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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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封神四十六年正月,洪钟旷雪声中,即将续接帝位的太子卧桑,于策妃之日弃位远渡东瀛,俄顷问,天朝群龙无首,宫变遂至。

  宫变后,陷于政乱隐忧之际,皇帝迟不发诏宣揭继位储君,以致太子储位空悬,于是,龙诞九子,九子中余八皇子们,纷纷竞相而起,皆意欲逐鹿柬官执鼎策国。

  风起云涌的波涛间,史家默默隐身幕后,备好一笼熏香,摊开簇新的卷册、备好笔墨,在烛火下,将那些素来隐于汪洋中的八条蛟龙一一摊开细看与端究,就不知,在滔滔的历史沧浪下,取代过往英雄豪杰的八皇子中,谁终将跃登于顶。
辟闾——白如积雪,利若秋霜。驳犀标首,玉琢中央。帝王所服,辟除凶殃。御左右,奈何玫福祥。

  望着桌面上,妥放在青铜剑架上的辟闾宝剑,花绫雪羽的剑鞘,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律滔伸手取来,拔剑,剑身方脱鞘,清脆悦耳的磬音直绕耳鼓,剑身在阳光下流散闪烁的色霞,一如千百年前吴王挥剑时映像的虹彩。

  坚刃锋利、斩铜如泥,是经过多少工匠千锤百炼,付出血与汗的成果。想当年,吴王曾在沙场上挥舞着它,也曾在月照姑苏时,在月下静静欣赏它与湖水交映的光景。而今,古吴不复在,吴王已杳,虽时移事易,但宝剑依旧见证着千百年来的岁月流转,最后,辗转落到他的手中。

  律滔缓缓将视线自手中的辟闾移至眼前献剑给他的司礼大夫,剑眉微扬,反复琢磨着司礼大夫睑上的那抹笑意。

  这笑,有意思。

  笑意中有把握,也有几分得意,而眼眸间,则掩藏着一份贪图的眸光,再往下看向他交握的十指,紧紧的,像是在粉饰善他的不安。

  他想从这儿贪图些什幺呢?

  律滔兴味十足地瞅着眼前的司礼大夫,有耐性地保持着沉默,等着看这名突然来到他的翼王府里,特意送来这份大礼的人!到底有什幺意图会暴露出来。

  一味地等待着律滔品剑完毕的司礼大夫,在等了老半天后,却仍等不到律滔的一句赞美或是对剑钟爱的言词,忙不迭地想再让他知道这柄剑有多珍贵。

  「此剑乃天下之利器也,击石不缺,刺石不挫。」

  律滔笑了笑,伸手把剑还给他,「既然这柄宝剑如此稀世罕有,为什幺你自己不留着,反而要献给我?」

  「因为……」司礼大夫别有用意地说着,两眼也直瞟着他暗示,「宝剑,还需赠英雄。」

  律滔脸上的笑意仍旧淡淡,大抵明白了他来此地献剑的用意。

  「此等名剑,若是在一般人手中,那便一文不值了,它必须待在有资格拥有它的人身边。」司礼大夫慢条斯理地收剑回鞘,并慎重地放至他的面前。

  「喔?」他摆出一脸意外的模样。

  「寻求此剑者不计其数,但这些人又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是求之不得,另一种,则是不求而得。」司礼大夫摊着掌向他解释,并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而王爷,则属后者。」

  「这幺看得起我?」他倒不知他做人有这幺成功。

  「当然,王爷可是继前太子卧桑之后统领东内之人,放眼全朝,只有你的品行和德仪足以服众,你当然有这资格。」

  律滔懒得再和他拐弯,一手撑着下颔,笑咪咪地看着他。

  「说吧,你想要什幺?」他就不信这个司礼大夫会无端端的把这等贵重的厚礼送给他。

  司礼大夫笑搓着两掌,「小臣……不过是希望王爷帮个小忙,在圣上面前为小臣美言几句,将小臣拔擢一品或是两品。」

  果然又是一个想藉名目往上爬的人。

  律滔看了看那柄辟闾宝剑之后,飞快地思索半晌,而后笑意满面地将它拿过来。

  「我会考虑的。」两厢都能得利,何乐而不为呢?

  「那……」司礼大夫简直掩不住内、心的欣喜。「剑,小臣就留下了,日后,还望王爷鼎力相助。」

  「哪里。」律滔朝房外的人轻轻弹指,「送客。」

  司礼大夫才由门外的下人领走,隐身在律滔身后幕帐里的宫垂雪立刻走出来。

  望着司礼大夫离去的背影,他的脸上充满嫌恶,「又一个想用贿赂而攀天的人。」

  「这朝中,老早就找不到什幺廉洁人士了。」律滔早就见怪不怪了,反而还很习以为常。

  宫垂雪百思不解地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看穿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为什幺你还要答应他并收下礼?」

  「在朝为官,留人三分情面总是好的。」律滔满意地轻抚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宝剑。「何况,不收白不收嘛。」

  「虚伪。」宫垂雪扯扯嘴角。

  「这叫做人。」他不以为然地订正。

  「不跟你扯了。」宫垂雪将一本密折自怀中拿出来,放在他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三内的最新情况。」

  律滔搁下宝剑端详密折的内容许久,不一会,他的眉心微微紧蹙。

  「看来老四在除去了南内大老后,已经开始效法老七重整自己内部人脉了。」

  莫约在一个月前,一直待在南蛮的霍鞑忽然带兵北上,突不其然地炮轰兴庆宫宣德殿,而这一轰,也让南内的情势改观,多年来一直受缚于南内大老的舒河,从此不再需听从大老们的命令,并开始重新整顿南内。

  三内之中,西内以朵湛为首,上下一心的为朵湛办事以期打倒其它两内,而南内受舒河领导的人,也莫不期待能帮助舒河登上大典,如此看来,他们这八风吹不动,什幺也没做的东内,脚步是比他们略微慢了些。

  「你不行动吗?」宫垂雪好奇地问。

  他英挺的剑眉一扬,「我需要做什幺?」

  「也跟他们一样,把东内的内部整理好啊。」他们东内表面上看来是很平静,可是实际上,在暗地里分党结私的人可不少,太过需要大力整顿一下。

  「这件事我早想过了,可是急不来。」他把折子往桌上一扔,一派优闲地靠坐在椅子上。

  「不能不急,西内与南内已经快凌驾咱们东内之上了。」宫垂雪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不愠不火,有时又慢吞吞的德行了。

  律滔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静看着自己的双掌。

  「律滔?」宫垂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他淡淡地开口,「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幺心愿?」

  「用这双手改变世界。」他缓慢地将掌紧握成拳,「我是个野心分子。」自他懂事以来,不,应该说是自他了解这座皇朝以来,他看过太多官场的黑暗面,也看过太多腐败的人心,一直,他都很想能做些什幺。

  宫垂雪不解地皱眉,「那你为什幺不去做?」

  「我若要改变这世界,在这之前,我要得到权。」他抬起眼来,眼底闪烁着熠熠的星芒。

  「你的权还不够吗?」东内部已经把他定为是东内角逐太子的人选了。

  「不够。」律滔含笑地摇首,「咱们东内和其它两内的不同处,是在于东内里是各自为政,虽然有一半的人是听命于我,可另一半的人,都还是紧捉着控有东内的权力不放。」

  「你若想全面揽权,那一半不听令于你的人,恐怕不好解决。」他不说,宫垂雪也都忘了,那一半不愿听从他的人,只是把他当成傀儡,想让他只有名分而没有实权。

  「事在人为。」他倒对自己很有信心。「慢慢来,总有天我会把东内纳为己有。」就以蚕食鲸吞的方法,一点一点的把权力拉过来,只要他的耐性足,他总会有大权在手的一天。

  「慢慢来?」宫垂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要慢到什幺时候才能和其它两内一较长短?难道你不想早点跟上他们的脚步,与他们一起竞争为皇吗?」

  律滔朝他摇摇食指,「我当然想早点跟上他们的脚步,但我要等,我要等我把整个东内都捉在手上,我才要大展身手。」

  「为什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把自己的立场分野得很清楚。

  「我要坐上东内最高的位置,才来全面参与三内之争,在这之前,就由东内的其它人来做。」

  宫垂雪盯着他可疑的笑容,「你有什幺好计划能登上东内最高的位置吗?」

  「有。」律滔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把这个交给褚福,叫他开始行动。」

  搁放在剑架上的辟闾,在宫垂雪急急走过时闪过一阵光影,律滔转眼看去,撤去了脸上刻意堆积出来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宝剑赠英雄?谁是英雄?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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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剑……」燕京吾爱不释手地捧着辟闾宝剑,啧啧有声地赞叹着。

  在律滔得到辟闾宝剑这消息传开了后,以酷爱搜集宝剑出名,时常四处云游寻访名剑的京兆仕绅燕京吾,便筹设了一个赏剑夜宴,纷邀拥有宝剑的名家和朝中旧友一同赏剑。

  在这夜的赏剑宴中,受邀者不只有翼王律滔这位贵客,还包括了滕王舒河,以及襄王朵湛。

  由于燕京吾初回京兆,并不了解京兆和三内目前的情势,看在他们是亲兄弟的份上,就让三位王爷同列一席,根本就不知道此举招来宴中多少人的议论纷纷,当然,他也不知道宴中其它受邀的客人们,也是兵分三派地暗中较劲着。

  「王爷,你可是得到了柄举世无双的宝剑哪!」仔细欣赏过辟闾的燕京吾,兴奋不已地捧着剑对律滔报喜。

  「喔?」虽然律滔早就知道那柄剑的一切,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装作一脸的无知。

  「拥有此剑者,将宛如蛟龙归海——」燕京吾才想滔滔不绝地歌颂辟阎一番时,冷不防地,坐在一旁的舒河,快言快语地截断他的话尾。

  「千涛不涌。」

  燕京吾愣了愣,回过神来又接口继续赞美,「或有如猛虎入山——」

  「山王难成。」朵湛也冷冷接上他的话尾。

  沉默忽地降临在宴席上。

  燕京吾错愕地看着两位泼冷水的王爷,同时也终于发现底下受邀的官员们,似乎在看待对方的眼神也都相当不和善,而这三位王爷截然不同的神色,隐隐的,似乎有某些只有他们能够意会的事,正发生在他们之间。

  是他……太久没回京了吗?

  他总觉得这三位王爷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一点也不像是兄友弟恭的模样,反而有点像是……壁垒分明的敌对状态。

  律滔不予置评地看着身旁的两个亲兄弟。

  他要是摆不平这两个兄弟,就算假设拥有辟闾者能登上九五,只怕那个皇位他不但会坐不稳,还会被他们两个给扯下来。

  朵湛首先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锐利的眼眸瞟向坐在他身边的舒河,先跟他算算前阵子他们三内背着圣上所做出来的事。

  「叫老三炮轰兴庆宫,亏你想得出来。」没想到舒河行事作风比他还要夸张,而且也更狠。

  「运兵求险,往往就能由险中求胜。」舒河得意地耸耸肩,「我不用这种方式来逼南内大老下台,难道我要原地踏步,眼睁睁的看东内与西内壮大?」

  「自己不去做,反而借刀杀人叫老三去帮你做,果然是你一贯的作风。」律滔也加入讨伐舒河的阵营,很看不惯他老爱利用别人来成就己事的方式。

  舒河戏谑地问:「没能够阻止我重整南内,你很扼腕?」他最喜欢看到律滔挫败的表情了。

  「下回你不会再有那幺好运了。」律滔不屑地哼了哼。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完全听不懂又插不上话的燕京吾,在顿愣了老半天后,才勉强想起自己身为宴会的主人。

  「呃……」他试图挤出一抹僵笑以缓和气氛。「三位王爷?」他们是在干嘛?

  舒河笑意盈然地朝他挥挥手,「没什幺,我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他听了点点头,看向舒河及朵湛,「今日特邀三位王爷前来,不只是想欣赏辟闾宝剑,听说两位王爷也各有一把稀世名剑,不知是否可让在下欣赏一下风采?」

  舒河朝身后扬手,跟随在身边的冷玉堂立刻递上一柄寒光刺目的宝剑。

  「步光?」鉴赏专家燕京吾马上认出这柄鼎鼎大名的宝剑。

  朵湛也自冷天色的手中接过一柄剑鞘漆黑如墨的长剑。

  「龙泉……」燕京吾更是讶异得张大眼。

  「如河?」律滔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双眼绽出光彩了。

  燕京吾喜不自胜地低嚷:「这些都是可统领一国或是号令大军的宝剑名器哪!」没想到三件名扬天下的宝剑,居然就在这三位王爷的身上。

  「统领一国,或是号令大军?」律滔拉长了音调。

  「俗话说,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泉。」燕京吾摇头晃脑地对他们开讲,「在三位王爷手中,恰巧各自拥有这些史上名剑,而这些名剑,均曾是史上君王所拥有。」

  「说到历史……」舒河懒懒一笑,语带讽刺地朝律滔招呼过去,「老五,吴国的辟闾在你手上,希望你可别跟吴王一样,遇上了个亡国的西施啊。」

  律滔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担心我了,你手上的步光是来自越国,史上的越国就是被楚国给灭的,你还是小心自己别被隔壁的楚国给灭了。」

  「不知道他这个楚国,何时会像史上的先人一样,最终被秦国给消灭。」舒河锐目一瞥,转而瞥向芳邻。

  朵湛胸有成竹地漫着笑,「多谢提醒,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个秦国出现可以与我争锋。」

  眼看他们之间又说起似战非战的话语,燕京吾连忙拉过一旁侍宴的府内总管,小声地互咬耳朵。

  「喂。」他一手指向三位在座的王爷,「他们三个是不是有什幺过节?」说话夹枪带棍的,这三位皇子是怎幺了?

  总管靠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你不明白,他们分效三内,过节可大了。」

  朵湛原本就不爱与自家兄弟往来,因此冷言冷语总是少不了的,而律滔与舒河,自小到大就一直在相互竞争着,尤其在他们三人分效三内旗下后,他们的关系也就更势同水火,谁也不让谁、谁也容不下谁。

  不想多与宴中这些人多处一会的朵湛,冷漠地站起身来。

  「燕老,你找我们来,就只是为了赏剑?」无聊,就算那几柄剑价值连城好了,终究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这也好把他找来?

  燕京吾忙不迭地留客,「不,赏剑倒是其次,主要是在下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见这些宝剑与某样东西合一。」

  「什幺柬西?」朵湛捺着性子再度坐下。

  燕京吾一睑的神秘,「这三柄剑,虽是稀世名剑,只可惜……还少了样东西,否则它们就更完美了。」

  「到底少了什幺束西?」朵湛的脸色愈来愈不善,但舒河和津滔则很有兴趣地拉长了耳朵。

  「能配得上宝剑的兵书。」

  「兵书?」他们异口同声的讶问。

  「这些年来,在下行遍五湖览尽天下,为的就是想找出能与这三柄名剑匹配,在战场上号召群雄、攻无不克的古吴太阿兵书。」眼看他们都提起兴趣来了,燕京吾甚是满意地又找回了主导权。

  舒河搔搔发,「古吴太阿兵书?」好怪,这玩意怎幺那幺耳熟?他是曾在哪听过?

  「攻无不克……」律滔则是反复地咀嚼着这四字。

  朵湛两眼直望着燕京吾,「你找到这部兵书了吗?」既然有这种东西存在,那幺它就绝不能落至别人的手上。

  「找是找到了,只是此兵书已有其主。」说到这里,燕京吾就想叹息,一想到前几日所吃的闭门羹,更是令他想流泪。「无论我再怎幺动之以情或是愿花上万金,兵书的主人就是不肯割爱,就连让我一睹兵书的机会也不肯给。」

  律滔微微瞥视了两旁的兄弟一眼,而他们也有默契地回看他,三人眼中浮是写满不放弃的眼神。

  「不过呢,我这里有一张太阿兵书的手抄本。」感叹完毕的燕京吾,差人拿来一只小木盒,并小心地打开它。「这张手抄本,是节录于太阿兵书的某一页,在下可是费尽苦心私贿那位兵书主人的家仆,才好不容易抄得这一小页。」

  原本坐在席上的三个男人,瞬间齐步上前,三双眼直看向躺放在小木盒里的纸张,而后,又不约而同地齐皱起眉心。

  「这是什幺文字?」舒河对纸张上奇形怪状的字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古吴文。」燕京吾也对这种难以阅读的文字很头痛。

  律滔灵快地转动大脑,「有谁能够译此文?」只要能找到译文者,这种文字隔阂根本就不是问题。

  燕京吾的老脸垮了下来,「唉,现今能译这种古吴文的人并不多了,若要问我谁能译,我也不知世上还有谁有这本事。」

  朵湛不肯死心,「这部太阿兵书在哪里?」不知有谁能译文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得先把那部兵书给拿到手。

  燕京吾叹口气,「啸月夫人。」

  他话尾尚未落,三位受邀而来的王爷立刻起身,就连告辞的辞令也都省了,带着自己的人快步地走出厅外,留下一头雾水的燕京吾。

  怎幺……说走就走?剩下这个场面他要怎幺办?

  「我是说错了什幺吗?」望着他们像是赶着要去投胎的脚步,燕京吾大惑不解地转首看着总管。

  总管叹息地一手抚着额,「你刚刚挑起一场新战争了。」

  那三个分效三内的王爷,在官场上比权角力,互扯对方的后腿早已屡见不鲜,现在为了增加一己之力,夺兵书的野心明眼人一望即知,可以想见,这座京兆,恐怕就要为一部太阿兵书而更加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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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泉,干将,莫邪,断蛇,步光,鱼肠,巨阙……」

  埋首在书堆里的葛沁悠,一手轻托着香腮,一手摇着笔杆,口中喃喃念着己撰写详文完成的剑名,正在为内容做最后的润笔修饰。

  堆满册籍的书斋里,放眼望去,净是高耸可碰触到房顶的书籍,有些书籍已经很古老,有远在纸张发明前的竹简、也有前朝的宣纸卷轴、或是泛黄且厚实的书册,一列列地,密密环绕着书斋,唯有在房里的正中央置放了一具桌案。

  安静的空气中,蔓延着阵阵墨香,与拥有岁月的册籍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时光沧桑的味道。

  角落旁的窗棂漫漫洒下秋阳的光芒,照亮了执笔人柔美的侧睑,也让她整个人显得朦胧透亮,她那水盈的慧眸正专注在书页里,樱红的唇则开心地微抿着。

  「差不多了。」填上最后一笔后,沁悠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看着桌上这本即将完成的书籍。

  书页里,记载着史上每一柄赫赫有名的宝剑的出处、外观、材质、年代、锋利度、作用,书页里的每一笔每一画,皆是她辛苦去搜集资料,或者奔波万水千山的去请宝剑的拥有者将剑借予她详览,历时数年,才能有这些成果。

  只是,这本书还是不完整,它还缺了一柄稀世名剑……「沁悠。啸月夫人轻轻推开书斋大门,小心地闪过遍地堆积的书册,好不容易才走至女儿的身边。

  「娘,我的宝剑录就只差一笔……」累了一天的沁悠撒娇地将身子偎向她,两手揽着她的腰,咕哝不清地在她怀里说着。

  啸月夫人微笑地抚着她的发,「你先听我说件会让你高兴的事。」

  「说什幺?」她仰起小脸来。

  「辟闾出土了。」

  霎时,沁悠一扫先前的疲惫,一双水眸也焕亮了起来。

  「辟闾?」埋藏了那幺多年,始终无人找得着的吴王辟闾终于有人找到它了?

  「我听宫里的人说的。」啸月夫人在她身旁清了个位责,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沁悠欣喜地抚着双掌,「太好了,我的宝剑录现在就只缺那一柄辟闾宝剑。」只要再加上那柄求之不得的辟闾,那幺她所撰写的宝剑录就算大功告成。

  「别高兴得太早,那柄辟闾左翼王律滔的手上。」知道剑出土了是件好事,但只要与那些皇家中人扯上关系,就绝对不是什幺好事。

  「皇五子?」沁悠反感地揪锁着黛眉。

  啸月夫人帮她加述她没说到的部分,「东内的大红臣,也是东内推派出来竞争太子的人选。」

  先前的快乐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她根本就不想去搭理的麻烦。

  她失望地垂下眼睫幽幽长叹,「为什幺会落在皇家中人的手里……」

  「别忘了我们也是你口中的皇家中人。」啸月夫人感慨地提醒这个老是把自己当成普通百姓的女儿。

  沁悠转首看向她,而后沮丧地趴在桌面上。

  虽然说,当今皇后娘娘是她的姨母,他们家更是赫赫显贵的国戚,她本身也因曾为圣上撰写过几部书,而受封为星辰郡主,可是他们葛家,却从不以此为傲,也不想利用这等身分去攀求富贵,他们只是想当个平静无忧的老百姓,这些年来,也一直避免与朝中之人有所牵扯,举家过着半隐的生活。

  可是那柄辟阎宝剑,为什幺要落在皇子的手上?

  那些皇子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自从太子卧桑弃位之后,她就更加讨厌在朝的那些皇子了,因为,他们每个人为了能当上下一任太子,肚里都怀着壤水,一天到晚只想着该如何打倒自己的亲兄弟,在她的眼里,这些急着兄弟相煎的人,都跟害虫没什幺两样。

  「我可以不跟律滔打交道吗?」叹息过后,沁悠偏遇螓首,不抱期望地问。

  啸月夫人笑吟吟地反问:「你不想得到那柄宝剑完成你的宝剑录吗?」她花了那幺多的时间和心血,也不愿见它功亏一篑吧?

  「想……」她无奈地坐正,灵动的眼眸转呀转的,「娘,你认为律滔是个什幺样的人?」就算她不得已非要去借剑不可,她还是先打听一下对方比较好。

  啸月夫人偏着头低吟,大概地说出个模糊的印象。

  「嗯……非常有耐力,得权不显于外,不在乎虚名,只在乎实权的人。」律滔和其他皇子最大的分别,就是在于他的行动很沉静,也很会隐藏自己,并不像舒河光芒若隐若现,也不像朵湛那般地一鸣惊人。

  「为人呢?」沁悠边听边记下来。

  她摊摊两手,「假若真时真亦假,很少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幺。」

  「喔。」她慢慢地应了声,心底大概有了谱。

  「不过全朝上下可是对他赞誉有加,还说他是卧桑第二,如由他来当太子,定会是最好的人选。」在她所见过的众皇子中,就属律滔最得人心,不但有知人之明、识人之贤,还有别人做不到的纳谏之量。

  「是吗?」沁悠淡淡轻哼。

  「你不相信?」怎幺她的表情看来就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眼见为凭。」沁悠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指轻点眉心,「我只相信我的双眼,别人说的,我一概不采信。」她这个人的坏毛病,就是爱把人当成宝剑的先鉴赏一般,然后才来下评论。

  啸月夫人有些一讶异,「这幺说,你要去见他罗?」她不是不爱跟皇家中人打交道吗?

  她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准备回房打点自己一下,就直接上翼王府找人。

  「这本宝剑录就差一笔了,就算找不爱与那种人打交道,我还是得去向他借辟闾。」花了那幺大的工夫,她不可能就因为她的一个好恶而这样白费。

  啸月夫人一手拉住她,「你不需要去向他借剑,他很快就会亲自找上门来。」她所听到的消息,可不只是辟闾而已,她还知道目前三内的人马都在积极地寻找某样东西。

  「为什幺?」她很是纳闷。

  「因为,他想要你的太阿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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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案上,凤鸟造形的兽香炉袅袅逸出轻烟,奇异的香味,令人心绪有些飘然。

  啸月夫人不语地端详着眼前的男子。

  好看得近乎完美的剑眉,高挺带有贵族气息的鼻梁,形状满分又带点微微上扬弧度的薄唇,由五官看来,就属于慈眉善目的那类型。视线再梭巡到其它的部分,他顶上的发,有条不紊地打理好梳成顶冠,方下朝便立即换下一身的朝服,改着较不给人压迫感的儒衫,显出来访者的谨守礼教和慧心之处。

  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个男人不对劲。

  因为那双眼,就是那双过分明亮的眼,它太过醒目了,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一旦看进了那双眼里后,她顿时有种不安感,即使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笑,可那双不会骗人的眼里,似乎隐藏着什幺。

  在注意他的双眼外,啸月夫人还注意到了他身上另有一项特质。

  耐心,他很有耐心。

  打从接帖邀他入府,并迎至客堂入坐后,她就执意不开口也不理会他,为的就是想看他会不会就此知难而退打道回府,可是他没有,他一亘带着那种会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想相信的笑意,耐性十足地坐在她的对面与她两相对看,而他,也学她一样不开口说话,对她来个以静制静。

  耐性没有他多的啸月夫人,在看他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坐在那里与她对看下去时,终于开口中断这场沉默的耐性试炼。

  「你想要太阿兵书?」即使不过问他来这里的理由,她也可以情出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幺。

  「是的。」律滔缓缓释出笑意。

  「为什幺你会突然想要那部兵书?」似乎自从那柄辟闾出土后,像他这样登门来找兵书的人有一大箩筐,可是她还是弄不清这些人会忽然想要那部兵书的原因。

  「我要拿它来配一柄剑。」单有一柄辟闾是不够的,他所要的是两者合一,好让某个人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我若不想把它拿给你配剑呢?」啸月夫人捧来茶碗,朝碗里轻轻吹着烫热的茶汤。

  他微微一哂,「夫人可知西内与南内都想得到那部兵书?」

  「知道。」这件事老早就已经传遍整座宫廷了。

  「为免西内或是南内得到那部兵书,进而危害到东内,因此我不得不特来请你割爱。」自从赏剑夜那日过后,不只是他,舒河与朵湛都急于想得而那部能够扭转局势的太阿兵书,他得赶在他们两个得到前,就先下手得到它。

  「我为什幺要给你?」她呷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地问。

  观察她许久的律滔,从她种种的行为举止上知道她并不是个好摆平的角色,既然正面索讨不成,他就改行温情主义。

  「夫人是东内人,同时也是东宫娘娘的亲妹子。「他刻意放缓了低沉沙哑的音调,想对她动之以情。「而我,也是东内人,算来咱们也是同一家人,将那部兵书给咱们东内的自家人,总比给外人好吧?「只可惜这招对软硬都不吃的啸月夫人不管用,且年过四十的她,更不受他的美男计所影响。

  「我不管什幺自家人或是外人,对我而言,你们全都是一群投机分子和有野心的政客。」自家人?扣了顶帽子就想让她戴?

  踢到铁板的律滔,没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才正要转动脑袋想别的法子,好让她点头,她又先进一步地阻去他所有的退路。

  她笑扬着手,「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呢,不买任河人的帐,就算拿东宫娘娘来压我也不管用,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省省口舌吧。「倘若今日来的人是舒河或是朵湛呢?」他微瞇细了眼,不排除她心中早已有了赠书人选。

  她的冷水愈泼愈顺手,「我照样不会卖三内任何一内的面子,无论是谁来向我要书,我都不会给。」

  「不能借,总能卖吧?」律滔沉着眼眸,「若是可以议价,只要夫人开口,价钱绝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那部兵书并不是我的。」书不是她的,这叫她怎幺给?他们这些来找兵书的人,都不会事先打听清楚再来吗?

  律滔一睑错愕,「不是你的?」可是他记得那夜燕京吾明明说书是在她手里的啊,怎会不是她的?

  「对。」啸月夫人像个没事人似的,径自喝着芳香甘美的热茶。

  「那是谁的?」他很快自失望中站起,再度重整旗鼓。

  「何必问呢?」她觉得很好笑,「即使你得到了那部兵书,也丝毫无用武之地,因为那部兵书是由古吴文所写成。」那本乱七八糟像鬼画符的兵书连她都看不懂了,他们这些门外汉得到它又有什幺用?

  「这点不是问题,我会去找个能译文的人来。」

  她啧啧有声地摇首,「我可以向你担保,就算你找来全国各地的译文能手,你也找不到能够译这本兵书的人。」

  律滔努力地囤积着耐性,「为什幺?」愈听疑点愈多,为什幺这个女人不能干脆一点,一次把话说清楚?

  她终于讲到重点,「因为那部兵书,是先夫的家传之宝,书里除了是用古吴文写成之外,它还掺杂了许多难解的谜题与符号,普天之下,只有先夫葛氏一族的族人能译。」

  「请问葛氏一族识得此文的人有谁?」得来全不费工夫,砚在只要去找到葛氏一族的后人就行了。

  「葛氏传到这代,只剩一人。」啸月夫人朝他伸出一指,「这世上,也唯有她才能译那部兵书,只是她愿不愿意帮你,那就得看她的意思了。」

  「那个人是谁?」眼看答案就在眼前了,律滔不禁追问得更紧。

  「小女。」她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这幺简单?他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去寻人,就只需要敲敲她家后头的门,就可以找到他所需要的人了?这运气恐伯也太好了吧?好得让他不禁想怀疑一下。

  「夫人可否为我引见令媛?」津滔暂且压下满腹的兴奋与怀疑。

  「可以是可以。」啸月夫人不宣可否地耸耸肩,「但我得先告诉你,先夫曾留给她两项无价宝。」

  「太阿兵书的译法?」他只能猜出其中一项。

  「那是其中一项,而另一项……」她顿了顿,别有用意地朝他眨眨眼,「是智能。」

  「智能?」这又是什幺意思?还有,她一睑幸灾乐祸的表情又代表什幺意思?

  你见了她后就知道了。」啸月夫人并没有给他解答,反而朝他摆摆手,示意今日的会客就到此为止。

  律滔在她离席前叫住她的脚步,「你还没告诉我太阿兵书的主人是谁。」重点没提到,但她的废话可是扯了一堆,以为三两下就可以把他敷衍打发过去?

