

  「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日子还长,她也不急于一时。

  「有的是时间?」他趁机再度向她表达抗议,「你连日子都不给。」他真懂她到底 是在等什幺。

  无愁看向他的水眸隐约地闪烁着,「当你觉得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就告 诉你我们成亲的日期。」

  「我已经……」听懂她话里意喻的风淮,忙不迭地想向她说明她在他心中所占据的 份量,但她却轻轻掩住他的唇。

  「想清楚再说。」她要的不是一时的迷惑或是动情,她想要的,是他不轻易说出口 ,是在他心底深处的。

  风淮拉开她的手,「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谁。」

  「别忘了你最近很忙。」现在的他,不应当把所有的心情都摆在她的身上,她反倒 希望,他能早点结束追逐理想的脚步,好能让他全然属于她的那一日来临。

  他沉默了半晌。静静地看着她那储藏了千言万语的杏眸,并清楚地在她眼中看见他 自己的模样,和她所盼望着的,究竟是什幺。

  她所盼望的,是在经历过孤独的等待后,才能熬成的甜果,为了他,她总是把目光 看得很远,她看的不只是短暂的现在,她看的是未来。

  充实的暖意浓浓地泛满了他的胸臆,之前,他怎会认为自己很孤单呢?即使在他人 的眼底没有他身影的存在,但在她眼中,她一直都为他保留了个位置,在他们之间,彷 佛有着无数条无形的缆绳纠缠在一块,每当他些微往前挪动一步,便会牵引着她随行。

  他不孤单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人而已。

  还记得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时,在雪路上压印出来的脚印里,每一步、每一印,除 了他自己外,都还有着她的重量,也因为那份甜蜜的负荷是来自于她,所以他才会格外 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在脚下,有着他们两人的未来。「不急的。」无愁知解地拍抚着 他的肩头,「还是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除了给我机会外,恐怕,你可能还得再给我一点时间。」风淮将她拉进怀中,低 首看着她明媚的眼瞳。

  「没问题。」无愁倾身以额抵靠着他的眉心,微笑地向他轻喃,「等待这种事,我 很拿手。」

  回到卫王府后,无愁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无边的梦魔拉扯住她,像是两道绑缚住她双脚的线绳,让她在梦途里每踏出一步, 都是那幺地千辛万苦,覆在她额上的薄薄冷汗,在梦境里化为层层涛浪,不断地向她拍 打而来,当她在噬人的汪洋中沉浮之时,隐约地,她看见风难,看见他也和她一样沉沉 浮浮地在挣扎着。

  细微的声响划破她的梦境,沁寒的冷风灌入熏暖的室内,使得她在梦境变得更加寒 冷前不得不转醒过来,但在睁开眼眸后,仁立在开启的房门前的那抹身影,令她原本就 在梦海里奔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了奔跳的速度。

  「悬雨?」在点亮房内烛火看清夜访的来者后,她马上起身穿鞋下榻,想问问他怎 幺没守在风淮的房前,却在夜半时分跑来她这。

  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面无血色的宫悬雨,两手紧紧按着胸腹,拖着沉重的步伐, 一语不发地走至她的面前,在她末开口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时,他已整个人预倾向她。

  被他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的无愁,伸手想将他推起,但两掌掌心下所传来的湿 润感,却让她的心房在一瞬间紧紧纠扯着。

  宫悬雨滑靠在她的肩头困难地低吐,「王爷…﹒﹒就拜托你了。」

  无愁抖颤着身子,缓缓将他滑落的身躯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拉开他紧按着胸腹的双 手,任血光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视线。

  「谁……」她无法抑止自己的声调如风中秋叶,「是谁做的?」

  他喘息地紧闭着眼,「阳炎。」

  守在风淮房前的他没有预料到,沉寂在大明宫里的阳炎,竟会在夜半潜入卫王府意 图行刺风淮,他更没有想到,为主复仇的阳炎的忿恨是那幺的深,让原本只是一场单纯 的驱逐,迅速演变成生死交关,最后,他不得不以一命换回里头沉睡的风淮一命。

  「阳炎?」满脑昏乱的无愁拚命凝聚意识,「朵湛的人?」

  宫悬雨紧握着她的柔荑抵挡疼痛,「我不怪他,因为我们伤朵湛在先,而他,也只 是一片爱主之心……」他能明白阳炎日日在大明宫里守着朵湛的心痛之处,否则他也不 会在双方交手时,不经意地收减了力道下手轻了些,所以才会让阳炎有机可趁。

  无愁听了,已麻木得再无法思考,更无法阻止自己落泪满腮。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幺……」究竟是为了什幺,朵湛才会那幺执意要杀 风淮?而这样冤冤相报,又要到何时才能真正终了?

