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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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太不置可否,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听说你要满十八岁才肯和凤歌成亲。”

朱卿卿默默点头,这是定亲时就说明白了的,因此梁太太这样提起来,必然是有下文。

果然梁太太接着道:“我希望你能和凤歌早些成亲。”

这有点出乎朱卿卿的意料,但也好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怎么说呢,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或者说不是不喜欢朱卿卿这个人,而是不喜欢朱卿卿做梁家的儿媳妇。之前定下三年之约,未尝不是给彼此留余地的意思,从发现自己其实可能一直都更喜欢梁凤歌开始,朱卿卿一直都很努力,就是希望等到那一天,她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和梁凤歌并肩而立。

但运气和她开了个玩笑,梁凤歌突然受了重伤,即便没有朱家掺和其中,梁家和义阳侯也是对立的,但有朱家和她掺和其中,看起来就好像是她给梁凤歌惹来的祸。朱卿卿即想解释,但她忍住了,因为梁太太并不需要她的解释,梁太太只要她回答“是”与“不是。”

梁太太的目光很清凉:“从前我一直都不急的,就算是三年后,凤歌也才二十出头,当风华,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因此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这一次,我害怕了,如果……”她有些烦躁地比了个手势,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仿佛若是将话说得太明白,就会诅咒了梁凤歌似的,她索性直视着朱卿卿,沉声道,“如果你们早一点成亲,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你明白?”

朱卿卿心想,就算是她今晚就嫁给梁凤歌,恐怕也不能立刻就生下一个孩子吧?但她还是点了头,因为她明白梁太太,梁太太疼爱梁凤歌,和朱三太太疼爱她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们就成亲吧。”梁太太匆匆给这次谈话画了个句号,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我这就让人准备……”

朱卿卿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这么急?”按规矩,就算是不遵从三年之约,从议亲到成亲至少也要跨年才能算重视,就这样匆匆成亲,大家就算是当面不说,背后也要悄悄议论。

梁太太骤然生气起来,声音尖利地道:“你不肯?他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竟然不肯嫁给他?若是你们没有婚约也就罢了,我不能强迫你嫁,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首肯的,卿卿,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朱卿卿觉得耳边有几千只乌鸦在盘旋,她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打断梁太太的话头:“不是不肯,而是不明白。好歹他也是梁氏的长子,就这样匆匆成亲,多少有点丢梁氏的面子。您,应该对我说实话。”

梁太太愤怒地瞪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朱卿卿寸步不让,安静地和梁太太对视着,就算是梁凤歌其实再也醒不过来,就算是梁凤歌其实活不下去了,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就是嫁过去就要守寡呢,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又一次被人蒙蔽,自己的选择和被迫的接受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有求于人的注定是先败退的那一个,梁太太愤怒而不甘心地道:“他是有点不好,不过我觉得他一定能好得起来的。我只是想着,他一心就想娶你,我之前觉得你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事,现在却只想要让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了,一准儿能迅速好起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梁太太固执地看着朱卿卿,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句肯定的话。

不过是刹那,朱卿卿却觉得已跋涉万水千山,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说得对,心情愉快能促进伤口愈合,能让病重之人痊愈新生,何况他年轻体强。”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凤歌这孩子懂事,很小就跟着他父亲在外奔波吃苦,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你们都不懂做母亲的心……”

梁太太崩溃地哭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赶紧上前去宽慰她,朱卿卿没去凑热闹,只是平静地道:“我答应了,现在我去照顾他。”

梁太太一怔,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朱卿卿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的平静安宁,鬼神有眼,刚逃出申州时,她曾经和梁凤歌说过,她这条命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如若他为了她的缘故丢了性命,那她就把这条命还给他。现在不用她给他性命,不过是嫁给他而已,守寡也好,什么都好,唯愿他欢喜,如此而已。

梁凤歌照旧安静地睡着,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朱卿卿跪坐在他身边,把他手拉起贴在她的脸上,轻声道:“梁凤歌,我答应嫁给你了,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若你想让我独自一人洞房花烛,那你就继续睡,若你想要兑现诺言,给我那个盛大的婚礼,那就赶紧醒过来,我保证不掐你。”

不知是否错觉,朱卿卿觉得梁凤歌的手颤了一下,等她仔细去瞧,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睡着。朱卿卿叹了口气,趴在他的枕边盯着他的脸发呆。

梁凤羽端着托盘进来,悄声道:“给你做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朱卿卿朝她感激地一笑,仔细地将梁凤歌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坐到桌旁吃面。梁凤羽犹豫很久才轻声道:“我娘在给你们准备婚礼,你,确定么?”

