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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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玉笑道:“你家人怎么没想给你们俩定娃娃亲?你个坏小子,那么小就把人家惹哭,果然不是好东西。”
念香更恼怒了,“我根本不喜欢她!她脾气那么娇纵,爹也不是很喜欢。你怎么总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真是莫明其妙!”
习玉被他一吼,眼前又是金星乱蹦,她抓住他的手,柔声哀求,“别喊,好吗?你一喊我就难受。” 念香只好压下怒气,轻道:“你总喜欢惹我生气,那么希望我去喜欢别人?”
习玉捏了捏他的手,“别这么说,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明明都是你在欺负我,生病了还和我吼。等我病好了,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念香懒得理她的挑衅,盛了一碗甲鱼汤,用勺子舀着送去她唇边,“现在应该能吃点东西了,喝点汤,等下再吃些糕点填肚子,待会我们要和爹一起去敬酒,你喝一两杯就够了,其他的都给我就好。”
习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碗甲鱼汤,果然精神见长了些,念香又喂了她两块枣糕,见她唇上渐渐泛出血色,终于安下心来。
“酒宴散了之后,立即喝药,三天不许下床。以后如果再敢光脚踩地上,我一定不饶你!”念香故作凶恶地说着。
习玉抓着他的头发放去手上玩,一面说道:“根本不是光脚踩地上着凉的好不好?是你那天晚上把我的被子都抢走了我才受凉的,我是被冻醒的诶。你该检讨自己的睡相,太霸道了。”
一说起那天的事,念香的脸立即红了,嗫嚅了半天才低声道:“的确是我不好,以后我们该分被子才是,你一床我一床,这样就没问题了。”
习玉见他开始害羞,反而起了捉弄之心,笑道:“不要,你身上暖和,隔了被子我会冷的。” 念香瞪了她一眼,“那你以后就抱……抱着我睡吧……”
“你要我怎么抱?正着抱?斜着抱?背后抱?”习玉笑吟吟地,有滋有味地欣赏美男的羞态。念香被逼急了,捏住她的下巴恨道:“你是故意的!我什么也不要,你脱光了抱着我,我就开心了,你做么?”
“变态!色狼!”习玉撅嘴骂他,念香冷笑一声,“不错,我就是色狼,其实我一直后悔那天没能继续下去。不然今天就不是订婚宴而是大婚了!”
习玉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念香显然也有些后悔提起那事,两个人陷入奇特的沉默中,好久都没说话。一直到炼红他们终于敬了一圈酒回来,才发现他们俩脸红红的,都不说话,神色尴尬。炼红以为是小儿女闹了什么别扭,笑了笑也没放心上。
“妹子,怎么样?好些了么?”炼红坐去习玉身边,摸了摸她的手,稍微温暖了一些,才安心笑道:“果然还是要夫君陪着你,你才舒坦。这丫头!”
习玉轻道:“是他帮我送内力,我才好些的。” “是么?”炼红有些担心地看着念香,“过一会跟着你爹去敬酒,你还能撑住吗?”
念香笑了笑,“没事,费不了我多少内力的。倒是爹,他年纪大了,不能一直喝下去,待会我帮他挡。”
“你爹还担心你了,你们这对父子,真是……”炼红笑着摇头,握住习玉的手,柔声道:“待会去敬酒的时候,先喝一两杯,后面的姐姐帮你代,不用担心。很快就过去了。”
习玉笑着点头,还说念香父子,她其实和念香也很像,说的话也一样。
这时下面酒席上有人叫嚷了起来,大概是说要泉老爷介绍他儿子,念香赶紧扶着习玉站了起来,炼红也扶住她,柔声安慰,“去吧,姐姐陪你去,别怕。”
泉豪杰走了过来,喝得满面红光,笑容可掬,他大声道:“念香,习玉,去给叔叔伯伯敬酒!大伙都想看看你们呢!”他走过来,对习玉低声道:“你不会喝酒,先敷衍两杯了事,后面的我来挡。不用怕,跟着念香走就行。”
习玉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念香和炼红也跟着笑出了声,泉豪杰有些讶异,“怎么了?笑什么?我还没喝多,只是小意思而已!”