  他低声地安慰,「不要去想,不要想。」天朝的秘密朵湛知道那幺多,不也是过得 那幺痛苦?或许什幺都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我去找大夫……」被他掌心的力道握得生疼,回过神的无愁,慌张地抬首 看向左右。

  「用不着了……伤在要害,我撑不了多久。」他会离开风淮的房前拖着身子来这, 最主要的,就是希望能挣取些时间来向她要一个承诺。

  「悬雨……」心绪杂乱无章的她,忍不住紧握着他的手,在看见他胸腹间的伤口后 ,又忙不迭地压按住它想让它止血,在不知不觉间,她单薄的衣衫也染上了层暗红。

  「你要答应我,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王爷。」纵使心里有着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但在这关头,宫悬雨只殷殷地向她请求这项,满心所放不下的,就是即将独行的风淮 。

  她不断地摇首,「他不可以失去你的……」

  「拿着这个去宫家。他们看了,自然会明白。」他费力扯下颈间配戴的玉佩,将带 着微温的玉佩塞进她的手心里,『将来,会有别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保护你们。」现在他 所牵念的,就唯有风淮的安危而已。

  「等等,悬雨……」眼看他的气息愈来愈孱弱,无愁急忙地想起身,「你等等,我 去叫风淮。」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风淮什幺都还不知道,什幺都还没对他说,若是就 让他这样走了,他和风淮都会有遗憾的。

  「不要。」他却拉住她,炯亮的眼眸,看似暗夜里的焚星,即使是在最后,也要绽 放最后一分的灿烂。

  她紧咬着下唇,「你不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眼中闪着泪意,「王爷会伤心的…『﹒﹒」这些日子来,风淮所遭受的打击够 多了,他不敢想象,心房柔软的风淮在面离死别时会有何种心情,他更怕,舍不下风淮 的他,会因此而无法安然闭上双眼。

  强烈的鼻酸令她无法发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的感觉更让她心慌,可是定眼看着他 眼睫间的泪意,她又只能强忍下一切,命令自己冷静地来面对眼前的离别。

  久久,她终于启口,「你有什幺遗憾吗?有没有什幺是希望我为你完成的?」

  「有。」宫悬雨憾然地闭上双眼,「我很想再看一次王爷和他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笑 脸……」

  她的泪,暗暗滴落至他的脸庞上,温暖的泪滴,却在烛火的摇曳下逐渐变得冰冷, 一如他的身躯。

  「悬雨?」无愁不确定地唤,多幺想把宫悬雨不睁开眼的模样当成是梦魔一场,渴 望在下一个清醒时,他就能又再睁开眼,蹦蹦跳跳地走出这道房门。

  没有人回答她,任凭她的呼唤沉淀在凝窒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响应。

  在外头宫灯的照耀下,庞云站在门前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被府里卫官的通报而惊醒的他,在知道风淮的门前没有宫悬雨看守着时,心下已大 概有了几分谱,可是他还是要证实他心后的那份恐慌,以及那份难以弥补的愧疚感,直 到他按循着血迹来到无愁的房前,他才知道他的这双手,造成了什幺。

  「你要做什幺?」无愁眨去眼中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将官悬雨自她的腿上移开。

  他的眼中带着愧色,「送他回家,回宫家。」该让他回家了,尽责付出了那幺多年 后,是该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了。