朱卿卿眼也不抬地点点头。

粱凤羽痛苦地扯了扯头发,小声道:“可是,可是,我哥其实伤得有点重,之前是不想走漏消息,还有……总之没有对你说真话。你要不再想想?我娘那里你别太在意,她就是那么个脾气,我已经让人给我爹送信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娘胡来的。这种做法太没有道理的。”

朱卿卿突然觉得喉咙被哽住了,她吃力地咽下一口面条,轻轻将手放在梁凤羽的手上,低声道:“凤羽,真的非常感谢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记你的情,但这事儿是我自己乐意的。”

梁凤羽眨眨眼,两大颗眼泪砸在桌面上,她赶紧用袖子擦去了,哽咽着道:

“我也记你的情,还很替我哥哥欢喜的,但是,但是……”

朱卿卿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笑道:“仓促行事,我是担心很多东西都准备不齐全,会让人看不起我笑话我,这个就要拜托你了。”

这是不想再继续往下谈的意思,梁凤羽识趣地起身告辞。朱卿卿走到床前坐下来,盯着梁凤歌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梁凤歌,我仔细想过了,之前说过的话大概得食言。原来我说你为我丢了命,我便还你这条命,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我们一起遇到危难时不丢下你才对,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还拿把刀子抹脖子或是拿根绳子上吊死,好像挺傻的,不如我替你照料你父母亲和凤羽吧。”

梁凤歌当然不能回答她的话,朱卿卿也没打算要他回答她,她安心地守他到深夜,把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之后,就合衣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

虽然很累,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听见梁凤歌在喊她,可等她答应着醒过来,梁凤歌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朱卿卿有种错觉,仿佛他再也不会醒过来,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似的,她害怕地走过去,轻轻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他的心脏在里面温柔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绵绵不绝,于是她又安心了,悄悄给了他一个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吻。

五更时分,大夫送药进来,朱卿卿连喂了几次都不能喂进去,索性打发走人,含了药汁亲自喂他服用,药汁苦得让人想流泪。喂完药,再替梁凤歌收拾干净,朱卿卿忍不住自言自语: “梁凤歌,当初从申州出来,你骗我说你的亲军是义阳侯的军队,我当时气死了,现在却真希望你也是骗我的。我保证不打你不咬你,只要你好好儿的。’

梁凤歌还是一动不动。朱卿卿失望极了,看着梁凤歌发了一天呆,直到晚上梁凤羽来替换她,她才勉强睡了小半宿。第二日天不亮就给人拖起来试嫁衣,嫁衣是梁凤羽的,精美华贵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二人身形有差距,该改的得改。

梁太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说动就动,很快就把该张罗的都张罗起来了,梁府的人给她使得团团转。朱卿卿干脆主动把照顾梁凤歌的事情全都接了过去。她从小到大,除去申州那次之外,其实真没吃过什么苦头,伺候人这种事也做得不熟练,特别是贴身伺候个年轻男人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即便那个人就是梁凤歌。

就在这当口,外出讨要公道的梁亦宽回来了,先去看过了梁凤歌和朱卿卿,再毫不留情地把梁太太大骂了一顿,在朱卿卿表示她纯属自愿之后,感叹一回,当众表示朱卿卿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谁敢对她不好不敬他就要如何如何云云。

朱卿卿倒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她只记着今天很热,必须给梁凤歌擦身换药。梁亦宽见她魂不守舍,少不得问上一二,朱卿卿如实回答,梁亦宽叹息一声,放她去了。

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一头撞到朱卿卿的身上,跌了一跤之后,哭着赔了礼跑了,朱卿卿的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朱卿卿回去后打开了看,默了片刻后慢慢地把纸条揉烂扔进了水里,再指挥人准备好东西,打算给梁凤歌擦身换药。

今天负责给梁凤歌擦身的小厮不知怎么回事,先是把水盆打翻在地又把帕子弄到地上,朱卿卿还没说什么,他倒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朱卿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来。”

众人吃了一惊,随即了然地退了下去。反正立刻就要成亲的,且这几曰梁凤歌一直都裸着上身,朱卿卿亲自哺药哺汤,也和夫妻差不多了。

朱卿卿绞起帕子,对梁凤歌道:“小厮笨手笨脚,丫头碰你我又舍不得,不如由我亲自动手,你看可好?反正我俩也算是一只脚踏进门槛的夫妻了,你不会难为情吧?”

