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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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童子给她一个“你很无聊”的白眼,背过身去。
偏偏叶好看不依不饶,继续凑到他身前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妖怪呢?我一点都看不出来耶……”
“以你的修为,若能看出来那真是奇迹。”
“那你告诉我吧!”叶好看眼巴巴的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搭理她,便径自猜道,“难道你是狼妖?嗯,性子这么孤僻,看起来很像;但也有可能是狐狸,因为够狡猾;没准还是蛇,冷冰冰的没感情……”
听她越扯越离谱,恨童子终于不耐烦的打断她道:“你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为什么?”她的眼神摆明了不问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
恨童子心中暗暗叹气,为什么他遇到这个缠人的家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是实物修炼成的妖体。”
叶好看的睫毛眨了两下,迷茫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世上有两种东西可以修炼成形,一种就是你所说的狼狐蛇那类本身就有样貌体态的生物,另一种则是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比如怨气、思念、盼望等等。而我就是后者。”
“你是说某种强烈的意识也能修练得道?”
“没错。”恨童子的语声如水般平静,听不出所以然来,“我本来不过是某人的一段记忆,因为某种理由而被分割出来,又借助某种力量有了具体的形态,变成你现在所看见的这个样子。”
叶好看张大嘴巴,又是惊奇又是好玩道:“还有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呢,又长见识了!原来你是由某人的一部分记忆修炼而成的妖怪,难怪我无论用什么办法都看不出你的原形。”
恨童子凝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淡淡道:“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
“那那个人是谁?你是谁的记忆?”
恨童子一下子沉下脸,冷冷道:“你问的太多了。”
“可人家好奇啊。”
“知道的太多的人不会长命。”虽是这样说,但以她打破沙缸问到底的性格,想必是恐吓也无济于事。恨童子已经做好耳根会不得清净的准备了,谁知叶好看却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噢了一声道:“那倒也是。”
恨童子冷眼看着她——她会不会是在玩花样,以退为进?
“好了,天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叶好看说着直起身要走,却又回头扬了扬手里的毛巾,笑嘻嘻道,“真的不要我服侍吗?”
“罗嗦,烦死了!”
叶好看边笑边退了出去。房门合上,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恨童子抚摩着轮椅的扶手,有些迷茫,若有所失。
真奇怪,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叶好看呢?把自己的秘密曝露给别人知晓,就等于是为自己制造了危险,对于一向谨慎的他来说,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为什么看着这个人类少女讨好的笑脸和充满期待的眼睛时,拒绝她就仿佛成了一件很困难也很罪恶的事情?为什么要对她心软?为什么要对她例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为什么在脑海里涌现,直把思维的每个空间都填塞的满满实实。
人类,真的是种很神奇的生物……
明明那么愚蠢、那么弱小,却有着改变别人想法和心态的魔力。
恨童子不禁又叹了口气。自他遇到叶好看以来,他叹的气是越来越多了。
* * *
夜凉如水,推窗望月,叶好看半个身子倚在栏杆上,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非要寻龙的原因,唐咪咪和曲灵的已经完全明朗化,一个是为寻找未婚夫,一个是受了委托要取龙角,那么恨童子呢?她自己呢?
今晚的月光有点寂寥呢。
她放下手肘,刚想关窗,却看见王子呱呱的从前廊走过,几乎是一瞬间的灵光乍现,她唤住它:“王子!王子王子!”
王子转身,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跳到了窗台上,举着牌子问:“叶姑娘,什么事情?”
“可不可以帮个忙?”叶好看附身对它耳语了几句。王子有点为难:“这样可以吗?真的要这样做?万一主人她……”
“你也希望咪咪早点找到龙解决掉那个烦心的问题的,对不对?那样她就不必到处漂泊,餐风宿露了。”
“这倒也是,主人这半年来真的吃了很多苦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不试怎么会知道呢?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不许说出去哦,免得大家担心。”
王子想了半天,本着为主人赴汤蹈火鞠躬尽瘁的忠实仆人原则,最后一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办,等我消息。”
叶好看微笑,看着它一蹦一跳的离开,将窗户关上。
一个时辰后,王子来敲她的房门,叶好看披衣起身道:“打听到了吗?”