  「可是风淮…﹒」

  「别让他看见……」庞云难忍地垂下眼帘,不住地向她摇首,「先不要让他知道… …」

  她淡淡垂下泪眸,「瞒不住的。」真能瞒得住就好了,她又何尝不希望风难不知不 晓。

  他负疚的喘息又急又重,「我一直以为,我没有错,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离 谱……」为什幺他会认为以恶制恶是个好法子呢?当初,他又怎会认为风淮的善良是不 需存在的呢?若是他谨守风淮的嘱咐,那幺今日也不会发生这些。

  「现在后悔,太迟了。」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幺而采取那种作法,只是,或许连 她也没料到,在这座皇城里,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会照着一定的规则来的,即使庞云能 算尽一切,可他也无法看容人心。

  『你去跟王爷说吧,你懂他。」他恳求地看向她,「现在的我……无法面对他。」

  一颗晶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就是因为懂,所以我才说不出口……」

  窗外的落雪停止后,大地无声,雪夜很安静。

  无愁心神飘飘荡荡地来到风淮的门前,低首看着门口滴落的点点血渍,她找不到勇 气踏进他的房里。

  风寒未愈的风淮睡得很熟,她轻轻掩上门扉来到床前,带着冷意的小手在他的脸庞 上轻拍着,他模糊地睁开眼,在察觉眼前的人影后跳坐起来,伸手想要点灯,她却按住 他的手,不让。

  自她浅浅的气息中,刚自梦中醒来的风难认出了她,但就着她儒湿的小手抚触,他 有些愕然,翻开她的掌心,那上头未予的液体,在他心头泛起强烈的不安。

  他急切地问:『发生什幺事?」

  无愁不发一言地将他拥入怀中,用力地想要分担,可是她却发现,她根本就无能为 力,这种痛,谁也替他担不了。

  因为她的不言不语,因为她激越的举止,对于出了什幺事,风淮心中霎时有数,只 是,他无法想象,更想要去抵抗她开口说出的那一刻,耳畔的心跳声轰隆隆的,一声比 一声急,像是刑场上的阵阵催人魂的擂鼓声,令人心惊胆颤又神魂欲断。

  「是谁?」他的声调里,隐约地渗入了些许抖瑟。

  「悬雨。」她踌躇了许久,还是狠下心开口。

  风淮的脑际顿时空茫一片,缓缓地推开她,瞪大的眼瞳,看来像是暗夜里的两潭死 水。

  时光的记忆扉页,忽然在风淮的脑海中翻飞了起来,在寒暑、春秋的流转中,宫悬 雨的脸庞是如此的清晰、是那幺的近,每一个画面,争先恐后地跃上他的心头。

  宫悬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所漾出的笑脸、十年来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侧影、总 喜欢用重复词汇的说话方式皆历历在目,当他选择远离京兆时,宫悬雨二话不说地背起 包袱跟着他上路,那坚定不移的脚步声,也还在他的耳际徘徊……彷佛刚发生的一如昨 日般,都还鲜明地—一烙印在他的心版上,可那昨日,却如握在手中的沙,不理会他的 反对,也无视于他的请求,正—一倾漏出他的指缝,无论他握得再怎幺用力再怎幺紧, 它依然止不住地逝去,而他,却什幺也都留不住。

  「风淮……」无愁迟疑地朝他伸出手。

  风淮回避她的碰触,拒绝接受她此时所提供的任何宽慰,低首弓着背脊,独自咬紧 牙关去承受那份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在他干涩的眼眶里,没有丝毫泪意,只因为再多的 泪水,也洗不去那份浓重的哀伤,此刻汹涌而上的哽咽,紧窒得让他喉际发疼,但他, 努力地将它压下去,耗尽力气的,将它压回再也无法风平浪静的心里。

  很痛,心房遭人生生地助去一部份的感觉很痛,让他的知觉几乎麻痹,虽然宫悬雨 并不是他的血亲也不是手足,但却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他、比谁都懂他,与他相处的时 间也较谁都来得久,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忘了宫悬雨是为何而出现在他身边,所 肩负的使命又是什幺,他只知道,悬雨是他的家人。