梁凤歌仍然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朱卿卿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很仔细很小心她从他的脖子开始往下擦。擦到腰际,她咬着唇停了下来,很是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

她想了想,视死如归地解开了梁凤歌的裤带,拉住裤子轻轻往下褪,然后一切都不对劲了,梁凤歌全身都不同寻常地滚烫并泛红起来,呼吸和心跳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频率,更快更急。朱卿卿停下来,死死盯着梁凤歌的脸,颤着嘴唇低声道:

“看来你是有些不好了,你别怕,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不管怎么样,我总陪着你就是了。”

她刚要转身,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并用力拉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一头往后倒去。梁凤歌有些笨拙地翻了个身,颤抖着将她按在床上,给了她一个火热缠绵的吻。

朱卿卿闭目流泪,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凤歌在朱卿卿的耳边缠绵婉转地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卿卿,卿卿,我的好卿卿……”他很温柔,温柔得简直不像话,他竭尽所能地想要努力讨好她,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朱卿卿却只是沉默地蜷缩在床上紧闭着眼流泪,梁凤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泪:“你怎么了?”

朱卿卿躲开他的手,缓缓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受了委屈就要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而是无声地哽咽着,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仿佛是有许许多多的哀伤委屈都被她咽下去了。

梁凤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叹了一声,挨着她躺下来,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平静地抚着她的背,静等她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下人们低低切切的私语声,清泉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姑娘,您还好么?”

朱卿卿终于哭累了,但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梁凤歌慢吞吞地撑着坐起身来,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困难而滑稽地给自己套上衣物,沉声道: “她很好,是我醒了,她欢喜的。”

外面静了片刻,下人们压抑着低呼起来,清泉激动地道: “要不要去禀告将军和太太呢?”

“当然是要的。”梁凤歌一瘸一拐地下了床,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仍然趴着不动的朱卿卿,将一只手拎着裤子低声道,“你总要帮我穿好裤子。”

朱卿卿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背影。

梁凤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用牙齿帮忙胡乱系好了裤腰带,再在床边坐好了,温和地道:“我知道你被吓坏了,也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能醒过来,你再不会和我生气闹别扭,你不会立刻就要出尔反尔吧?”

朱卿卿不理他。他只好继续好脾气地道:“难道你其实并不想嫁给我,或者是其实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朱卿卿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睁大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圆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知为什么,梁凤歌有些尴尬和狼狈,他别开了眼神,去拥抱朱卿卿: “是我错了,不该和你说这个。”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刚才吓了我一跳。不知为什么,整个人就突然垮了,就是想哭,就是不想理你。”朱卿卿垂下眼睛,默默地靠到他肩上。

梁凤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我要是说一直都能听见你唠叨,就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你相信么?”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我听见你说,你真希望我是骗你的,只要我是好好儿的,是这样的么?”

朱卿卿沉默地瞟了他一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萎靡不振,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低声道: “是啊,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平安顺遂康健更重要的了,骗一骗我,又算得什么?”

梁凤歌敏锐地转头看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你不高兴?”

朱卿卿朝他一笑,用力拍了他两下,欢快地道:“怎么会!我是太累了!”她拍得不是地方,刚好拍在梁凤歌的受伤的肩膀上,梁凤歌疼得龇牙咧嘴,她又赶紧替他吹气,一迭声地认错:“是我不好。”

梁凤歌缓过气来,撒娇似的让她把他扶着躺下:“我们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朱卿卿垂着眼道:“我没问,大约就是这两天吧。”

梁凤歌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道:“我很高兴你这样也肯嫁给我,可我母亲做得不对,你要知道,卿卿,如果我真的不能活下去了,我是不愿意你一辈子都守着一块灵牌的。”

“嗯。”朱卿卿无意识地替他掖着被子,眼圈渐渐红了。

“所以如果再有下次,无论什么人逼你,你都不要答应。我不会怪你。”梁凤歌握住朱卿卿的手,她的手有些不同寻常的凉,他爱惜地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低声道,“我要娶你,却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我要的是风风光光娶你进门,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朱卿卿是梁凤歌心头的宝。所以这次的亲事就此作罢。”

朱卿卿不敢相信地抬眼看着他:“可是……可是……很多人都知道了。”纵然那些大家族来不及发喜帖,但是兴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知道了的,突然又说不结了,岂不是和儿戏一样的?