  「正是小女。」她笑意可掬地回过头来,「那部兵书的主人,就是她。」

  兵书的主人就是她的女儿?那位姑娘……不会也像她一样这幺难伺候吧?

  嗅着一室冉冉飘绕的熏香,律滔忽然觉得有点忧郁。
过了啸月夫人那一关,得到会见兵书主人的许可令后,律滔在啸月夫人两脚一走,便立刻把握时间捉来葛府的下人,软硬兼施地套来一堆关于那名唤作葛沁悠的女人的大小消息。

  听说,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将自己关在书斋里写作着撰;律滔开始在心底自动衍生出一副静若处子的形象。

  听说,她为了她正在写的宝剑录,曾经走遍大江南北,被她拜访过的人都对她有不少好评;他又开始在心中刻画出一个圆滑会做人的大家闺秀。

  听说,她的嗓音极为纤细,身子瘦弱风柳;这让他联想到弱质纤纤。

  听说,她对自家下人都拘谨有礼得如外人,不但寡言少语,也鲜少在脸上出现笑意;他又自动联想到了羞涩腼腆。

  当他被领至书斋见人时,却意外地扑了个空,虽没在里头见着她,但他可对那宛如藏经阁的书墙,结结实实地开了次眼界。

  他甚感钦佩地看着那一柜柜涉猎甚广的书籍史册,如果她曾把那些千百本的书全都看过一回,那他恐怕要在对她的印象里再增添学富五车这一项。

  走出了让他看得头昏眼花的书斋后,先前领他来找人的下人早就不知哪去了,于是他也老实不客气地在偌大的府院中搜索他所要找的人,就在他快把整座葛府给逛遍时,他来到府后的花园。

  一幅奇异的画面占据住他的眼瞳。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飘荡在空中的莲足。

  荡秋千,她在荡秋千。

  虽然这是京中富贵人家女子们时兴的活动,并不足为奇,也没什幺好大惊小怪的,可是……她正用不要命的高度与速度在荡秋千!

  律滔心惊胆战地看她以疾快的速度,用看似危险的姿势来回在高空晃荡,每当她高高摆荡起,他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眼看她愈荡愈高,他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很担心她若是两手一个没捉稳握索,下一刻,她就将被力道凌空甩飞出去,再重重落地,摔得难以拼凑。

  但在看着她做高危险动作时,他的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游离。

  秋阳底下,宛如缎质般泽泽闪亮的乌丝,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随风飘飞的发丝掩去了她的面容,让他看不清,但在她迎风而上时,那张丽致的娇颜,却清晰地映至他的眼底,让没半点心理准备的他,几乎被她夺走呼吸。

  略过她粉雕玉琢的容颜,他的眼眸被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吸引住,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摆动而游移,忘了该怎幺自她的身上离开。

  她的眼睛像星辰。

  莫怪圣上会策封她为星辰郡主,她就像是遗落人间的一颗迷途的星子。

  正自得其乐的沁悠,在发现有人站在花园角落旁观时,放缓了力道减下秋千的速度,而后借力使力,在荡向高处时凌空跃起,并以完美的姿势安全落地。

  ?看她以那种方式降落地表,律滔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落地后的沁悠,随意将长发往后一甩,一手持着裙摆,不似寻常女子般的莲步轻移,反而踏着稳健的步伐直直向他走来。

  望着她走来的模样,律滔不禁联想到某位词人曾写下的词句。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裙,不作纤纤步。

  他忽然发现他先前对她所建立的印象,似乎都已经改观了。

  静若处子?删掉。

  弱质纤纤?剔除。

  大家闺秀?外表像而已。

  沁悠落落大方地来到他的面前站定,微微仰着螓首,爱笑不笑地瞅着他。

  「你过了我娘那一关?」真难得,娘亲居然没多刁难他,这幺快就让他放行。

  羞涩腼腆这个印象,也马上被他刷掉。

  瞧她看人的这双眼,坦坦直视不闪不躲,对于他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也没有女子该有的娇羞,反倒还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

  他开始觉得,她们这对母女,似乎早就对他的到来有所预期,并且严阵已待许久。

  等了老久却没听见他有句响应的话,或是有所反应,沁悠不耐烦地两手环着胸睨视他。

  「虽然耐心是种美德,但你要一直沉默到天荒地老吗?」她刻意挪出时间来见这位贵客,可不是来陪他一块发呆的。

  津滔努力排除心中因她而起的种种杂念,习惯性地先对她漾出一抹笑意。

  沁悠默不作声地分析着他脸上公式化的笑容。

  好假。

  又可说是……皮笑肉不笑,只是在做人。

  「你配不上那柄剑她摇摇螓首,眼中充满了失望。

  「什幺?」对于她没头没脑的话,律滔直揪紧剑眉。

  「你的辟闾。」沁悠垂下螓首,揉揉仰望过久而有点酸涩的颈项,「你没有资格拥有它。」像他这种人,辟闾跟在他身边算是可惜了。

  律滔着迷地看着她颈后漾出的一片粉嫩肤泽。

  「曾有人对我说,宝剑还需赠英雄。」好不容易命令自己收回目光,他笑意淡淡地说出他能拥有辟闾的原因。

  她抬首直视进他的眼底,「你不是英雄。」

  地选择不欺瞒。

  是的,他之所以会想要太阿兵书,的确就是为了野焰。

  野焰虽然在西戎治军做得不错,战役也场场告捷,可是,野焰却还是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信。

  迟早有一天,三内将会在战场上相见的,可是野焰并无敌得过铁勒和霍鞑的自信,总认为自己敌不过那两个皇兄,他会想得到这部太阿兵书,就是为了要建立野焰的信心不让他丧志,唯有护野焰自信无穷的站起来,这才能巩固束内的军防,与西内、南内的大军一较高下,也因此,他必须拿到那部兵书交给野焰不可。

  沁悠甚是遗憾地耸耸香肩,「我说过,不给也不借,所以野焰恐怕收不到你的这份礼了。」他要送礼那是他家的事,与她无关。

  早就预料到她会再度拒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律滔不以为杵,也不肯轻易就打退堂鼓。

  他拉长了深富磁性的暖暖嗓音,低首朝她探问。

  「听说……你在写宝剑录?」方才与那些下人在言谈问,他就已经获得了所需知道的情报。

  「是啊。」她回答得很爽快。

  他更是弯低身子,与她眼眉齐对,「如果你愿为我译兵书,我就将辟闾借你把玩数月,让你完成宝剑录。」

  「谈条件?」盯着他黑黝的眼瞳,她挑了挑黛眉。

  「成交吗?」他沉沉低笑。

  「那本宝剑录,我可以不写。」她笑吟吟地再度让他尝到踢铁板的滋味。

  生平首次,律滔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把太阿兵书交给你,当然也不会为你译文。」沁悠觉得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伸指向他指点,「我家大门在那个方向,慢走。」

  「拒绝我的理由?」律滔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欲走前拉住她的柔荑。

  「我一定得让你死心就对了?」她没料到他那幺执着。

  「没错。」就算他拿不到手,也会有下一个人来向她拿,而他非常不愿那部兵书落到舒河或是朵湛的手里,因此他非拿到手不可。

  她叹了口气,「好,我就给你理由。」

  他也合作地松开她的手,等着听她有什幺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你是个伪君子。」沁悠走至他的面前,用一种剖析的眼神看着他,「我天生就看伪君子不顺眼。」

  「好理由。」他沉吟地抚着下巴。

  「你可以死心了吧?」好极了,收工没事。

  「只可惜这个理由打发不了我。」律滔一把将她拉回原位。

  她很不耐烦,「好吧,再给你一个理由。」

  「在下洗耳恭听。」对于她的不耐烦,他开始察觉她似乎是个急性子的女人。

  「那本兵书,是我爹要留给我当嫁妆的。」

  天地霎时寂静无声,只有秋风寥寥吹过的徐音。

  律滔错愕地望着她,好半晌,就只是站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嫁……嫁妆?她老爹……把一部价值连城的兵书,留给她当嫁妆?她爹到底有没有价值观?

  「这下你可以走了吧?」沁悠觉得自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至少该给的答案也都给了。

  忍不住爆笑的冲动,低沉的笑音突地自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并且一笑不可收拾。

  沁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阵没来由的笑,原本想走的脚步,也因他的这阵笑意而停顿了下来。

  「你方才说,那本兵书是你的嫁妆?」律滔揉了揉笑久过酸的脸庞,为求慎重起儿,又再度问她一次。

  「嗯。」这很好笑吗?

  他整理好一脸的笑意,平顺过气息后,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她,在近距离下,他又嗅到她身上那淡雅的清香。

  她很美,美得像朵带着晨露的清新茉莉,而他也意外地发现,这香味很对他的胃。

  沁悠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忍不住模模小睑看是否有东西沾在上头。

  律滔轻柔地挪开她洁白的指尖,以一指勾起她小巧的下颔。

  「我娶你。」

  当下怔愕的人换成了沁悠。

  才见一次面,而且,还是为了部兵书,这个男人就想娶她?

  「那你得看我愿不愿嫁。」她想也不想就拍开他的手,对于他的提议丝毫不考虑也没当真,转身撩起裙摆就往院里面走。

  「你愿的。」他追索不放的话音,如鬼魅般紧跟在她的身后,字字句句敲进她的耳底。

  沁悠微微侧过身子,难以理解地盯着他自信十足的笑容。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她保证,「我会让你心甘情愿。」

  ﹒﹒﹒﹒﹒﹒﹒﹒﹒﹒﹒﹒﹒﹒﹒﹒﹒﹒﹒﹒﹒﹒﹒﹒﹒﹒﹒﹒﹒

  「我娶你。」沁悠反复地让这三字在她的唇齿之间滑动。

  生平头一次遭人求婚,她并没有欣喜之情,或是洋洋得意的快感,她居然感到……很沮丧。

  对,沮丧,而她沮丧的来源,就是那个只打过一回照面的男人。

  听听,我娶你,这句话听来就是句平铺直述句,根本就不是请求,也不是什幺委婉的求婚,反倒像是他在告诉她一件简单、必定会执行、也一定会发生的事。

  真是太过狂妄了,随随便便扔下一句话就想要她嫁他?还是他以为只要他开口说出这句话,全天下的女人就会欣喜若狂、快乐无比地答应他的命令?他愿娶她就愿嫁?他老兄以为身为皇子就了不起吗?要比身世背景,她的也不差呀,他算哪根葱?皇帝老子都没有他的气焰这幺嚣张。

  最是让她沮丧的,就是他会萌生想要娶她这念头的主因。

  她哪会不知他主要的目标是在于那部太阿兵书,娶她只是「顺便」而已?他老兄要的就只是她的嫁妆,可是她没料到,他竟然愿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轻易浪费在一部兵书上头,他做事到底有没有经过大脑?那部兵书真有这幺重要吗?

  这几日来,她每日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同一句话,虽然她不想把它当作一回事,可是律滔那张笑得假假的俊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自脑海里跳出来,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沮丧地抚着额,「那个男人一定是会下咒……」可恶的男人,没事对她撂下那句话做什幺?

  「谁会下咒?」正在打扫书斋的春兰探头过来。

  「一个我不想再见到的男人。」沁悠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这几日我看你常在嘴边念着我娶你、我娶你……」夏荷也放下手边的工作,好奇地跑来凑热闹。「小姐,你到底要娶谁?」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别问了。」她连连打发掉她们两人,免得她又要继续沮丧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再上门来自讨没趣了,难道他不想要那部兵书了吗?

  她烦闷地咬着葱玉般的指甲,「糟糕,辟闾还在他手上……」虽然说她是可以不写那本宝剑录,但只差一笔就能完成的东西,要她就这般放弃,她真的有点不甘心。

  「小姐!」秋菊拉大了嗓,一路由外头嚷进书斋内,而后头,还跟了个泪眼汪汪的冬梅。

  「什幺事?」沁悠好奇万分地看着她们两人怪异的神色。

  秋菊推推身侧的冬梅要她开口,但冬梅却两脚突地朝她扑通一跪,未语泪先流。

  沁悠结实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想将她拉起来。

  「你先别哭啊,好歹也先让我知道是出了什幺天大地大的事。」事情有这幺严重吗?

  冬梅抽抽噎噎的,「小姐,你……你一定要救救翼王!」

  「救翼王?」她古怪地轻吐,黛眉也往上调高两寸。

  性急的秋菊拉着她的手,「快,跟我去翼王府!」

  「慢慢慢……」她用力拖住脚步,「到底是发生了什幺事?」

  「翼王病了,他想见你一面。」一直以来都很崇拜翼王律滔的冬梅,愈想就愈为崇拜的对象难过。

  「喔,病了?」沁悠淡淡地哼了哼。

  来了,那家伙果然开始行动了,看来他的那句「我娶你」并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只是,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幺药?这幺做究竟有何目的?

  「听说,翼王病得很重,就连太医也说不乐观……」冬梅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站在一边旁听的女人们纷纷捐献汲泪的手绢给她。

  她开始有点感兴趣了。

  「连太医也有份?」实在是太小看那家伙了,懂得找来太医制造这假象,就不知那名太医的荷包是否赚得鼓鼓满满的?

  「小姐,你就去看看他吧。」天生同情心过多的春兰,在见冬梅都哭成了泪人儿,而当家主子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忍不住要加入冬梅的阵营。

  去看他?别逗了,他老兄可是很认真的在演苦内计哪!她这一去,他不就得下台一鞠躬了吗?不行,看在他演得那幺用心用力的份上,她当然要继续成全他。

  她淡漠地轻瞥一眼,「我为什幺要去看他?」山不来就她,她又何必去就山?

  「因为翼王在病榻上昏迷时,日日夜夜口中就是一直喃喃念着你的名。」冬梅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并以一种看救星的眼神直直看着她。

  沁悠轻抚着下颔,「怪不得这几日我的耳根子特别犯痒。」

  「小姐,翼王对你一见钟情,自那日见过你之后,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冬梅擦干了泪后,两手紧紧握住她。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是哦。」他是念念不忘她……的太阿兵书。

  「翼王府上的太医还说,他是因为过度思念你,所以积郁成疾。」秋菊看向她的神情逐渐演变成指控的目光。

  看了看她们集体控诉的眼眸,沁悠心中老大不痛快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你们的意思是……他的病全都是我的错?」亏他掰的,还让她来背黑锅。

  「翼王在昏迷时,不时惦着你就算了,他在醒着时,也不断对旁人说他对你有多幺爱慕、惊为天人,日夜魂萦梦牵的,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冬梅一想到崇拜的对象为佳人日渐消受缠绵病榻,就感到万分的不舍。

  她莞尔地问:「惊为天人?」是喔,他是没见过天底下比她还难搞定的女人。

  「嗯。」

  「还魂萦梦牵?」八成连作梦都在想着那部兵书。

  「没错。」

  沁悠笑意盈盈地向她请教,「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他想念我想念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她已经可以全盘推演出他的台词了。

  「对。」

  「对你个头。」沁悠以一指用力点在秋菊的眉心,「那家伙在骗人才是真的。」这种骗三岁小孩的鬼话她们也信?

  「小姐……」她们在她想走人时七手八脚把她拉回来。

  她实在是很无奈,「他只是在作戏,你们别被他给骗了。」

  「才不呢,翼王是个正人君子,为人至善至贤,他的品行再圣洁不过!」她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她摇首。

  沁悠不可思议地问:「圣、洁?」那家伙……有那幺好吗?她们到底是怎幺看的呀?还是只有她的眼睛是异常?

  「对!」整齐的应和声顿时充斥着她的耳鼓。

  「他是给了你们什幺好处?干嘛个个都这幺为他说话?」为什幺每个人都看不出来那男人是个伪君子?他的骗术真有那幺成功吗?

  「因为……」她们还未接口,不远处的门扉轻轻响起敲击的音律。

  「女儿。」来找人的啸月夫人,脸色也比她好不到哪去。「我想,你最好是赶快出来见一下客人。」

  「府里有客人来了?」沁悠排开众人,一脸诧闷地走向她。

  啸月夫人以指比比外头,「嗯,而且还来了一大堆,他们全部指名要找你。」

  「那些人……不会是翼王派来的吧?」她沉吟半晌,大就能猜出指使人是谁。

  「我看,你是非去见他一面不可了。」啸月夫人头痛万分地拧紧眉心。

  「为什幺?」难得娘亲也有打发不了的人,律滔到底是派谁上门当说客?

  啸月夫人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房外,让她看看外头那难得一见的景象。

  「因为全东内的官员都到齐了。」她们家从来没有比今日更热闹过。

  站在门口的沁悠瞪圆了杏眸,愣眼看着那群穿著朝服,整齐跪列在她面前的文武官员,正朝她深深的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她的下巴,恐怕还要很久才能装回原位。

  ﹒﹒﹒﹒﹒﹒﹒﹒﹒﹒﹒﹒﹒﹒﹒﹒﹒﹒﹒﹒﹒﹒﹒﹒﹒﹒﹒﹒﹒

  人海战术原来是这幺可怕,真是受教了。

  此时此刻,沁悠坐在四人大轿里,不适且摇晃地前往翼王府,又或者可以说是……她正被押去翼王府。

  在她的轿后,还有一群浩浩荡荡像在游街似的百官的轿子,在她后头监督押阵,以防她中途脱逃。

  真是愈想愈不甘心,那家伙竟然让东内所有的官员跑来她的面前给她行大礼,宛如长江水绵绵不绝的恳求,也如魔音传脑般一句句传进她耳里从不间断,虽然她这个人是软硬不吃,但面临这种不软不硬的特殊状况,她也只能不情愿地坐上这顶轿子,免得那些官员在她家跪地跪久了,会立地生根。

  日想起那些忧心忡忡的百官,皆以期盼的眼神看着她的模样,她才了解到,律滔对东内而言真的很重要,也让她怀疑起他否是真的病了,以他们这些人的神情看来,并不像是在骗她,可是她就是很难说服自己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手段。

  就在她兀自沉思时,轿身忽地一顿,接着翼王府的下人便动作快速地掀起轿帘请她下轿,而那些跟着她一块来翼王府的百官,也都纷纷停轿,就像是事先已经排练好,恭谨地站在王府大门两侧目送她入内。

  在他们的监视下,沁悠不得不快快移动脚步,免得那些人焦急的视线会烧穿她。在穿过了重重回廊庭院,才抵达律滔的厢房,一屋子女眷和家仆的哭声,又立刻让她心烦得蹙紧黛眉。

  「星辰郡主!」屋内的人们如潮水般朝她涌来,皆用一张哭丧的脸团团将她围住。

  「好好,我知道了。」她赶在被泪水淹没之前举高双手投降。

  躺在病榻上的律滔,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并虚弱地朝她伸出一手。

  「你来了……」连说话都还带点抖音。

  沁悠端着一张冷脸站在榻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气色。

  他看来,面色苍白血气不顺,的确是像个病人,不过他是用什幺方式让自己在短时间内病得这幺重,这点就值得好好研究了。

  她不满地伸手指指后头的那群人,以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问。

  「你不觉得用这种方式太夸张了吗?」算他厉害,懂得找她的罩门,找来一大箩筐的人逼得她不得不来见他大爷。

  「咳咳……」律滔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沁悠骤感不对,「喂,你不是在作戏?」难道他真的病了?

  「我……」咳完一回合后,律滔气虚地躺回床上,气若游丝的不知在对她说什幺。

  「什幺?」她忍不住稍稍俯下身子想听清楚。

  他再试着对她说一次,可是音量仍旧是细若蚊鸣。

  「我听不清楚。」沁悠只好再度降低高度以缩短他们两人的距离,直至他们两人的气息都可以交融在一起。

  律滔忽地一改病弱的前态,张亮了那双黑眸,阴险地朝她露出一笑。

  上当了!

  察觉他在耍花样的沁悠,当下就转身欲走,却被他拖住纤臂,并一把被他拉下。

  天旋地转间,沁悠并不知发生了什幺事,只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具热烘烘的人体,正亲密地熨贴着她身子的每一处,想开口,却说不了话,而在她的耳边,则传来旁观的官员们,阵阵讶然的惊呼声。

  到底是怎幺了?

  她纳闷地睁开眼,赫然发现律滔的俊容就近在方寸之前,而她无法发出任同声音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唇,正被他以唇……堵住。

  爆炸性的空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那一刻,她的思绪被抽空得什幺都不剩,呆愣愣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随着他唇舌的舔舐、轻吻、深深吸吮的每个动作,热辣辣的红霞迅速烧上她的俏脸,同时也烧回了她的神智。

  他竟然……要命,那些朝臣该不会是以为……沁悠迅即推开他回首看向不远处的一干人等,恐慌地发现他们的脸上皆带着乐观其成的笑意,甚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出房外,准备把这消息告诉那些还在等待的百官了。

  她再回过头来朝上看着笑得一脸坏意的律滔,这才发现她在他的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律滔徐缓地俯下身来,字字明确地说出他刚才所说但她却没有听清的内容。

  「我说,我是在作戏。」

  ﹒﹒﹒﹒﹒﹒﹒﹒﹒﹒﹒﹒﹒﹒﹒﹒﹒﹒﹒﹒﹒﹒﹒﹒﹒﹒

  她被吓呆了。

  长到这个岁数,她头一回被吓得这幺彻底。

  直至众人离开律滔的房里时,沁悠还是一百处于唇舌相亲过后,还有受骗后的震惊状态,呆坐在律滔的床治不知该如何转动她的大脑。

  趁她还在发呆的这个空档,律滔在床榻上坐正,运功活血力行筋脉,让他的脸色一改先前的苍白如雪,又变回与常人无异的红润健康。

  沁悠气忍难抑地握紧粉拳。

  这男人……什幺病重、积郁成疾?他比一只刚捞上来的鲜虾还要活跳跳!

  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变回健康状态的沁悠,实在是很想骂自己笨,干嘛不坚持不相信他病了的态度,反而在见到他时动摇起来,然后就被他这区区小骗术给骗了。

  「比较镇定了吗?」律滔舒适地伸展完筋骨后,坏坏地朝她咧着笑。

  她偏遇芳颊,怎幺也降不下肚里这把被暗坑过后而产生的滔天火气。

  「你,」律滔慢条斯理地扳过她的身子,轻点她的俏鼻,「这下惨了。」

  「你,」她气不过地一拳袭击在他的下巴上,「是个混蛋,」

  律滔不把她不具份量的绵软拳头看在眼里,笑笑地松开她,以背靠抵着床柱,满意地欣赏她娇容上仍未褪去的赧红。

  晶莹的秀颊,像是扑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被他浅尝过的樱唇,此刻看来艳丽得宛如可口的红莓,诱人得不禁很想再次品尝一番,在他的唇间,还留有她那芳香甜美的气息。

  刻意地,他用视线慢吞吞地睨着她,像是巡弋付出代价后所得的领域一般,灼热的目光滑过她的眼眉,她婀娜的娇躯,以及那总是会引发他绮念的粉漾雪肤。

  相较于他的闲适自在,被人看得满心愠恼的沁悠终于沉不住气。

  「看什幺?」一直这样看着她,他又是在盘算什幺暗算她的计策?

  律滔笑了,倾身靠向她,并在她防备的想逃开前将她拉至身畔,低低的在她的贝耳旁轻喃。

  「或许你有满腹的学问与智能,但那些东西,在这上头是不管用的。」

  「这上头?」他是指哪方面?

  他提醒地以指点点她的红唇。

  「你这幺做有何用意?」沁悠羞愤地以两手捂着唇不再让他侵犯领地。

  他嘻皮笑脸的,「我爱慕你呀。」

  「少来。」她才不像那些人眼盲心也盲才会被他骗。

  「我只是要全朝上下的人知道,翼王律滔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那心上人,就是你。」律滔的指尖在空中转呀转的,最后转指至她的身上。

  她很想咬掉他的手指头,「我不是。」

  「你是,别忘了刚才还有很多人为我们见证。」她以为他大费周章找来那些人是做什幺的?

  「我可以死不认帐,让你自己去演独脚戏。」沁悠老早就想好了退路。

  「恐怕不行喔。」他惋惜地摇首,微瞇着黑眸,眼底漾着得意的神色。

  「停。」她突地伸出两手掩住他的双眼。

  律滔颇为讶异地拉下她的柔荑。

  「不要用那种阴险的眼神看人。」她最讨厌他这种眼神了,看来虽然无害,实际上可不是那幺一回事,就跟他在人前的模样一般,虚假又不真实。

  律滔怔了怔,暗自为她的观察力深感惊心。

  他没料到她看人能够看得那幺细,惊讶之余,一股征服和追求的渴望,开始在他的心头渐断发酵。

  「我想,方才目睹咱们如此亲密的王公们,可能在离开翼王府后就直接上我父皇的翠微宫去了。他如她所愿地撤去那种目光,故意摇头晃脑地对她丢出个问号,「你猜,他们去那里做什幺?」

  「在圣上面前为你……」聪明的沁悠脸色直褪为雪白,「说媒?」

  「答、对、了。」他很欣赏她的聪颖。

  惨了,这事要是被圣上知道了,那她不就……她十万火急地跳下床榻,打算在一切还来得及前叫她娘亲去向东宫娘娘解释清楚,免得她就这幺不明不白地多了个夫婿。

  津滔矫捷的步伐随即追上她,在她未开启房门前,以结实的健臂将她困在他的胸怀里。

  「我说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他满意地嗅着她一身的馨香,锐目狂放地直视她的眼底。

  「这哪算心甘情愿?这叫勒索!」他们的认知差别太大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等圣旨一下来,你就会心甘情愿了。」只要有了那张圣旨,就算她不心甘情愿也不行。

  「开门。」被他这般按抵在门板上,着实有着不小的压力,沁悠呼吸不甚顺畅地启口。

  律滔有风度地撤开双臂,但在她就要走出去前,他忽地忆起一件事。

  他一手搂住她的纤腰,「慢着,上回忘了给你。」

  「给我什幺?」碍于门外正有一堆人看着他们,羞窘的沁悠忙不迭地想扳开他放在她腰际上的大掌。

  「伪君子的见面礼。」他俯下头来,精准地攫住她的樱唇,热烈地焚烧着她所有的知觉。

  沁悠现在知道为什幺会有人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因为,黄河本来就是黄的,无论她再怎幺洗,她也别想洗清这一身刚揽上的大麻烦。
秋凉午后,袭人的凉意,乘着凋黄的落叶降临太极宫。

  律滔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上的纸张里,提起一旁沾满朱砂的笔,再次将上头的一个人名除去。

  违反朝廷林下令施放高利贷,大搞重利剥削,利用职权之便,大肆进行贪污盗窃情事以中饱私囊;抓权抓势,贪赃肥私,五毒俱全……这就是东内的目前情况?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将东内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他有什幺本钱可以下海陪其它两内玩?

  朵湛大刀阔斧的让西内从腐败中站起来,舒河也已经清理掉南内上头的大老了,他似乎不应该继续停留在原地踏步。

  只是他不愿效法舒河,大剌刺地叫霍鞑一口气轰掉所有大老,也叫野焰带兵东进以武力来把东内整治一番,既然不能动手,那也就只能动脑了。

  嗯,干脆先来个杀鸡敬猴好了,其它的,得从长计议。

  只是,该先找谁下手好呢?

  思索了半天后,律滔再次提起笔,飞快地在纸笺书写出一串被他挑出来的人名。

  宫垂雪在室内一片寂然中悄悄出现在他的身后。

  「有什幺动静?」他没有抬首,只是淡淡的问这个被他派去监视沁悠的宫垂雪。

  「舒河和朵湛都曾到葛府走过一道。」就跟他先前所料的一模一样。

  「她可有答应把兵书交给他们任何一人?」律滔搁下笔,兴致很好地提高了剑眉。

  宫垂雪摊摊手,「没有,她还是坚决不把兵书交给任何人。」听人说,舒河开价五万两黄金,朵湛则开出了一座小城,可是那位葛大姑娘,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那就好。」看样子老四和老七也已经领教过那对母女了。

  宫垂雪蜇走绕至他的桌案前,低首看了看他正在写的东西。

  「你在做什幺?」无缘无故的,他干嘛要写上这些人名?

  「想办法陷害别人。」他挤挤眼,俐落地将手」的信封缄并递给他,「把这个交给褚礼。」

  「你和褚福在暗地里进行着什幺事?」最近常帮他传密函的宫垂雪,实在是弄不清他们两个人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式,是在玩什幺把戏。

  律滔笑得一脸天下太平,「只是一些造谣、抹黑、诬陷等那类的事而已。」

  这叫……而已?那什幺才是「不而已」?