  无愁以手掩住口鼻,不愿让任何微弱的泣音逸出,更不敢不经他允许地掉下一颗泪 滴,只因她怕,怕会让伤心的他更难过得无以复加。

  沉默地看着他急速起伏抽搐的背脊,她深深地觉得,他像人,他从不掩饰自己,他 有喜怒哀乐,也会畅笑落泪,不似其它的是子,即使是失去了,也无动于衷。

  「悬雨他……」她闭上眼,忠实地向他转述,「他很想再看一次,当你和你兄弟们 在一起时的笑脸。」

  尖锐而深痛的喘息,嘶嘶地划破了室内的幽暗,风淮绷紧了身子僵固不动,十指深 刻地陷入掌心里,一指一印地刺进掌中,同时也戳向他心灰意冷的心口。

  他多幺渴望,他能更加善忘些,忘了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忘了心头涛涛涌上的恨 意,忘了他那自私的心愿,让一切重头来过,把已经失去或是正在消失的那些都捉回他 的手心里,可是在门外,有着明日正等待着他,在已经选择了后,就再不能回头了,现 在的他只能继续一步步朝他的目标走下去,无论曾发生什幺事,也不管他曾付出了什幺 样的代价。

  但,这样的心碎欲裂,究竟可以换来怎样的梦想?

  执意仰首朝向日光,逆着风向行走,究竟能够走到什幺地方?

  会不会到了尽头时,与他同行的人,都早已—一在路途上离他而去,最后只留下孤 独一人的他?到底该怎幺走才是正确的?他该怎幺做,才能够在得到之前阻止再次的失 去?

  「不要放弃,因为你还有我……」无愁伏在他身上落泪纷纷,「你还有我,请你为 了我存在……」

  风淮始终没有开口,任无边的黑暗朝他包围掩没,许久后,他缓缓仰起头,嘶哑的 音息自他的喉际窜出,一声声地,回荡在沉寂的黑暗里。

  「风淮,风淮……」无愁揽住他的肩膀,一声声地在他耳边低唤,直到她,再也发 不出任何声音。

  天候还是一样地清寒,但落雪的数量愈来愈少,薄薄的雪花随着风儿一吹,就飘离 了它原本该落下的路径,飞奔向不知归处的远方。

  那夜过后,风淮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执意将自己沉陷在黑暗里,直到等在 房外不肯离开的无愁病卧在他的门前,风淮才有如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打开房门抱着 无愁去就医,接下来,他又在无愁的病房里待了数日。

  好不容易等到风淮踏出房门外,等着他主事和发落的庞云,立即主动地来到他的书 斋里访罪。

  「王爷,我……」面色灰败的庞云犹豫地启口,但终究还是无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我不想听自责的话。」风淮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坐在椅内专注地看着宫悬雨遗留 下来的那柄墨阳宝剑。

  「是。」他闷声应着,心底反而希望风淮能够对他兴师问罪,而不是摆出这等平静 的模样。

  风谁抬起头来,「悬雨回到宜家了吗?"』由于他的不愿承认、不愿去相信, 以致在他醒过来时日子已过了那幺久,他甚至都没亲自把宫悬雨给送回去。

  「已经运回去了。」负责打点一切的庞云朝他点着头。

  他试着稳住者调,『:宫家的人……怎幺说?」

  「他们什幺也没说。」庞云对宜家那副不怨忽、不讨个原因的态度十分过意不去, 「接替悬雨的人,很快就会到。」

  风淮搁下手中沉重的墨阳,「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替代谁的。」

  「我知道……」

  在室内的气息又将流淌至伤愁化成的漩过里前,风淮的指尖再一次地滑过冰冷的墨 阳。

  他顿时断下决心,「庞云,看在悬雨的份上,去做件事。」

  「什幺事?」庞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格外明亮的双眼。

  「让西内付出代价。」

  庞云猛然一怔,在听清了他的话时,同时也明白了富悬雨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他并没有改变他的坚持,「除了别动我的兄弟外,你尽管放手去做。」

  「明白了。」庞云一口答应下来,正欲转身离去时,风淮又叫住他。

  「还有,别放过南内。」一不作二不休的风淮,索性大刀阔斧地扫除起困围着卫王 党的障碍。

  『南内?」钱财这方面。不是已有莫府暂时补上了吗?他怎会想刻意去找舒河的麻 烦?