梁凤歌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不结了,而是推后,你看,现在是八月,那我们就在腊月里成亲如何?我梁凤歌的妻子,怎能穿着别人的嫁衣出嫁?还有你的嫁妆,咱们的新房,要请的客人,全都要重头做过,我要你风光进门,不叫你受一星半点儿委屈,你明白么?”

腊月里么?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插曲,三年之约是不能了,难为他还能再等这几个月。朱卿卿微微一笑:“好。”

梁凤歌小心翼翼地触触她的脸颊,她瘦了很多,双下巴也不见了,果真是水做盼骨肉,胖起来也快,瘦起来也快。但不要紧,他会把她慢慢养胖的,梁凤歌的唇边带出了一丝坏笑: “还有,我也要养伤,总不能让你就这样洞房花烛。”

朱卿卿白了他一眼:“你要脸不要脸?”

“咦,你对我又摸又看的,难道还不想对我负责?”梁凤歌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要正常一点了,不然刚才的朱卿卿,总让他觉得不踏实。

“将军和太太来了。”清泉在外报了一声,朱卿卿顺势从梁凤歌手里抽出手来,捋捋头发整整衣衫,默默地站到一旁。

第八章 千山万水只为你

梁凤歌终于清醒过来了,仓促的喜事就此作罢,梁府里四处挂着的红花和灯笼都被撤了下来,喜帖却一张连一张地从兴阳府送往各地豪门世家,昭告梁家将在今年腊月隆重迎娶长媳的喜讯。

之前的那一场伏击也被人有意揭了出来,重伤初愈的梁凤歌联合义阳侯东边的孙家,带着人马箭伤义阳侯第四子,再一口气拿下了义阳侯治下的包括重镇梓州在内三座州城。事后梁家和孙家按各自出力大小分赃,孙家分得一座州城,重镇梓州终于如愿以偿地划归了梁家的版图。在这一场战斗中,梁凤歌的两个弟弟崭露头角,一时梁家父子风头无双。

朱卿卿心静如水地守在锅前,慢悠悠地按着顺序把各种各样的食材调料放入汤锅里,精心调制着面馆要用的汤料。面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梁凤羽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开设酒楼,为着这事儿连缠了她好几次,她都是不答应。

梁太太为此把梁凤羽叫过去骂了一顿,不过说的都是不懂事,明知道年底家里要办喜事,不帮着朱卿卿准备一下嫁衣什么的也就算了,偏还去给朱卿卿添乱之类的话。梁凤羽安生了,朱卿卿照旧的平静。

她把每天的时间分成了几部分,第一是面馆的生意,第二是新城的家业,第三是跟着梁太太学理家事,第四才是慢悠悠地绣嫁衣和嫁妆。她的针线活勉勉强强拿得出手。却做得慢得不得了,所有人都比她着急,梁太太只好亲自挑了十多个一等一的绣娘来替她做绣活儿,她也不见羞愧,照旧的心安理得。

本来就怪不得她么,说好三年后才成亲的,突然就改了主意,就是神仙也来不及。与其把精力都花在这上头,不如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庶务,朱卿卿有种突然安定平静下来的感觉,她不着急了,也不胆怯了,每一件事都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稳稳当当地去做,做好了,别人夸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做坏了,那就从头来过,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不骄傲不浮夸,只是踏踏实实地做好她觉得应该做好的事,认真谨慎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渐渐地,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梁凤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却更尊重她的意见;梁太太大概还是照旧不太喜欢她的,但好像已经认命——因为她在梁凤歌重伤濒死之时的表现,梁家族人和下属对她交口称赘,便是梁亦宽待她也更多宽厚温和,梁太太哪里还能挑剔她呢?挑剔不了是一,再挑剔便是不知恩不讲情义、太苛刻是二。

何况朱卿卿已经不一样了,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一样地,向周围的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和勇气足以担当这样一个家庭的嫡长媳。朱卿卿不再是当年那个除了顽皮娇憨吃喝玩乐的小女孩子,她有了自己的威信,能在朱氏族里发言,面馆里说一不二,梁府里没有下人敢不敬她半分,即便是梁亦宽的姬妾们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朱姑娘。

梁太太叹着气想,就这样吧,这便是所谓的命了吧?儿子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怎么办?