炼红笑道:“老爷,你还是少喝点吧。你这话,念香和我都说过,你放心吧,绝不让人欺负你家儿媳妇。”
泉豪杰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我们都有这个心思。习玉,更不用怕了,许多大侠都想认识你,觉得你谈吐与众不同,你可别怯场。” 习玉说道:“泉老爷放心,我一定尽力。”
泉豪杰脸一板,“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泉老爷?你该叫我什么?” 习玉愣住了,不是她不叫,而是实在叫不出口,觉得很尴尬,炼红赶紧悄悄在她耳边说:“叫爹呀!傻丫头。”
习玉只好低头,小声叫了一声,“……爹。” 泉豪杰哈哈大笑,“好!好!今天是泉某人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习玉跟着他们,一桌一桌地去敬酒,每一桌的客人都喜欢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之类的,全被炼红他们挡了回去。有几个年纪大的师母级别的女子,对她特别喜欢,拉着手问长问短,连夸泉豪杰找了个好儿媳。
这样一桌桌下来,光收的贺礼就已经来回送了许多趟。习玉心情很激昂,但身体却不允许她太激动。喝了两杯酒,她眼前又开始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人脸。唉,难得有机会和这么多江湖人士聚在一起,她却发这该死的烧,老天真是欺负她上瘾了!
一直敬到最后一桌,如果习玉没记错,那桌应该坐了赵双双。希望她不会找什么麻烦,她偷偷想着。念香凑去她耳边,轻声道:“寒云仙子和天边明月都在这一桌,想看的话就睁大眼睛。”
习玉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一些。泉豪杰端了酒杯,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就纷纷敬酒,习玉的酒杯被念香挡去喝了。她刚转身准备走,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有些挑衅的响了起来。
“泉伯伯,双儿听说习玉姑娘是书香门第出生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由好生仰慕。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借景题一首诗,誊在纸上,岂不大雅?”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泉豪杰为难极了,明知赵双双是故意刁难,却也不好当面回绝。她大概是想看习玉出丑,赵兄一向明事理,讲义气,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刁蛮的丫头?
他陪笑道:“习玉向来不善饮酒,今日喝多了一些,本就不适。不如改天再让她题诗,送去给双儿品玩?”
赵双双见他袒护习玉,不由竖了柳眉,刚要开口说话,忽听旁边一个人低声说道:“在下倒听的是另一个传闻。司马姑娘是异域来的女子,听说救了泉小夫人和公子的命。在下本来不信,不过今日见到她一头奇异的红发,却不由有些相信了。泉老,莫非令儿媳当真是异域人?”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在场所有的人虽然都看出习玉是一头红发,但泉豪杰的面子在这里,大家虽然心里奇怪,却都没说出来,只当作看不见,他却这样直接问了出来,若问武林之中还有谁敢这样不卖别人的面子,也只有一向自负高傲的天边明月朗无涯了。
习玉乍一听这声音,如遭雷击,脸色顿时惨白。 怎么会?她问自己,怎么会?这个声音,这个在她梦里回响,在她灵魂深处震撼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静静回头,抬眼望过去。白衣,黑发,剑眉,星目,甚至连眼睛下面的红色小痔都一模一样。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全世界突然寂静下来,只剩她的呼吸声,慢慢地,渐渐地,化作虚无。
上卷: 萌动19.锦瑟
赵双双见有人附和自己,不由微笑道:“泉伯伯,习玉姑娘当然不会是什么蛮荒的异域人。让她题诗一首,不就都明白了?您就这么不愿让习玉姑娘出来让大家见见?”