  不予置评的宫垂雪,边往外走边摇首,实在是不能苟同这些皇家中人对人事物的认知,以及他们在宫中的生活方式。

  在他走后,律滔不语地靠在椅内直视桌案上袅袅上升的熏烟,眼神也变得幽黑阴暗。

  数串由远而近疾来的足音,忽地扰乱了殿内的宁静。

  「郡主,你不能……」太监总管的叫嚷声首先传进律滔的耳底。

  「我说过我要见他,别拦着我。」沁悠甜美的嗓音也掺杂在其中。

  沉重的阴霾瞬间自律滔的身上远走,噙着一抹笑意,他以一手撑着下巴,猜测着那名擅闯太极宫的郡主,在见到他后将会是何等表情。

  答案是凶狠得想要将他噬下腹的火脸。

  不理会众人阻拦的沁悠,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律滔的面前,在她的手中,还拎着一张才刚出炉的圣旨。

  「王爷……」拦不住人的太监总管面有难色地看着律滔。

  「没关系,你下去吧。」律滔不介意地朝他摆摆手。

  原本满肚气焰的沁悠,在两眼一接触到律滔诱人的浅浅笑意时,某件她极力不愿想起的记忆,立即蹦出她的脑海。

  他的那张唇,曾经……未开口兴师,沁悠的脸蛋便不由自主的先一步泛红,几乎忘了她来这找人的目的。

  她努力调整气息,频频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争气点,绝不能因为他的一个恶性捉弄而大乱阵脚。

  律滔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瞧着她小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愈看,便愈觉得自己以一吻赚到了个无价宝。

  倘若婚姻是件交易,那幺这个交易……很划算。

  「想念我吗?」他暧昧地凝视着她的俏颜。

  沁悠二话不说地把手中的圣旨仍至他桌上。

  「去告诉圣上撤掉这张赐婚的圣旨。都因这张圣旨,她已经开始质疑她上辈子是不是曾做过杀人放火,或是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她今日才会有赐婚这种报应。

  「我不愿呢?」他爱理不理。

  她痛下决心,「如果你愿去,我就免费把译好的太阿兵书奉送给你。」

  「这个提议虽然很诱人,可是……」他欲言又止地顿住话尾,并神秘地朝她勾勾手——「可是什幺?」沁悠带着怀疑靠近他,就在刚踏进他双臂所及的范围内,她立即被一具精壮的胸膛捕获。

  他坏坏地咧大笑容,「可是我很贪心怎幺办?」

  「你的心有多贪?」她柳眉倒竖,并发现自已被困在他的大腿上苦无去路。

  「新娘和嫁妆……」他收拢双臂,挨靠着她的发,低哑慵懒的性感男音钻进她的贝耳里,「我都要。」

  她浑身窜过一阵哆嗦。

  那绵沉醇厚的嗓音,清磬直透耳鼓,在她听来,竟觉得很受用、很诱人,宛如醇醉的美酒,而她,就是渴醉的人……发丝间沁出的茉莉香缠绕在他的鼻梢,他禁不住想要一掬幽香,修长的指尖将她的发拨至身后,按着她的背脊将她玲珑有致的娇躯压向自己,品尝着纯感官的享受,深深吸嗅那一身熏染神骨的迷人气息。

  在他的双掌开始爬上她的身躯,像是会烫人的吻也落在她的脸蛋上时,沁悠睁圆了眼瞳,僵直着整个人无法动弹。

  趁着她的三魂七魄跑去云游仙海时,律滔顺势将偷香范围扩及更广,薄薄的热唇移师至自头一回见到她就心惦难忘的粉颈,徐徐轻舔慢吮,绝妙的滋味荡漾在他的唇齿之间,粉嫩嫩又光滑的肤触更是让他流连忘返,但他愈来愈不满足,火热的吻自她的粉颈延伸至她的肩胛,将她白玉般的雪肤吮出一朵朵红梅似的淡痕。

  沁悠的脑袋又像团浆糊般地化掉了,混沌得有如盘古初开天地。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只能看到他在她面前移动的黑发,至于他正在对她做些什幺,她则一概不清楚。

  感觉……有点热热的、麻麻的,每一寸皮肤似是有了自主的意识,在他的吸附吮吻间活络了过来,令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得犹如失火。

  不赖,这滋味、这感觉,真的很不赖。

  她尝起来像是质地上好的莓果,初初熟透,芳香又甜蜜。

  「你又呆了?」他轻含着她小巧的耳垂。

  就连双耳也背离她的意志逃之夭夭,他在她耳边说了什幺?她不清楚,但那酥痒麻辣的感觉,却从她的耳根直直通抵她的脚尖,让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再不阻止我,不怕我将你生吞下腹?」律滔一掌抚按着她胸线的下缘,蠢蠢欲动的指尖,已不耐烦地想要再越雷池往上继续进攻。

  沁悠茫茫然地回过螓首,在他眼中找着了炯炯燃烧的热源,令她原本神游天外天,已经逛过天宫和地府数回的神智,倏然被他烧醒。

  要命,又呆了!

  沁悠猛然推开他,火速地想要逃离失火现场。

  可是搁放在她腰际的一双大掌却紧紧将她箍住。

  他不满地皱皱鼻尖,「瘦了。」和上回见面时比起来,她清瘦了不少。

  「什幺?」她的脑袋还是一块软绵绵的豆腐。

  「你这阵子因为我而吃不下也睡不好?」他边问边开始检查起她身上其它的部分是否也瘦了。

  沁悠急急忙忙拍开狼爪,「谁……谁准你对我动手动脚的?」

  「它。」他指尖往桌案上的圣旨一指。

  瞪着那张圣旨,她再度哑口无言。

  「凭它,我可以爱对你做什幺事就做什幺事。」律滔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让她看了就想撞墙或是跳黄河的弧度。

  沁悠定定的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上扬,再上扬……危机意识立刻将她的心房鼓涨得满满的。

  「你的目标不就是太阿兵书而已吗?」在头顶上那一大片黑云又朝她罩下来前,她紧急地开口。

  「我的狩猎范围是很广的。」他懒慢地应着,舌尖划过她与耳的外弧。

  她缩着香肩,「好痒……」

  他突然将她紧紧抵按在身上,与她身上的每一分曲线紧密地贴合,让她忍不住倒抽口气。

  「怎幺办?我等不及大婚就想吃了你。」他懒洋洋地靠在她唇边问。

  走为上策!

  「你想上哪去?」律滔不疾不徐地将转身想跑的她拎回自己的身上。

  「逃命。」她回答得十分简洁扼要。

  律滔低低地笑开了,爱怜不已地抚着她润泽过的红唇。

  「这两日你有没有空?」天外飞来的问号突然堆至她的面前。

  沁悠现在已经是草木皆兵了,「做什幺?」

  「再两日我将过寿,我想邀请你一块来。」

  「你会不会又事先准备一些令人意外的惊吓给我?」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妥当。

  他显得很为难,「这个嘛……」

  「我不去。」姑娘走人了。

  「你不能不去。」他笑咪咪地勾回她的纤颈,害逃亡未成的她差点被他勒得窒息。

  沁悠用力喘过气,高高扬起小巧的消鼻,「你总不能押着我去吧?」

  「那个……」律滔状似困扰地一手摇着下巴,「你到底有没有看清这张圣旨?」

  「没有全部看完。」她只看到上头写着赐婚于翼王她就杀来这里了。

  他笑意可掬地朝她招招手,「来。」

  沁悠先将他隔离好一段安全距离,才慢吞吞地与他一起看向那张她带来的圣旨。

  「有没有看到下面这一行小字?」津滔在她的两眼不知该往哪看才正确时,好心地指点她看向重点。

  她的秀眉开始打结,「有……」

  「告诉我,上面写什幺?」他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姿态再向她请教。

  「翼王寿辰之日,亦是文定之日……」天要亡她。

  「现在知道你不能不去的原因了吗?」圣上赐的订婚日她敢不到,嫌人生太长活得不耐烦了吗?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这世上有谁的靠山比他的还要硬?又不是每个人的老爹都跟他老爹一样是当皇帝的,这简直就是逼良为……妻。

  她动作缓慢地回过头来,「靠着这张圣旨,你想把我吃得死死的?」好硬的铁板,让被踢到的她,从脚趾头直病到她的心坎深处。

  「真要吃你,我早就动口了,刚才只是先试试味道。」他亮出晶亮的白牙,老大不客气地将她上上下下瞄过一回,然后眼瞳停留在他制造出来的吻痕上。

  沁悠顺着他的眼往下看去,赫然发现在衣衫掩不住的地方,到处是一朵朵被他吮出来的暧昧痕迹。

  她几乎可以想见,当她两脚踏出太极宫后,只要是看到她这副德行的人心里会想些什幺,也几乎可以预见,将会有多少流言辈语将她的耳朵塞满。

  算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硬着头皮走出去,也好过留在这继续接受他的偷袭,至于那张圣旨,她就是老僧不闻不看更不管,他要的话,就留给他去娶自己。

  「你知道吗?」律滔在她的怒气直线上升打算走人之前,含笑地撑着手肘看着她红艳可人的秀容。

  「嗯?」她杀人似地扫过眼来。

  「你是我遇过最甜美的猎物。」他却用柔情蜜意的眼神,转瞬间先把她杀死。

  望着他那迷人的笑意,沁悠又呆了……律滔款款地执起她的柔荑,以一吻再次让她的脑袋化为浆糊,并且顺利地把圣旨塞进她的衣袖里,而她,并没有发现。

  ﹒﹒﹒﹒﹒﹒﹒﹒﹒﹒﹒﹒﹒﹒﹒﹒﹒﹒﹒﹒﹒﹒﹒﹒﹒﹒﹒﹒﹒

  「你还来得及反悔的。」沁悠抱着深深的期待,再一次对身边的男人洗脑。

  「不反悔。」律滔摇摇头。

  她体谅地拍拍他的肩头,「你一定只是一时胡涂没想清楚,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没大脑的事,等事过之后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幺。」他边说边扬手叫来下人,拿来她要装饰发髻的珠翠云钿。

  「这样吧,我把兵书直接交给你,你放我一马好不好?」久攻不克,沁悠真的有点慌了。

  「我说过我两样都要。」他随口应着,拉来躁动不安的她,亲自为她簪上发上的装饰。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人生大事!」怎幺说他都听不进,她忍不住拉紧了他的衣襟朝他大嚷。

  「非常清楚。」律滔安抚地吻吻她的眉心,修长的手臂勾来挂在架上的艳红衣裳,帮起这位拒绝穿喜服的准未婚妻着装。

  「你一点也不清楚。」沁悠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在做什幺事,两手捧着他的脸十分认真地向他说着,「听好了,这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不要嫁给你这伪君子。」

  「太迟了。」将她全身上下打点完毕的律滔轻揽着她的腰肢,「走吧,吉时到了。」

  「不要,说什幺都不要……」沁悠两手紧紧抓着门框,怎幺也不肯走出这里,去那个高朋满座的大厅里参加他们两人的文定之宴。

  律滔甩甩两手,「要我把你扛出去吗?」若是要诉诸蛮力,他也是可以奉陪啦。

  「你是当真的?」她可怜兮兮地盯着他认真的眼眸。

  「当的。」他再把关节按得咯咯作响。

  哪有土匪是这样当的?都不必照顾一下人权吗?

  这阵子来,她已经特意把那张圣旨的内容给遗忘了,可他偏偏就是不肯合作,一个劲地记得牢牢的,特意跑到她家,把避不见面的她给强行绑来他的翼王府作客,而现在,他还要强迫她与他订婚。

  「没时间给你耗了,你自已选你想怎幺出去见客。」聆听着外头快沸腾至顶点的人声,律滔挽起两袖亮出獠牙,像名刽子手似地走近她。

  她的选择是三十六计……不过用走的太慢了,拔腿就跑会比较实际一点!

  律滔不慌不忙地朝身后弹弹指,受命的宫垂雪,立刻把那名忙着逃命去的逃犯给拎回他的面前。

  「这是你自找的。律滔弯下身来,把挣扎不休的沁悠抱起,大步迈出门槛,朝热闹非凡的大厅走去。

  她羞窘的低叫:「放我下来,这样会丢脸……会很丢脸的……」天啊,外头坐的可都是皇亲国戚,他们这样一出去……「丢脸也无妨,正好可以显现出咱们有多恩爱。」可惜他老兄面皮厚得刀枪不入,脚下的步伐一步也没停。

  眼看他已经走到厅堂了,无处可躲又无法下地的沁悠,只好偎进他的怀中,鸵鸟似地以小手掩住秀睑。

  当准未婚夫妻以这姿势出现在大厅里时,原本嘈杂不休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多久,厅里的人们纷纷张大了嘴,整齐地发出同样的赞叹。

  「哇……」太过恩爱了吧?瞧,他们都已经到了一刻也难以离开彼此的地步。

  「好了、好了,可以开始了!」负责招呼打点一切事宜的仇项,边叫乐官奏乐,边宣布晚宴开始。

  在所有观礼者的注目下,沁悠还是与津滔行完了文定之礼,然后她就坐在高座上,看着律滔周游在一席又一席的客人之间谈笑风生。

  她不禁很想把这个刚与她定亲的男子看个仔细。

  在人前,他换了一个样,就如春兰她们说的,至善至贤人人对他推崇不已,但在人后,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他可就一点也不吝于把他阴险的一面展露出来给她看。

  他很懂得善待自己,也很懂得该怎幺把伪君子这角色扮演得很好。

  但他善待他自己,可就害苦了她,没事平空掉下来了个未婚夫已经够倒霉了,而她的这个未婚夫,还是东内的龙头,肚子里装满了坏水,一天到晚与其它两内人钓心斗角,与他沾染上了关系后,想必她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因他而过得很精采。

  沁悠的眼眸不自觉地跟着他在人群中游移,看他又在脸上摆出了那种人畜无害的笑意,可是那笑意,她怎幺看就怎幺假,半点真心的感觉也没有。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这个人,会不会也跟他的笑容一样,都是假假的?他会有真情流露的一天吗?

  冷不防的,另两道视线打断了她的凝视,她偏遇螓首,恰巧与底下两个人的眼眸撞个正着。

  她不禁咽了咽唾沫。

  「喂。」局促不安的沁悠,以肘推推邻座刚回来的人。

  「嗯?」招呼完客人的律滔把头靠向她。

  她不着痕迹地指着席间光以眼神来看就不是善良老百姓的两位王爷。

  「你跟你的兄弟是不是有什幺深仇大恨?」那两个人瞪着他的模样,很有深意喔。

  律滔扯扯嘴角,「是有一点点。舒河和朵湛会有那种表情出现,八成是因为被他抢先得到了太阿兵书而不痛快得很。

  席间的朵湛在看到律滔一回王位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你要上哪?」陪着他一块来的冷天色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举动。

  「送礼。」他摇摇手中以金色绣巾包里着的长形状物体。

  冷天色古怪地耸起两眉,「你哪有那种好心?」他别又去做伤天害理或是设计陷害人的事就很好了,送礼?

  朵湛没理会他,信步走上主位,首先对在位上的律滔释出一抹笑。

  「恭喜你终于打算定下来了。」先虚伪客套应景一番是应该的。

  「老七。律滔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庞。

  「嗯?」

  「你的笑容让我全身发毛。」这小子又在打什幺鬼主意了?

  「五哥。」朵湛将一只金色的木匣塞进他的手里,并对他笑得乱不怀好意一把的,「帮我消受一点吧。」

  「什幺?」他不解地打开木匣,在看到里头所装的东西后,立刻动作迅速地将它合上,并张大了眼死瞪向把东西交给他的朵湛。

  大厅里忽地失去所有音息,主位上的情景,皆看在厅内所有人的眼里,而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在律滔手中的那只木匣上。

  「你……」律滔小声地判陷害他的凶手低叫,「你干嘛不把这玩意交给舒河?惹上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朵湛徐徐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

  「四哥的罩门太难找了,要对付他并不容易,所以我只好先拿你开刀。」反正不管是南内还是束内,他都是一定会去对付的,只是有先后差别而已。

  「你想害死你的亲哥哥吗?」他只有一条命哪,居然把这玩意交给他?

  朵湛冷冷咧笑,「好好享受我当时的处境吧,希望你能跟我一样也有九条命。」想当初,他可是为了这玩意心惊胆跳、日夜难安,好几次,人头都差点不留在他的脖子上,现在就换律滔也来尝一尝那种滋味。

  「臭小子……」这份礼,收也不是、扔也不是,他只能咬着牙忿忿地看着朵湛大摇大摆地走下王位。

  「律滔?」坐在他身边的沁悠,觉得他的脸色怪吓人的。

  「你把什幺东西交给他?」冷天色在朵湛一回来后就等不及的想知道他做了什幺好事。

  「烫手山芋。朵湛笑得很惬意。

  「啊?」

  「今晚过后,咱们就有热闹可看了。」他心情甚好地更进一盅酒,很高兴看到厅内的人们,在看向律滔时的眼神都因此而变得不一样。

  律滔也注意到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的视线了,握着手中刚收到的这份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礼,冷汗,悄悄落下他的额际。

  大事不好了……﹒﹒﹒﹒﹒﹒﹒﹒﹒﹒﹒﹒﹒﹒﹒﹒﹒﹒﹒﹒﹒﹒﹒﹒﹒﹒﹒﹒﹒﹒﹒

  青天霹雳!

  宫垂雪愣大了嘴,两眼死瞪着摆在律滔桌案上的那只木匣。

  「朵湛把……圣上的手谕交给你?」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

  「对。」律滔心情郁闷地承认。

  他还是不太相信,「里头有写下一任太子是谁的那张手谕?」该不会就是那张全朝官员抢破头,各家刺客都亟欲到手的那张手谕吧?

  「就是那张。」律滔又烦又闷地以两手爬梳着发。

  宫垂雪缓缓合起久张过度的大嘴,一睑震惊地坐在他的身旁。

  几个月前,全朝因为这张手谕而闹得满城风雨,为的就是想知道圣上属意的下一任太子究竟是谁,而这些风雨,全都冲着拥有手谕的朵湛而去,他们东内也曾私下派了探子与刺客,想要从朵湛的身上得到这张手谕,可是现在……它却自动被奉送到面前来?

  该不会……「手谕是真的吗?」宫垂雪疑心很重地再问。

  说到这里,律滔就觉得呕得很想吐血。

  「假的。」若是真的,那他还被追杀得很心甘情愿,可朵湛偏偏给了他一张几可乱真的膺品,那小子摆明了就是想陷他于不义,单纯只想看他被人追杀。

  「假的?」宫垂雪拉大了嗓门,「他干嘛突然拿一张假手谕给你?」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呀?

  律滔老早就已经推论出朵湛会突然想陷害他的主因。

  「老七可能知道我已经开始在整顿东内了,他会把这玩意交给我,无非就是想让我忙得没时间来打理东内,他不要我有机会让东内壮大起来。」以西内的立场来看,这个作法很正确,只是,他这招实在是太狠了。

  他杵着眉,「我不懂……」

  「只要朵湛对外宣称这玩意是真的,你想,我将面临什幺日子?」律滔干脆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给他听。

  他马上反应过来,「被想得到手谕的人追杀的日子?」如此一来,律滔不是得全天候留在太极宫接受滴水不漏的保护,就是得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以求能保住性命。

  「一点也没错。」这就是他从收到这份礼后一直心情恶劣的主因。

  「朵湛的手段好卑鄙……」宫垂雪也开始陪他一块心情不好了起来。

  律滔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他怎幺有本事当上西内的主人?」

  轻快的脚步声在殿廊上响起,刚下朝的仇项踩着愉快的步伐走进殿门内。

  「王爷……」仇项止住到了嘴边的话,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对主仆黑得很难看的臭脸,「你们怎幺了?」

  宫垂雪指指桌面,「我们正在看一张走到哪就会死到哪的夺命催魂令。」

  「啊?」

  「你来找我有什幺事?」律滔首先从沮丧中站起来,揉了揉脸看向手中拿了张圣旨的仇项。

  仇项恭谨地将圣旨放至他的面前,「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你没上朝,所以我特地来转交这张圣上要交给你的圣谕。」

  「里头写了什幺?」他打打呵欠。

  「圣上要你起程南下巡视今年淮南一带的秋收。」

  「你、说、什、幺?」当场有两个人激动地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

  「我、我……」仇项被他们吓得支支吾吾。他是说错了什幺吗?

  律滔如临大敌地问:「父皇要我离开太极宫?」在这个时候要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保护所、安全的避风港?

  「是……是啊。」

  宫垂雪一手掩着脸,「这下完了。」倘若律滔留在太极宫里,那幺或许还有可能平安无事,但若是到了宫外……他可不想明年为他的主子上香祭拜。

  「是谁向我父皇举荐由我去巡视秋收的?」律滔张牙舞爪地扬着十指,恨不得把那个落井下石陷害他的人捉来碎尸万段。

  「襄王朵湛。」

  「又是那个臭小子……」他气得差点走火入魔。

  宫垂雪忧愁地看着他,「王爷,现在该怎幺办?」圣旨不能不接,太极宫又不能待,他们得想个办法来应付这个紧急状况。

  激动过后的律滔冷静了下来,他在殿内来回地走着。

  唯今之计,首要的就是先保己,再来,就是不能留有任何把柄或是牵绊,好让那些想得到手谕的人来威胁他。

  保己这一点还不算问题,他在朝中也没有任何把柄可言,而牵绊的话……沁悠!她刚刚成为他的未婚妻,而且在她身上,还有部三内都想得到的太阿兵书!

  若是他自顾自地保命去,而把沁悠给留在葛府这样好不好?不行不行,随随便便一个刺客就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必须把她拉来他的身边接受同样的保护,不然她还是会有危险。

  「王爷?」仇项不解地看着他前一刻还在踱步,下一刻就开始收拾桌案上的文件。

  律滔边忙边向他交代,「立刻去收拾细软,顺便代我去向我父皇辞行。」

  「咱们现在就要起程了?」怎幺突然说走就走?

  「对。」他懒得多做解释。

  仇项一手指着圣旨,「但圣谕里明订南下的日子是……」

  津滔急促地推赶着他,「别管圣谕里写什幺了,就照我的话快去办,我在葛府与你会合。」

  「葛府?」仇项被他转来转去的身影转得愈来愈迷糊,下一刻马上遭嫌他动作太慢的律滔给踢出门。

  「垂雪,去召集你的亲卫跟我上路。」发落完仇项后,律滔在冲出大殿前边跑边向宫垂雪指示。

  「是。」宫垂雪先是叫了两名卫官陪律滔一块出门,随后他也消失在殿内。

  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沁悠,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待在她的书斋里整理她的墨宝。

  十万火急飞马赶至葛府的律滔,马蹄方停,便动作迅速地跃下马背,踩着又急又快的步伐直朝府门里面走。

  「翼……翼王?」看守府门的葛府家仆被他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吓了一跳。

  争取时间的律滔根本就懒得跟他罗唆,也略过递帖求见的这一道手续,沿途只要是看到有人想阻拦他,他一律交给跟在身后的那两个卫官去摆平。

  「砰」的一声,书斋的大门遭人使劲推开。

  沁悠讷讷地看着他气喘吁吁又一睑阴沉的模样。

  「天……塌了吗?」她怀疑地看看左右。

  律滔快步地走上前拉起她,「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里?」她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门外。

  「如你先前所愿,逃命。」经过昨夜之后,所有想要得到手谕的人大概都已经出动了,而她的愿望,也可以成真了。

  「逃命?」

  ﹒﹒﹒﹒﹒﹒﹒﹒﹒﹒﹒﹒﹒﹒﹒﹒﹒﹒﹒﹒﹒﹒﹒﹒﹒﹒﹒﹒﹒

  滕王府「王爷,翼王离京了。」收到情报的冷玉堂,小声地对正在阅读经书的舒河报告。

  舒河搁下手中的经书,莞尔地咧出一抹笑。

  「走得这幺快,他在逃命吗?」看来律滔己经知道他有什幺处境了,同时也知道再不快走就小命不保,能够看到律滔这般落荒而逃,改天他得好好向朵湛道谢一下。

  「咱们不追吗?」他不是一直都很想得到手谕吗?既然知道手谕就在律滔的身上,他们就该把握这个机会。

  「玉堂。」舒河疑心甚重地转动着灵动的眼眸,「你认为老七给老五的那张手谕是真的吗?」

  「不知道。」那天手谕装在木匣里,谁也没看见内容,知道真伪的人,也只有朵湛和律滔。

  舒河玩味地思索着,「老七到底在想什幺?」如果手谕是真的,把那张重要的手谕当成贺礼,这礼也太重了点吧?但倘若是假的,那幺朵湛的居心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迅即联想到另一个方向,「老五最近在东内有没有什幺特别的动作?」

  「没有。」

  「没有?」舒且淡淡轻哼,「没有的话,老七干嘛要这样对付他?」十之八九就是律滔在暗地里进行着整肃东内的计划,不小心被朵湛给识破了,所以朵湛才会突然来这招好拖延他的行动。

  「你们在谈什幺?」有事来找舒河商量的怀炽,刚踏进门内就看到舒河脸上布满奸诈的笑意。

  舒河马上把脑筋动到他的身上。

  「老九,你最近闲着是不是?」反正怀炽本来就很讨厌律滔,就让他下去搅和一下也好。

  「你要我帮你做什幺?」累了一日的怀炽边伸懒腰边问。

  他笑咪咪地交握着十指,「你就陪律滔玩一玩吧。」他人生的最大乐趣,就是看到老是挂着假笑的律滔笑不出来。

  「玩什幺?」一听到律滔的名字,怀炽的眼神立刻变冷。

  「老七的手谕在他身上。」

  他瞪大眼,「你确定?」

  「老七亲口说的。」舒河微笑地颔首,并再附加一句,「对了,我们想得到的那部太阿兵书也在律滔身上。」

  「天海!」怀炽随即大步朝门外走去,「立刻去查出五哥的下落!」

  从头至尾一直待在门外偷听的樊不问,在怀炽的身影已经走远后,他思考了半晌,而后也随之道开脚步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不是因为你做了杀人放火的事?」

  「不是。」

  「你也没有欠人钱不还?」

  「没有。」

  「就为了一张手谕?」

  「就是为了一张手谕。」

  「而且那张手谕还不是真的?」

  「对。」

  「……」

  车厢中,有一阵好长的静默,但在静默过后,某个发难的女人一骨碌地跳起来兴师。

  「就为了这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所以我们就得这样连命也不要的逃?」沁悠两手授着腰,一脸不满地瞪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此刻,津沪的车辇早已远离京兆,正在南下前往淮南的路途上,为了安全起见,宫垂雪还特意安排了两队人马重重戒护在车辇两旁,以防止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前往淮南的路程遥远漫长,长时间被关在密闭式的车辇里,律滔是半点怨言也没有,但被他拉来同行的沁悠,她则是既没耐心也没法忍受继续这样被关下去,所以在她向津滔要来逃命的原由后,囤积在她体内的火药就爆炸了。

  「这个理由就已经很充分了。」律滔倚坐在窗边,挥挥手要她坐下来。「坐下,不然你又要量车了。」上车三天,晕两天、吐一天的人,还敢站得那幺高?

  沁悠激动地冲至他的面前揪紧他的衣领,带着火气一字字地吐在他的鼻尖前。

  「我、要、回、京。」饱受晕车之苦的她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我不要跟你去准南!」他跟他的兄弟结怨关她什幺事?她又何必待在这里受晕车的折腾?

  律滔淡淡地问:「你想回去等死吗?」她要是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敢打赌,不消一刻钟她就会被人五花大绑的掳去,或是在逼供不成后被减口。

  她根本就不相信事情有那幺严重,「再怎幺说我娘也是东宫娘娘的亲妹子,我想那些人还不至于敢把主意动到我头上来。」在他身边才能受到保护?别开玩笑了,虽然他爹是当皇帝的,但她的家底也不小。

  「那是你没儿识过他们的厉害才会这幺想。」他拉开她逞凶的小手,一手将她勾至怀里安顿好,再拿来绫巾擦拭她看来气色不是很好的小睑。

  全身四肢酸痛又不舒服,还头晕目眩的,因此她也没有多抵抗,干脆就大方的接受他的服侍。

  她将下巴杵在他的手臂上,「他们、他们,你口中说的他们到底是谁?」到现在她还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树立了多少政敌,不过以他这种惹人厌的个性来看,想必为数定是不少。

  「南内的人、想自己称帝的朝臣,还有咱们东内的人。」他以指拨开她的发,并打开窗扇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

  「为什幺东内的人也要来凑一脚?你们不是同一党的吗?」自己人想杀自己人?东内的内部是出了什幺问题?

  他扬扬英挺的眉,「因为他们也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巴在暗地里被他逮着小辫子的可不少,想藉此除掉他的人可是一大箩筐。

  原来这就是他坐上东内龙头的方式。

  沁悠不得不独他刮目相待了,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人人赞赏不已的东内新希望,其实骨子里也是挺大奸大恶的。

  嘿,看人还真不能光看表面,天知道他掐着人家的把柄利用过多少人?

  她转转眼眸,「你手中握有多少人的把柄?」既然同在逃命的一条船上,她应该有权利知道有多少人想追杀他们。

  「多得足以让天牢人满为患。」他只给了个模糊的数字。

  沁悠咋咋舌。这幺多,他老兄平常都是在做什幺呀?到处布探子监视人吗?

  「这幺不会做人,难怪他们要杀你。」她是那些人的话,也会把握这个大好机会除掉他。

  「现在你可以理解我为什幺要拉着你一块逃了吧?」怀抱着软玉温香,他的心思有点不能集中,恋恋地以指尖缠绕着她的发,再看沁香的发丝自他的指尖旋绕开。

  她沉默了好一会,接着在他怀里转过身,一双小手搭上他的肩,整个人爬上他的胸前,并与他眼眸齐对。

  因她的动作,和她在他身上摩擦的玲珑诱人曲线,使得津滔的喉间忽地变得很干渴,犹如一把闷火在燎烧。

  「你喔……」她拉长了足以让人酥软至骨子里的娇嫩音调,伸出洁白的指尖轻弹着他的鼻梢。

  「我怎幺样?」他着迷地凝视她的娇态,以两掌稳稳地扶住她的纤腰,以免在车辇的晃动中她会跌下去。

  沁悠漾出一抹勾人心神的笑靥,神秘兮兮地朝他勾勾手指。

  他无法拒绝这等诱惑,如她所愿地趋附向前,瞄准了红唇准备一亲芳泽。

  在他的唇瓣就要靠上她的之前,她很杀风景的在他唇边轻吐。

  「笨!」真没看过哪个男人比他还要笨的。

  「我笨?」他死死地瞪着那张浇熄他所有欲火的小嘴。

  沁悠大剌刺地推开他的脸庞,并以非常不屑的眼眸凝瞄着他。

  「呆瓜,你为什幺不干脆向他们解释那张手谕是假的?」这男人真笨,只要把误会解释清楚,如此一来大家就不用逃命了嘛。

  「朵湛到处放话说我手上的手谕是真的了,你以为有谁会相信我?」他那个弟弟要害一个人是很可怕的,现在全朝的人都以为真品就在他的手上。

  「你大可拿给他们亲眼看看呀。」

  「这点我早就想过了,而朵湛事先也已经想到了。」他边说边伸手至一旁的行李中摸索,然后拿来那只木匣摊开里头的卷轴,「来,你自己看看。」

  看着卷轴里的字迹,以及卷轴本身独一无二的九龙纹绣纸,沁悠的黛眉不禁高高地扬起。

  她很怀疑地指着它,「这……这真的是假的吗?」要不是他事前说这张手谕是假的,她还真会以为这是圣上亲颁的手谕。

  他赏了她一记大白眼,「伪造得几可乱真是不是?」还敢嫌他笨?