转眼间,便到了冬天。

这一年里,对于朱卿卿来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梁家来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梁亦宽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被京城里那位已经被架空了的皇帝敕封为武定侯,梁太太封夫人,梁凤歌则被封为昭毅将军。

圣旨是由之前那位陈公子陈绍諴来颁的,他既是京城大族的继承人,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是梁家的女婿,梁家自是倾尽全力盛情接待于他。大鱼大肉吃得厌了之后,有人想起了朱卿卿的手艺,朱卿卿做了一桌家常小菜,吃得陈某人心花怒放,听说她和梁凤羽开了一家小面馆,再浩浩荡荡地带了人去吃,留了一块“天下第一面”的题字。

梁凤羽得以亲眼目睹了未婚夫的风姿,很是满意,嘴里却十分不屑:“他算什么啊,他说天下第一就天下第一啦?这不是给咱们招仇恨么?”

朱卿卿微微一笑,把题字交给她: “那你去让他改成天下第二。”

梁凤羽故意惊叫:“何故让我去啊,我明明只是股东,你才是老板。”

朱卿卿问她:“股东难道就不需要做事么?要是咱们的面馆经营不善倒闭了,我是没有什么损失,只有你赔钱又赔力。得了,这事儿就是你的了,不要再多说。”

梁凤羽大惊小怪地叫着喊着,她却已经走了。

雪尚未停住,陈绍諴带了童儿一名,披着斗篷捧着梅瓶,供了一枝怒放的蜡梅走过来,见着朱卿卿便停下来站在道旁和她打招呼:“朱三姑娘。”

朱卿卿微微一福:“陈公子。”

陈绍諴命童儿把梅瓶递过来:“烦劳您将此物转交给凤羽。”

朱卿卿命清泉接过,欲要告辞,陈绍諴喊住她:“半年不见,朱三姑娘怎的变了个人似的?”

朱卿卿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他:“变了么?”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似是猫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透着雪似的清辉。细瓷般的肌肤浮着健康的淡粉色。只是肥肥美美的双下巴已经没有了。陈绍諴暗赞了一声,目光流转:“您不快乐,而半年前您是快乐的。”

朱卿卿微笑:“您看错了,我再没有不快乐的。”在大家的眼里,像她这样的孤女,承蒙英明神武、年少俊朗、一往情深的小梁将军爱慕着,视若珍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婚在即,一切顺意,她当然是快乐的。

陈绍諴笑笑,也不和她辩争,只是指指他自个儿的心,道:“庸人自扰之。关于您的事情,在下多有耳闻,您要知道,世人往往总是见不得旁人比他自己好的,总是喜欢跳出来扰乱一下,您好自为之。”言罢笑眯眯地自去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也愿意是她自己多想了呢,可她就是一个庸人啊。朱卿卿苦笑了一回,命清泉把梅瓶和梅一起送过去给梁凤羽,她自己则撑着油纸伞,沿着小道慢慢儿地往厨房里去。

她虽未曾过门,梁家厨房里的事却已经交到她手上了,没有人敢不服她,哪怕就是做了多年饭食的大厨到了她手里也乖得像兔子似的,姑娘长姑娘短,就巴望着她能抽空指点他一下。朱卿卿安排好晚饭,谢绝了婆子送她的建议,独自一人撑着伞,迎着风雪走回去。考虑到梁凤羽大概会去找陈绍諴,她特意走得慢了些,走到甬道尽头时,看到了梁凤歌。

梁凤歌等她有一阵工夫了,细细的雪粒子在他的肩头和帽子上堆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不知道冷,只顾站在那里冲着朱卿卿笑,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闪着快乐璀璨的光芒,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一件稀世奇珍似的。

朱卿卿看他一眼便转开眼神将伞遮住他的头,再踮起脚替他仔细拍去帽子和肩头上的碎雪,嗔怪道:“傻的么?也不知道寻个遮风避雪的地方等。”

“否则怎能让你看到我的一片真心?”梁凤歌自然而然地接过伞遮住两个人,再牵住她的手陪她一起往前走。伞不大,不能完全遮住两个人,于是雪粒子照旧往他身上招呼着,朱卿卿则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一团柳絮似的雪团被狂风卷过来,刚好落在梁凤歌的睫毛上,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似的滑稽。朱卿卿微微愣神,伸手替他拂去雪片,微凉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停顿住,轻声道:“可是有事?”梁凤歌恋慕地抓住她的手指,将脸紧紧贴在她的手上,低声道:“我想你了。”

朱卿卿吐出一口白气:”不是很快就成亲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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