泉豪杰见事到临头了,实在推脱不得,只好笑道:“那就让她献丑了,大家别见笑。”他转身对习玉低声道:“我去让人取纸笔,上去之前会有人帮你。千万小心,也不用怕!你是我泉豪杰的儿媳妇,谁也不敢嘲笑你!”
他朗声道:“来人!备案,取纸笔!”
他丝毫没注意到习玉惨白的脸色,事实上,他说了什么,赵双双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习玉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眼前的一切都成为虚幻泡影。逃不掉,来了这里,还是逃不掉。这个诅咒的人,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人。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推,习玉一惊,念香贴去她耳朵旁,低声道:“你盯着朗无涯看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赵双双要你当众取景题诗!爹去想办法了,你不用慌,我也会帮你!”
习玉喃喃地,颤抖地说道:“朗……无涯?他是天边明月?你说的那个大侠?” 念香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不是他……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天边明月,果然是天边明月,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人物。这个世界为何如此讽刺,她好像怎么逃,怎么压抑,都躲不过他的影子。
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是本能的反应,收敛呼吸,半垂眼睛,不敢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此刻,她也这样做了。这满眼的人,好像在一瞬间成了木头,根本无关痛痒,她连看都不需将他们看进眼里。
泉豪杰叫她,“习玉,你就献丑题一诗吧!”
她昂首,收腹,挺直腰身,在他面前本能地摆出最傲然的姿态,面无表情地淡淡走过去,嫣红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脚,不留一点痕迹。念香好像在对她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一片可怕的寂静,眼前也是一团可怕的模糊,只有他冷傲的眼神,钉子一样钉在她胸口,无法忽视,不能忽视。这是她用全身心爱戴景仰的男人,这是她苛责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赶上他步伐才能配的上他的男人。
习玉摞起袖子,熟练地拿起粗大的毛笔,蘸墨,行云流水一般在红色的宣纸上写下诗句。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吟。
李白的《送友人》。按她丰富的历史知识,这里的人知道李白的可能性为零,她是现代人,不会作诗,借来一首应该不至于太丢人,何况,这里在座的都是江湖草莽,唬弄他们已经足够了。而且她从小苦练书法,相信自己的笔迹也绝对不至于让人看不起,这点自信,她是有的。
她将笔轻轻放去笔架上,在一片沉默中把宣纸翻过来举高。
“小女子献丑了。”她淡然说着,看也不看气极败坏的赵双双一眼。众人哗然,称赞的有,叫好的有,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其实谁都知道她司马习玉是个异域来的人,之前的话不过是客套。她明白,但在那个人面前,无论如何也要挺直腰身,傲然相对。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只有他,她绝对不能让他看低了自己,即使明知道他不是他。
她痛恨这种本能,但十六年了,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办法,司马习玉就是这么贱,世界上谁都可以看轻他,唯他不可以;谁都可以责怪他,唯他不可以。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强,将其他人全比下去,让他眼里以后只能有她。
这,大概就是她那不知道姓名来历,抛弃她的父母给予她最后的东西。那种疯狂的血液,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泉豪杰的惊喜交加,炼红的连声称赞,念香的奇异沉默,如今都撼动不了她。她……好像快撑不住了。
“砰砰砰”,天空中忽然传来连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习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静静向外看,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了,深蓝的天幕,无数朵火焰之花盛开灿烂。哦,这个时代的人原来也知道怎么做烟火,她想。
然后浅蓝的花朵,绿色的花叶,火红的星星,慢慢开始变形,忽地变做一只展翅而飞的仙鹤,栩栩如生。它挥了挥翅膀,仿佛就这样飞走了,渐渐消散开来,沉没在深远的天崖之中。
习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事实上,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是一片可怕的雪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站在那里,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她却依然能昂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念香后来回想起这日的场景,只有两抹鲜艳的颜色:血红,漆黑。红色的是她被风吹拂的嫁衣和头发,那宽大的袖子,她看上去没有一点喜气,却有一种即将羽化而去的萧索。黑色的是她深邃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点反光,仿佛最幽远的深渊,揉成两点点缀在她雪白的脸上。
这样可怕的,寂寞的,傲然的神情,他从认识司马习玉以来,一次也没见过。她此刻完全是陌生的,不能靠近也无法靠近的。谁是真实的司马习玉?大大咧咧出言不逊的,还是现在这个安静到一碰就碎的女子?