“嗯,乌鸦姐姐说他和他的仆人在离此地七十里外的冰溪边夜宿,那里有很大的雾呢,他们应该会等到天亮了再继续上路。”
“谢谢你啦,王子。”叶好看连忙整理装束,王子在一旁看着问:“你现在就去吗?”
“嗯,如果运气好,这件事今晚就能解决了呢。”
“可我觉得不会这么容易就解决的……不管如何,加油吧!”
“要保密哦。”叶好看走出房门回头叮嘱,王子点点头。
叶好看眯眼而笑道:“呐,这只蚱蜢给你,算是一点点谢礼!”说着抛给它一样东西,匆匆离去。
王子蹲在地上,愣愣的望着那只所谓的“蚱蜢”,半响,抬起头很茫然的说:“可这明明是螳螂啊……”
连螳螂和蚱蜢都分不清的她,真能办成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它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犯了个很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可能会引起主人的震怒。一想到唐咪咪发脾气时的样子,它就不禁一阵哆嗦。
* * *
雾气萦绕。
淡淡的月色透过白雾映在潺潺流淌的小溪上,像披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溪旁长着一株千年古藤树,枝叶繁密,朱夜隐靠在树下闭目养神,五色鹿匍匐在他身边,由贝则枕着鹿腿正在呼呼大睡。
突然间,朱夜隐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微讶。片刻过后,一抹黑影自浓雾那端飞速靠近,越来越清晰,最后显现出了鲜艳的颜色和形态。
由贝直至此刻才惊觉,一个纵身跳起来大喝道:“是谁?”
坐在枫叶上的少女微微一笑,从叶子上跳下来,手指轻弹,枫叶恢复成拇指大小,自动飞回她的耳坠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好看。
由贝看见是她,不禁皱眉:“怎么又是你?这回是迷路还是被人追杀?”
“我是特地来找夜隐大人的。”
“你找我们少爷干吗?”
叶好看走到朱夜隐面前,屈膝,毕恭毕敬的跪坐在他面前道:“夜隐大人,我知道你从不跟别人做交易,也不屑与人联手,所以这次,我是以拜托的形式来恳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我。”
由贝当即嗤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少爷不跟人做交易,也不跟人联手,自然也该知道他从不答应别人的请求,你还是死心回去吧。”
谁知朱夜隐却道:“什么事?”
由贝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少爷,奇怪了,少爷不是一向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的吗?以往不知有多少人来求他都被自己赶走了,可这回他却破天荒的接了这个少女的话,真是件稀罕事啊!
“我听说夜隐大人在找隐龙珏,而我和我的伙伴们正在寻龙。我想请夜隐大人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当你找到体内藏有隐龙珏的龙时,能不能先等一下?让我的伙伴们问它一些话后,再让它灰飞烟灭?”
朱夜隐静静的看着她,半响后道:“我拒绝。”
叶好看一颤,急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这对夜隐大人来说根本只是举手之劳啊!你晚点时间得到隐龙珏,我们就可以把该问的问题问掉,该拿的东西拿走,就可以达成心愿了!”叶好看说着垂下眼睛,“我知道这个请求对大人来说虽然没什么损失,但也没有好处,可是,我觉得大人是不会因为有什么好处才去做某件事的,不是吗?你就不能帮帮我们吗?”
“我不帮人,也不需要别人帮。”朱夜隐站了起来,看样子想离开。
叶好看连忙冲过去张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道:“等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啊。你现在说的这么绝对,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可是世事无常,你能肯定自己永远不会遇到陷入困境需要外力帮助的一天么?我不是在诅咒大人,我只是希望、非常恳切的希望着,大人可以帮帮我们,就像前两次你救了我一样……”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朱夜隐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我只是因为隐龙珏而路过那里,并非是为了救你。”
“但我因此得救,却是事实。无心之举也可以帮到别人的,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在我们却很重要。所以,请帮助我们!”叶好看的脸上满是真挚的恳求,那认真的模样连一旁的由贝都有点动摇:同样都是哀求的话,以往那些来求少爷的人们,可没一个能说的像这个小姑娘一样理直气壮充满感情。
然而,朱夜隐依旧不为所动,冷冷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寄希望于别人是最愚蠢的。如果你们对付不了龙,就最好放弃寻找它的念头。”
叶好看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朱夜隐绕过她继续往前,道:“由贝,叫醒飞鸾,我们走了。”
由贝呆了一下,“啊,少爷,不是说明天再上路吗?”