  「高竿……」她还有心情歌颂害他们落到这个地步的敌人。

  律滔没好气地揉揉她的发,「朵湛还叫我父星命令我去巡视今年的秋收,那小子摆明了就是不肯让我好过。」

  「喂,我们这般离开京兆,不会很危险吗?」沁悠以一指轻点着他的胸口问,愈想他们的处境就愈觉得不对。

  他沉吟着,「运气好的话,我们大概可以活着回去。」上回朵湛可是出动了大批人马才保住了一条命,而这次他还奉命出远门,没办法带着那幺多人,顶多只有宫垂雪的一支亲卫队而已,生还的机率恐怕很小。

  「我要毁婚。」沁悠毫不犹豫地马上向他摊牌。

  他笑咪咪地提醒她抗旨的下场,「在你毁婚之前我会先带你到午门去参观一下。」都是同在一条船上的人,她想弃船?门都没有。

  她奋力地将他推开一臂之遥,气鼓鼓地胀着小脸。

  「为什幺我得陪着你一块亡命天涯?」在遇上他之前,她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根本就没有性命长短的烦恼,可是遇上他之后,她就楣事不断运气差透了。

  「请不要忘了你的身分,谢谢。」他凉凉地道。

  「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未婚妻这个身分,那是你硬强迫我的。」那天还是他硬扛着她去把她给套牢的。

  危险的星芒在他的眼底闪烁,「我强迫你?」

  「喂、喂……」在他整个人如一大片阴影朝她罩过来时,她心慌意乱地一手抵着他的前胸,「你想做什幺?」

  「强迫你。」他缓缓咧出一笑。

  「什幺强——」问句还卡在她的唇间,旋即一阵量眩就袭上她的脑际。

  贴合在地板上的背部沁凉凉的,压扣向她的矫健身躯却使得她的胸前热烫烫的,一双粉藕似的纤臂被他紧扣在头部上方,他以一掌握住她的下颔,侧首吻上她的唇,舌尖滑过她米粒般的贝齿,在她受到惊吓张开嘴时,不客气地登堂入室。

  呆了呆了,万物似乎都在打转,先前晕车的晕眩感根本就抵不过他强劲的热吻。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讨厌这种宛如身在云端上的感觉。

  她昏沉沉地移动他不知何时松开的柔荑,素白的十指滑进他的乌黑发丝里,感觉他像是受到鼓动般,更加深入他的吻与她交缠。

  「啊!」她忽地睁开水气氤氲的性感明眸。

  沉醉在她香馥气息里的律滔没理会她的反应,将她更拉近贴紧自己,要求她响应他的热切。

  「停,停一下……」她偏遇螓首,两手拍打着他的背部喊暂停。

  正将她香颈吻出一朵朵嫣红吻花的律滔,心猿意马得没听见她的叫喊。

  「马上收口住手!」沁悠两手拉直他的耳朵,大声的在他耳边喝令。

  他抬起头来,两瞳深黑如墨!「你对我采取的姿势不满意?」

  「我说,你还更是个蠢男人。」葛大姑娘郑重地向他表示。

  冷水兜头浇下来,律滔僵着四肢,不可思议地盯着身下前一刻还让他意乱情迷,但下一刻就让他怒火满腹烧的人儿。

  「我蠢?」嫌他笨之后,又嫌他蠢?全朝的人哪个不是称赞他英明盖世的,为什幺她却把他当成只有三岁小孩智力的人?她到底有没有把他给看在眼里?

  沁悠还一个劲地唾弃他,「真受不了,竟然蠢到这种地步,而我也真笨,没想清楚就笨笨的陪你亡命天涯。」愚蠢果然是会传染的,跟在这幺笨的男人身边,害得她也跟着变得不智了。

  「把话说清楚。」他两手捧正她的小睑—并把身子全部的重量压向她以逼供。

  她喘不过气来的问:「朵湛把假手谕塞给你,害你得到处逃命是不是?」

  「是啊。」

  她又扔出一个大问号,「那你在逃命之前,干嘛不照这个手法把手谕塞给下一个替死鬼?」

  「下一个替死鬼?」他当场愣住。

  沁悠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可以有样学样,也把它塞给舒河啊。」

  律滔呆愣愣地盯着她明澈的瞳眸,好半天没有言语。

  对呀,在逃命之前他怎幺没想到这一点?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慌慌张张的落跑嘛,只要把手谕塞给舒河,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坐在太极宫内纳凉跷脚,看舒河四处被人追杀就好了,他没事干嘛跑得那幺勤快?

  他几乎可以听见待在府里凉凉看戏的舒河,他那再痛快不过的窃笑声。

  「我真蠢……」他不得不承认。

  「终于知道了吧?」她翻翻白眼,也想顺便自他的身下翻出来。

  一只健臂堵住她的去路。

  她不安地回过眼,直盯着他眼底异样兴奋的神采。

  「你、你……你又想干嘛?」不要啦,她的脑袋就剩一块豆腐了,再被他吻下去,说不定她会智力退化成只剩豆渣。

  「你有没有兴趣管理东内?」律滔兴致勃勃地盯审着她娇俏的红颜。

  「管理东内?」她的黛眉打结成他不满意的弧度。

  「我突然发现,你绝对会是个得力助手。」果真跟啸月夫人说的一样,在她身上,的确是有着智能。

  她嘟着红唇问:「你要我下去跟你们这些皇子一块穷搅和?」要她去做那些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事?

  「嗯。」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在对话上头,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她那看起来甚是可口,尝起来更是美味的芳唇。

  「恕不奉陪。」她很不给面子地偏遇蛲首。

  他也有对策,「那我只好继续强迫你了。」

  「这种事……这种事哪有用强迫的?」沁悠红着脸推抵着他又凑上来的脸庞,颈间烫热的感觉让她全身泛过一阵颤抖,「好痒,别舔……不要舔我啦……」

  身下的车辇忽地传来一阵剧动,令他们俩止住所有的动作,一同转头看向已在目的地停好车,并打开车厢门的宫垂雪。

  都在逃命了,亏他们还有这等兴致……宫垂雪淡淡地打量着他们两人躺在地板上蓬头散发、仪容不整的模样,终于明白为什幺在一路上,后方的车厢老是传来怪音的原因。

  「你们……就不能克制点吗?」宫垂雪尴尬地清清嗓子,顺便指指那一票在他身后的观众。

  他们两个这才发现在宫垂雪身后,还有更多想要一探究竟的亲卫,此刻全都瞪大了眼往里头看。

  「问他。」沁悠不慌不忙地一手指着律滔的鼻尖,「他是加害人,我只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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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滔觉得气氛很不对。

  不,应该说是他隔壁的这个女人,让今晚的气氛变得很不对。

  他很不习惯在沁悠那张花似的小脸上看到这景象,此时此刻的她,看来骇人极了,芳容似是结上了十层寒霜。出身于贵族的她原本在不言不语时看来就很有威严的气势了,而现在她更表现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两眼扫到哪个人,哪个人就被她给冻得凉飕飕的,吓得没半个人敢正眼看她。

  在结束由长渊侯所设的洗尘夜宴后,领着沁悠赴客房休息的律滔,在一把沁悠带至房里并且关上房门后,就站在她面前两手环着胸间。

  「说吧,你到底是哪里不痛快?」一整晚阴阴晴晴的,是谁让这女人吃了炸药?

  「没有啊。」沁悠一副天下无大事地在房里到处参观。

  「你有。」他跟在她的身后,扳过她的香肩严肃地道。

  「你在乎吗?」她淡淡轻哼。

  他一时语塞,「我……」

  他在乎吗?她若不问,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盯着她的小脸整整盯了一晚。

  他很在乎的,她失去甜美笑意的模样,他很在乎,而她在宴上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并不是他所乐见到的,在他的印象中,她不是这样的,她是个性情开朗直爽的女儿家,在她的身边,他不需要摆着假笑去敷衍、去伪装,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她面前展现他最真实的一面。

  已经好多年了,那幺久以来,他都忘了,真正的笑,是什幺样子。

  「沁悠。」他叹口气。

  听见他软化的轻唤声,她也不好继续与他摆谱,如他所愿地仰首望着他。

  「到底怎幺了?」他温柔的声调里带着投降的语气。

  她的冷眸立刻投射至他的身上,「为什幺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

  在她的眼神下,律滔忽然觉得气温彷佛正急速下降中。

  「住这不好吗?」接待他们的长渊侯可是亦州一带最高有名望的望族,同时也是亦州最长的行政长官,由长渊侯来接待圣上的特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我觉得很嗯心。」沁悠根本就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你病了?」他担心地低下头来,一手抚着她凉凉的额际。

  「就算没病,这种虚伪的地方也会让我得内伤。」她挥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看着四周。

  律滔先是顿愕了半晌,然后眼眸狐疑地四下流转,看遍了房内的结构和风水后,还是找不出它是哪里不合她葛大姑娘的意。

  「请问你有没有比较具体一点的说法?」一幢房子也可以虚伪?他愈来愈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脑子里是在想些什幺了。

  「雕梁画楝,华服美食。」玉笋般的指尖在房内四处游移着,「全都是银子堆出来的东西。」

  「长渊侯原本就是个富官。」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幺不对了。

  「错!」沁悠用力地摇首更正他的错误,「为官的哪会富有?真正当官的是该穷得连片棺材板都买不起,能在官场上捞到半两银子的人,只有贪官!」

  律滔张大了嘴看着义愤填膺的她。

  她的廉洁感这幺强烈?怪不得她和啸月夫人无法加入三内,她们根本就不能适应朝中的体制,和官场上的手段与生存法则。

  「喔,我还忘了一点。」她慢吞吞地回过头来,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上下发毛。

  他边搓着手边问:「哪一点?」

  「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也是个污吏,而且还是污吏的顶上头子。」沁悠语带尖酸地讽进他的骨子里,把他当成今夜的出气筒。

  律滔当场被呛岔得说不出话来。

  她拍拍玉掌,「不错,贪官配污吏,刚好。」

  「我可没污过朝廷半两银子。」顺过气的律滔振振有辞的向她表达抗议,「我所有的月俸都是朝廷按照我的王位给付的!」

  「你敢说你握人把柄时从没乘机勒索过?」她阴险一笑,立即把他的气势给压下去。

  律滔屏着气息与她大眼瞪小眼,但不过多久,他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承认。

  「我有……」叫他在这种眼神下说谎,他办不到。

  「污吏。」她顺理成章地把那顶大帽子戴至他的头上。

  他挫败地抹抹睑,「别用你苛刻的标准太苛求我了,如果朝中每个人当真半点贪念也没有,那就不叫官,那叫圣人。」他敢打赌,他父皇也绝对不是个圣人。

  沁悠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不能否认他说的没有错,这世上,真没有那种她所希望的官吏,在朝政中打滚的人,莫不是想求飞黄腾达,就是想求富贵一世,真正想为国家做事的人,反倒数不出几个来。

  她气馁地坐在小椅上,反反复覆地看着自己一双洁白的小手。

  「所以我才说我不要跟你一块下去膛浑水。」想叫她加入东内?加入那个你贪我、我坑你的大圈子一块大耍心机?她怎幺想就怎幺觉得到不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你以为你是屈原再世?」律滔拉来小椅坐在她的身畔,一手抬起她的小脸问。

  她很无奈地看着他,「我想举世皆浊我独清不行吗?」至少她在后世不会留个骂名。

  「别太抬举你自己。」他将她纳入怀里柔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其实,沧浪污你,你也污沧浪。」

  「哪有——」她忙着想反驳,他却一指按住她的唇。

  「日后你就会明白了。」或许她还不明白,只要与朝中人有所牵扯,所有的理想、希望,都将在岁月和环境中逐渐失去。

  累了一整日的沁悠,实在是无法拒绝他一身暖烘烘的体温,也无力再去与他争辩。

  她爱困地揉揉眼,「你把手谕送到舒河那里去了吗?」

  「送去了,也派人放出风声了。」现在就换他看舒河要怎幺去解决那个大麻烦。

  「那好,我终于可以睡一场安稳的觉了。」她揉揉酸涩的颈子站起身来,在打算更衣就寝时,却看他也跟着她站起来,动作比她还快地解起衣衫。

  在律滔把外衫脱去前,沁悠飞快地两手拉拢他的衣衫。

  「你在做什幺?」红霞不争气地布满了她的小脸,融化了她先前的冷若冰霜。

  「准备睡觉啊。」他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跟我一起?」她小心地求证睡觉的人数。

  「有什幺不对吗?」他环首看看四周,还是觉得自己没走错地方。

  「来。」沁悠漾着甜甜的笑意,语气好轻好柔地扬着手问:「告诉我,这个叫什幺?」

  「手掌。」他的目光贪婪地滑过那双洁白似若无骨的柔荑。

  「这个又叫什幺?」沁凉的指尖缓缓移至他的面颊。

  「脸颊。」他偏过脸颊偷吻她的手心一口。

  她高高扬起手来,「当这两者合一时又叫什幺?」

  「巴掌。」律滔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要我甩你几个巴掌吗?」甜美惑人的笑意转瞬间全部撤走,不留情的逐客令直朝他扫去。

  「我们是未婚夫妻。」他清清嗓子,说得很义正词严,脸上的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对,未婚。」她笑咪咪地点头同意。

  「先暖身实习一下不好吗?」何必那幺僵持在那无所谓的名分上呢?

  「不好。」纤纤素指遥指逐客大门。

  「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他还是很有挑战的欲望,伸手拉近她的腰肢,低首朝她拋了个媚眼。

  「你在这里我才更危险!」沁悠忙不迭地以两手摀住他往下挪移准备偷香的唇。

  律滔笑意盈然地将她揽在怀里,低首轻掬她发际的幽香之际,他低沉的嗓音也徘徊在她的耳畔。

  「答应我,从明日起,别再摆那种脸色给他们看了,偶尔,你也要懂得如何做人。」出门在外可不比在自己的地头上,她再这样,迟早会惹出事来。

  沁悠在他的怀里怔住,「你要我跟你一样虚伪?」

  「在官场上,虚伪是必要的。」他深深凝视着她,略带粗糙的大掌滑过她的粉颊,「但在你面前,我不虚伪。」

  不知怎幺的,沁悠觉得他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温柔,让她恍然的以为,这是黑夜和疲惫带给她的错觉。

  「为什幺?」她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

  他低低沉笑,「因为没必要做白费工夫的事。」既然她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他又何需辛苦的在她面前戴上假面具?

  她几乎被催眠在他深富磁性的笑音里,不由自主的,小手摸索上他的脸庞,轻轻划过他的眼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停留在那双微温的薄唇上。

  「我看见的你……是真的?」她有些惶恐的求证。

  「真的。」他低首以鼻尖磨蹭着她的。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际,在她腰间收拢的铁臂让她栖息进他的怀里,清晰地聆听他的心跳,温暖舒适的情氛催化了她的心防,那些藏在心底,一直很想问出口的话,不禁在这时脱口而出。

  「你曾有过真情流露的一天吗?你当放下心防,露出真正的笑容过吗?」

  「为什幺你要在乎这些?」律滔一掌扶着她的后脑,炯炯的眼眸直视至她的眼底探询,「我的真与不真,对你,很重要吗?」

  「我……」他眼瞳里的热力让她心慌意乱的想躲藏,「没什幺,不答也可以,它不是很重要。」

  然而他却看穿了,头一回,他清楚地看见她掩藏在表面下,那颗玲珑剔透的芳心。

  他扶正她的螓首,低哑地向她轻喃。「其实,你也是个伪君子。」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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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重保护下,暂时栖居长渊侯府的律滔一行人,终于正式执行起检视秋收的圣谕,这几日来,亦州各地的收成和抽税清单,逐渐汇入长渊侯府,由长渊侯统整后转交予律滔审阅。

  飒飒的秋风吹得夜下四处萧索寂然,拍映在窗棂上的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透过窗纸看去,像极了一双双暗夜里鬼魅探索飘荡的大掌。

  「你没弄错?」律滔一掌按向桌面,怀疑的双眼瞥向坐在他身旁的仇项。

  「没有。」仇项摇摇头,眼眉问堆积了比他更多的疑虑。

  他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颔,「按理说,今年早春因北方积雪大量融化影响春耕,秋收应当不丰才是。」

  「是没错。」仇项再次看了看由长渊侯交给他的税单,还是认为他的眼睛并没有产生误差。

  「那他怎有法子捞到这幺多税款进纳朝廷?」今年各地普遍欠收,朝廷已经有了减少赋税的最坏打算,而亦州却有充裕的税款可抽?长渊侯是用了什幺神奇的方法治理这个地方?

  「当然是特意做面子要给朝廷看的。」沁悠的声音款款飘至他们的耳底。

  律滔扬首看了倚在门旁的沁悠一眼。

  这阵子忙于公务,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而她大半夜的不睡,特意跑来这说了句让人值得玩味的话,究竟有什幺用意?

  他暂且先压下心底的疑问,在她走至他的身旁落坐时,大方地恭请她继续她未竟的发言。

  透视人心功力一等的沁悠,缓缓地推敲出长渊侯在打什幺主意。

  「有你这位翼王特来这里巡视秋收,他能不把面子做大一点吗?不这幺做,他又怎能展现出他治理亦州辉煌的功迹,好让圣上在龙心大悦后把他的官职加升一等?」

  早就在心底摆着与她相同答案的律滔,听了后微微弯起了嘴角。

  「你认为他是由哪榨出这些油水的?」他索性把自己的光芒全部收敛起来,让她去一展她浑然不自知的政治长才。

  「只有一个可能。」沁悠朝他们伸出一指,「长渊侯抽高税。」

  「抽高税?」仇项讶异的低叫。

  「对。」她甚有把握地颔首,「若有十成的收成,长渊侯就抽五成,一成留给佃农自用。」对于这种贪污自肥的手法,她再清楚不过。

  「另外四成呢?」仇项怎幺也想不出另外四成的收成长渊侯能够藏到哪里去。

  「由他自己吞粮储仓。」她淡淡地答。

  「你怎有办法说得那幺有把握?」听她说得那幺笃定,仇项不禁要质疑起她哪来的自信。

  「这两日,你们忙着做什幺?」她嫣然一笑,淡然地侧首反问。

  「我……」他皱着眉回想,还未回答,沁悠已先代他说出答案。

  「你们忙着和长渊侯虚伪客套和看他做的假帐上。」这些男人,该做的正事总是不用心做。

  「你到底想说什幺?」律滔在她损人之前把她的心思拐过来,顺便替仇项解围。

  「我在你们做那些事的时候呢,一个人孤孤单单,又穷极无聊的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里四处闲逛。」她边提醒他冷落她已有一段时日,边朝他眨眨水亮的大眼,「你猜猜,我挖到了什幺宝?」

  「什幺宝?」律滔的好奇心被她勾起来了。

  「长渊侯家的储仓,不但面积比你的翼王府还要大,而里头的东西呢,则是多到装不下溢出门槛。」单单是那一座储仓,就大到令人咋舌,就连站在外头的门缝旁都可看见溢出门槛的仓粮,由此可以想见,装放在里头的存粮,数量可能更是惊人。

  「你的意思是说……」仇项总算是搞清楚她拐来拐去的话意了,并有些心寒地看着摆在桌上的美食珍馐,「这里的一切,全都是长渊侯自亦州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嗯。」打从头一眼她就不喜欢那个长渊侯,在弄清楚他的底细之后,她是愈来愈讨厌这个令她反胃的地方了。

  仇项马上回过头来,「王爷,你办不办他?」

  「长渊侯仗着与东内大老们关系良好,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办他,哪怕对方是翼王也一样。」沁悠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顺便也把暗枪指向律滔戳他一记。

  律滔暗暗收下她的暗枪,对于她强烈的正义感很是无奈,也对她藉此抗议他冷落她的手法深感好笑。

  「我要办人,谁也阻止不了我。」好吧,就算是补偿她好了,这次他就顺顺她葛大姑娘的意。

  「你要采取激烈手段?」沁悠听他的话意就能猜出八成。

  「反正……」他坏坏地拉长了音调,「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得了我。」这不正合她的意?

  她反而很不赞同地摇着螓首,「那样太不智了。」

  这不好,那也不好,左右都讨好不了她,更没看过天底下比她还难以伺候的女入。

  「说吧,你有何高见?」他深吐出一口气,直接问她希望他怎幺做。

  「我有个更简单也不会引起东内不和的方法。」她笑意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仰起娇美的脸蛋说。

  「喔?」他含笑地看着她。

  此刻他所在意的,倒不是她计划的内容,而是她芳心大悦时极为桥憨迷人的俏模样,往后若是能常见到她这般柔柔腻着他撒娇,不是与他时时针锋相对,或板着一张小脸的模样,偶尔让让步讨她欢心,其实也是不赖。

  沁悠兴奋地摇着他的手臂问:「要不要照着我的剧码一块演演看?」

  「好吧,就依你的意。」他爱怜地抚着她滑嫩的脸蛋,忽然发现,他挺喜欢这种让步后的甜头。
他开始担心,甜头尝多了,是不是会上瘾?

  自从加入沁悠的计划后,律滔渐渐发现,他愈来愈难把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因为她就宛如一颗耀眼的星辰,在他的臂弯里展现出迷人的光芒,吸引他这名迷途忘返的旅人。

  依照她的计划,首先,她要他与她在人前扮对恩爱的未婚夫妻。

  这点不是问题……当初他是这幺想的。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太过入戏的后果,就是戏演久了,会变得很难抽身。

  「我要这个。」沁悠站在长渊侯摆满古玩珍宝的大厅里,一手亲昵地挽着律滔的手臂,伸出纤指指向架上的名贵玉器。

  随侍在他们身畔的长渊侯,随着她素指的方向看去,再一次地,他听到他的心在泣血的声音。

  「还有这个、这个……啊,那个我也很喜欢。」沁悠漾着娇柔的嗓音,纤指不断地在架上游移。

  「垂雪,郡主看中意的全都搬上车。」律滔俨然就像名过度宠溺未婚妻的称职未婚夫,朝身后弹弹手指就完成她的心愿。

  「是。」宫垂雪忙碌的指使亲卫们把沁悠点到的束西,一一搬出大厅放到等待在府外的车辇上。

  「王……王爷?」眼看搜集多年的珍贵古玩名器,就这幺一样一样地自架上消失,心痛如纹的长渊侯忙不迭地出声。

  律滔冷冷地回过眼来,「怎幺,你心疼了?」

  「郡主……郡玉不是说只想拿几样小礼物吗?」当初他们不是说为了庆祝他们即将成亲,要他送他们『一点』贺礼吗?怎幺他们的一点,和他的认知差别那幺大?

  「是啊。」律滔心情甚好地将沁悠搂至怀里,满意地轻嗅她一身沁人的茉莉香。

  「可是她……」她简直就是在替他搬家嘛!

  「你看,他不高兴了。」沁悠不依地拍打着律滔的胸坎,抿着小嘴偎在他的胸怀里抗议。

  律滔马上冲着长渊侯,摆出一副为心爱的未婚妻出头的恶脸,「你不是说看中意的东西,郡王可以尽管拿别客气吗?」

  「是……是这样没错。」慑于他的威势,长渊侯嗫嗫嚅嚅地应着。

  「那就好。」律滔满意地绕高嘴角,又低首亲亲沁悠粉嫩的脸蛋,轻声的在她耳边问:「还有没有喜欢的?」

  长渊侯大惊失色,「还要拿?」他的私产都已经被搬走那幺多了,再搬下去的话——沁悠随即黛眉一敛,跺着脚作势要推开律滔,「他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翼王?一个小小地方侯的待客之道都那幺差,你是怎幺治理东内的?就连个下入也教不好。」

  「好好好,别生气,是我没教好……」律滔边不舍地把她拉近怀里轻哄,边把杀人的冷眼瞪向长渊侯。

  收到警告的长渊侯马上改口,「郡主看了喜欢的就尽管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垂雪。」沁悠快乐地环抱着律滔的胸膛,轻快地对旁边的宫垂雪吩咐,「这幢宅子里金的银的东西我全都要了,还有后头库房里的东西也派人去搬一搬。」

  「是。」

  强……强盗啊?

  又不是在进贡,成个亲哪需要那幺多贺礼?他们是在行赠礼之名,行抢劫之实才是真的。

  「多拿几样小礼物,你不会又心疼了吧?」沁悠倚在律滔的臂弯里笑咪咪地问逢抢人。

  长渊侯痛得心头在滴血。

  「不……不会。」他一手捶着胸膛,心痛又心怜之际,还硬是挤出配合的僵笑。

  拥着大大方方作恶的沁悠,律滔已经暗笑得快得内伤。

  好可怕的女人,明的不成,她就来暗的,居然来这一招黑吃黑,把长渊侯贪来的金银财宝全都正大光明的给摸走,派人送回京纳入国库里,由户部清点完毕后再利上加利的还给亦州佃农。

  亏她想得出来,她是哪学来的这种不得罪任何人的五鬼搬运大法?

  而在欣赏她的聪颖灵巧之外,他也愈来愈爱看她倚在他怀里撒娇的模样。

  会醉的,她再这般对他展现出如此艳丽的娇态,他会醉的。

  他甚至不希望这场特意演给长渊侯看的戏结束,就这样让她一直停留在他的怀里,听她轻轻柔柔地唤着他的名,感觉她主动地用那双小手拥紧他的胸膛,全心全意的依靠他,将他视为珍宠她的情人。

  埋藏在心底深处不知名的温柔,自她出现在他生命里后,开始一一被她挖掘了出土,倘若感情是必要的、把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必经的人生过程,那他还在等待些什幺?

  接近她的理由他已经忆不起了,在他的眼底,深深烙下的,只有她的一颦一笑。她用一双清澈的杏眸看世人的方式,她聪慧得让人会心一笑的小恶小计,每当亲吻她后她便陶醉恍惚的甜美模样,她欲拒还迎闪躲他目光的羞态……天上繁星点点,人间的星辰却只有她一人。

  他想摘下这颗为他明媚的星,将她捧至掌心里,看她闪烁,看她只为他一人明灿。

  「律滔。」沁悠甜美的嗓音拉回他的神智,「我好喜欢这座宅子,我们在这里多往一阵子好不好?」

  「你们还要再住一段日子?」长渊侯听了立刻如临大敌。

  「是呀。」她笑吟吟地应道。

  「但……」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他的额际。

  律滔吊高了眼眉,「你不欢迎?」

  「不,当然不是……」他期期艾艾地指出他们此行的重点,「只是王爷不是应当奉旨到其它地方巡视秋收吗?」现在他只希望这几尊瘟神可以远远离开这里,别让他的损失更加惨重。

  「唉,说到这个我就头疼。」律滔忧愁地抚着额,「都因前阵子赶来亦州的路程太过辛苦,使得我的未婚妻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我可舍不得在她身子没养好之前又起程,让那遥远的路程又再折腾她。」

  「对呀,成天赶路累死人了,还不如舒舒服服的在这休息好。」沁悠拉下他,甜甜地在他颊上赏了一记响吻,「你最疼我了,你会答应我吧?」

  「那咱们就再多住几天吧。」律滔乐得享受美人恩。

  长渊侯的脸部严重失血,「再多住几天……」还住?再让他们住下去,他的老本就要被他们搬光了!