念香快步走过去,在下面所有人都为仙鹤烟火惊惶失措的时候,努力向她走去。不喜欢这样的她,因为那种傲然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别人。司马习玉,我要你回来!留下来!不要走!他走过去,一把搂住她,众目睽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走吧,离开这里。”他淡淡说着,回头对神色肃杀的泉豪杰轻道:“习玉喝多了,恐怕撑不住。我带她先离开了。”
泉豪杰点头,“快带她离开,你也不要出来。鹤公子的人来了。”
念香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炼红,她脸色惨白,但目光却极坚定,显然相信自己的夫君能保护自己。他点了点头,揽住习玉的腰,将她带去里面。
习玉浑身几乎没有一根骨头,完全靠在他身上。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喃喃地说道:“带我走,念香……你,你别放手,别放手……”
念香将她一把抱起,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沉声道:“嗯,我不放手,一定不放手。”
他抱着她回到浣香搂,立即招呼楼外的下人,“去请大夫,马上!”习玉已经完全昏死在床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念香一根根将她头上的发簪摘下来,然后是步摇,饰花。他摘耳环的时候,才发觉背面染了许多血,她竟然是刚打的耳洞!念香低咒一声,早知这样,根本不该答应她让她参加宴会!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她身上厚重的嫁衣,只留中衣,然后亲自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仔细擦去她脸上的胭脂水粉。
她真正的脸色更加吓人,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已经成了青色。念香拧了毛巾擦她的手脚,然后取来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为什么会这样?那天,他为什么要转身就逃?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情,所以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连她生了重病也不知道。
“别怕,没关系,习玉。我会负责的,我一辈子都负责。”他喃喃说着,第一次有了悔恨的心情。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也喜欢上欺负她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温柔疼爱,又怕她发觉他的心情,于是加倍地欺负。
他们都没说错,他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湖心小阁初见的失望,听雪园的疑惑,后山的恼怒,万樱院的迷惑……他始终用一种孩子的方式去对待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渴望。选择不去在意的后果,就是爆发,从头到尾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后果就是如此的痛苦。逃走的那两天,他竭力想让自己把那件事理解成冲动,亲她抱她只怪当时的气氛太暧昧。
但,其实不是的吧?睡熟之后,人还会在意身上的衣服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后半夜自己居然会爬起来脱了她的衣服,只为了心底隐约的冲动,渴望触碰她一身雪腻肌肤。后面的冲动不可收拾,都暗示他沦落了。
不是没有对女子的身体产生过类似冲动,他也是血性少年,春暖花开之际便会气血翻涌,有时甚至情难自禁。但他一直严守界限,从不与任何女子过于接近,甚至,完全不与她们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小小的一个司马习玉,翻天覆地,破坏他所有原则和坚持。一个人的夜里,他甚至会产生去引诱她的狂想。
“习玉,我错了……”他把她的手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你什么都好,坏人是我。你病好之后,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门外有人敲门,“公子,大夫来了。”
念香赶紧起身,“快请进来!”