  风淮微微勾起唇角,「叫老四把他咬住的钱全都给我吐出来。」莫府的银子,他拿 了多少日后他就要奉还多少,而老翁的老本,他也要连本带利地还给老翁,他可不允许 舒河这等拦路打劫的行径。

  「只怕膝王那一关……」庞云为难地杵着眉心,「不好过。」已咬上的猪物,舒河 怎可能轻易地松口?其实这只是舒河对付卫王党的第一步而已,只怕往后还有更多的手 段会冲着他们而来。

  「拿去。」风淮自抽中拿出一封泛黄的信签。

  他不解地接过,『』这是什幺?」

  「对付老四的唯一办法。」要对付全身上下没一处弱点的舒河,就只能从这里下手 了。

  「这是……」读着信签内容的庞云忽地脸色大变,「她是谁?」

  「老四的情人。」

  「可她是……」他一手按着额,无法想象竟会有这种事发生在皇家内,「律滔知道 这件事吗?」早些年前律滔与舒河焦不离盂,想必律滔应当也知道这事,可律滔怎没有 把握机会?是因为曾经失败过吗?

  「他不知道,就连跟在老四身边的老九也都不知情。」

  风淮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为了她,老四可以说是用足了瞒天过海这~招。 」

  「那你怎幺知道的?」感觉自己似乎偷窥了一个秘密的庞云,一时之间忙着考虑起 运用这个方法来对付舒河后,即将会为这座皇室带来什幺样的后果。

  「从很久前我就知道了。在老四有意为皇时,我就知道了。」风淮幽远的语气,像 极了来自远方的叹息,「我虽不想成全老四,更无法容忍有这种事发生,可是,我并不 想去扯我兄弟的后腿,所以我才一直不把这事掀出来。」

  「为何你改变初衷了?」庞云淡淡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总觉得他的作法、面对兄弟 时的心态,似乎已和先前有所不同了。

  他冷冷地道,「他是我的政敌。」兄弟间的楚河汉界早就已经存在,只是他一直没 有去承认而已,现在,再伪装下去也无济于事了,他早就该去正视他和他们兄弟间的新 身份。

  「这事圣上知道吗?」庞云扬着手上的信签问。

  「还不知道。」

  「什幺?」他愕然地瞪大眼眸,反复揣想后不禁有些犹豫,「若是把他们的事张扬 开来,你不怕这幺做会刺激到圣上的病体?」在这个时候,圣上的龙体可不允许出任何 差错,要不然,京兆恐怕就要直接进行宫变了。

  风淮反倒走至他的身旁拍着他的肩头,「放心,为了父皇,摄政王会不顾一切把这 件事挡下来。到时,咱们就等着看二哥亲自去对付老四。」若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也 不致于出此下策。

  庞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宽心,仔细地打量着风淮在灿灿日光下的那双眼眸,他发现 风淮的身子站得比以往更直,昂首顶天的身影,似想要撑持起一切,在他脚下的步伐, 也不再有以往的不稳和动摇。

  「王爷,你怎幺了?」他担心地问,深怕他是因宫悬雨的事而受了刺激。

  风淮缓缓摇首,「我失去得够多了,我必须加快脚步阻止我再失去。」

  已成定局的过去,他无法弥过,但未知的将来,却是可以掌握,在他的身畔,还有 那幺多依附着他的人,为了他们,他不想要再有一次的遗憾。

  「你不再顾忌手足相残这四字了吗?」他可能不知道,他的这种作法,正是以往他 最是排斥一项。

  他的笑意里带着凄凉,「谁教它是这个棋局里的唯一生存法则?」

  『很抱歉,让你以这种方式体验到真实的人生……」庞云垂下双眼,丝丝的懊悔又 溜进了他的心底。

  「让我醒了也好,人总不能一直都活在梦想里。」风淮的心头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松 弛感,那些沉沉压在他心版上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无踪。

  在宫悬雨离去的那夜,站在他心房里的那名刽子手,一刀狠狠地挥向他,斩断了他 心房上最后的一具枷锁,在锁铐清脆落地时,松开了他被紧锁住的双脚,放他前行。

  在庞云转过身去时,风淮的声音又再度传进他的耳底。

  「记住,只要我在世上一日,他们就都得活着。」已犯的错误是不容修正的,可是 只要有机会,就应该避免再犯一回。

  「这次我会牢牢记得的。」庞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在肯定地应允他之后,大步地 离去。

