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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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阴氏赫赫大名上界谁不知晓,这般显赫部族出身的公主,大约和他平日里往来的神族们差不多。
希望她得体而大方,这样两边都好交差。扶苍这样想着,全无波澜地渡过了神生中寂静生涯的最后一天。
天帝撮合一事几乎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上界,古庭听说是在自家的仙岛上见面,还热情地给安排开内院门,言道:“刚好婆娑牡丹开了,你与那位烛阴氏公主去看看也好。”
在古庭单纯的心里,大约也觉得烛阴氏公主必然是个高贵温雅的类型。和扶苍应该很配,他这样想。
那天一早,扶苍换上日常的雪色云纹长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灵光一动,临走前特意去了一趟花园,仙华杏花一如既往光秃秃地,连个花苞也没冒出来。
他放心地离开了青帝宫。
在花皇仙岛堆云积雪般的梨花林中,他见到了烛阴氏的玄乙公主。
她……确实挺高贵,随扈带了上百,简直高贵到嚣张跋扈。
她也确实挺温雅,说话咬文嚼字,语气绵软无力,走路也绵软无力,像没生骨头似的。
她更是挺得体,把隐含恶意讥诮的话说的楚楚动人,他从来没见谁这么会说话的。
她还挺大方,毫无主客意识,见面就丢了块帕子进云池,还大喇喇地要去摘婆娑牡丹,古庭差点被她吓哭了。
总而言之,这次撮合,让扶苍平地生出无数恼火,真真是个土山也要被她气成火山。
扶苍神君面黑如炭地回到了青帝宫,当头迎来一群兴高采烈的神官们,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神君!花园里那些仙华杏花开花啦!”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一口血含在喉咙里要喷出来的愤懑感。
结果它们真的开花了,一团团一簇簇堆在上午还光秃秃的枝头上,在霞光万里中极尽娇妍缤纷之态。
扶苍对着盛放半个花园的仙华杏花发了大半个时辰的呆。
青帝找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出神。
“那烛阴氏公主如何?”青帝故意往他不开心的地方戳。
扶苍转身行礼,抬头时,不悦与恼火都已消失,只淡道:“父亲,天帝陛下若再有类似撮合,还请父亲替我婉拒。”
青帝撑不住笑出声:“哦?她长得不好看?还是言行粗鄙?”
不,她长得……
扶苍本以为因着恼火,他已经把那龙公主的样子忘了,可忽然之间,那剔透似玉瓷般的面颊便浮现在脑海里,不光如此,还有那一头蓬松的长发,闪烁的金环,幽静而疏离的眉眼——她看着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不再看那些诡异盛放的仙华杏花,拱手告退:“我暂时无心此事,父亲亦不必为此操持。”
天色暗了下来,湖畔大道幽光闪烁,扶苍一面走着,一面不能自抑地总是想起那道清艳身影,很美,但实实可恶至极,全无可爱之处。最可恶的并不是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而是她把旁人当白痴戏耍的模样,明知故意此番作态会叫他看出来,她还是随心所欲地做了。
仙华杏花开了便开了,当然不会是她。
扶苍将徘徊不去的袅娜艳影强行丢在脑后,他决定把今天发生的所有荒唐事都忘掉。
于我归处(一)
少夷出生的那一年,穷桑城的冬季难得下了数场大雪,老神官们说,这是吉兆,大抵意味着新出生的凤君将会给穷桑城带来巨大的变化。
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变化,还是一只小小凤凰的少夷暂时不关心这些,他只觉得好冷,下意识寻求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母亲将他揽入怀中,用最柔软的千丝云纱将他包裹,为了哄他入睡,她拈了一片树叶,吹响一支温柔而干净的小调。
那是他出生后听到的第一首曲子,可他却始终不知道名字。