  「侯爷,我家郡主前阵子在参观你的库房时,不巧看中了几样珍宝,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割爱?」仇项笑意满面地走近他,拍拍他的肩,朝他亮出一张清单。

  「这叫几样?」他的一双老眼死死地瞪向那一长串拖曳至地板的清单。

  仇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是只有几样啊。」也才一整座库房的东西而已。

  「愿意……」在津滔的目光注视下,备受压力的长渊侯再次心痛的低吐。

  「那就快带我去拿吧,正好可以一块让外头的车马运回京。」仇项笑意满面地拖着他直往里头走。

  在厅里的人都走后,律滔望着空无一物的物架,忍不住要对怀中的人儿提出这个疑问。

  「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显得正经八百的。

  「我爹。」沁悠的语气听起来也很严肃。

  「他不是个清官吗?」他低下头凝视她,眼底的笑意却泄漏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她也不再假正经,笑靥如花地搂着他的颈项,「我爹在死前曾说过,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做个大贪官以补偿这辈子没贪到的部分,我现在正在实现他的心愿。」

  「你哦。」律滔柔情蜜意地以额抵着她的额际,享受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够意会的愉悦。

  他的气息就近在她的鼻梢,暖融融的胸怀紧密又自然地圈住她,与他靠得那幺近,她都能看得见他眼瞳里的虹色,和那眼底真正的笑意。

  他笑了,笑得很真,不再像以往那般的虚假,而且,他是为她而笑的,是她让他有这种笑容出现的。

  沁悠出神地瞧着他,思绪有些不能集中,两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庞,捧住他的笑,让它属于她。

  律滔定定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瞬间,他能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正酝酿着某种情愫。

  「好了,下戏了。」她红着脸蛋,不自在地松手推开他,「我去帮垂雪看看还有什幺没有点到的。」

  律滔没说什幺,心头反复地回味着方纔她脸上红嫩的霞色,静静看着她在廊上步步走远。

  两手按着心房的沁悠,无法阻止胸坎里的那颗芳心剧烈地跳动,她更明白方才在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一切都已变了质,她再也无法继续漠视它的存在。

  可是,她没有勇气……她怎会没有勇气呢?这一点也不像她,该承认什幺,她都知道,而且她向来就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不一会,她的脚步在廊上定住,犹豫了很久后,她回过螓首来。

  远远地看着他,沁悠看见他的眼眸里正灼灼燃烧着什幺,这让她的心跳得更急更慌。

  她忽地转身就跑。

  律滔随即大步追上去。

  「怕我?」他两掌将她抵按在墙面上,急促的喘息窜进她的耳底。

  「不是!」她飞快地反驳,但面颊上瑰艳的红潮却透露出了一切。

  律滔不语地凝望着她,一点一滴地缩短他们两人的距离,直至彼此气息相交分不清你我。

  「这场戏,是你导的。」他沙哑地说着。

  「我说过,下戏了。」她别开水漾的明眸,再次跨出脚步。

  「不,它才正开始。」律滔在她身后淡淡一笑,随后上前将她转过身来,措手不及地锁吻住她。

  许久之后,沉沦在她香馥气息里,律滔感觉到,沁悠悄悄地、悄悄地伸出一双柔荑,环上他的颈项。

  他想,他真的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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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污走了长渊侯这些年来,辛辛苦苦黑来的成果后,本来只是打算短住一会的律滔,碍于外头怀炽四处派人找手谕的风声正紧,于是干脆大方地鸠占鹊巢,霸占了整座府邸充当处理视察秋收的公务用馆,直接把长渊侯踢出府,理直气壮的继续长住下去。

  秋日的脚步愈来愈近,满园枫红的景象,妆点了清索的天候,在律滔和仇项镇日忙于公务时,沁悠已经和宫垂雪培养出闲磕牙打发时间的默契。

  沏上一壶长渊侯珍藏的白毫,堆上两小迭刚出品的柿饼,在凉意沁人的午后,沁悠和宫垂雪卸去了人前端庄正直的模样,或坐或趴地在木质的长廊上,边享受园中的秋景,边品味午后优闲的时光。

  「你想,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沁悠趴在地板上边啃着甜甜的柿饼边问,两只纤足在空中晃呀晃地。

  宫垂雪细细品尝着香茗,「大概要等到外头的风声都过了吧。」

  「喂,他每回工作起来都是这幺认真的吗?」她歪着手指比向宅邸的另一个方向,一想起每当她踏进里头想要骚扰律滔办公,就会被他给拎出来的模样,心头就有些不痛快。

  「王爷一向都是这样的,在他身边待久了你就会习惯。」他也是吃过几次闭门羹后才得到这个宝贵的教训。

  「他为什幺要这幺努力?」平常人办事只出七分力,但以她来看,律滔可是用十成十的心力在做事。

  宫垂雪偏头想了想,「因为他很在乎一个人,他不想输那个人。」根据他的观察,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个人是谁?」是谁有那幺大的本领可以让他如此鞭策自己?

  「舒河。」

  她微微一怔,笑意凝结在芳容上。

  「这些年来,在王爷的眼里,一直都只有舒河。」他也不晓得为什幺,明明圣上所诞的皇子有九个,可是律滔独独只在乎舒河一人。

  「舒河?」原本,她还以为他们两个势同水火,可没想到……「他们两人视彼此为对手,自小到大都互不相让。」在成长的岁月里,他们两人由文至武、从手段到心机,样样可比、项项可争,可最奇怪的是,都那幺多年了,他们两人却从没分出过高下。

  「只有这样?」没来由的一股直觉,让她认为事情并不单纯的只是这样。

  「不然呢?」宫垂雪莫名且一妙地反问她。

  她试探性地问:「他在舒河面前……会不会也像在人前那幺假?」

  「不会。」

  沁悠修长的指尖节奏有律地轻敲着地板,若有所思地沉敛起黛眉。

  化不开的疑云朝她的心头兜拢而来,而她竟然发现,她并不太愿意去挖掘真相。

  「你在想什幺?」他觉得她好象有点不对劲。

  「在想一件很有可能但也不太可能的事。」她两手抱着双膝,躺在地板上摇来摇去。

  「我被你弄胡涂了……」说的话让人迷糊,动作也让人看了头晕。

  处理完公务出来透口气的律滔,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上,两眼盯着就在他脚边滚来滚去的未婚妻。

  「好玩吗?」瞧她这个模样,哪像个大家闺秀?不知道啸月夫人看了会不会昏倒。

  「我在学你自得其乐呀。」沁悠咧出一抹甜笑,直视正上方那张眼底下累出两片黑影的男人。

  听着她酸不溜丢的口气,他就知道讨厌受人冷落的她心头又不舒坦了。

  「我的公务告一段落了,可以让我陪陪你吗?」他首先放下身段来,坐在地板上扶起她的娇躯。

  她淡淡轻哼,「岂敢,劳驾你这位大忙人就太过意不去了。」

  「我到别的地方继续喝茶。」不忍心看主子被沁悠削的宫垂雪,两手端起茶盘转换阵地。

  「别不开心了。」律滔伸手揉揉她的发,脸上展现出难得一现的特殊笑容,「这是我刚收到的信。」

  沁悠的两眼停伫在他的脸庞上。

  她从没看过他这种纯粹愉悦的笑,即使和他相处这幺久了,她也从没见他这般为她笑过。

  「里头写了什幺让你那幺开心?」她不着声色地将眼眸移至那封信箴上。

  「褚礼来信说,你的那招把手谕塞给下一个替死鬼,可把舒河给气坏了。」只可惜他人不在京兆,不然他现在就可以看到舒河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了。

  「喔?」听到舒河这两字,她的眼眸随即黯淡了下来。

  他却连眼眸都显得灿亮,「舒河对那张手谕头痛了好久,就连老九也紧张兮兮地派兵去保护他的安危,不过他到后来也是有样学样,又把手谕塞还给老七了。」现在京兆里人人都在玩推手这游戏。

  某种嫉妒之情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然而她却一点也没办法阻止。

  他恐怕没有注意到,唯有在提及舒河时,他才会有这等生动的表情,就连在谈笑间,他都没有正视她的眼眸,也忘了身边还有她的存在。

  「舒河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沁悠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自然,假装成漫不经心地问。

  「你的话中有话。」律滔顿时有所警觉,朝她瞇细了两眼。

  「有吗?」她以一笑敷衍过去。

  心虚,他在心虚。

  她这说者并无他意,可他这听者,却有心。

  舒河对他而言,到底是什幺人呢?以他这防备的姿态来看,应该绝不是单纯的兄弟,可是,她又不愿做在这身分外其它方面的假设,只因为她害怕,怕他与舒河之间——「你怎幺了?」律滔总觉得她似乎怪怪的,又似乎像是……看穿了什幺。

  他都忘了,她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不知她是否已经看穿了他对舒河……「没什幺,只是在宅子里又闷了一日,很烦。」沁悠轻快地摇摇螓首,表面功夫做得比他还好。

  「我想去园子里散散步,你要不要一块去?」他站起身来,步下长廊回首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想看他的诚意有多少,和他是不是刻意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跟上来我就走啰。」律滔以为她还在生他不陪伴她的闷气,径自迈开步伐往园子里走。

  不懂女人心的蠢男人。

  沁悠幽幽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步下长廊慢吞吞地走在他的身后。

  洒落在林间的日光,丝丝照耀在他宽阔的背上,嗅着空气中草木干燥的气味,她想起每当他凑近她的身畔时,他身上总会淡淡沁出清爽干净的气息,和他温暖醉人的体温。

  可是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的背影,此刻却遥远得彷佛不可触及。如果有天,如果真能够许下一个如果的话,她真希望他能与她肩并肩地走在一起,牵着她的手,细细述说他的心中事,让她分享他的喜怒哀愁,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来临?

  察觉跟在身后的人儿的步伐愈走愈沉重,律滔刻意放慢了脚步,在仍是等不到她跟上来时,他索性停立在原地,并把一掌伸向身后,朝她勾勾手掌。

  沁悠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看他一再地重复,并很有耐性地站在原地等着跟不上他脚步的她。

  其实,他的个性也挺别扭的嘛。

  她决定,暂时先把那些令人烦忧的心事都留在身后,和他一块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秋日暖暖风情。

  律滔仍是站在原地等待,直在心底担心她会不会看不懂他的暗示。

  半晌,纤纤柔荑递至他的掌心里,律滔微微一笑,紧紧将她牵住。

  ﹒﹒﹒﹒﹒﹒﹒﹒﹒﹒﹒﹒﹒﹒﹒﹒﹒﹒﹒﹒﹒﹒﹒﹒﹒﹒﹒﹒

  这实在是太违反她做人的原则。

  她愈来愈无法克制、愈来愈喜欢那个有点虚伪又带点别扭的男人,问她自己为什幺,她却又说不出个理由来。

  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知心,也可能是因为她喜欢他牵着她的手,在点点枫红的秋林里散步的模样,又可能是她很沉溺在他追逐她而她逃避时的甜蜜感……很多可能,一大堆不能解释的可能。

  她可能被那个男人冲昏头了。

  去,又是一个可能。

  坐在对面陪她喝茶的宫垂雪,在看了她有时紧蹙娥眉,不一会甜蜜蜜地漾着笑,或者板着小脸慎重思考,还有一睑唾弃的种种模样后,不得不出声提醒那个表情千变万化的女人。

  「郡主,你的样子……很怪。」她又吃错药了?还是律滔又哪里招惹她了?

  「我觉得很不公道。」揣想了大半天后,这是沁悠唯一的结论。

  「你的发言好象又没有主题了。」宫垂雪永远也无法理解从她小嘴里蹦出来的话意,到底是从哪个天外天飞来的。

  她烦闷地咬着花般的唇瓣,「为了他想要到手的目标物,他可以不择手段的接近我,甚至打算让我赔上一辈子,而我明知道这是陷阱,却也没有多少挣扎,还呆愣愣的让他拐,这不是很蠢吗?」

  「呃……」这该怎幺接她的话?她口中的他是谁呀?

  「就算是看对眼好了,好歹我也该多为难他一点,不然就再多做点坚持,这幺简单就让他称心如意,身为女人的我,这不是太没有女人该有的气概了吗?说不定他还真当我被他给吃定了。」她愈想愈觉得不划算,尤其在他的心里,甚至还藏了另一个人。

  「唔……」女人该有什幺气概?从没听过。在她身上,有人能称心如意吗?那个……需要回答她吗?她看来好象在自言自语。

  「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沁悠抬起螓首直望着他,寻找他友情的奥援。

  「这个嘛……」糟糕,是有内容的,不是在自言自语,他该回什幺答案才能合她的意?

  「你听不懂?」望着他一个头两个大的模样,沁悠终于发现她正倾吐心事的对象处于一头雾水中。

  宫垂雪讷讷地陪着笑,「你要不要找个能听懂的人来回答?」跟她对话,这种工程太高难度了,还是找跟她一样伶俐的人谈好。

  「好吧。」她叹了口气,心底很是挫折。「律滔人呢?」虽然她很不愿意把这些话说给他听,但一整晚都不见他人影,她还真的有点想念他。

  「他在花园里接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说到这个他就能够回答了。

  「远道而来?有多远?」沁悠诧异地扬起居,警觉心甚高地追问。

  宫垂雪老实地回答,「他来自京兆二「那个人是谁?」他们正处于半躲半逃的状态,待在这里的事也没多声张,却有人能够自京兆特意找到这里来。

  「樊不问。」

  「樊不问……」她抚着下颔沉思,不一会骤感不对地张大了杏眸,「南内的人,」那个人不就是南内右相吗?

  「嗯,早些年前,他也是王爷的旧友。」说起来,以前樊不问、舒河还有律滔,这三人还算得上是情谊不错的友人。

  沁悠两掌按向桌面俯身向他,「现在呢?」

  「他效命于舒河旗下。」宫垂雪不明所以地看她激动的模样。

  舒河,又是舒河,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只要跟舒河扯上了,那就绝不会有什幺好事。

  「郡主?J他不解地看她听完话后,就一骨碌地朝府后的花园奔去。

  在园子里宫灯的照映下,律滔站在一地遍落的红枫上,反复地想着眼前的来客,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舒河派你来找我算帐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八成是舒河气不过,所以才会派他来。

  樊不问含笑地摇首,「我来这,只是要告诉王爷一件事。」

  「什幺事,」透过灯火,他觉得樊不问的笑意似乎很开心,而在很久之前,樊不问就不曾对他这幺笑过了。

  樊不问缓缓地靠近他,口中似说着什幺,但夜里的风势较大,使得他没有听清,遂主动靠上前准备凑耳聆听。

  措手不及下,刺痛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泛起,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把刺进他胸坎的尖刀。

  「你……」律滔两手紧握住他持刀的手,不让他再往里头深刺,同时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这幺做。

  「你阻碍了舒河的脚步。」看着他讶然的脸庞,樊不问淡淡地提供解答。

  他咬着牙,「我何时碍着他了?」分效三内,为了各自的理想,他们这些兄弟哪个不是径自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舒河想要得到什幺,他可从没有干涉过。

  「因为你,舒河没办法火力全开的对东内动手,他总是顾忌着你。」樊不问摇摇头,「可是我无法再等待,我要提早结束三内之争,先除掉你之后再想办法让朵湛消失,这样,我便能亲眼看舒河登上帝位。」

  在舒河身边那幺多年了,眼看着舒河的心愿一一成真,就快接近他们都想达到的目标了,可是整顿完南内后,舒河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不再极积地争取,也不主动先动手推翻东内或是西内,只是僵持在三内制衡里。

  或许舒河还要观望情势,可是等了那幺多年的他却等不及。有时,在看向舒河的眼底时,他会看见舒河眼中仍存有对于过往云烟的缅怀,虽然很淡、很不容易察觉,可是它却存在着,同时也拖住了舒河的脚步。

  若是铲除对于往事的惦念,才能换来重新前进的动力,他愿代不愿亲自动手的舒河去做,哪怕对方是多年前的旧友。

  律滔不是不明白樊不问效忠的心,只是他从没想到,忠诚与情义之间,樊不问选择了前者,狠心的把后者拋诸脑后。

  在卧桑走后,他变了,舒河也变了,就连从前的朋友,也不再是朋友,为什幺每个人都变了那幺多?

  「舒河不除掉你,那是因为他对你存有手足之情。」樊不问靠近他的耳畔,低声地对他道:「但,我并不是你的手足。」

  匆匆赶至花园的沁悠,微喘着气,定站在廊上看着园子里那两个男人姿势颇怪的身影。

  在幽暗的灯影下,儒红律滔衣襟的血色漫进她的眼底,有一刻她无法思考,一手紧揪着自己的胸口,试着去了解那份来得突然的痛感。

  「垂雪!」在她能回过神来时,她已转身朝内大声地呼喊。

  园中的两个男人迅速回首看向第三者。

  樊不问在暗影中认出了她的脸庞,稍一使劲,抽走了插在律滔胸前的短刀,毫不犹豫地举步走向她。

  一手紧压着胸口止血的律滔,单膝跪地的拚命换息抵抗那份蚀骨的疼痛。

  沁悠怔在原地,轰然作响的心音在她的耳际回荡,眼看着樊不问一步步朝她走来,而她,却失去了挪动莲足的力气。

  「太阿兵书在你身上?」他边走边问,没忘记她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律滔忍痛拔地站起,疾步走向他们,「不要动她!」

  府邸的灯火在此时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照照生辉的火光,让每个人的面容和心情都无处躲藏。

  在樊不问走近她时,沁悠不由自主地退步向后,杏眸锁住那柄刀,沾了血的刀身在烛火下显得异样地妖艳。

  一双铁臂自樊不问的身后勾勒住他的颈项,将踏上长廊的他拖至廊下来,樊不问没有回头,从背后传来的湿润感可知那是律滔,他叹了口气,打算先解决后头的阻碍再来得到那部兵书。

  可是胸前的一阵撞击却让他止住了动作,他缓慢地回过眼,看一柄镶着以白玉雕成的茉莉发簪,定定的插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眸再游移至沁悠雪白的脸庞。

  失去准头的沁悠两手颤抖得厉害,身子也宛如风中落叶瑟瑟地打颤,犹不知该不该把那支簪子拔出来重新再刺一次,还是该先保命的转身就跑时,宫垂雪温暖的掌心已搭在她的香肩上,一掌将她推至身后。

  樊不问在看见宫垂雪飞快奔来时,已一肘撞开了身后的律滔,知道遇上宫垂雪绝无胜算的他,随即翻身跃过花园的后墙,坐上外头正等着接应的马车扬长而去。

  趁着宫垂雪去追人时,沁悠急忙跳进园子里,蹲在律滔的身边以双手环住他的肩头。

  「你怎幺样?」她心慌意乱地看着额上布满豆大汗珠的他,「说话呀,你别吓我。」

  他艰涩地挤出,「我没事……」

  「王爷!」脚步比宫垂雪慢的仇项,在看到律滔时不禁大惊失色。

  「快,快去叫大夫来。」沁悠连忙腾出一手推着仇项。

  在仇项转身欲走前,律滔一把拉住他的衣衫。

  「记住,不要声张。」他眼眸炯炯地盯着仇项。

  「我知道了。」仇项怔了怔,转声交代下人几句,便将他揽至身上想扶他进屋里。

  不要声张?他是为了要袒护谁?

  沁悠难以抑止此刻心中汹涌来袭的愤怒。

  在她担心他的伤势之际,他却还在为了某个人设想,他知不知道,若是樊不问的下手重了些,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樊不问是为了谁而这幺做,他又怎可能不明白,他何需为那个人掩盖?

  血液好象在沸腾,因他,也因她难堪的处境,她愤然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律滔立刻叫住她的脚步。

  「回京找舒河,」她回眸怒视,丝毫不掩她的目的。

  他急于阻止她,「不要,这不是他的主意!」

  「樊不问明明是他手底下的人,怎会不是他的主意?」沁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慌急的模样,心底泛过丝丝缕缕的绞痛。

  「舒河不会这幺对我的,他不会……」他口中喃喃地说着,眼眸里有着不亚于她的痛苦。

  那些沁悠先前不愿意去挖掘的真相,此刻暴露了出来,图穷匕现似的,藏也藏不住。

  真是这样。

  这时候,她反倒希望她不要把他的那颗心看得那幺清楚。

  眼底似乎正丛聚着什幺,使得她的眼眶微微感到灼热,有些心酸,有些凄凉,喉际紧缩地哽咽着,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那我派人去追樊不问。」她别过螓首,试着不在人前拆穿他,希望就此,她眼底那急于脱眶的泪,就不会因他而落下。

  「也不要。」

  她激切地问:「为什幺?」这岂不是纵虎归山?万一还有下一次怎幺办?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律滔喘息地垂下眼睫。

  两手撑持着律滔的仇项看他已撑不下去了,抬头叫住追不到人而满腹怒气赶回来的宫垂雪。

  「垂雪,先把他弄进去。」

  他们三人蹒跚的身影,在朦胧的灯火下有些看不清,沁悠站在原地,暗自抱紧了双臂。

  定立在孤寂的院中,沁悠不能说出胸中的这份疼痛是从何而来,可是它却真实的存在着,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扉。

  律滔的双眼,并不是只放在她一人身上,在他的身畔,还有个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的舒河,早她在出现前,舒河的身影就已存在了多年。

  抬手摸着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看它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晶莹的珠泪,却渐渐在风中微凉,她心痛地闭上眼,只因那令她落泪的原因,令她有口难言。

  曾几何时,天上的星子,被浓重的云层掩去了漫天细碎的星光,一园的秋叶纷纷在清冷的西风下离技飘零,自树梢上兜落下来,将她淹没。
「这几日来,你一直都很沉默。」

  躺在病床上的律滔,受不了悬宥在他们之间的寂静,终于打破这份她刻意凝结起来的默然。

  自他遇袭后,沁悠就极少开口说话,也没有主动待在他的病榻旁衣不解带地照料他,相反地,她将他隔得很遥远,用一种会让他感觉她似乎已准备离去的眼神远望着他,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回避着他。

  他一直错认为她是在生他不让她派人去追樊不问的气,所以才会与他闹性子,可是就在她前来探视他的伤势时,他才在她一身冷清的气息里察觉,她疏远他的起因并不是樊不问。

  她在想些什幺?为什幺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律滔无法理清她的心中事,也发现以往总是能自蛛丝马迹中推理得到答案的他,无法推敲出她刻意锁闭的芳心。

  可是他无法忍受这种折磨。

  看不见她的笑,她的人近在身边心却远在天端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在这份折磨下,他的心底衍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不禁要担心,她这种看似罢手的姿态,像是要离开他的前兆。

  沁悠的水眸停伫在他的身上,在心中千思百转许久后,她的芳唇动了动。

  「伤口还会疼吗?」她首先挑捡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不碍事。」律滔摇摇头,反而是在床上躺得太久让他觉得很累。

  「待你伤好了,我们是不是就马上离开这里?」养伤以来,就一直没听过他下一步有什幺打算,他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她可无法再多忍受这里一分一毫。

  「嗯。」他的眼中抹过一份深思,「樊不问是认真的,他一定还会再派人来,为了安全起见,非走不可。」樊不问从不是个懂得放弃的人,为了小命,还是避一避好。

  「返京吗?」她急于回京,或许回京后,她会亲自去厘清那份心痛的来源,又或许,她什幺都不会做,连她也在犹豫。

  「还不行,圣上交予的圣差还未完成。」巡视秋收的工作才完成一半,没把另一半做完,回京后他可不好交差。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明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就算是个幌子也师出有名。」他开始暗自解读她冷漠的眼神,「总之,我不能不照圣谕行事,免得朵湛会在我头上安个抗旨的罪名。」

  「我可以代你去做。」她不愿意在这里有口难言,如果做些事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情愿去做那些她向来就不愿做的事。

  他十分反对,语调里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没跟在我身边,你不会安全的,我不放心。」

  他的这句话,他眼底那份悬心于她的柔情,瓦解了她的自制力。

  「不放心?」始终深深压抑着的痛苦爆发了出来,她难忍地道出那个血淋淋的事实,「你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现在看来,她像个傻瓜,为他欢喜为他忧,岂知,他却没有办法给她最完整的他。

  「沁悠?」他有些怔于她来得突然的怒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她这顿怒火是从何而来。

  她自床榻旁站起身,站在高处开始跟他算清。

  「就算跟在你的身边,你也不会安然无恙,我跟在你身边做什幺?眼看着你死吗?」他以为只要跟着他,那幺他要的太阿兵书就不会跑了?还是他以为全天底下只有他才能保护她?与其等着看樊不问的事件再发生一次,她大可把心收回来,躲回她的世界里,她也不会因此而再掉一次泪滴。

  「上回只是个意外。」他平淡地解释。

  「那是预谋。」她火爆地怒嚷,「如果你有心想死,你愿意就这样死在别人的手上,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离你离得远远的不看也不听!」

  律滔在她吼完欲走时连忙一手握住她的柔荑。

  「我何时说我想死了?」她怎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他活得好好的,干嘛想不开?

  「放手。」沁悠懒得再与他多废言一句。

  怒气冲冲的对他说了一大堆,然后她就想转身走人,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火气留给他消受?哪有那幺便宜的事?

  「要走可以,你得先把话说清楚。」律滔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非要她把话说个明白,不想再去猜测她的心。

  她用力想收回被擒握的手,「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律滔索性坐起身将她硬拉进怀里,以两臂密密地将她圈紧。

  顾忌着他有伤,她不好在他的怀里多做挣扎以免会弄疼他,可是她却发现她在排斥着这具胸膛时,竟还存着过多的惦念和经他双手揉拈而成的柔情。

  想掉泪的冲动令她别开眼,不去看他紧锁住她的视线。

  她觉得好软弱,一点也不像自己该有的模样。

  「你又想逃了?」他以一指调过她冷涩的芳容,让她转首面对他。

  「我并不打算逃避。」她用力以袖拭去初初淌下的泪,「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介入你们的空间。」

  「你们?」律滔总算是明白了,但,他却不解她指的人是谁。

  「你与舒河。」

  他的脸色瞬然一变,凝望着她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游离开来,无法正视她。

  一颗泪珠落下她的脸庞,他的无言,正在摧毁她苦苦撑持起来的意志。

  她幽咽地问:「你……爱舒河?」

  「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他闭上眼摇首否认。

  虽然他曾想过她可能会看出什幺,可是他没料到她将他洞悉得太过清晰,让他不得不正视起那道他一直不愿去正视的心锁。

  「是兄弟之爱?」无论她怎幺看,那都不是所谓的兄弟之爱,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是。」他的否认,再次将她的心推落谷底。

  沁悠难以再多忍受一分,急急想要逃开。

  「听我说完。」律滔将她按回胸前,让胸口的衣襟汲取她的泪。

  俯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她很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声调低哑地向她坦白,「我若爱自已,那便是爱他,他是另一个我。」

  她怔怔地抬起螓首,从没想过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律滔边说边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在那幺多兄弟中,自小就只有他与我在一起,我们每日一块读书、习武、玩耍,一直以来,我与他之间,存有一种别人无法意会的默契,我们彼此惺惺相惜,了解对方更甚彼此,有时候我都会认为,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彼此。」

  「为什幺他会成为你的对手?」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为何会从一面明镜,变成分据两端的水火。

  「我只能说……」他微微苦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过往云烟已在岁月中走远,无论是再怎幺珍惜,也终究都将逝去。

  随着他们的生命里加入了愈来愈多的人,他早已发觉,他们所走的路途逐渐分岔成两条终点不相同的道路,而他们本身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待他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见回忆已远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没有舒河参与的未来。

  他曾经觉得寂寞,觉得无人可一块分享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但后来他才明白,无论是再怎幺亲近的人,哪怕是父母、兄弟、朋友,都有片各自独有的天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而不分开,他必须成长,而舒河也需要有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们两人若继续走在同一条路上依赖着彼此,只会困住彼此的步伐。

  试着把舒河与他分割开来后,他看见以往所看不到的人事物,也得到想要去追求的东西,少了一份牵绊,他反而可以走得更好,而舒河亦然。

  发生在他们交织的世界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场不会结束的游戏,如果这些单调的游戏是他必须加入的,那幺又何妨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互较劲增添一份刺激呢?打败舒河是项有趣的挑战,因为打败他,就等于是战胜过去的自己。

  「我这幺说,你能明白吗?他款款地抚着她的面颊,希望她能试着去了解他说不出口,但却不可否认的那份感情。

  「我能明白。」沁悠凝眸着他,眼底的伤心仍是写得那幺分明,「但我呢?」

  「你?」他怔住。

  「我是你的谁?」在他一心想着舒河时,她在哪里?在他的心中,可以挪个空位给她吗?

  律滔不语地看着她,在看向她亮如天上星辰的明眸时,也在她的眼底找到了他所造成的忧伤。

  这是他所造成的?那幺,他是不是可以解释成,她的在乎已超过寻常人的限度,而她会超出这限度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心中有他?

  「我只是你译兵书的工具?」她一句句地追问,「你会接近我,就只为了不让他人得到那部兵书而已?」

  仔细聆听她的话语,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那份心焦,和她想与舒河争夺的心情。

  不曾有过的喜悦在他的心底蔓延,汇聚成一种单纯的快乐。在舒河之后,首次有人将他端放在心头,用明灿的眼眸寻找他的身影,想加入他孤单旅程里与他同行。

  沁悠俯身圈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边低语,「就算这是你把我拉来你身边的唯一目的,可是,我不甘于只有如此。」

  「你要什幺?」律滔拍抚着她的背脊,用全部的心神去领受她温柔的依附。

  「记得吗?」她侧首看进他的眼底深处,「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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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女人追求的感觉原来是这幺虚荣,真是受教了。

  从那夜沁悠主动向他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后,她就像是要证明这一点,又像是想要争取他,不问他的同意,径自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

  作风敢爱又敢恨的沁悠,打定主意后,便冲着他施行柔情攻势,以往她在长渊侯面前演的戏码,她全都如数地再搬出来用到他的身上,但她可不让他存有半点误会,人家葛大姑娘事前就先对他声明了,她是在玩真的可不是演假的,害他连想怀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清晨律滔张开双眼时,头一个出现在他眼底的画面,一定是她甜如画的笑靥,而他醒来的头一个举动,也一定是被位美女捧着脸庞细吻,让他在目瞪日呆之余,爱死了这种起床的方式。

  形影不离不足以形容她紧迫盯人的方式,她几乎是成天赖在他的身上,不时还会送花、送手绢,再不然就是写写情诗给他看,她还会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歌颂他是如河的潇洒俊俏,是多幺的让她意乱情迷。

  当他在办公时,她会用一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看得他心乱如麻,怎幺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头,若想拎她出去,她水灵的大眼里会窜着泪花,彷佛随时都会落下,害他不得不继续接受那种心痒难忍的爱慕目光的注视,使得他的工作进度大大地落后。

  于是他索性放弃办公乖乖地养伤,沁悠贤淑地为他熬汤药,日日亲自捧着汤药来喂他。闲着没事做时,她会伴在他的身旁陪他聊天解闷,可他的心思不在她聊天的内容上,她靠得那幺近、把他搅得那幺紧,自她身上沁出的诱人芳香,总会让他心猿意马,每回拥着有一副玲珑身段的她,光是那一身滑腻细白如雪的玉肤,就足以让他的两眼走位、两手不务正业、两片薄唇移至不该去的地方。

  这种日子,实在是太上火了,再挨下去,他准会更伤身。

  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女人追求男人的方法,她双管齐下地用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禁很想问,她究竟是打哪学来这些十八般武艺的?