  穿越窗棂的朝阳,丝丝温柔的光影洒落在墨阳宝剑上,风淮定眼瞧着它,在瑰丽的 霞彩间反复地在脑海中温习着宫悬雨的脸庞,扬手抽出剑身,灿烂耀眼的流光霎时照亮 了一室,他紧握住剑柄,在亮泽的剑身中,直视着自己的眼眸,不再逃避。

  太过害怕失去,却反而什幺也留不住。

  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人。
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道的朵湛,气色不是很好地倚在床畔,在听完冷天色长长一大串的报告后,他的面容看来更加阴郁三分。

  「虽说卫王是主谋,但以我的观察,全盘策划的是庞云。」站在床边对他讲了老半 天,终于讲到结论后,冷天色微微扬起眉来看他的反应。

  朵湛压低了怒嗓,「老六想掀了西内吗?」

  天朝史无前例的抄内行动,已在数日前正式展开。

  众臣避之唯恐不及的卫王风淮,在亲上翠微它取得圣上的手谕后,领着刑部大臣, 大肆办起西内国舅遇刺悬案、长信侯失踪一案、襄王朵湛遇刺案,不但将西内众臣全列 在调查名单上,风淮还拿出看家本领,以彻查祖宗十八代的手法,弄得向来宁静的西内 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风淮的行动,看在三内的眼底,三内的人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袖里乾坤,他们知 道,这回卫王党的刀口,其实全只对难了西内而去,因此未卷入事内的东南两内,皆很 乐意隔岸观火。

  「卫王说,只要西内交出一个人,他可以考虑停止抄内的举动。」冷天色在他气怒 的双眼快喷出两道火焰时,认命地把收到的小道消息再报给他听。

  他冷眉一挑,「交出谁?」有这幺便宜的事?

  「杀死宫悬雨的凶嫌。」冷天色看向他的眼中怀着丝丝期望。

  「不交。」他不加考虑地立刻驳回。

  叹息连天的冷天色,不禁想劝他三思而后行。

  「若是不交,卫王下一回将会把矛头对准你。」这回风淮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他并 没有指名道姓地专找主谋者的麻烦,反而用了个大目标来模糊焦点,风淮若真要办,恐 怕他们两人都会被请到刑部去。

  他有些意外,「我?」风淮的枪口会朝着自家兄弟来?他不信。

  冷天色硬着头皮提醒他,「卫王说,你做了什幺,你和他心知肚明。」他该不会是 忘了塞上城,还有环京七郡那两回的功败垂成吧?

  他的确是心知肚明,只是,仍是难以置信。

  风淮素来不是将亲情摆在首位的吗?怎会为了个外人……风淮他,已经忘记了过去 了吗?他已经忘了他常挂在口头上的手足情深了吗?他们兄弟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挽回 从前了?

  被他的沉默而弄得浑身紧张的冷天色不肯死心。

  「王爷,咱们不如……」以一人保众人,这种划算的买卖,有什幺好犹豫的呢?

  「我说不交。』朵湛烦躁地挥手打发他,在交不交人这一点上,怎幺也不肯让步。

  他直摇着头,「不能不交,东内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在朝中杠上摄政王了,目前西内 最重要的事就是稳定军心,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大明宫主持大局,现下西内最需要的就 是你,所以咱们不能在这当头再让卫王动你一根汗毛!」

  朵湛的冷眸几乎刺穿他,「阳炎是为了我而造成宫悬雨这件事,你是要我交出阳炎 ,还是要我去自首?」

  「什幺……」始终不知凶手是谁的冷天色讶异地掩住嘴,转首看着站在床畔默默陪 伴着朵湛的阳炎,总算明白了他不肯答允的原因。

  站在门口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的铁勒,跌得沉稳的步伐朝他们一步步走来,令室内 的三人皆意外地转首看着他。

  朵湛愈看他的脸色愈觉得不对,「二哥?」他怎会在大明宫内?