在混沌的黑暗与柔软中,他有过最美妙的一段时光,父母恩爱异常,闲来无事,他们总会带着他走通道下去凡间游玩,有时候看看凡间的山水,有时候看看凡人们的喜怒哀乐。当小小的凤凰第一次张开翅膀飞向天空时,迎接他的是无数赞美与惊叹。
凤君天资绝伦,数代难见,整个青阳氏都为之震撼,大家都盼着他成就青阳氏史上最完美光辉的帝君,温柔的宠爱呵护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母十分严苛的要求。
那首温柔而干净的小调,他也再没有听母亲吹起过,她时常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如今我们与烛阴氏关系大不如前,听说他们这代出生的是个小龙君,天赋极好,不输给你。联姻之事怕是一时难有,你要努力,别再叫烛阴氏压在青阳氏的头上。
五千岁的凤君弄不清烛阴氏和青阳氏的关系,暂时也不想弄清,那时候他心底的祈愿,不过是再与父母下界游历玩耍,可它也没实现过。
美妙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少夷想,他们大约不再爱他了。
那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百折千回,绝不亏待自己,这是他天生的性子。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少夷偷偷溜出穷桑城,独个儿走通道去了下界玩耍,可以前下界都是跟随父母,他们认识那么多地方,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在凡间绕了三日,少夷悲催地发现,他迷路了。
他被困在漫天漫地的芦苇丛中再也飞不动,四周烟水茫茫,除了偶尔惊起的水鸟的声音,天地间好像就剩他一个。年方五千岁的凤君终究只是个半大孩子,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把不争气的眼泪擦干。
在那片漫无边际长满芦苇的烟水中,少夷第一次遇见了烛阴氏。
漆黑的长车似乌云般盖顶而来,倏忽间停在烟水间,烛阴氏穿着玄白相间神官服的神官们惊讶地开口:“这里有个小小的青阳氏!莫不是凤君?”
少夷抬起头,看见华丽长车的车窗内探出一张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脸,面色异样的苍白,像是用冰雪堆出来的,高傲而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少夷觉得自己怪讨厌他这种姿态的,便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车内的钟山帝君与其新娶的第二任夫人也探头望了望他,小夫人用袖子捂着嘴轻笑:“凤君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钟山帝君淡道:“两族也有许久不曾来往,想不到青阳氏这样不像话,叫凤君独个儿落在下界。把凤君接上车,我们送他回穷桑城。”
神官们跳下长车来抱他,少夷退了两步,缓缓摇头,他好像也怪讨厌这两个说话阴阳怪气的烛阴氏夫妇。
钟山帝君道:“长御,你和凤君差不多大,去把他请上车罢。”
虽然两族来往极少,但青阳氏出了个天赋绝伦的凤君一事,他们还是有所耳闻,两边龙君凤君年纪相仿,他们难免要起一些对比的心思。
那个叫长御的小龙君轻飘飘地下了长车,少夷见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能和父母一同下界这样游玩,心里难免有些艳羡,大约眼里也流露出了一些,长御当他示弱,愉快地绽开笑容,傲然扬起下巴:“还不快走?”
说着便要来抓他的衣服,少夷灵活地推开他的手,他面色一沉,复又来抓,两个孩子你推我搡对拆了几下,天色骤然暗下,长御动了气,烛阴白雪纷纷扬扬而坠,少夷渐觉身体无法动弹,车里那对烛阴氏夫妇还看的笑吟吟地。
长御抓住他肩膀,冷道:“叫你上车是给你面子,不识抬举。”
少夷登时气坏了,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神力,明亮的火焰掠过全身,又用力将他推开,忽听身后响起父亲的声音:“少夷!”
他急忙回头,便见青阳氏的长车落在后面,焦急的父母与神官们已寻来了这里。
母亲爱子心切,顾不得两个孩子的纠缠,急急上前将他拥入怀内:“你没事罢?怎会偷偷跑下界?”