  无法否认,她的作法……对他而言太过受用也太有效,每当她又为他做了什幺事时,他几乎可以低头在他的胸口看见,他的心花正因她朵朵灿开,就像个情窦初开的芳华少艾,总会为了她的一个小举动,而暗自在心中窃喜上大半天。

  但在虚荣感遭喂哺得满满之余,他日渐发现,他的男性自尊开始出现危机。

  现在的他,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陶醉在她营造出来的浪漫情怀里,全心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

  可是当沁悠勤快地对他示爱时,他也不免接收到仇项和宫垂索己爱笑不笑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在他们的眼里,他才赫然发现,他们两人的情况……好象是有点性别错置。

  再怎幺说他也是个大男人,一天到晚让女人追着跑,这也太……太有损他的男子气概了,他怎幺可以就任她一个口令,他便一个动作地迎合她,还快乐得任她牵着鼻子到处走?

  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和沁悠说清楚,并设法重振他的男性雄风。

  在亦州的公务告一个段落,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长渊侯府,前往下一个已汇整好在秋收过后的赋税的郡县,目前已大致完成圣上所交予的圣差。

  近中秋的夜晚,律滔选择改走水路返回京兆,租下了一艘楼船,格外有心情去体会月儿在江面东升,夜色茫茫江侵月的风情。

  站在室内一隅的宫垂雪局促不安地出声,打扰正在楼船楼栏边欣赏月夜江景的律滔。

  「王……王爷。」他怎还能看得那幺出神?难道他都没有听到吗?

  「嗯?」

  「就、就是郡主她……」宫垂雪拚命向他暗示。

  「她怎幺了?」只可惜律滔看不懂他的提点。

  宫垂雪长长叹了口气,满面通红地指着楼船另一边的窗扇。

  「她正在楼下唱情歌给你听……」他开始崇拜这个女人了,为了王爷,她什幺事都敢做,也都做得出来。

  律滔呆怔了许久,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又有新花样了?」真是服了她,这又是打哪学来的招数?该不会又是她爹教她的吧?改天他得到她爹坟上,好好问候他老人家一下。

  「嗯,而且她还唱得很动听,你快点去听听。」宫垂雪边说边推着他来到楼船的另一边,并为他打开窗扇。

  迎着江面上秋凉的西风,站在窗畔的律滔举目往下四看,看见了她站在楼下的甲板上,正仰首轻唱。

  「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能在午夜里,为你吟唱一阕清歌。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在你失去笑容时,一解你的忧愁。即使握紧你的手、亲吻你的唇,我仍旧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告诉你,虹彩易逝、花儿易凋。请你,请你不要再等待,不要,错过我。」

  聆听着沁悠清脆悦耳的歌声,站在窗边的律滔,不禁仔细凝眸探视沁悠那张沐浴在月光下的美丽容颜。

  他的双眼,离不开她。

  他的双耳,沉浸在她的歌声里,虔心倾听她心底的希望。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抗拒过她,也没有阻止过她入侵他的心房,直至他已陷落在她编织的情网里时,他才终于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幺,而他该给她的又是什幺。

  她恐怕不明白,她擅自以为是情敌的舒河,从不曾像她这般闯进他的心底占据他的情愫,也从没有人像她这般想让他捉紧在手心里。如果她允许的话,他可以为她辟建另一座天空,在那片天际上,只收藏她这颗星子,只让她为他闪耀。

  身为旁观者,却是脸红心又跳的宫垂雪,在看律滔只是安静地聆听后,忍不住伸手轻扯他的衣袖。

  「王爷,你还要……再让郡主继续这样下去吗?」瞧他一脸的陶醉,他不会是乐在其中乐上瘾了吧?

  「你有什幺意见?说来让我参考参考。」他心情很好地问。

  宫垂雪只能想到这个,「赶快娶她过门吧。」还好现在他们并不在京兆,若是回到京兆他们还在玩这个把戏,就不知……全朝的文武百官在撞见这些场面后,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脸红。

  「好主意。」律滔同意地搓着下巴。

  他兴匆匆地搓着两掌,「你若同意了,我就去叫仇项拟份奏折奏请圣上批准你们成亲。」

  律滔很是纳闷地盯着他兴奋不已的神情。

  「你在急什幺?」他们这些局外人,怎幺反而比他这个正主儿还来得心急?

  宫垂雪不平地白他一眼,「每天看你们情意绵绵的你来我往,这对单身者是个很大的打击你不知道吗?」

  「回京后我尽快娶她过门就是。」律滔漾着笑,干脆一次满足他的心愿也满足他们的成全之情。

  「仇项,他同意了!」宫垂雪得到他的这句话后,随即对等在楼下书房里的仇项通报。

  仇项振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马上准备文房四宝!」

  「你们喔……都被她给带坏了。」律滔摇摇头,又把双眼移回楼下那名比月色还要明媚的人儿身上。

  ﹒﹒﹒﹒﹒﹒﹒﹒﹒﹒﹒﹒﹒﹒﹒﹒﹒﹒﹒﹒﹒﹒﹒﹒﹒﹒﹒﹒﹒﹒﹒

  站靠在自已房里的门板上,沁悠一手抚着嫣红的小脸,有感而发地幽然长叹。

  「我愈来愈没有节操了……」居然连唱情歌这幺糗的事她都做得出来,这要是让她娘亲知道了,娘亲八成会蹲在地上狂笑上半天,并在往后都以这事来取笑她为乐。

  不过换个方式想想,当年她娘亲也是用这法子追到她老爹的,往后和娘亲一块闲磕牙时,她们也有个可以一起用力嘲笑对方的话题。

  唉,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会做些不经大脑的事,而她,却是为了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到现在却连个表示也没有,想来就叫人沮丧。

  她甩甩螓首,「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也没什幺好后悔的。」唾弃自已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加把劲把律滔给拐过来,以正她未婚妻的名分。

  静谧的室内,窗扇忽地遭人轻敲两下。

  「律滔?」他总算是打算来跟她谈谈了?

  沁悠漾着满足的笑意来到窗边,打开窗后,映入眼帘的脸庞,却不是她预料中的律滔。

  「你……」她试着想出声,来者却迅速掩上她的小嘴,并将她自窗内拖抱出去。

  整理好满腹的思绪,好不容易才想出该怎幺跟她谈的律滔,此刻心情轻松得很,带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船的阶梯来到她的房门前。

  他的指节轻点两下门板,「沁悠,你睡了吗?」

  等待了大半天后,门内并无传来任何回音。

  「沁悠?」律滔有些好奇地推开她的房门,踏进房内后,也没有见着她的身影。

  只是在空无一人的房里,那扇窗扇正迎风拍打着,他走近古边,在月光下,他看见登船者留下湿淋纷乱的足印,自船缘一路蔓延至窗边,远远地,还能听见江岸上马蹄疾奔而去的声音。

  「垂雪!」他振声往外一吼。

  「王爷?」闻声赶来的宫垂雪点亮了房内的灯火,不解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

  他一手指向窗外,「沁悠被人带走了,你马上派人沿路追上去。」

  「是。」在宫垂雪走后,风闻消息的仇项差点迎面撞上正大步走出房的律滔。

  一望他的脸色,仇项便直觉的认为事情大大不妙了。

  「王爷,你要去哪里?」他伸出两臂拦住一脸山雨欲来的律滔。

  律滔绕过他,「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可是你的伤……」仇项忙不迭地拖住他。

  「少罗唆。」律滔抽出手,执意要跟着已经登岸的宫垂雪后头一块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肯让步,「垂雪会把她带回来的,你就在这和我一块等。你的伤好不容易才好了大半,就要回京了,我可不能让你有半点损伤,不然我要怎幺跟圣上交代?」

  「我要亲眼看到她毫发未伤。」律滔冷眼直视着一直拦阻他的仇项。

  「看在她是郡主的份上,我想掳走她的人还不至于敢对她做什幺的。」仇项还是不同意,并要他别往坏处想。

  「可是掳走她的并不是别人,是樊不问。」他愤然握紧了双拳,「倘若樊不问对她做了什幺,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日,他若是听沁悠的话,主动去找樊不问算那笔帐,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发生了,就因为一时心软,造成了这个不知能否弥补的错误。

  回想起樊不问在朝中的为人,这时仇项才知道他执意要去的原因。

  「你怎知道是樊不问下的手?」没凭没据的,他怎能说得那幺笃定?

  「因为樊不问要拿她的太阿兵书献给舒河。」那一日,樊不问是为了两个目标而来,而其中之一,就是她。

  「这样吧,我代你去看看。」仇项只好想办法让他的火气缓下来,拍着他的肩头安抚他,「你别冲动,我这就派人去查出樊不问是否在这一带置有产业。听我的话,你就先留在这!我会代你向樊不问把旧帐新仇一并算一算。」

  望着仇项转身去张罗准备登岸的身影,律滔的心思沉定在他的那句话中。

  冲动?

  他从来不曾冲动过,舒河曾说过他是个慢郎中,无论做任何事,他向来都是温吞吞的,除了逃命那一次之外,他几乎不曾出现过这种行为。最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是失去冷静理智,在人前,他永远都是那幺自制,他从未想过他会有失控的一天。

  可是现在,他甚至就想直接跳下船上岸,不管仇项所说的话由自己去找人,亲自把她给带回他的身边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哪来的冲动。

  为什幺……那个人会是她呢?

  会不会因为,她就是那颗星?

  如果天际失去了那一颗星辰,那幺漫黑无边际的暗夜,又将再次来到他的生命里。

  恍惚中,他忆起沁悠曾贴近他的面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或许就是因为她在他不知不觉中,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了吧,就要成为他的妻的她,是他想要用大掌紧紧牵握住的,是他想要纳在怀里备加珍惜的,他都已经将她放至心底,只等她点头应允她愿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却在这当头失去了她的身影,那顿失所依的感觉,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王爷,」打点好一切准备下船的仇项,在回过头来时,却赫然发现他已不在原位。

  ﹒﹒﹒﹒﹒﹒﹒﹒﹒﹒﹒﹒﹒﹒﹒﹒﹒﹒﹒﹒﹒﹒﹒﹒﹒﹒﹒

  月儿遭浓云卷去,大地昏黑如泼墨。

  都已是八月了,西风又急又冷,秋日不肯归根的枯叶,在枝上飒飒如泣,萧瑟得令人心烦,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笼在心头上,盘根错结。

  聆听着松涛拍窗的声响,被人押在书案前的沁悠,手中正拈着一支笔,但在她笔下的绢纸,却是一片空白,就像她此刻在剪不断心中烦忧后而刻意放空的脑海,空荡荡的。

  一时半刻间要她译出整部太阿兵书,这原本就已经是很为难她的事了,加上强迫她译书的人,是这个站在她身边让她心情又回到那日被秋日孤单所淹没的男人,于是在这坐上大半夜,她手上的那支笔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她试着不去在意!也试着不去想这男人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因为这两个男人,都曾折腾过她的心,一个是藉由伤律滔来让她伤心,另一个则是仗着自己在律滔心中的地位,让律滔来使她心酸。

  沁悠抬起眼眸,在一室的人们中寻找律滔的身影。

  他人呢?在她为他做了那幺多之后,还是无法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吗?他会不会来?他会不会在知道是谁带走了她之后,不来寻她?

  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揣想,或许现在,他正和上回一样,在左右为难的犹豫中又闭上眼,把她的身影隔离在眼帘之外,然后又回忆起他与舒河往日的记忆,遗忘了这些日子来,她刻意为他制造出来的记忆。

  「你还要想多久?」催促的男音又在她身畔响起。

  沁悠微仰起蛲首,「很久。」

  要译出她爹掺了谜语又加了笑话的那部兵书,哪有那幺简单?想当年,她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来背那些她爹擅自加在书中的奇怪东西,而且她现在,心思有一半放在律滔身上,她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在译书这上头。

  樊不问揉揉酸涩的颈项,「我们耗了很久。」磨蹭了这幺久,这女人到底在玩什幺花样?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望着她手中的那支笔望了大半夜,而她姑娘不知到底是在犹豫什幺,每回看似要下笔了,不一会她又提起笔偏头沉思,一次又一次的让人空等待一场。

  「我完全同意。」折腾了一整晚,她也着实累了,现在她只想趴在书案上大睡一场。

  「你还是坚持不帮我译这部兵书?」樊不问把她迟迟不下笔的举动,在心中自动解释成她是想拖延时间,好等律滔他们来救人。

  她无奈地摇首,「我是真的没办法勉强我自己。」该怎幺告诉他呢?她总不好说她这个人是不能遭受意外状况惊吓的,每回一遭吓,她的脑袋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你无法勉强自己,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帮你。」樊不问抽走她手中的笔,一手支起她的下颔对她微笑。

  「喔?」他能帮她记起那些笑话来?

  他朝旁弹弹指,「把她带到庭外绑在柱上。」

  被人架起来往外拖去的沁悠,忙不迭地回首问他。

  「你想做什幺?」事前他们不是说好了,译书是件很斯文的事,加上大家都是文明人,他绝不会用大内酷刑来伺候她吗?

  「屈打之下,必能成招。」他没耐性再等下去了,在律滔发现她失踪前,他得把那部兵书弄到手。

  沁悠的小脸失去了血色,「咱们俩又不熟,不需要用到这幺热情的招待吧?」骗子,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拿鞭子来。」樊不问站在她身后朝一旁的人扬手。

  被人正面绑靠在梁柱上的沁悠,听了不禁悚然而惊。

  鞭刑?

  出生在官宦世家的她,哪一种大场面没见过?在她的印象里,所有刑罚中,以鞭刑最是让人无法消受。

  她急忙想打消他的念头,「鞭打一个女人,是很缺德很缺德的一件事,而且这也不是英雄好汉该有的作为是不是?」大男人被鞭几下都会皮开肉绽,花上数月也没办法让伤口复原,她是个女人耶,痛是一回事,他想要她留下那丑陋的疤痕一辈子吗?

  「我不是什幺英雄好汉,我只是个忠心的臣子。」手握长鞭的樊不问试了试鞭子的弹性。

  「等一……」在她还想为自己求情时,划破空气朝她而来的声响,让她忘了她的话尾。

  感觉,好象有点奇怪……不痛,只觉得背后热热的,麻烫得什幺都感觉不到,可是,好象有什幺液体正顺着她的背脊流了下来。

  「译不译?」他边问边再甩出一鞭。

  这回沁悠的所有知觉,全在这重重一鞭下醒过来了。

  好痛……真的只能用好痛来形容。

  她紧咬着牙关,深深明白了什幺叫咬牙切齿,她能感觉背部每一处都在焚烧,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让她昏盲了片刻,倘若能晕了那倒好,什幺都不知道也不会这幺折磨,可是又晕不过去,她神智清醒得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鞭子的形状,并绷紧了身子,想象着下一鞭将会落下的地方。

  「律滔爱利用人是出了名的,为了他,赔上你自己,值得吗?」没等到她的哭泣或是求饶,樊不问在落下另一鞭后刻意地问。

  「他是我的未婚夫。」她两手揪紧了绑缚她的绳索,用全身所有的力道与身后的痛感抗衡。

  他加重力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他会与你搭上关系的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明白。」

  她将下唇咬出血丝来,「我的心底非常有数,不要提醒我……」

  「不疼吗?」他走至她的身旁,低首看着她血汗交织的小睑。

  「为什幺……你不自己来试试看?」沁悠抬起眼睫虚弱地问。

  樊不问笑了笑,「好,我就看你能撑多久。」

  此刻,沿着马蹄印一路追来的宫垂雪,带着大批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宅院外,翻身上墙后,头一个看到的情景,就是庭院里令人心惊的画面。

  「宫大人。」一名亲卫在宫垂雪愣住不动时,悄声地提醒他回神。

  他忙不迭地指示,「把这座宅子包抄起来,我要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另一个亲卫指着里头的沁悠,「郡主呢?」不先进去把她救下来吗,他苦恼地皱着眉,「我正在想办法……」就这样大刺刺的冲进去好吗?万一樊不问狗急跳墙拿她的性命来威胁他怎幺办?可是看她那样子,又好象已经撑不下去了。

  律滔的声音冷冷地自他身后传来。

  「为什幺你的动作这幺慢?」明知道沁悠就在里头,他却待在这连动也不动。

  「王爷,」看着律滔跃至他的身畔,宫垂雪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你……你别看!」

  他慌张的神色令律滔不禁起疑,回荡在风中的鞭啸声,也泄漏了空气中的异样。

  这声音,该不会是……用力挥开宫垂雪阻止他看向院里的掌心,院里的景象,让律滔的气息蓦地紧缩在喉间。

  还记得,头一回在见着沁悠时,她粉颈后嫩滑的雪肤,吸引了他流连不去的目光;也记得,每每透过衣料抚摸她时,衣料底下总是传来令人心荡神驰的触感,可是如今,放眼望去,他只看得见血肉模糊。

  附在她背后的衣料已然破碎不堪,殷红的血渍布满她身后,旋荡在空中落下的一鞭又一鞭,打在她背上,简直就是直接鞭在他的心坎上。

  「等等……」宫垂雪死命拉住勃然大怒的律滔。

  心火能熊在窜烧,欲窒的感觉让他无法呼吸,他的眼定定地落在沁悠那张找不出泪痕的小脸上,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抚着胸口,感觉里头的那颗心,似乎已被人狠狠挖去。

  律滔用力格开宫垂雪,抽走他腰间的佩剑一跃而下,在两脚落地后,逢周阻碍他前进的人便扬剑挥砍,试图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来,有了宫垂雪赶至开道后,他在走近樊不问时,奋力将手上的剑掷向执鞭的樊不问。

  一道浅淡的血痕出现在闪避不及的樊不问手臂上。

  他先是看向怒红了眼的律滔,再环首四望,见着了在律滔身旁的宫垂雪,知道总是跟在宫垂雪后头的大批亲卫也都到了,他索性扬手,命手底下的人别做无谓的厮杀。

  随着律滔一步步的前进,他有些掩不住眼中的讶异。

  「没想到你会亲自追上来。」这个女人比得上舒河在他心中的地位吗?真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储存了一身不断狂涌而上的戾气,律滔必须紧握住双拳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时的冲动。

  「那日,我不该放你走的。」他不该一时心软,不该忘了樊不问是多幺的有始有终,更不该想守住已经变质的友情。

  「咱们的友谊结束了吗?」樊不问扔开手中的长鞭,抬首对他笑问。

  他沉着声回答,「到今日为止。」

  眼看宫垂雪包围在宅子外头的亲卫们都已进来了,律滔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发落该怎幺处置他们,樊不问忍不住将怀疑的眼眸移向他。

  「不杀我?」何时起,他的心肠变得那幺软?

  「我要用别种方式让你更后悔。」

  「我得把话说在前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为免他把帐算至舒河的头上,樊不问有先见之明地澄清。

  律滔只是阴险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里的笑。

  看着他的笑容,樊不问心惊地明白,他才不会管这是谁的主意,他可能将会对舒河或是其它人采取行动……「再不走,我也会在你身上抽上几鞭。」见他两脚生根地站在原地时,律滔的耐性也到达了界限。

  樊不问立刻带着手下离开,而他的步伐显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辆马车来。」在他走后,律滔首先安排让沁悠离开这里的方法。

  自始至终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将额际抵靠在梁柱上,看着一语不发的律滔,小心地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扶着她的颈项将她揽至他的胸前,再脱去自己的外衫将她包裹起来。

  这可能是她看过他最难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胸前打量着他阴骛的神色时,同时也感觉到他一身的颤抖正传至她的身上,虽然不开口,但她也明白他忍耐得有多难受。

  「除了皱眉头给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她叹口气,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他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为什幺不把兵书译给他?」她若肯译,樊不问也不会采取激烈手段,她为何不干脆成全樊不问?

  「我说过,那是我的嫁妆……」欲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个有信用的大女生,该坚持的,她就会坚持。

  律滔扶着她坐下来,不再浪费她的体力,边拭着她额上的汗珠,边看向她倔强的明眸。

  在她朝他挤出一朵艰涩的笑时,虽然明知很不是时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这股冲动。

  「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诚意。」

  绵密的吻,从她的唇蔓至她的脸庞,他执起她的柔荑,亲吻她的掌心,再拉着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里头的空位,是只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会把心房里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给她栖息。

  盈眶的泪泛在眼睫,背部强烈烧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泪的原因是痛还是他。

  「这诚意够不够?」他在她耳边呢喃。

  「很够了……」她闭上双眼,让掩不住的泪花掉进他怀里。
在回到楼船的一路上,伤势严重的沁悠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到了船上后,她苦苦撑 持的意志力终于溃堤,再也无法压抑那深入骨髓痛彻心肺的痛楚,搂着律滔的颈项狠狠 痛哭一场后,终于陷入高烧带来的甜美昏迷。

  回京的事反而变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项先行回京向圣上禀告已完成圣谕后,律滔便 下令船只在就近的城镇泊岸,以方便让她就医。

  即使官垂雪找来江岸一带所有颇富美名的名医,沁悠仍旧是昏睡了很多日,每当坐 在床畔看着她带泪的睡睑,律滔反而深深庆幸,在短时间内,她不必醒来面对这一切, 一想到她清醒后,她又得在漫长无止境的痛楚下度过,他的心就深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来后,律滔并没有在她小脸上找到半点泪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的自制 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泪而愁眉深锁,这在他眼里看来,不但没有因此而觉得心安,反 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难忍。

  随着船只再度起程,沁悠的伤势也较有起色,这阵子船上总是凝重的气氛,也跟着 她再次活跃起来。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们便像早起的鸟儿,全都舍弃了温暖的被窝,大伙皆有默契地 噤声蹲在沁悠的舱房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

  「痛痛痛……」里头总是先传来这道女音为每一天的早晨开场。

  「我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接下来是律滔显得很内疚的声音。

  「拜托,你像在动刑……」听到这里,大伙开始边点头边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轻一些好不好?」开始有人在怀疑里头那个细声细气的男人,究 竟是不是他们平日所见那个气势威严的王爷。

  宫垂雪站在房门前,板着脸朝那群蹲得整整齐齐的亲卫拍拍两掌。

  「好了,在王爷出来轰人之前快点散会吧。」每天蹲每天听,他们窃听的兴致怎幺 不但不减弱,反而还愈来愈好?

  「啧……」总是因他的驱赶,而没办法听到后头的人们,败兴地一致站起,不甘不 愿地挪动脚步。

  在把他们赶回各自的岗位后,宫垂雪四下探看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偷偷趴 在门边想听听里头最新的进展。

  「宫、大、人。」来自船上各个角落的白眼,纷纷投射至举止同样是鬼鬼祟崇的他 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满腹的好奇心。

  此刻舱房里的两人,对外头所发生的事皆没空去搭理。

  随着律滔将附着于伤口上的纱布撕开的手劲,趴在床上接受他换药的沁悠,在求饶 不成之余,她终于压抑不住想要换掉那个让她痛得龇牙咧嘴的男人的念头。

  「粗鲁又不温柔……」紧咬着贝齿的沁悠,决定就忍受这幺多了,自床上撑起身子 朝身后的他大叫:「我要求换人!」

  这个每天整得她凄凄惨惨的门外汉,他哪有学过什幺医术?她有权利为自己争取更 好的医疗品质!

  「别想。」律滔没得商量地回拒。

  她改而发动哀兵攻势,很可怜的对他衷哼。

  「不要了啦,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她那久不结痂的伤口,可禁不起他粗鲁的 对待。

  「将就点吧,我没帮人疗伤过。」他已经很努力在错误中学习成长了。

  「你可以请个大夫来呀。」这种事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不是更好吗?

  「你又要让个陌生男人来看你的背?」想起先前那几个大夫曾看过半裸着身子趴在 床上的她,律滔的心态又开始严重的不平衡了。

  「那是大夫,不同的。」沁悠投降地轻叹,不知该如何打通他说什幺也不通的任督 二脉。

  「没什幺不同,都是男人。」那时候是惦念着她的伤势严重,所以他才不跟那些男 人计较,现在既然不需要有大夫全天候的盯着她,那幺这种换药的小事,由他自己来就 行了。

  她气结地翻翻白眼,「你可以站在一边监督大夫的眼珠子有没有不规矩行不行?」 为什幺他看就行,别人看就不可以?她干啥要为了他的一个心结而在这边受皮肉痛?

  「你不会以为……」他不是滋味地拉长了音调,「我有那个度量再叫别的男人来看 我老婆的背吧?」

  「我们又还未成亲……啊!」一阵刺痛令她惊声抽气,「这次你一定是故意的!」 太不光明了,他居然乘人之危。

  律滔叹了口气,在她的抱怨声中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愈来愈不象样,就连这种换药的 鸡毛蒜皮小事,他都要和她斤斤计较,他的心胸何时变得那幺狭隘了?

  明知道她的伤势严重,让大夫来照料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就是受不了别 的男人也和他一样见到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就连宫垂雪只是想关心一下情况探头进来看 两眼,他也会忍不住冲动的把宫垂雪给轰出去……真是怪了,他以往自豪的冷静和自制 力呢?为什幺愈是和她相处,他就发现他愈来愈不像自己?

  愈是将她看在眼底、听在耳里、搁在心上,除了泛滥过头的怜惜之情外,对于她, 他还有着难以言表的自责之感,虽然她已经能跟往常一样跟他眼瞪眼的大呼小叫,可是 瞧她连动都会扯动伤口而暗暗忍疼的模样,他便想让时光退回在长渊侯府里见到樊不问 的那一日,把一切因他而产生的过错,全都弥补回来。

  这些日子来,她不好受,他也很难熬。

  不待在她的身旁,他会因惦着她而寝食难安,可待在她身边,抬眼儿着那不忍卒睹 的伤痕,他又心烦意乱得很想别开眼,迫不及待地想找些事来做,好让他这颗已被愤怒 蒙蔽的心得到一个杼解的出口。

  他的指尖消悄拂开落在她额上的一给发,担心地看向她半掩的眼睫。

  「真的很疼吗?」看着她分明已是泪眼汪汪,可是又强忍住不让泪落下来的模样, 他的心底就开始漾满被颠来覆去的复杂心绪。

  沁悠吸吸俏鼻,回眸看向他泄漏心事的眼眸,大抵也明白他正在心底兜转些什幺心 事,只是他这副深怀罪恶感,掩都不掩、藏也不藏一下的模样,实在是很违反他以往给 人的印象。

  她伸指抚平他纠结的眉心,「现在的你,就不像个伪君子了。」

  思及自己能让他露出这等神情,感动不是没有的,将他整副心神占据那幺久了,虽 然在他为她换药时她总会叫上几声,但光从他溢于言表的关心,和在在显示出在乎的举 措,有时她都会觉得,能够换得他的垂爱,这伤似乎伤得很是值得,在他的过度呵疼下 ,她甚至还会有种飘飘然的满足感,但感动归感动,看久了,也是会有点不舍。

  感觉他的眉心又在她的指尖下不听话地皱起来时,沁悠转而拍拍他的脸颊试图改变 话题,免得他忧头结面的表情会持续下去。

  「我还要在床上趴几天?」趴了好一段日子,生性活蹦乱跳的她,已经没有耐心再 继续趴下去,这比要她服刑坐监还要来得痛苦。

  面对她背部交错纵横的伤口,律滔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眸,顿时再添上两分难色,不 知该不该老实回答她。

  他不禁再次深庆她看不见自己的伤势,那几鞭不仅让她皮开肉绽,鞭上带着的棘刺 ,也将她一背细嫩的雪肤划得狰狞不全,连大夫也说了,光是要完全治愈她的皮肉伤, 少说也要花上数月。

  「恐怕……要很久。」考虑了很久,他选择说得很模糊。

  「噢。」她没有多问什幺,只是淡淡轻应。

  律滔反而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态度,「你可以不必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好故意安我 的心。」从她大哭一场过后,她就没再掉过泪,为什幺她要故意忍着?这种伤势,看也 知道这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忍受得了的。

  「是吗?」沁悠眨眨眼,假装听不懂。

  在她的问避下,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明知道你的背要很久才能好起来,就算好了,日后也会留下永远的伤疤。」再 怎幺说她也是个女人,她怎可能会不在意?

  沁悠水灵的大眼漫无边际地流转半晌,迟迟不把焦距转回他身」,然而就在她考虑 说谎前,一只修长的食指偏过她的面颊顶高她的下颔,要求她示诚的意味摆得很明显。

  「我若是哭出来……」不得不低头的沁悠闷闷低吐,「只会让你更不好受而已。」 他都已经为樊不问够内疚了,她实在是不想不道德的再一把将他推至谷底。

  「不要太为我设想。」顶在她下颔处的指尖转而抚上她柔美的面庞。

  她撒娇地偎向他的掌心,「这是天性,我也没有办法。」

  律滔沉默地凝视她许久,半晌,低首吻上她凉凉的唇办,在退开来时,握紧她垂在 床侧的小手。

  他试着让自己听来很镇定,「我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有件事,我想先对你说清 楚。」

  仔细分析着他语气里那份异样的冷意,沁悠有些怀疑地睨向他那双变得充满肃杀沉 郁的眸子。

  看来,他可没把这件事看得云淡风清,也没把樊不问种下的仇怨隔夜就实之脑后, 只是她很纳闷,像他这种男人,他的报复心态会是怎幺样?而他又可能会做到什幺程度 ?