  铁勒并不搭理他,只是在走近后,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阳炎,而这更是令熟 知铁勒性子的冷天色流下颗颗冷汗,惶恐地看着铁勒在变天后就看不出表情的俊脸。

  他低声朝阳炎吩咐,「你自尽吧。」

  「二哥!」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惊恐的朵湛忙不迭地翻身下床,一手拉过阳炎将他 给推置自己身后。

  铁勒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阳炎,「为了老七,你自尽吧。」要想将朵湛自风淮的手中 救出,并且确保阳炎在被交出去后,不会在风淮的严审下抖出朵湛的底,眼下就只有这 个法子。

  阳炎不语地咬紧了牙关,重重朝他颔首后,随即想推开身前的朵湛。

  朵湛紧拉住他不肯放手,「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老六这回是认真的,非这幺做不可。」铁勒淡漠地向他解释,并扬手招来冷天色 架开他。「不……」被冷天色擒住的朵湛,在挣脱不开时奋力地朝阳炎大喊,「我不许 你这幺做,听见没有?我不许!」

  在朵湛痛苦的眼眸下,阳炎沉默地转过身去不看他。

  『二哥……』朵湛转而改向铁勒求情,「二哥,求求你「你在对老六下手时,就该 考虑到这后果了。」铁勒不为所动,只在临走前对冷天色吩咐,「天色,他的气色很糟 ,待会再去把太医叫过来。」

  「二哥!」急于拦住他的朵湛大声地想唤回他的脚步,可是怕他扯裂伤口的冷天色 ,则是狠下心自他的身后紧抱住他不让他追去。

  当铁勒的背影已走远,朵湛也力气耗竭地靠在冷天色的身上时,阳炎沉静地走至朵 湛的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执起朵湛外衫的衣角放至额心,一如他初进大明宜时的举动。

  他不悔地低哺,「王爷,我只遗憾,不能见到你和楚婉回到襄王府那一天的来临。 」

  「阳……」朵湛虚弱地想开口,但体谅阳炎心意的冷天色,却在此时标指点住他的 睡穴,让他乏力地垂下眼帘,沉沉睡去。

  冗长的早朝,在舞动的光影渗进翠微宫窗榻时分终于结束,在殿上的臣子们鱼贯出 殿后,遵照摄政旨意留在殿上等待的风淮,信步来到殿旁居高临下,足以眺望整座京兆 的殿廊上,看着远方的旭日冉冉东升。

  漫天雪色,已在暖日的脚步里逐渐远走,嫩绿的鲜草铺上大地,暖暧日光飘融在初 吐新芽的树杈间,春寒料峭,扑面的风儿有些刺骨,风淮拉紧了朝服,深深吸进早晨清 冽甜美的空气。

  极目四望,衬着一层霞彩的层迭山峦,静静伏卧在天子脚下是土之上,不知道,这 片多娇江山,在他人眼中是何等模样?

  这阵子来的忙碌,让他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也无暇沉缅过去的伤怀,在无愁病愈后 ,无愁主动接下莫澜的棒子,重新统筹规划驿站所带来的财源,开始打点起她带至卫王 府里的家业,似乎是打算让卫王党有个稳固、且他人无法动摇的财源支柱。庞云在把西 内的事务转交给卫王党旗下的幕客谋臣后,已在暗地里着手对付舒河的事宜,决心在西 内的风波还未平定时,再接再厉把南内也给扯进这池混水里。

  而他,还在等。

  他在等西内给他一个答案,或者是,他想要给自己一个登上最高位,手拥重权俯看 天下的理由。

  迎着风,铁勒来到他的身旁与他一同远眺。

  「阳炎自尽了。」

  风淮的表情很平静,「也是该有人阻止一下老七过于偏激的作法了。」有了阳炎这 个例子后,相信朵湛总会心生警惕,往后在下手时也会多加考虑一点。

  「以牙还牙就是你的作法?」铁勒至今还是很难相信这会是他做出的事。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会这幺做的。」他又何尝不明白,如此恶性循环下,除了 徒增损伤外,谁都讨不了好处?可他若不心狠一回,对其它兄弟来个下马威,恐怕日后 这类的意外将还有更多。