少夷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委屈,对面的小龙君和自己差不多大,他却可以和父母出来玩,自己却被那么严苛地要求,平日里连他们一个笑脸也难得到。他不想在长御面前示弱,反而把眼睛撑圆了,冷冰冰地瞪着他。
这位小龙君看着他被母亲抱在怀中,面上瞬间流露出一丝同样的艳羡之色,可是也同样立即被他收敛。
钟山帝君下了车唤他:“长御,回来。”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去,推开小夫人的手,独个儿上了长车。
钟山帝君不去理他,只望向对面的青阳氏长车,语气还是淡淡的:“青阳帝君,下界虽然宁静,但叫稚龄的凤君独自下界,还是不大好罢。”
少夷看着一向备受尊敬的高高在上的父亲竟只有露出一丝苦笑,颔首道:“多谢钟山帝君照顾犬子。”
钟山帝君也上了车,一面又道:“这一代联姻之事,倒要劳烦青阳帝君了,钟山地火云境静候青阳氏公主入住。”
乌云般的长车呼啸远去,少夷静静看着父亲送别行礼的姿势收回,然后他转过来重重握住自己的肩膀,声音很低,也很无奈:“你也看到了,即便今天小龙君将你伤到,父亲也没法替你做什么。”
说罢他又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罢,别再偷偷下界。”
少夷安静地上了长车,任由母亲心疼地抚摸自己的头发,隔了半日,他轻道:“他伤不到我。”
那些美妙的时光回不来便回不来罢,无所谓了。
于我归处(二)
一万两千岁的时候,年轻的凤君学会了从各色不同的神女身上寻找乐趣。
那些妖娆的眉眼,芬芳的吐息,柔软的身体,多情而娇俏的性子,真是叫他流连忘返,愉悦不已。他喜欢那种每天不同的新鲜感,浅淡而有趣的逢场作戏,短暂的温柔拥抱,不需要深入神魂的抚慰。
就这样风流着,浪荡着,青阳氏风流凤君的名声便渐渐起来了,直到他三万岁一梦三千年,身边的神女更是络绎不绝。
母亲为此曾劝过他:风流神君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神女怎么办?
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他觉得那东西十分虚无缥缈,女仙也好,神女也好,甚至女妖,他都很喜欢,可转过身好像又都不喜欢了。
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短暂的,他想。
凡人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也十分有道理,与风流凤君往来亲近些的,都是同样的浪荡子。
那一天,在下界伊水附近巡逻完毕,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年轻战将中有北海龙神的五龙子,这位神君招惹了下界伊水水神之女,大约还说了些不靠谱的甜言蜜语,哄得神女满心期盼要嫁给他,谁知他回头又弃如敝履,把她给忘了,此番下界巡逻在伊水畔撞见,神女纠缠不清,终究没得到什么结果,只哭得天崩地裂。
五龙子犹有余悸地躲进战将行宫,见着少夷便来诉苦:“凤君,我知道你手段多,千万替我将她安抚好,莫要这样哭闹下去,麻烦的很。”
一旁便有其他战将笑话他:“既知难缠,当初何苦招惹她?”
五龙子叹道:“当初看着不像是这样的,谁知后来变了。”
年轻的凤君尚带着狂妄自大的青涩气,当真替他出得战将行宫看了看,那伊水神女倚在水边垂泪,身姿甚是婉妙,他多看了几眼,五龙子便轻笑道:“凤君,素来听闻冰山在你手上也要化为绕指柔,你若替我解了这桩麻烦,莫说她,我再送你四个妖娆女仙。”
少夷慢悠悠行到伊水畔,见伊水女神哭得厉害,他便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再哭下去,伊水该涨潮了。”
谁知她头也不回,只用袖子将泪狠狠拭去,声音沙哑:“你走罢,叫他过来。”
少夷索性坐在她身侧:“正是他不肯来,我才来,你啊,何必为他哭成这样?”
伊水神女转身看着他,这些山川河流的神女兴许是秉持了山川河流之灵气而生,大多容姿绝艳,她果然也不例外,就是眼睛哭肿了,眼神也冷冰冰地。
“我不是为他哭,是为我自己哭。”她放下袖子,上面泪痕斑斑,“我的真心给错了对象,我恨自己放不下而已。”
少夷偏头想了想:“给错对象再换个给不就行了?这世间总有对你好的,也总有对你不好的,找那些对你好的不成么?”