老大夫搭了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掰开嘴看了看舌苔,然后转身说道:“不打紧,是受凉外加过度焦虑,有些上火了。我开个药方,里面加点金银花。药可能有些苦,小姑娘不爱吃的话,可以就着蜜饯喝,不碍事的。现在让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醒过来的时候让她喝药,一日两次。不出三天就能好啦。”
幸好,不是大病。念香松了一口气,给了赏钱打发走大夫,又吩咐唱月去抓药,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他靠去床上,见习玉盖了三层被子还是冷得缩了起来,不由担心。
“你这么个人,怎么总让我操心呢?”他轻声说着,放下帐子躺去床上,脱了外衣,然后紧紧抱住她。大约是觉得他暖和,习玉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缠住不放。
“唉……”以后还是分被子比较好,念香想着,不然,她如果怕冷缠上来,那自己一定是别想睡了。他按住她微凉的后颈,柔声道:“睡吧,醒过来就所有痛苦都没了。”
××××× 「习玉,这个问题我已经说了两遍,我不希望你再问我第三遍。如果连这种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开,你会让我非常失望。司马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不要叫我哥哥,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就叫大哥。」
「爸妈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在他们面前无所事事晃来晃去,司马家的孩子永远不可以露出无聊的神情。如果有时间闲逛,不如去练字或者学外语。你离标准还很远。」
「你还差的远,别这么快就骄傲。」 「还不够,习玉,你可以做得更好!」 「你到底有没有努力过?这种成绩也好意思炫耀?」
习玉张开嘴,用力喘息。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司马家的门槛简直如同龙门,她这只猫鱼无论跳多高,也跨不过去。成龙的天之骄子,看她的时候永远是怜悯苛责的,好像在说,你怎么永远这么懒散?再不努力,我一定会抛弃你,永远再不见你!
司马习玉一直相信,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作神一样来崇拜景仰的时候,就是爱情到来的信号。所谓的爱一个人,就是信仰的过程,那种痛苦甜蜜,只有苦行僧能够体会。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灵魂上的折磨压榨,都能产生畸形快感。那是神秘且不可言传的感觉。
她一直在水里努力跳跃翻腾,试图穿越横埂两人之间的那道龙门,跳到筋疲力尽。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的最后,她终于跳过龙门,成为司马家眼中合格的天之骄子。然后是决绝的离开,头也不回。
她发觉自己没有胆量去实现爱情,一直把对象当神的结果就是不敢靠近。十五岁的夏天离开司马家,拒绝了国家重点高中的入学通知,就近进了一所三流高中,用以前集下来的零花钱艰难过日子,一直到现在。算了,她这辈子恐怕也没胆子靠近心目中的神,就连拼搏的勇气都无法凝聚。离开也好,司马习玉一个人生活,就算很卑微,至少很自由。玩命追逐爱情的下场是丧失一切勇气,包括生活。她的所有精力都在那十五年里花光了,从此也不能。
她不敢做梦,梦里永远是可怕的荒野,周围永远是要她努力的声音。所以,赶快醒过来吧,习玉!现在已经连司马家的轮廓都选择忘记,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醒来,醒在这个没有司马家的世界里,快醒过来……
习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无数根流窜的光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想这大概是连续发高烧的后遗症,身体上的时冷时热很痛苦。她瑟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现在何方。
面前有人在对她说话,然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盖上她的额头,很舒服。 “……终于醒了,习玉,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坐起来么?先喝药再说。”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生命中非常亲密的一个对象,她有点讨厌,有点在意,有点喜悦,还有点心悸。但,那是谁?