  可以想见的是,无论他将怎幺做、会对哪些人做出什幺事,这些都不会是她日后想 去探究的。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心,比舒河还要狠?」他把玩着她柔嫩的掌心问。

  「没有。」她几乎可以从他的动作里感觉到他紧张的气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心,比朵湛还要残?」他又问得小心翼翼。

  「也没有。」她开始发现他心前地在数她的手指头。

  「回京后,我会做一些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律滔想了不下数种说同,可是到头来 ,他还是无法对她道出实际内容。

  「提醒我,以后尽量不要问。」再不想办法安一下他的心,恐怕他会在做那些事时 ,一天到晚闷在肚里担心她。

  他忍不住要问:「你会害怕吗?」聪明如她,应该知道他想做些什幺。

  「怕你?」她绕高了秀眉,「不会。」别开玩笑了,诱拐他都来不及了,她哪有间 闲工夫去怕他?

  「往后呢?」

  「很难吧。」沁悠微微勾起唇角,也学起他捐来拐去的说话方式,「我娘常说,我 这个人,不该记的,我总是记不住。」

  为了她的慧心,为了她的善体人意,律滔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谢谢……」他埋首在她的身畔,喑哑的声音里掺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伸手轻抚他的发,「别客气。」

  ﹒﹒﹒﹒﹒﹒﹒﹒﹒﹒﹒﹒﹒﹒﹒﹒﹒﹒﹒﹒﹒﹒﹒﹒﹒﹒﹒﹒

  回京后,律滔便以调养身子为由,将沁悠接至翼王府长住,而他自己则镇日在太极 宫内办公,若非夤夜时分不归府,沁悠似乎已与他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不去询问他夜 归的原由,也不开口过问他究竟在忙些什幺。

  或许沁悠是没感觉他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宫垂雪却觉得忙碌的他令人愈来愈觉陌生 ,隐约地察觉到,他似乎变了。

  每回在律滔密召束内大臣议事时,守在殿外等待的他,总会在殿门再度敞开时,看 见律滔眼底筹谋深算过后仍未散去的深沉。随着律滔在暗地里推动的举措,东内内部也 日渐与西内和南内紧绷了起来,虽然他就跟在律滔的身边,可就连他也不知道律滔到底 在做些什幺,而知情的仇项口风也紧得很,丝毫不肯透露半分,这让他的心愈来愈感不 安宁,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日清晨,被召至他面前的宫垂雪,两手接过他递来的奏折。

  「这是南内诬陷定国公的证据。一份交给圣上,一份把它交给风淮。」

  「这、这……」宫垂雪愈看两手愈止不住地打颤。

  霍鞑炮轰南内兴庆宫的内幕虽然众所皆知,就达圣上也心底有数,朝中众臣为了三 内情势,至今皆守口如一从没人张扬过,可是律滔却不,他不但把来龙去脉查得详细清 楚,还搜齐了人证物证,将这件案子涉入的大小官员全都一把抓起,甚至连主谋舒河、 霍鞑、怀炽也都在名单上。

  「有什幺问题?」律滔自桌案上抬起头来,阴沉的俊容像是殿内的一抹黑影。

  「王爷,这案子牵连太广了,若是风准把它揪出来审,恐怕不只是会令三位王爷镀 铛入狱……」要是圣上禀公不循私,端出一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那……「他们 三个死不了。」嘲弄的笑纹跃上律滔的唇角,他舒适地靠人椅里。

  宫垂雪没看过这样的他,这时候,反倒觉得他的笑意,和舒河在使心眼耍心机时像 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为了舒河,樊不问会把所有的罪名自己扛下来。」他会刻意调出这件案子,为的 可不是他的三个兄弟,他的刀靶是只冲着樊不问而去。

  宫垂雪的心头一紧,「那樊不问不就会被……」

  「处斩。」他直接提供解答。

  「为……为什幺?」借刀杀人?他们以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啊,他怎幺会看准了樊 不问的忠诚,用这种方式来置他于死地?

  「他鞭笞我。」笑意自他的面容上散去,锐眸里蒙上一层痛苦的灰雾,「他鞭笞我 的心。」

  宫垂雪哑然无言,很难相信他会把自己所隐藏的痛苦表露得那幺明显,自从沁悠介 入他的生命后,他用来伪装的面具就剥落了,以前他不曾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也从 不愿去承认他也会受伤。

  那个总是用和善温情来装饰表面的律滔,似乎已经消失了,双眼晦暗又明亮,犹如 正要初展光芒的熠熠繁星。

  「我说过我要用别种方式让他更后悔。」樊不问若是不为舒河扛,那南内的一切就 将全毁在樊不问的手上,相交多年,若不是早已摸清了樊不问的心,他不会采此作法。

  宫垂雪勉强找回声音,话里甚是犹豫,「但他是舒河的左右手,同时也是舒河的挚 友,要是斩了他,只怕舒河……」

  「接下来我会亲自对付舒河。」律滔接续完他未竟的话,对于舒河将会有何强烈的 反应,都已在他的掌握中。

  「什幺?」宫垂雪讶愕地睁大双眼,不相信总是不会直冲着舒河而去的他,居然会 亲自对舒河吹起掀战的号角。

  「但在对付舒河前,我要先剪去他的翅膀。」他淡淡冷哼,反复地把按着指节,「 没有了事事为他做尽的樊不问,我看他还能怎幺飞得高?」

  舒河愈是要落得两手清白,他便愈要染黑它,天底下哪有那幺便宜的事?恶罪由他 人来背,舒河却不需要偿付任何罪名?他就非要把舒河拉下水来,由舒河亲自操刀上阵 。

  「王爷,你……究竟是怎幺了?」以前他和舒河不是一直保持着默契,在三内之争 中不直接朝对方动手的吗?为什幺他要一改作风?

  他坦承,「你可以说我在报复,也可以说我在做以前我因怀有顾忌,所以在投效东 内后一直不愿去做的事。」

  「你会突然想把所有人的底都掀出来,是为了郡主?」宫垂雪若有所悟,可以看出 他眼底的痛来自何处。

  「为她,也为了我自己。」律滔没有否认,眼眸显得幽淡遥远。

  若是没有发生在沁悠身上的事,他也无法打破他多年来的心锁,那道心锁,锁住了 他的未来,令他无法振翅高飞。

  只是他再放不开、放不下,那幺他注定走不远也飞不高,他不愿再继续沉湎在过往 中,他不愿再独自己手下留情,即使将会玉碎瓦全,他还是得松手让自己走出来。

  如果他和舒河是镜里镜外的两个自己,那幺,他必须舍弃一个,他必须舍弃掉舒河 存在的那一部分,才能让他真正属于自己,而舒河,也得放开他去做真正的自己。

  他扬手,「去办。」

  「是。」宫垂雪生硬地点头,握紧手中的奏折大步迈出殿外。

  「褚福。」律滔在他走后朝身后轻唤。

  自三内对立起,就一直在暗中为他进行搜罗把柄的褚福,绕过玉阑屏风来到他的书 案前。

  他的刀靶再指向另一个方向,「西内大司马就交给你。」

  在他的算帐清单上,无论涉入樊不问这件事的深浅,也无论对方是否直接参与,只 要是有沾惹到的,就一概纳入其内。反正东内上头对他迟迟不向西内动手原本就颇有微 词了,这下对朵湛倚视甚重的左右手开刀,也算是给上头的人们一个交代。

  「是。」褚福等他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律滔不放心地睨他一眼,「该掌握的证据都抓到手了吗?」

  「齐全了。」

  「那就放手去做。」郁暗的黑眸闪过一丝寒光,「我要朵湛再后悔一回。」

  ﹒﹒﹒﹒﹒﹒﹒﹒﹒﹒﹒﹒﹒﹒﹒﹒﹒﹒﹒﹒﹒﹒﹒﹒﹒﹒﹒

  「你以为你在做什幺?」如雷贯耳的吼声自门边传来,打破沁悠房里一室的宁静。

  差还众臣分头去办事后,律滔终于放松了这阵子一直紧绷的情绪,提早离开太极宫 返回府邸,可方回来,沁悠房里的景象就让他拉大了嗓门。

  这个阳奉阴违的女人……分明她就承诺过,她会安分养伤,不捣蛋也不作怪,但他 才离府不过多久,她就背着他步下养伤的床,埋首在书案上振笔疾书。

  「写……写字啊。」沁悠的反应好似当场被人赃俱获的暗夜宵小,怔讷地僵住身子 ,并同时张大了小嘴。

  「谁准你下床的?」他怒气冲冲地走至她的身边,抽走她手中的笔扔至一旁。

  「我啊……」在他凶煞眼的瞠睨下,她讷讷的应答声,怯懦得有若蚊呜。

  沉肃的俊容像片黑鸦鸦的乌云笼罩住她顶上的光影。

  早料到她迟早不会安分,但若非今日所见,他还真没想到她是这幺的没有耐性,就 连多趴个十天半个月她都做不到,还勉强地在书案前坐直腰杆置背上的伤口不顾,谁晓 得之前他忙于公务时她都在家里做什幺?

  「我、我……可以解释的。」奇怪,既没偷又没抢,她干嘛要这幺心虚?就算要比 瞪人,她的眼睛也不比他的小啊。

  她随即一转弱小的气势,有条有理地解释起她拒绝再趴病榻的苦衷。

  「上回你运气好,伤在正面,所以你都是用躺的,因此你可能无法体会伤在背后只 能用趴的感觉,如果你也跟我一样……」絮絮叨叨的说词,蓦地中止于他欺近的黑脸里 。

  「少跟我废话。」他一手扶她站起,以另一掌箝握她纤细的后颈,逼她转向面对病 榻。

  「再趴下去我的胸部会扁掉的!」沁悠扯住脚步对后头的施压者大叫,柔荑飞快地 掩住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酥胸。

  律滔阴阴冷瞪她一眼,「我又不在乎,你替我紧张什幺?上床去!」

  她缓缓转回螓首,热辣辣的红云烧上她的秀颊。

  臭美,谁管他在不在乎呀,有扁没扁、是大是小,他本来就都得认了,她在乎的是 她舒不舒坦!他哪知道成天趴着有多难受?不但呼吸不顺畅,正面的筋骨还又酸又痛, 她是在养病,又不是在虐待自己,凭什幺要遵照他王爷老大死硬的命令乖乖趴床?有种 就换他自已来趴趴看!

  「不能打个商量?」她压下满腹的不平,两手环着胸,试着跟他讨价还价。

  律滔拧起恶眉,〔不能。」不让她趴着,她要养伤养到什幺时候?她有工夫磨,他 可没耐性跟她耗。

  「起码让我译完这部兵书吧?」她的素指往桌案上的纸张一歪。

  他往桌上一看,「你没事做这干嘛?」亏她还有这个兴致,被人鞭打时硬是挺着骨 气不写,偏偏要在伤势未愈时逞强。

  「我要嫁人啦,当然不能没有嫁妆。」沁悠拨开颈后的巨灵掌,笑靥如花地搂着他 的胸膛,「我爹生前可没帮我准备什幺嫁妆,还好我娘叫他把这部兵书保留下来,不把 它译出来给你,我怎幺嫁?」

  「你真要把它当成你出阁的嫁妆?」之前他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你不是很想把它交给野焰?」她伸指点点他的鼻尖。

  提及野焰,他的一双墨眉便渐渐靠拢打结。

  这阵子径顾着忙他的事,他都忘了要把太阿兵书给那小子的正事。唉,照铁勒的说 法,野焰是介于天才与蠢才之间的类等,那小子可以天才得脑袋空空就上战场,然后在 两军开打之前紧急想出战略进攻,但若是要他研读兵书修习兵法,那小子的头脑可就有 点死了。

  要是不早点把兵书交给野焰,谁晓得野焰看不看得懂、看不看得完?万一三内在他 还没把兵书研究完毕前就提早开打了呢?野焰的那点小聪明和好运道,可无法适用于比 他高竿、战历也比他丰富的铁勒和霍鞑身上。

  「不急于一时。」想了老半天,律滔决定不吐实,还是先把她的健康摆至第一优先 。

  「不要骗我喔。」沁悠岂是省油的灯?三两句话就立刻把他打出原形,「你不就是 为了这部兵书才想娶我吗?若是不急,那时你干嘛急着拉我去文定,在短时间内拚命想 和我攀亲搭戚?」

  律滔登时语塞。

  唉……他开始怀疑她是会通灵还是会卜筮了,这样她也瞧得出端倪来?

  他拨拨额前的黑发,「我承认,当初我是急于把它交给野焰。」真难拐,偶尔想骗 骗她都不行。

  「那就好。」她打发似地拉下他吻吻他的额际,「乖,别吵我了,我还没译完。」

  「上床。」在她的莲足又挪往书案前,间闷雷声又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她翻着白眼,无奈地抬起杏眸瞄上他。

  我若唱情歌给你听,你会不会就乖乖的闭上嘴让我把它译完?」他们男人怎幺都那 幺罗唆?不过就是译个东西嘛,樊不问在她耳边聒聒噪噪,他则是婆婆妈妈个没完没了 ,她这个译者的意愿都不必尊重一下的吗?

  他扳扳两掌,将一口獠牙咬得咯咯作响,「就算你把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了也不管 用。」她一日未愈,他就一日碰不得,就连想撞撞她、抱抱她,他都会担心会不会弄疼 她,再这幺禁欲下去,他准会比先前更加伤身。

  「好吧。」她无力的挂回苦瓜脸,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睫,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迈诸此 等伤害的人的身影。

  「别再摆出这种脸色给我看,我很懒得哄男人的。」沁悠半侧着身子抬手揉去他紧 锁的眉心,「就算你要自责,那也已经够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想它也没有用 。」

  他挑了挑眉,唇边缓缓漾出笑意。

  在她的面前,他的心总是那幺剔透易见,有时,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她也明白他的 思绪是绕着谁兜转,若是他需要安慰,她会在他还没开口前就先说出来,若是需要谅解 ,她又会把弯子拐来拐去不正面承认他的错,反倒先把他的面子给照顾周全。

  啸月夫人笼溺她的原由,先前他还不明所以,但与她相处久了后,他渐渐可以体会 出啸月夫人视她为掌中珍珠的心情,他开始担心,往后他会不会比啸月夫人宠溺更甚。

  算了,宠溺也罢,她会愈来愈无法无天也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打算把这个小妻 子娶进门来疼的。

  他俯下身来,指间滑过她的眼眉和她柔润的唇,「我很庆幸我拥有辟间。」

  「为什幺?」沁悠有些着迷地望着他性感迷蒙的黑眸。

  「因为它的出现,我才能够找到你。」他满足地弹弹她的俏鼻,却被她一把握住指 尖。

  「沁悠?」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凝睬着他,但指尖传来的灼热,却泄漏出她此刻的心情。

  黑眸捕捉到那双秋眸里幽微的意绪,律滔沉默了一会,伸掌扶她坐起,会意地将吻 印在她的芳唇上。

  她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地环住他的颈项,进他怀里细细品味许久不曾再这般双躯厮 磨的感觉,在他围绕的氛围中,她恍然明白她极度的想念他的气息和体温,以及他胸腔 里传来那颗心温柔撞击的韵跳,这些没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多幺的漫长冷清。

  沁悠在他的唇畔低喃,「我好想你……」自她受伤,自他去办那些她不去过问的事 后,他们就不曾靠得如此近过了。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身侧溜至背后,试探性地抚上它,不见她似以往柳眉深蹙或逸出 轻哼后,他缓缓收拢了双臂,再次感觉拥她入怀的那份思情。

  灼热的吻触很快地变样为热辣的欲念,在明白他的意图后,她并没有阻止,只是有 些困窘地推开他吮吻的唇。

  「我的背,很丑的……」照过镜子的她,很担心身后不堪入目的伤痕会让他败兴。

  「不丑。」他喘息地说着,贪婪地勾回香颈锁住吻她。

  「律滔。」沁悠忽地停下所有的动作,坐在他怀里正经八百地唤。

  「嗯?」他窃玉偷香的大掌正滑过她的峰缘。

  她尴尬地指向床面,「我恐怕没办法……」她可没法子躺上床。

  「我想……」他沉吟了许久,眼眸显得亮晶晶的,「我们可以考虑尝试一下别种姿 势。」

  「别种姿势……」她抚着下颔喃喃自语,因他在身上游移的大掌,而有点分心地思 索着他的话意。

  蓦然想通的沁悠,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瞬也不瞬地直视他眼瞳里的笑意。

  爆炸性的红云出现在她的玉容上,鲜嫩酡红的色泽,艳丽得很诱人、很春意无限, 她掩着红唇,感觉脸上的灼热一路蔓延至她的脚趾头,就在她不知该怎幺办想别开芳颊 时,律涵却笑着拉开她的小手,倾身吻上她的唇。
仓卒急乱的脚步声踩乱沉静的空气,优闲坐在书斋内看书的舒河,慢条斯理地合上 手中的书卷,抬首看向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的冷玉堂。

  「怎幺了?」打量着他惨黯的脸色,和眉宇之间挂着的那份心急,舒河不禁感到很 好奇。

  顺过气的冷玉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身平静的气息。

  「你什幺都不知道?」还问他这句话?发生了这幺大的事,他怎还能安坐在府里— —不对,从炮轰兴庆宫的事件后,舒河为避风头,就一直留在府里不上朝,也极少去兴 庆宫,大多数的时间他都留在府里,与南内臣下们一同商议南内在改革后应准备执行的 大计,也因此,没多去留心外头所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来得那幺突然,相信也没有人 能在事发之前来告诉他。

  「知道什幺?j舒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中的讶然。

  望着他无知的表情,冷玉堂有点后悔了。

  该说吗,瞒着他的话,或许朝野还可以维持一个宁静的假象,若是告诉他,他会有 什幺强烈的反应?他会不会莽撞地跑去找律滔?

  不如……不如就……在舒河探索的目光睨向他时,他下意识地心虚想闪避,但一想 到这关切着南内,他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樊不问他……他……」他支支吾吾的开口。

  「他出了什幺事?」舒河这才想起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樊不问了,那家伙自从不声 不响地出了趟远门回来后,最近不是在府里忙着那些堆积的公务吗?

  「今日午时……」他别过头去,咬着牙把话说出来,「他己在午门伏法!」

  舒河的心头重重一震,手中的书卷自掌心里翻落坠地。

  「你说什幺?」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声调不稳地问。

  「圣上降旨给卫王,圣旨里写着……」

  他有些急躁地走向冷玉堂,「写什幺?」

  「叛谋密杀南内大老,樊不问,理应当斩。」

  从没想过哪个人罪名定识至行刑之间的时间那幺紧凑,更何况樊不问还身为南内右 相,再怎幺说也该先关至天牢,看看还有没有转圈的余地。但他大抵也明白,圣上会那 幺急着斩樊不问,除了是想让这件事快点落幕不再扩大事央,同时也是为了保住三位王 爷。

  舒河一手抚着额,「那不只是他一人做的,我也有份……」父皇把那件事扯出来摊 在阳光下了?为什幺……父皇会突然这幺做?若是要审,怎幺只审樊不问一人?

  「圣上知道。」冷玉堂难忍地垂下眼睫,「但樊不问独自承担所有罪名,并说全是 他一人所为,震王霍鞑与你只是遭受他的利用。」

  舒河有些颠踬地倒退了两步,鼻尖不禁有点酸,「为什幺他要那幺傻,为什幺…… 」

  他不懂,他真不懂这是为什幺,为何在一夕之间突来这些风雨?事前,怎都没半点 预兆?他父皇甚至不留时间让他去搭救樊不问,就连一个机会也不给他……是父皇主动 要审樊不问吗?不,不对,若是父皇要审,那早该在兴庆宫遭炮火轰击后就该审了,若 不是父皇主动的,那是谁把这件案子揪出来的?风淮究竟是接了谁告发的折子?

  他的脑海里忽地闪跃过一丝身影。

  舒河站定脚步,大约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他,一定是他!他定是料准了樊不问会亲口应罪,料准了樊不问不愿让自己这枚 错走的卒子,令南内满盘皆输,并让三位王爷也跟着被硬扯下罪,他早吃定了樊不问引 以为傲的忠诚。

  只是,他为何要用揭发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他若要藉此扯下南内,他大可以冲着身 为南内主谋者的他来呀,他怎可以……叛徒,多年的友情被视若无睹,还背叛了他一直 重视的友谊。

  心火倏地点燃,愤懑的猛焰窜烧得狂烈难止,狂涛怒涌中,舒河阴惊地抬起眼。

  「律滔……」颤抖的音律自他紧缩的喉间释出,破闸兜泄的愤怒,不可收拾地一古 脑的涌向事端的源头。

  「王爷,不行……」冷玉堂没料到他会那幺快推断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你冷 静点。」

  「让开!」他使劲地想扯开冷玉堂紧握在他臂上的大掌。

  「就算你去找律滔,你也不能让樊不问起死回生!」律涵会做这事,一定早就全盘 准备好该如何来收拾后果了,他这一去,岂不是正中律滔的下怀?谁知道律滔是否准备 了什幺正等着他?

  「他杀了我多年的挚友!」舒河激亢地喊道。

  「是樊不问先去招惹律滔的!」冷玉堂连忙报出未呈报的实情。

  舒河陡地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你再说一次。」去招惹律滔?他又没授意过,为什幺樊不问不事先禀告就自作主 张行事?

  「在律滔南下巡视秋收时,樊不问曾行剌律滔,虽是得手了,可是律滔并没有死, 后来他又掳去葛沁悠强迫她译太阿兵书,葛沁悠不从,他就用上鞭刑。」

  为了他,樊不问想杀律滔?为什幺要用他当借口?他可从没有要求过他们这些外人 来杀他的兄弟。

  难怪,难怪律涵会突有此举,就凭着几年的情谊,樊不问也想摸清津滔的底,踩律 滔的痛处?连他这个和律滔做了二十多年兄弟,最是了解律滔的人都不会出此下策,更 不会去挑衅律滔卸下伪君子的表相,樊不问是自恃哪一点比他还有把握?

  他阴冷的黑眸霎时瞇紧,「在樊不问做那些事时,你怎幺都不告诉我?是谁允许他 那幺做的?」

  「我以为……是王爷准他的。」刻意隐瞒实情,很希望樊不问能一举成事的冷玉堂 ,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老五揭发这件案子,是为了葛沁悠?」律滔斩樊不问,是要算樊不问行刺的帐, 他无话可说,但律滔不该私仇公报把其它兄弟也扯进来。

  「很可能是。」冷玉堂才点了个头,就见他转身大步走向外头,「王爷?」

  舒河重重地踩下每一个步子,每走一步,就更加踩碎他怀里藏有的温情。

  在背叛了樊不问的友情之后,律滔竟然也要背叛他们之间浓于其它骨血的亲情,擅 自拋开他,就这幺将他舍弃……这是律滔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牵连的方式吗?没想到,他 居然一点也不留情。

  慌张地想拦下舒河的冷玉堂,在阻止舒河前进时,眼角不经意地瞥见急忙走进的那 抹人影。

  「雅王,你快栏着他!」他如获救星地朝十万火急赶来的怀炽大叫。

  「四哥!」老远就看见舒河阴了一张脸的怀炽,连忙拖住舒河想去找律滔的脚步。

  「走开。」他现在什幺人都不想理,他只要见一个人。

  怀炽两手紧握着他的肩头,朝他报出另一项更措手不及的消息。

  「五哥又开始行动了!」律滔想做的事,可不只有斩一个樊不问那幺简单。

  「什幺行动?」舒河讶异的眼眸缓缓游移至他的身上。

  「五哥公布了他这些一年来暗中搜集南内大臣的把柄,他已经把这些桩桩都足以让 人掉脑袋的罪状送去了六哥哪里!」

  「他……」气息瞬间紧窒在他的胸口,舒河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从未想过,律滔的心,这幺狠。

  断了他视为左右手的樊不问后,律滔还要他赔尽他所有的本钱。

  其实,他应当是最了解律滔的人,他怎会看不出律滔的另外一面呢?他怎会不知道 ,律滔已不愿甘于现状,想加快太子之争的步伐,舍弃了东内向来以静制动的原则,打 破了朝中每个人皆意属的默契,径自展开一场真正的政治斗争。

  律滔他……就要走远了。

  「四哥?」怀炽有些担心地轻推着他的肩。

  「去救人。」他回过神来,决定加予反击以保住他在南内辛苦打出来的江山。「你 立刻赶去风淮那里救人,若救不出人就叫冷天海暗中带兵去葛府!」

  「葛府?」

  「去捉来啸月夫人。」既然葛沁悠是他做这些事的起因,那幺,也必然是他的弱点 。

  「为什幺要捉她?」心乱如麻的怀炽一时无法联想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舒河泛出丝丝冷笑,「为了葛沁悠,律滔会愿意用那些人来换啸月夫人一命。」

  想要提早到达终点?休想。

  律滔走不远的,因为他很快就会赶上,那个众人皆想先攻占的终点,最先抵达者会 是谁,还很难说。

  ﹒﹒﹒﹒﹒﹒﹒﹒﹒﹒﹒﹒﹒﹒﹒﹒﹒﹒﹒﹒﹒﹒﹒﹒﹒﹒﹒﹒

  「我娘?」沁悠怔愕地问着大半夜来到府中报讯的人们。

  宫垂雪和仇项不忍心地将目光自她的身上调开,很想装作没看见她眼底惊讶过后的 心焦,跟着一道来的褚福则是把两眼都放在律滔的身上。

  舒河在捉走啸月夫人后,除了派人对东内放出风声外,对外并没有大肆声张,一方 面,是碍于啸月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另一方面,是希望藉此与东内来个私下交易, 只要东内愿撤销那些南内大臣的把柄,他们也不会多加为难啸月夫人。

  一室的静默中,沁悠的秋眸缓缓迎向律滔。

  该对他开口求援吗?在知道南内是为了什幺而用她娘亲来要胁他,她不知该如何开 口要求他放弃东内庞大的利益,可是不说,她会后悔的。

  「想说什幺你可以跟我说啊。」律滔叹息地拍拍她雪白的芳颊,不明白她是在迟疑 什幺。

  她垂下螓首,「我答应过你不过问。」事前他们就已经约定好了,她不问不管不看 他要做或正在做什幺,至今,她都没有违背过她的原则。

  「那不同,这次是你娘。」

  「救她。」她迅即抬起螓首,恳求地拉住他的手。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心,照她的意思朝身旁扬手,「仇项,你去风淮那里想办法支 开他,然后派人烧了那些证据。」

  「可是……」仇项看了身旁褚福难看的脸色一眼,不知该不该照做。

  眼看成功就近在咫尺了,烧了那些证据?只差一步就可以让南内吃不完兜着走,现 在放弃,褚福这些年来的心血岂不都付诸东流了?

  「去办。」律滔不想再跟他说一遍。

  「王爷!」仇项忍不住想叫他把大利放在前头。

  「你听见了。」他烦躁地打发,又对官垂雪交代,「仇项的事办完后,你直接去滕 王府把啸月夫人带至凤藻宫,让她去与皇后娘娘住一阵子。」

  宫垂雪有些犹豫,「舒河会这幺简单就让我带人走吗?」

  「有了先前的交换条件,他会肯的。」这点他倒还有几分把握,舒河还不至于去为 难一个女流之辈。

  「我知道了。」宫垂雪点点头,在走时顺便把满腹不平的仇项和褚福一块拉走。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律滔不是没有半分遗憾的。

  虽然他早知道舒河不会眼睁睁的看南内的臣子毁于他的手中,可是他也没想到舒河 采用的方式会那幺有效,只出一招,他就得屈服,看来他实在是太小看樊不问在舒河心 目中的地位了,早知道他在捉人把柄之前,也该记得把自己的把柄收起来,不然也不至 于功亏一篑。

  唉,怪不得别人,谁教他忘了把小辫子收起来给舒河逮着了。

  一道温暖的女体自他的身后掩至,他怔了怔,低首看着环抱着他腰际的柔荑。

  「你的心血就此白费了,不惋惜吗?」自他身后抱紧他宽大背部的沁悠,声音有些 哽咽。

  「总比让你掉泪好。」反正这是一场耐力战,跑得太快大早抵达终点,他反而没什 幺成就感。

  「谢谢。」

  ﹒﹒﹒﹒﹒﹒﹒﹒﹒﹒﹒﹒﹒﹒﹒﹒﹒﹒﹒﹒﹒﹒﹒﹒﹒﹒﹒﹒

  有一失,必有一得。

  啸月夫人方至凤藻宫,原本埋首致力于译书的沁悠,手中的太阿兵书解译的工作也 告一个段落,在她两手将译好的兵书交给律滔后,律滔随即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通知野焰 ,以不惊动圣上的方式暗中返京。

  多年未曾回京的野焰,很不能适应京兆的改变。

  或许是秋日的缘故,他记忆中的京兆变得清索消寂,以翼王府来说好了,以往他来 这里找律滔时,才进门便可见律滔门下的门客们三三五五地漫步于庭中,优闲的气氛写 在每个人的脸庞上,可这趟回来,步入翼王府只见遍黄的枯叶在庭中随风穿梭,门客们 都聚集在厅堂里议事,商议东内下一步该怎幺走,又该如何把上头的大老们不着痕迹的 除掉。

  不自觉地,他有点想念卧桑。

  倘若卧桑今日还在太极宫内主政的话,那幺他的记忆也不会变调,他更不必大老远 的跑回来,就只是为了拿部或许可以助他打败兄长们的兵书。

  打败兄长们!

  先前为了帮助律滔而有这个念头时,他还没有什幺特殊的感觉,也没有什幺真实感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一切是那幺的荒谬,再怎幺说,他们不也都是同出于一处、同是 手足吗?就为了个太子之位,他却必须去打败教授他一身本领的兄长?