“这里太吵了。”
白袍水般拂动,雾色中,他看起来就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从不为任何红尘俗事分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是人就有感情,可他的感情呢?他的感情在哪里?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叶好看立在原地没有动,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清亮,变得很颓软,也很凄凉,“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出生在屠龙世家,一出世天资就已比寻常人高,又有那么好的环境和条件,可以学到最厉害的法术和强大的本领,我现在也可以完全傲视一切的说一句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大人,你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幸运,可你却反过来鄙视他们的弱小和无能,并且独善其身……真是自私,真是自私呢……”
朱夜隐忽的停步,跟在他身后的由贝顿时撞到他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等他哎哟哎哟的爬起来时,却在看见少爷的脸后打了个寒噤,只见朱夜隐原本琥珀色的瞳仁泛起了浅浅的紫光。
糟了!由贝心里顿时敲起警钟——夫人临终前曾经反复叮嘱,千万不能让少爷失去隐龙珏,因为一旦失去,就会发生很可怕的后果!而今少爷的眼珠都开始变颜色了,果然可怕!
就在他东想西想时,朱夜隐转身走回到叶好看面前,盯着她道:“你不服气?”
“我只是觉得很失望……你不必走,我马上就回去,不会再来吵你了。对不起,打搅了。”叶好看拔下枫叶,也没见朱夜隐有什么动作,她却发现叶子展不开了,一时间冷汗如雨。
他想干什么?她的话惹恼了他,所以他要报复?叶好看惊恐的看向朱夜隐,他会怎么对付自己?会杀了她吗?
“你刚才说,如果你和我一样生在朱家的话,也能有强大的法力?”
叶好看直直的回视着他,虽然没说话,但倔强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朱夜隐轻勾手指,树上顿时掉了两根藤枝下来,他自己拿一根,将另一根抛给叶好看道:“既然这样,我现在教你斩龙诀。如果你能学会,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此言一出,不只叶好看吃惊,由贝更是吓一大跳,尖叫起来:“少、少爷,你在说什么?你要教她斩龙诀?不会吧,这可是朱家的不传之秘,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教给外人?而且这丫头的同伙上次就是想跟你学这个,结果被你教训了一顿,肯定是他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让这丫头来用激将法诱你上当……”
朱夜隐冷冷一眼瞥过去,由贝立刻把下面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心里却更加不安:少爷真是个性格古怪的人啊,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永远的出人意料,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朱夜隐手腕一抖,藤条立刻挽起漂亮的弧线,如在夜空中绽开的璀璨烟花,超脱想象的快捷。
斩龙决乃是人间力量的极致,但在他身上,却多了一层优雅色彩,既强大,又漂亮,果然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朱家少主!
叶好看摒息凝目,连眨都不敢眨一下,饶是如此,还是觉得眼花缭乱,根本记不住。
最后藤条在溪面上轻掠而过,整条溪水瞬间干涸。
一滴水珠自藤条上滑落,朱夜隐收手,回身睨着叶好看道:“你看明白了吗?”
叶好看双腿一软,无力的跌倒在地。
由贝冷哼一声道:“这套斩龙诀,朱家历代只传授一遍,如果学不会,一辈子都没机会学第二次。到了少爷这代朱姓子孙共有三百余人,但学会的只有少爷一个。现在,你还认为我家少爷的成功只是因为幸运吗?”
叶好看抱住肩膀无可遏止的颤抖起来。她错了……她错了!她怎么会在朱夜隐面前说出那样自负的蠢话?那一记鞭子过后,枯竭的不仅仅只是溪水,还有她原本十足的信心和热情。
朱夜隐负手道:“你可以走了。”
一直展不开的枫叶在他话音落后嘭的扩展开来,叶好看失魂落魄的坐在上面,任由它带着自己飞回去。
雾越来越大,终于把月光都遮的看不见。由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道:“少爷,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也许她是装的,心里其实已经偷偷的把招式记下了……”
“无所谓。”
“啊?”
朱夜隐将藤条轻轻一挥,原本干涸了的小溪又重新涌现出了水流,水声丁冬,清脆悦耳。“斩龙诀只传给最聪明的人,如果她能学会,就是她的本事。”他扔掉那根藤条,回眸时,紫光已经消失,眼睛恢复成清明清彻清润的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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