有人扶着她,把什么冒着怪味的东西送去她嘴边。她本能地张口,乖乖把药喝了下去,然后苦到皱眉,一个劲忍耐。那人好像在笑,然后突然把她放了下来,起身打算下床。身边的温暖一下子空了,变得冰冷,就是盖了被子也没用。
念香轻轻把她放回床上,转身准备下床穿鞋。忽然,一股微弱的力道牵住了他的后襟,他一回头,就见习玉轻轻抓住自己的衣服,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但面上却满是哀求的神色。念香有些讶然,“怎么了?我只是……”
“别……别走……”习玉喃喃说着,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聚集,湿润的,透明的,“别走……别留我一个人……求求你。”她强忍着,豁了命去不让眼泪掉下来。哭泣永远是弱者的白旗,这是那人告诉自己的。所以,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再没有掉过眼泪。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念香有些震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他将习玉裹在被子里抱了起来,又笑道:“我现在倒像一个为人父的,要哄任性的小女儿。乖乖,别哭,我带你去拿蜜饯。”
她一直抓着自己的衣服,那种神情叫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手。干脆抱着她去外屋,取了一篮子蜜枣,先放一颗去她嘴里。
“含着吧,药很苦的。”他又提了一壶热茶,这才返回去抱着她一起去床上躺着。
“你要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念香叹息,低头见她唇边还沾着蜜枣金色的粘汁,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完全没有思考,轻轻舔了上去。甜甜的,还有一点药的苦涩与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有些忍不住,双手陡然一紧,按着她的后脖子,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他从未吻过人,但本能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含住她的唇,急切却又轻柔地吸吮。手里触到她纤细的脖子,只觉肌肤滑腻,形状纤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发芽,他无法控制。
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终于千万般不舍地放开她,她却已经昏睡过去了。念香怔了半晌,心里又是喜又是涩,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滋味。他缓缓收回手,发觉她的拳头一直死死地攥着,手指都泛出了青白的色泽。他赶紧小心去掰,两根手指掰开之后,突然发觉她手掌有一团模糊的墨水印,好像有什么字被汗水冲得看不清了。
念香摊开她的手掌,却见上面用潦草虚弱的笔迹写着两行字,模糊不堪,很难分辨出来。他看了很久,才看出是一首诗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她时,只觉神情无比倔强,即使凄苦,也决不服输的样子。他猛然放下她的手,满腹的怒气怨气发泄不出来,他想用力摇醒她,然后大声质问她究竟为谁相思。或者马上转身离去,狠狠打一套拳让自己一直疲劳下去。
然而,他现在能感觉到的,居然只有伤心。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往下掉,好像心也跟着一直掉,觉得无力。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躺了回去,将她搂去怀里,闭上眼,将所有滋味压下去。
上卷: 萌动20.鹤公子的礼物
在念香心慌意乱的时候,朝霞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仙鹤形的焰火在江湖上只有一个含义,就是被玉阳鹤公子视为眼中钉,发誓必要除去的对象。驾鹤西去,表示对方命不久矣。这是被称为武林十大恐怖威胁,排行第四的必杀令。
江湖人有一句名言,西镜有临泉,南崎看玉阳。临泉泉豪杰与玉阳鹤公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泉豪杰广交侠士,为人光明磊落,向来为人所称道,素有泉氏一门豪杰之称。
玉阳鹤公子大约可以名列江湖头三名的神秘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他也从不参与任何武林聚会,完全自成一派,行事颇有点邪气,完全没有章法可言。这些年不断有不经事的少年侠客试图将他当作魔教魔头诛杀,闯进了玉阳仙鹤宫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从此玉阳鹤公子更成为一个禁忌话题,他手下一百零八士,举凡暗杀,谋反,叛乱,无一不精,且从未出过差错,素有南方阎罗之称。
听说鹤公子与泉豪杰之间本来就有些龌龊,互相不买账,从没有任何接触,但二人也从未如此正式地对上,鹤公子突如其来的挑衅不由令人怀疑他是否对除掉临泉泉氏一族信心百倍。
眼看仙鹤焰火远远飞了开去,厅里人叫的叫,躲的躲,闹得不可开交。好在泉豪杰一世英雄,还是有几个生死之交,纷纷走了过来,打听情况。
“泉老,你看这怎么办?人家都欺到门口了,你打算就这么忍下去?”一个黑袍老者沉声问着。
泉豪杰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一个矮胖男子性子极烈,大吼道:“怎么能就这么忍了?!泉老!你儿子刚娶了媳妇,家里一团喜气别被这种下三烂的触了霉头,兄弟我替你出去讨个公道!”