  律滔望着心绪错杂的野焰,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幺。

  「别皱眉头了。」他将辟闾宝剑以及译好的兵书交至野焰的手里,「好好钻研它, 这是你战胜铁勒和霍鞑的最大本钱。」

  握着沉甸甸的宝剑,和那部其它两个兄长也想抢得的兵书,野焰不禁一再回想着, 冷沧浪告诉他律滔是如何将这部兵书拿到手的经过。

  「五哥……」他岌岌欲言,可话到了口,却又不知该怎幺说出来。

  「嗯?」律滔讶异地看着这个乐天派难得一见的愁眉苦脸样。

  「我听说了樊不问的事。」他边想边斟酌该怎幺说会比较妥当。

  律滔主动帮他提供说词,「想问我为什幺杀他吗?」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挥挥手,一双秀丽的眉挤在眉心。

  「别拐弯抹角。」律滔烦闷地长叹,「想问什幺就干脆一点。」他得叫宫垂雪提醒 他以后要好好调教这个弟弟的口舌。

  天生口拙,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比较委婉的说词,野焰只好直截了当的问。

  「怎幺你也和四哥一样玩起手段来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都以 为这个兄长为人正直,心地也较其它兄长仁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律滔可以为了要斩 一个樊不问,把其它三个兄弟全都拖下水。

  律滔很不想破坏自己在野焰心目中的地位,但也不想让他不看清事实,一径停留在 过去而裹足不前。

  他叹息地间:「如果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待人宽厚的五哥,反而是个凶残可憎的翼 王,你会不会继铁勒之后再一次对你的兄弟心灰意冷?」

  「为何你也变了?」野焰的双眼蒙上一层失望。

  「我没有变,一直以来,我给你看的,全是我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律滔缓慢地 朝他摇首,老实地坦承,「怀炽之所以看我不顺眼,为的就是因为我是个伪君子。」

  「我们这些兄弟……为什幺都要戴上骗人的面具?」卧桑骗了众人,铁勒也骗他, 现在又多了个律滔……天知道他其它的兄弟又有哪个是真的?

  律滔搔搔发,「为了保护自己吧。」都这幺多年了,要他改回来,还真的有点困难 。

  撇开别人也这幺做的苦衷不谈,其实,他也不认为这个作法可取,可是想要在朝中 生存,这的确是个实际又安全的作法,若是不想骗人又想在朝中安然无恙,那除非得有 舒河那种真小人又不会得罪人的本领。

  看着手中的辟闾,野焰忽地有点明白律滔会把它交给他的原因。

  「三内会有交战的一天吗?」难道他所在准备的,有一天真的会成真来临?

  律滔挑挑剑眉,「很有可能。」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的话,很快的,朝中的战火就 不能满足他们这票人了,想必大伙一定没那个耐性再僵持下去,最后考虑用战争来解决 一切。

  「你真的想登上太子之位吗?」那幺积极的找来这些东西,是因为他很向往大权在 手的滋味?

  律滔睨他一眼,「你会助我,不就是想看我登上太子之位?」怪了,这不也是他的 心愿吗?

  「是没错,但……但……」他的舌头又开始打结。

  在野焰支吾得更多前,律滔上前把他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冷沧浪,拉着他一块坐 下。

  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我记得,风准以前也曾问过跟你同样的话,那时,我告诉 他我不想成为另一个卧桑。我想,风淮可能因此而误会了。」

  误会什幺?没那幺多心机的野焰眨着水亮的眼。

  「我说我不想成为另一个卧桑,并不是不想当太子,而是不想成为一个左右受制而 身不由己的太子。」他把那日所说的话重新解释一次。

  野焰这回就听懂了,可是却无法理解卧桑在他口中的处境。

  「我并不是想说卧桑的是非,但我不得不说,卧桑实在是太会做人了。」律滔说着 说着,便将他累积在心底的不满全都倒出来。「他总是要求面面俱到、不得罪任何人, 让天朝一直维持在他能力所及的假象里。可是就是因为他的容忍,才让有心人士有了成 长的空间,也造成了那些压在台面下的动乱,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弃位远走 ,将烂摊子留给我们这些皇弟来替他收。」

  「大哥他……」野焰有些讶然,「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掌握得很好。」若是律滔不说 ,他真的会以为英明的卧桑完美无缺,根本就不该私渡至东瀛。

  律滔揽着他的肩,「即使我尽了全力,而最后登上大典的人却不是我,那幺不管是 哪个兄弟登基,我还是会希望,咱们兄弟里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卧桑。」

  现在的情势看来或许比以前还差,可是他们每个兄弟都在追寻不再重蹈卧桑覆辙的 路途,这一点,或许父皇也了解,但无论他们兄弟是否采取不同的手段来达成,只要结 果不再似从前,不会再造成一个只有表面平和的天朝,那也就足够了。

  「我懂了。」

  「交给你的东西,要好好运用。」不放心的律滔又在他耳边仔细交代。

  「你的礼,我收下了。」野焰站起身来,定眼看了他许久,似乎是下了什幺决心才 转身离开他,「沧浪,咱们走。」

  「希望他是真的懂……」这个麻烦的弟弟,脑子可别又在这上头鲁钝才好。

  「王爷。」褚福在他摔着眉心之际,在他后头轻轻出声。

  「西内大司马的事你办得如何?」他回头看了一眼,疲惫地揉揉酸涩的颈间。

  「卫王已经进入最后审讯了。」

  「朵湛知情了吗?」要是大事未成就被朵湛拆穿败事,那可就又浪费他的心血了。

  「还未知情。」比照樊不问的手法,褚福又是将保密工夫做到家。

  「很好。」现在就等着看朵湛会有什幺反应了。

  但褚福可没有他那幺乐观,「王爷,滕王或许能够忍下来,但襄王……可能没有那 个雅量。」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让他来吧。」

  若是朵湛没有把那道假手谕交给他,今日也不会有这些事端了,所有的风波都是那 小子挑起的,想独善其身的看他和舒河厮杀,而朵湛却隔山观虎斗,门都没有。

  ﹒﹒﹒﹒﹒﹒﹒﹒﹒﹒﹒﹒﹒﹒﹒﹒﹒﹒﹒﹒﹒﹒﹒﹒﹒﹒﹒﹒﹒﹒﹒

  如褚福所料,朵湛的确是没那个雅量。

  西内大司马遭斩的消息才传入朵湛的耳里,冷天色根本就拦不住狂怒的朵湛杀上门 找律滔算帐。

  「等一下,在你进去找他前,你先听我说……」两掌摆在朵湛胸前使劲推着的冷天 色,千栏万挡之下还是没办法阻止朵湛寻人的脚步。

  朵湛凶猛地瞠瞪他,「你要说什幺?」

  「没、没有……」被恶脸一吓,冷天色的抗议全都缩回肚子里不敢再冒出来。

  「律滔!」顺利解决碍事者后,朵湛两脚在院里站定,扬首朝屋内一吼。

  收到狮子吼的律滔慢条斯理地踱至院里。

  「长幼有序。」他对朵湛的叫法实在是有些过敏,「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五 哥不是吗?」四个皇弟里,向来只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怀炽这样叫他,怎幺连朵湛也被 带坏了?

  「为什幺要斩他?」朵湛没空去管他,只阴沉地吼出他今日会来这里的重点。

  律滔掏掏被吼的双耳,「宫斗需要理由吗?」之前他登上西内杀了那些人,不同样 也不需要什幺理由。

  「我可没对你的人下过手!」河水井水互不侵犯,律滔凭什幺莫名其妙地斩了他倚 望甚重的大司马?他现在要怎幺去安定西内惶惶的人心?

  「你若想出手就尽早,因为我这里还有一份名单。」他凉凉地自袖中亮出一张纸绢 。

  「什幺名单?」朵湛并没有急呼呼地去抢过来,反而冷静地盯审着他唇畔的笑意。

  他说得很云淡风清,「下一批要送至午门的人的名单。」

  「里头有多少西内人?」看样子不只是南内的人,西内的人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 就不知人数有多少。

  「本来,我是要你和舒河都少掉一半筹码。」律滔甚是惋惜地抚着下颔,而后挑高 了眉峰看向他,「很可惜舒河那方面我得重新下功夫,但你这边,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 舒河那幺高竿。」自他登上西内以来,整顿西内的人事不说,对外他也没做多少大事大 业,就不知他到底有几分能耐,就用这个法子试试他也好。

  「你……」他是玩真的?

  「说起来……」律滔摇头晃脑地回他一笑,「其实西内不应算是你的筹码,要算也 应该算是铁勒的,既是如此,你也没有什幺好心痛的是不?」

  「西内目前是由我在当家。」西内由他代掌,若让铁勒蒙受损失,在铁勒回京时, 他要怎幺向铁勒交代?

  律滔也敛去了所有笑意,「你根本就不该介入三内之争。」他若是一如以往乖乖的 待在他的襄王府里,对三内之事不闻不问,那幺西内也不会变得这幺棘手,他也不会落 到那个处境。

  他冷笑,「野焰可以帮你,难道我就不能帮铁勒?」

  「你满脑子所想的就只有铁勒?」律滔被他惹出了火气。「你若是不介入,你就不 会与舒河结下梁子,若是不与舒河交恶,楚婉也就不会——」

  「往口!」朵湛大声地截断他的话。

  律滔因他激动的模样愣了愣。

  半晌过后,踩到他心头痛处的律滔,自他眼底那份不易察觉的伤痛看出了一切。

  「你还在后悔?」要兢兢业业地替铁勒打理西内,又要守着在大明宫里沉睡的楚婉 ,其实,朵湛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压低了嗓音,「我警告你,三内之事不要扯到楚婉。」

  「怎能不扯到她?你就是因为三内而失去她的!」律滔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为大义 而葬送的爱情。「为了铁勒,你空自浪费了十年的等待,同时也是搞了他,现在你更不 知还要等待多久才能再看见楚婉睁开眼,值得吗?」

  「我叫你住口!」最深沉的遗憾被人挖掘出来,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再鞭笞他一回 ,令朵湛怒气攻心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随侍在侧的宫垂雪,在见了后也立即拔剑以保律滔的安危,连带的使得担心朵湛的 冷天色也不得不扬剑加入他们。

  「我倒要看看,为了铁勒,你可以做到什幺地步?」律滔一把推开挡在前头的宫垂 雪,也拔剑和朵湛杠上。

  「我会亲眼看他登上帝位。」在冷天色全力对付护主的宫垂雪时,朵湛也拋开了顾 忌去面对律滔。

  律滔重重把剑架在他的剑身上,「铁勒真值得你这幺做吗?那个因乱伦而被流放至 北狄的皇兄、秽乱天朝皇室的皇子,真值得你如此卖力卖命吗?」

  「不许你诋毁他!」朵湛更是痛恨他把人人都极力想要掩藏的那个秘密给刨出来。

  「你明知道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为什幺每个人都要对铁勒所犯下的错视若无睹? 他就不信他们能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远远地,风淮难以置信的吼声自门边传来。

  「你们在做什幺?」

  知道朵湛不会有不清算这等雅量的风淮,在斩了西内大司马之后,便打算先来律滔 这里警告他要多当心点,可他没料到朵湛比他快了一步,让他才两脚踏进翼王府,所见 到的就是兄弟操戈的这副景象。

  律滔和朵湛回首看了他一眼,不一会,又收回目光把心神放至对方身上。

  风淮忙命人关上府门,免得府里的事泄漏了出去会传至圣上的耳里,按着激跳不已 的心房,飞也似地朝那两个打得如火如荼的人奔去。

  「你们两个疯了吗?住手,都住手!」被他们排除在外头的风准,怎幺也无法停住 他们两人此刻都急需有个发泄出口的怒意。

  就为了一个西内大司马,他们两人便对彼此不再留情?可看看他们两人眼底的怒意 ,似乎又不是这样。

  风淮怔怔地扯住脚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两名与他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无 法遏止的心凉,像片黑幕自他的天顶罩下。

  又是……为了三内吗?又是为了下一任太子是谁吗?

  怎幺劝也听不进他们的耳里,风淮在他们两人愈打愈认真之际,为免他们真的伤了 对方,快步走进他们两人之间。

  剑器交击的声响消失在秋风里,风淮低垂着头,两手紧紧握住两方的剑身。

  丝丝鲜血顺着光滑的剑身流了下来,他们两人顿愣在这来得突然的意外里。

  「风淮……」律滔怔讷地看着他侧脸的线条,自被他紧握的剑身上,感觉到了他手 心里传来的颤抖。

  「为什幺?为什幺要这样……」风淮痛心疾首地抬起头来,伤痛无限地看着同根生 的他们,「你们是亲兄弟啊!」

  在他盛满凄苦的眼眸里,律滔和朵湛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不希望他的那双眼将他 们看得那幺清楚,那幺的无法躲藏。

  残弱的秋阳不知何时已隐去,灰蒙蒙的天际飘下清冷的雨丝,雨铺大地,雨势不大 ,但打在身上,却寒冻得沁入骨髓。

  仔细想来,都已是秋末了,秋天的这场雨过后,再过不久,今年的新雪就该落下了 吧?

  风准心痛的声音,几乎被打散在雨丝里,「告诉我,权力真那幺重要吗?二十多年 来的亲情,敌不过一个太子之位吗?」

  「在卧桑走了后,这座天朝,早就已经变了样。」律滔松开手中的长剑,拖着沉重 的步伐走向屋内,避开这场点滴皆落在心头的秋雨。

  朵湛也无言地弃剑,对于雨,他有着太多的回忆,尤其当那细密的雨丝拍打在池中 的残莲上时,他的心便会沉陷得无法自那等待的孤寂里跳脱开来。

  风淮定定地站在原地,聆听朵湛踩着雨丝离去的脚步声,他再也听不见,年幼时开 朗、对未来充满理想的朵湛,总是轻快地朝他跑来的足音。

  记忆逐渐在岁月里斑驳,如同落地的秋叶,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枝头。

  「王爷,你受伤了。」没有走开的宫垂雪,在一院的人们皆已散去时,担心地看着 动也不动的风淮。

  温暖的血液不断自他的掌心里漫出,风淮仰起脸庞,迎着那纷纷扑面的雨水,让眼 角滑落的泪滴,融入无声的雨丝里悄悄被带走。

  「王爷?」宫垂雪看他蹒跚地跨出步伐,艰难地走向风雨里。

  冬日,即将来临。
在风淮来过之后,大概是这消息已传至别人的耳中了吧,有好一阵子,朝中变得很 平静,原本想报复的舒河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但到后来,朵湛还是打破了这片宁静做 了些动作,免得西内更会被律滔给扯掉了根基。

  暖气融融的房里,久没上朝的律滔窝在温暖的火盆之前,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手中 刚送到的折子。

  「我好象太小看老七了。」之前他是很想要引虎出山,可等朵湛那头白虎出来了, 他又有点后悔。

  「怎幺说?」正在帮火盆加入新炭的沁悠,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难色。

  「老七找了一批在西内举无轻重的人去顶罪,然后再叫那些人说他们会犯下那些罪 ,全都是受我所指使。」看来,那日他真的把朵湛给惹毛了。

  她不屑地睨他一眼,「怎幺捏人把柄这一招,在你兄弟的身上又不管用了。」做两 次坏事,就连着两次被人扯后腿,他也真可悲。

  「我又没有想过老七会用嫁祸的方式来整我。」虽然他这回把所有的小辫子都收起 来了,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吃鱼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照规矩来。看样子,他 好象又得把那些送到风准回前的证据给收回来了,早知道他事前就不要和朵湛打声招呼 ,放他一条生路之外还给自已找麻烦。

  「你啊。」沁悠的指尖顶上他额际,「你不该去招惹朵湛的。」

  「为什幺?」

  「他变了,他不是以前那个不问政事的襄王,通常一个人会有那幺大的转变,一定 是受了什幺刺激。」现在的朵湛和以前好佛的襄王差了十万八千里,是她的话,她就识 相一点不要去惹心境转变太大的人。

  「这一点自他离开襄王府时我就知道了。」他将折子拦在一旁,交握着十指凝视盆 里的火光。

  她疑心地挑起秀眉,「那你……」

  「我只是不忍心看他为了铁勒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律滔不知该怎幺去想象朵湛的 未来。「若是楚婉永世不醒,我的那个傻弟弟怎幺办?铁勒能还他一个楚婉吗?」早知 道在朵湛抢亲那时他不拦风淮就好了,就让风准去阻止朵湛把楚婉带进大明宫,或许就 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

  就着跳跃的火光,沁悠盯审着他的五官在焰火之下所产生的阴影。

  这男人……性格还真不是普通的别扭,有话不直说,在他重视的人面前也不轻易泄 底,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他当然会被人误会。

  听人说,铁勒似乎也是这副德行……怎幺他们兄弟都这幺怪?

  她抚着芳颊幽幽长叹,「你的这种个性会吃亏的。」要是朵湛能够亲耳听见他的这 些话就好了。

  他不同意地摇首,「这种个性在吃亏之外也是能占很多便宜的。」既可以避掉许多 麻烦事,又可以把他的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多好用的性子啊。

  「撇开朵湛不说,你又是为了什幺招惹舒河?」现在她开始怀疑他所做的每件事, 在背后都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了,看来他先前想要削弱南内实力的作法,也应该有着另一 个目的。

  「他该放开我的手了。」律滔将十指交握得更紧。「我和他若要争夺市位,就不该 彼此手下留情,我虽不喜欢当个输家,但我更不希望继续利用他的兄弟之情而打赢这场 仗,我要赢得他心服口服。」

  沁悠听了无力地抚着额呻吟。

  「真是自找麻烦……」她永远都搞不懂这些男人在想什幺,做一件事都要顾忌左右 的,实在是太爱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也许她该教教他什幺叫女人的魄力,让他好好 学习一番。

  他又不认同的订正,「这叫公平竞争。」他还是觉得很划算,至少在表达了他的心 迹外,他也顺利除去了南内右相和西内大司马这两个大患,算起来,在公平起跑时,他 还有盈余呢。

  「好吧。」她拍拍秀颊振作起来,开始为他打算,「在他们两人采取行动找你算帐 前,你最好是先做一些自保的动作。」她要是希望她未来的夫君能够长命百岁的话,她 最好是打破她的不涉政事信条,下水来帮一帮他。

  津滔意外地将两眉弯成小山状,「例如?」哟,她不坚守她做人的原则了?

  「先把东内大老们手里捉的实权全都抢过来,让东内全面成为你的,这样往后你才 有法子对抗西南两内。」目前的首件要事!就是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内头子,先把内 战打完了,他才有本钱去应付外敌。

  「你有什幺好建议?」他一手杵着下巴,兴味十足地瞅着她神采奕奕的小脸。

  「虽然东内也和南内一样有上头大老的这个问题,但东内和南内的大老们不同,东 内大老们个性比较温和,也没有非要垂帘听政的野心,所以只要用柔性作法来做就行了 。」她很快地分析出两者的不同处,而后做出建言,「就弄点小名堂,让他们主动告老 还乡,就能将他们逐出朝政。」

  律滔再次在心底庆幸他没有看走眼。

  她可能不知道,在谈论起朝事时,她的眼眸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也许让她加入 东内并把人手交给她打理,是件再适合不过的事。

  「你有没有在听?」她伸手推推他,还以为他是在发呆。

  他含笑地朝她勾勾手指,在她凑过来时,笑咪咪地靠在她的耳边低问:「你不是说 过你不膛这浑水吗?」

  「我不得不。」沁悠的神情显得有点懊恼。

  「为什幺?」他心情甚好地以指描绘着她微蹙的眉。

  她很无奈地摊摊两掌,「谁教你也在那池浑水里头?」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他 。

  律滔拉下她的柔荑,紧密地将它握牢在掌心里。

  以往,他一直不知道该给她什幺样的爱,才能让这颗比天上繁星还要闪亮的星子留 停在他的掌心,但现在,他却深深地明白了,真正的爱,并不是全部占有,或是俳恻缠 绵!而是能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呵护地牵紧她,不让她摔着、不让她受伤,将她揽 在用所有的温柔筑成的臂弯里。

  他还记得,怀炽的妻子曾因朝事而将自己关在沉默里,楚婉因西内的内斗而沉睡不 醒,若是也将她置身其中,她是否也会变了质,不再像从前乐观的她?

  「你不会失去笑容吧?」他相信她的坚强,也相信她有办法在朝中稳稳的走下去, 只是,他不希望她会遗失了以往的欢笑。

  「不会。」沁悠自若地漾出一抹浅笑,「不管发生了什幺事,我都不会失去我要让 你看见的快乐。」

  「那就好。」律滔将她揽进怀里,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盆中闪耀的火光。

  许久之后,他感觉沁悠的双臂缓缓将他拥紧,并在耳畔传来她稳定了他心跳的诺言 。

  「我会是你最强力的后援,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你会看见,我就在你的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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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沁悠的帮助后,被掩盖在台面下的东内内部重整,很快地就在太极官无声地展 开。

  律滔很感谢自己有派人监视重臣,喜欢把看到他人的把柄就收到袖里的坏习惯,在 仇项和褚福把东内的人明显地分成了两派之后,他便取出了那些尘封的证据,再找来一 条条可大也可小的罪名,一个个地安在他剔除名单里的人选头顶上。

  但遭到猎物反击自然是会有的,不过他也不担心,那些知道他驱逐的目的,而死不 认罪的顽固派,在沁悠的三不五时登门造访下,最终还是屈服于威胁利诱交加的三寸不 烂之舌下,而且这回沁悠还把他可能会被反击的小辫子全部收起来,免得朵湛的教训再 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虽然律滔逼退的作法做得很内敛,也尽量不声张开来,不过东内大老们在不甘心之 余,还是对他来了招临去秋波,集体在圣上面前告老还乡,让圣上不得不把关爱的双眼 瞥向津滔,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幺事,居然会带人带到大老们纷纷挂冠求去?

  这记暗饬,律滔还是硬着头皮吞了下来,反正他只重成果,至于过程是不是能完美 无缺,那倒是其次。

  这日早朝初罢,在殿上听圣上在话里明的暗的刮完律滔一顿后,舒河觉得这阵子来 的心情总算是平衡多了。

  「你居然自已动手?」舒河挑笑地睨着他,「怎幺不叫野焰来帮你的忙?」真难得 他不用借刀杀入法,居然由自己下海挑大梁,就不知他暗地里又得罪了多少人。

  律滔咋咋舌,「叫野焰回来好学你也来个轰宫作掉大老吗?谢了,我可没那幺多银 子重建一座太极宫。」把野焰找回来既花时间又要有个能够过圣上那关的理由,太麻烦 了,由他出面当坏人收效还较快。

  朵湛走至殿廊上,冷冷地插话进来。

  「这游戏还好玩吧?」三内里头,就只有东内的脚步最慢,拖到现在才算重新整合 过。

  他耸耸肩,「很好玩。」现在他的命跟朵湛一样都很值钱了,外头到处都有仇家悬 赏想杀他。

  对于他的手段,朵湛实在是不敢恭维。

  「年纪才值四十壮年,就被你逼得告老还乡?没想到你动起手来这幺心狠手辣。」 那些东内大老走得真不值,为了条鸡毛蒜皮的小罪就被他踢出去,就算是两手清白的, 也会收到律滔亲送的莫须有之罪。

  「别这幺赞美我,我会害羞的。」律滔早就忘记之前与他的新仇,眉飞色舞地朝他 咧出一齿白牙。

  朵湛很不屑,「少往你的脸上贴金。」以后不能只把舒河当成眼中钉,也该多拨点 心神好好留心律滔才行。

  看着他和朵湛斗嘴的模样,站在他身旁的舒河总觉得怪怪的。

  「不跟我斗了?」他怎幺会把心神拨至别人的身上?原本,他不是只有……回首望 进舒河的眼底,律滔看见了两条不同方向的道路,而在那两条路上,舒河的身影与他的 愈走愈远,距离也愈来愈大,再也不能走回原本相同的路上。

  他决定把最后一丝负担也自他的肩头卸下,朝属于他的方向飞奔,不再停留于原地 。

  「别太看得起你自己,我还有更多敌人等着我,没工夫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 。」有着虎视耽耽的朵湛在,他要是只顾着管舒河的心情,他很怕会死得很难看。

  聆听着他的话语,不自觉地,舒河的眼中掠过一丝落寞,但在朝阳射进殿廊上的光 影里,律滔并没有捕捉到舒河眼底的那份孤寂,又或许,他想告诉自己,他没有看见。

  可是当风淮走出殿内,止步在他们三人面前时,他却清晰地看见了风淮眼底的心情 。

  他叹口气,「你早就知道我是个什幺样的人,不要对我露出那种失望的眼神。」

  风准没作声,再抬首看向其它的兄弟,但他所得到的,却是同样的失望。

  「风淮!」在风淮转身离去步下殿廊时,律滔忍不住想挽留住他孤寂的身影。

  风准并没有回首,径自往他要去的方向踊踊独行。

  望着走远的风淮,朵湛这才意识到,他似乎疏漏了一名大敌,一名总是想将三内拉 回分内前的状态,让朝野回复到卧桑未走前看似太平的阻碍。

  单是看着朵湛凝望风准离去的目光,律滔大约也猜出了他此刻在想些什幺。

  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老七,不要把主意动到风淮身上,要狠要斗,你尽管 冲着我和老四来。」

  「你的意思呢?」收到了他的警告后,朵湛微微睨向舒河。

  舒河深吐出一口气,「我也不希望你去招惹老六。

  「为什幺你们都护着他?」他们也知道风淮根本就不该存在目前的这个现况里,要 想更进一步进行各内的政务,就唯有把总是拦阻着他们的风准给推出局外才行。

  「你还看不出来吗?」心细如发的舒河,望着风准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问。

  「看出来什幺?」

  舒河伸手指向远方,「他已经心碎了。」

  数日后,卫王风准失去音息,自此行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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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仇项递给圣上奏请让律滔早日成亲的折子,圣上已拨了下来,并且明订了婚期 ,但收到圣谕的律滔,反而不赞成在此时举办婚礼,托人带话给圣上,希望圣上能将他 的婚期延缓一段时日。

  不过如此一来,一直期盼着婚礼来临的沁悠免不了要失望,因此回府时,律滔特地 带回他命人四处去找来的宝剑,想让在撰写另一本宝剑录的沁悠开心一下。

  但在她总是成天赖着的书案上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反而在愁眉苦脸的宫垂雪口中 ,得知他要找的人儿正爬上翼王府府顶,坐在屋顶上赏星。

  「你居然爬得这幺高……」找人找上屋顶的律滔,在灿烂的星光下,小心踩着步伐 来到她的身边坐下,也不知该先为自己延后婚期的事内疚,还是先找她算算她不要命的 小帐。

  沁悠在幽暗中回过头来,舒服地靠进他温暖的怀里。

  「有风淮的消息了吗?」早已得知他延后婚期这项消息的沁悠,只要屈着手指头算 算,就知道他是为了什幺而要延后婚期。

  正想帮两人覆上大麾的律滔两手顿了顿,无限疲惫地启口。

  「没有。」风淮这回走得很彻底,只带走护卫宫悬雨,事前并没有知会任何人,也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她伸指轻点他的胸口,客观的说出她的看法。

  「其实,你伤他最深。」以往就算他效力东内,但至少他还是跟风淮走得很近,也 愿意倾听风淮的心事,可是在他将东内大权一把抓之后,风淮反倒看清了他和其它的兄 弟没有什幺不同,就连最后一个他信任的兄弟也要背叛他,转身投入了政局里。

  「我知道。」若是风淮像卧桑一样,是放下了一切负担,也了却了心愿而走的话, 那倒还好,可偏偏不是,心灰意冷的风淮,恐怕对造成这一切的父皇也都不谅解。

  「去把他找回来吧。」她柔柔地催促他。

  律滔低首看着她在夜色里格外柔美的小脸。

  「这场宫斗,迟早有天会结束的,唯有他在,才能让你们兄弟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不至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沁悠无法否认风准的存在是必要的,也知道风淮若是 不在了,将会带来什幺后果。

  他更加用力地将她圈进怀里,「我会派人把他找回来的,现在舒河也奉圣谕四处派 人在找他。」

  「没有风准在,京兆将会失去平衡了。」往后没人拦着他们这些兄弟,只希望京兆 别因他们而变得一团乱才好。

  「恐怕……这是必然的。」

  「舒河他……」沁悠顿了一会,愈想愈觉得忧心,「他不会趁乱伺机而起吗?」

  「无论他想怎幺走,我都会拦住他。」舒河若是想偷跑,他就去堵住,而在一边凑 热闹的朵湛要是也想作怪,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沁悠沉默了许久,缓缓迎上他的眼,「你还是很在意舒河吗?」她的心头始终有个 疙瘩在。

  律滔哭笑不得地朝天翻翻白眼。

  「我更在意另一个人。」她还真能一心二用,在想着国家大事时,她还可以拨空去 防备她所谓的情敌。

  「谁?」话里追问的妒意愈来愈明显了。

  律滔安抚地拍着她的头顶,再把指尖滑至她的鼻尖前,说明他在意的人是谁。

  她笑吟吟地咬着他的指尖,「以后,不可以再把我和舒河相提并论喔,我会吃醋的 。」

  「我想一块赏星和抱着入睡的人又不是他。」饶了他吧,她要是对舒河吃醋一辈子 ,他可就头痛了。

  「也对。」她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仰首看着天际点点繁星。

  律滔自她身后楼着她,拉起大麾将两人紧密地里在里头。

  「等风淮日来后,我们再成亲好吗?我不想少了他那杯喜酒。」从明日起,他得再 多派些人手去找人,不然他还真不知他的洞房花烛夜要等到什幺时候。

  「好。」被融融体温包围着的沁悠,睡意浓重地在星光下闭上眼睫。

  天际明灿如洗,远方星子照照,或许身在异乡的游子,在星光的引导下,有一天, 会找到他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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