  「是谁逼你的?」

  风淮转首看向他,丝毫不掩饰他指控的目光,「你们。」

  铁勒心情百般复杂地看着他,恍然地觉得,沐浴在朝阳下的他,身影更加挺拔,神 情也更严肃了,记忆中那个爱笑又爱多管闲事的六弟,似乎已融蚀在匀匀洒落的日光下 ,不覆踪迹。

  总认为,念旧重情的风淮是不会跟上来的,可是他却在落后了那幺多后踏出步伐, 不顾一切地苦追上其人的身影,他的眼眸中,那份锐利似会伤人的光芒,看来,有些疲 惫也有些痛心,可以想见,在走至今日之前,他的内心有多挣扎。

  「你长大了。」铁勒意有所指地说着,在暗暗流动的空气中,很明显地察觉到风淮 刻意与他拉出的距离。

  「这种成长方式,相当刻骨铭心。」风淮低低地笑了,只是笑意中,有着在梦碎之 后挥之不去的凄楚。

  「风淮。」望着他的笑,铁勒沉下脸,「不要杀手足,不要让你的心中永远留下一 个遗憾。」在众多的皇弟中,他不指望人人能做到这点,唯有风淮,他不希望风淮也踏 上后尘。

  朵湛的心情,全都被朵湛锁在那道手谕里,任谁也无法知晓朵湛的所做所为究竟是 为了什幺,可是风准不同,他并没有像朵湛那般背负了什幺秘密,也没有律滔那种想打 倒宿敌的心情,更无舒河势在必得的野心,因此无论风淮在朝中如何对待手足,他皆没 有必须痛下狠心的必要。

  「这句话,朵湛、舒河和律滔他们听得进去吗?」即使心里原本就是一直这幺坚守 着,但风淮井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问起其与他陷在同一个泥淖里的人。

  铁勒的眼眸动了动,在阵阵呼啸的晨风中并未开口。

  他心中有数地苦笑,「恐怕听不进吧?」

  不管他听不听得进耳,自认说得够多的铁勒不再多「二哥,你放心。」在他迈出离 开的脚步前,风淮允诺的话音传送他的耳里,「无论未来将是如何,我的心中,不会有 遗憾。」

  铁勒的脚步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离开殿廊,留下风淮独自望着那道与自己是那幺 相似的背影。

  「风淮……」律滔的声音悄悄拉回他的心神。

  风淮转过身,很意外这个自他回京后就一直回避着他的兄长,竟会主动找上他。

  阵阵清扬的东风迎面吹来,风儿拔开风淮额前的发,让他地眼前的事物清明了起来 。他发现,律滔看向他的眼光再也不似以往,倒是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也曾在舒河 的眼底里找到过。

  一切已经不同了,即使曾再怎幺亲近知心,可他们却是谁也回不到原点,除去亲人 这一点不看,世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

  「虽然这句话我已经问过你了,但我还是要再问一次。」他走至律滔的面前,眼神 炯炯专注,「告诉我,你也想当上天子吗?」

  「我想。」这回律滔并没有再次意喻不明地耍花枪。

  「那幺在你心中,帝位和亲情孰重孰轻?」风淮一点也不讶异,只是淡淡地再问。

  律滔搔着发,「你怎幺老是问我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想答?」这个问题,他若是拿去问其它兄弟,只怕得到的都 将是一样的沉默。

  「你希望我有什幺答案?」律滔摊摊两掌,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问题扔回给他。

  「我早已不在你身上存有冀望,因为,你和舒河根本就没有什幺不同。」风淮却笑 着摇首,「我太了解你和舒河了,你们两人,不到其中一方倒下是不会罢休的。」

  『你想说什幺?」

  他定定地看着律滔的眼眸,「往后,咱们就是敌人了。」

  律滔的神色迅速转冷,「你要与我为敌?」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原本他还想找风淮 与他联手共创江山,可没想到,风淮竟将自己逼进死胡同里,连个机会也不给。

  『』不。我是要与我的每一个兄弟都为敌。」风淮~字字地说着,清楚地说明他即 将在天朝扮演的角色,「想登上帝位,你们得先打倒我。」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俱往已……俱往已,一切,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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