说着他就要冲出去,泉豪杰赶紧拦住他,“赵兄不可鲁莽!此人行事诡异,但却也不是偷袭的鼠辈!我来处理!”
他昂首正色,朗声道:“来人,开大门,迎客!”那声音中气十足,明显用了五成内力,一直传去山脚下,余波袅袅。炼红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用这一手或许可以暂时震住鹤公子的人,但万一是鹤公子本人来的话……她几乎不敢想象下去,脑海里立即浮现一张如妖似魅的阴柔脸庞。她打了个寒颤,这人恐怕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朝霞厅的客人纷纷让去一边,一个个都盯着门外看,不知马上要来的是阎王还是修罗。没过一会,就见三两个人影缓缓而至,后面跟着十几个挑着箱子的担夫。为首那人面色蜡黄,形容古怪,穿着黑色的短打,头戴黑色头巾,腰上一把弯曲的金色短刀,身后跟着的那两人也作同样装扮。
那人昂首走去厅内,恭敬地一揖,朗声道:“玉阳仙鹤宫鹤公子,恭祝泉公子订婚大喜。特送上薄礼数份,望泉老爷子笑纳。”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鹤公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泉豪杰哈哈一笑,“难为鹤公子如此诚心,老夫却之不恭了!来人,打赏!”他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分部管家立即捧了银子上来。
谁知那人却推手拒绝,“泉老爷子太客气了!在下各位只是替鹤公子送礼来的,还有要务在身不敢久留。礼物鹤公子说了,泉老爷子给个面子就收下,倘若实在不喜丢了也没关系。”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鹤公子还有两句话是带给泉小夫人的,他说旧情不敢相忘,多情总被无情恼。他想看你能幸福多久。还有,鹤公子要在下转告新进门的少夫人,回头是岸,仙鹤宫随时欢迎少夫人的仙临。”
他冷冷说完这些,也不管在场所有人难看的脸色,又是一揖,沉声道:“话,礼,在下都已带到。那么,告辞!”
那几人转身就走,竟连头也没回一下。泉豪杰气到脸色铁青,强自忍住怒气,转身勉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宴会虽好,总有要散的时候。老夫已在山腰处备好客房,各位安心小住几日,让老夫能尽地主之谊。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众人都客气了几句,跟着下人们去了山腰的行云别院,各自歇息不表。
鹤公子的四箱礼物被抬去后院,箱子上都贴了拜条,有两箱都是给习玉的,一箱给念香,一箱居然是给炼红的。泉豪杰抽出大刀,将箱盖砍碎,怒道:“欺人太甚!我的家人他居然还敢觊觎!”
炼红见他发火,也不敢劝慰,毕竟与她的过往有关。她默默站在旁边,见泉豪杰挑去给她的那箱礼物,里面全是半旧的少女衣物。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泉豪杰盛怒之下没注意妻子跟着自己,回头见她惊恐失措,赶紧过去扶住她。
“炼红!冷静!不要怕,他绝对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他将她的头按去自己肩膀上,安抚着她颤抖的脊背,“没事没事,你是我泉豪杰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不用为这种人感到害怕!”
炼红几乎失声痛哭出来,浑身发抖地说道:“那……那些衣服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全部烧了的!为什么还在?为什么还在?!”
泉豪杰拍着她的脊背,柔声道:“不是你以前穿的,只是重新裁剪了一样的刻意刺激你罢了。别想太多。”
炼红点了点头,毕竟是江湖女子,惊慌失措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轻声道:“不……不知道给习玉的是什么,那人……向来诡计多端,老爷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泉豪杰点头,“我理会得。”他用大刀将另两个箱子的盖子挑开来,却见一箱装着一些崭新的衣物,另一箱里却是些书画卷轴。泉豪杰取出麂皮手套,走过去挑了一卷卷轴展开,一看之下脸色大变,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去地上。
“混帐东西!”他怒到眼睛都红了,“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作之事!是我当初将他看得太好了!原来根本是下流之辈!”
炼红用脚将卷轴挑开,原来居然是一副春宫图!她一脚将装书画的箱子踹倒,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除了那些春宫图画,还有许多房中术的秘笈,甚至箱底还有许多奇淫精巧的道具。炼红变了脸色,抬脚又将另一个装衣物的箱子踹翻,里面五颜六色的衣物落了一地,居然都是些坦胸露乳的奇装异服,基本上都是半透明的。
“这个混帐……!”炼红恨恨地低声骂着。这已经是直接的侮辱了!幸好习玉和念香先回去了,不然按那两人的脾气,恐怕会闹得更大。
“老爷,都烧了吧。念香的那个箱子里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也是生气。”炼红将那些东西都堆去一处,然后在身上找火石。
泉豪杰拦住她,“等等,只怕在外面烧起来会有毒!此人毒辣异常,小心为上。待我先看看给念香的是什么东西!”他说着,一脚踹飞箱盖,然而,里面即不是想象中的春宫,也没有什么机关毒物,而是蜷缩着一个手脚被捆的年轻女子!
两人都是大惊,炼红赶紧过去将那少女扶起来,就着火光一看,居然是曲天青!她嘴巴被布条封着,双目紧闭,显然不省人事。炼红将她抱了起来,吩咐下人送回客房小心侍候着,就是醒了也别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老爷,你看,如何是好?”她沉声问着,在订婚之夜送来一个女子,鹤公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泉家敌对到底了么?
泉豪杰神色肃杀,过了良久才道:“先将这些东西送去密室焚烧。暂时别有任何动作,他先动了,我们再打击!”
“念香那里……”炼红顿了一下,“老爷,念香前些天来找您说了打算出门见识见识的事情了吧?我觉得……还是缓些时日比较好。习玉的头发颜色人人皆知,也不好换装。就这样贸然出去太危险了!”
泉豪杰摇了摇头,“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炼红,我毕竟老了,不可能让念香一辈子过着有我保护的日子。何况他还有一年就要行弱冠之礼,若再不趁这个时候出去历练历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有越来越老的份。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离开或许反倒是好事,鹤公子明显冲着泉家而来,不如让念香带着习玉离开。”
“可是那孩子从来没离过你身边,突然让他下山,还带着习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这两人……唉,算我爱操心好了,我总觉得不放心。”
泉豪杰笑了笑,轻道:“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念香不是没有主见的孩子,所谓人生的磨练就是这么回事。想当年,我下山的年龄可比念香还小!”
他回头吩咐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戴着手套口罩,把那几个箱子抬去了后面的密室,焚烧的烟雾不许有一丝泄漏出来。一切做完,才安心地带着炼红回房,商量鹤公子的事,也商量念香出门历练的事情。
×××× “哦?有人送了礼物给我?”习玉的病好了大半,却被念香强行规定不许下床,只好无聊地趴在床上与坐在对面的念香大眼瞪小眼。
念香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没什么好脸色地瞪着她,“没错,不过你先把东西吃了,我再告诉你具体情况。”他有些邪恶地笑,“或者,干脆别吃,我也什么都不说了。晚饭也省了吧,反正你也不想吃。”
“恶魔!”习玉悲怆地大叫,只好乖乖接过小米粥,一勺一勺送去嘴里,一面急急说道:“情况怎么样?你快说啊!”
念香点头道:“你慢点吃,当心呛住。这件事爹和炼红都没告诉我,还是我去问下人,逼着他们才说的。据说鹤公子派人送了四箱礼物,两箱是给你的,一箱给炼红,一箱……给我。”
习玉奇道:“那东西呢?我怎么没看到?”
念香的脸忽然一红,轻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不能给你拿过来。而且鹤公子根本是在挑衅爹,礼物已经全部烧了。你就死心吧,要礼物,下次给你买一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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