伊水神女淡道:“你连真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少夷却笑了,悠然道:“天上地下那么多更好的神君,你何必总盯着一个不放谈真心?”
伊水神女吸了一口气:“我懂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是我太天真,我只盼着你们这些混蛋以后少祸害那些可怜的天真神女。”
她说完转身化作一团水雾消散在河畔,少夷摸着下巴在水边站了片刻,方将帕子收回怀中,五龙子已喜滋滋地迎出来,连声道:“解决了?凤君真是好手段!”
少夷突然觉着他这兴高采烈的模样怪碍眼的,皱眉一笑,并不搭腔。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少夷很快便忘了,倒是五龙子后来大婚当日,出了真正的大事。
这些年他不知怎样死缠烂打,竟与伊水神女重归于好,却又转头听从父母安排娶了别的神女,伊水神女在婚宴上试图行刺他未果,自裁在宾客们的喧嚣声中,血染北海。这件事在整个上界传了几十年也没消停,北海龙神深觉丢脸丢到了九幽黄泉去,大怒之下封了北海五百年。
原本天赋甚好有望继承北海龙神之位的五龙子自此便不怎么好,帝位是不可能了,更没有神女敢嫁他,连那些浪荡放纵的女妖们也怪唾弃他的,少夷继承青阳帝君后,他也是来去匆匆地观礼,感觉倒比自己父亲看上去还老些。
痴心真是个害人害己的东西,少夷一面想,一面转身迎向前来告辞的钟山帝君长御。
他们两个这么多年虽然见着的次数不多,却好像各自暗地里较劲似的,凤君三万岁一梦三千年,小龙君也在三万岁一梦千年去了;凤君风流倜傥,小龙君也花名在外;小龙君五万岁因着战力出众,被分配在勾陈大帝麾下,凤君五万岁便去了同样有名的紫微大帝麾下。
青阳氏与烛阴氏在他们这一代,简直犹如水火之势,不可开交。
长御站在乌云般的烛阴氏长车前,他似是喝多了些,话也比以往多,回头朝少夷淡道:“我自幼便听闻青阳氏凤君天赋出众,当年出手试探,果然非同凡响。联姻既然取消,若有机会,甚盼与帝君一较高下。”
说的这样客套,其实还是与他一样,想为两族将断未断的关系做个了结而已,只是烛阴氏不喜筹谋,素来只动手解决一切问题。
少夷含笑道:“如今你我已是帝君,一较高下之事,怕是得谨慎罢?”
长御冷冷一笑:“怕是帝君太过谨慎了。”
谨慎些没什么不好,他这半生所有的放纵都被被圈在一个自己制定的度内,无论是与长御的明争暗斗,还是那些愉悦的风花雪月。私心很想真正和长御打一场,可他不会做;私心也想过找谁两情相悦一下,可他也不会做。
美好而璀璨的东西从来都短暂无比,不顾一切点燃自己,那灿烂过后怎么办?余下的怅然怎么办?
正如少夷后来终究还是与长御生死大战了一场,濒临陨灭时的后悔要怎么办?漆黑深邃,万法无用的离恨海又要怎么办?
终究还是他孤单地留下,回首这一切。
于我归处(三)
九天之上清透的日光穿过竖格窗,落在少夷眉间的火红宝珠上,他从沉睡中睁开眼,盯着殿顶五彩缤纷的宝石看了一会儿,随即一口气吹开窗,冬日里的冷风吹散了殿内暧昧的糜香。
怀里软玉温香犹在,他喜欢被这样的柔软贴近抱拥。
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身体,让他愉悦的触感。她叫什么?他已经忘了。长什么模样?那得等下看了才能记起。
但那些都不要紧,自由而放纵,永不停息的新鲜和愉悦,涅槃重生后,什么都没变。
一根手指顺着下巴的弧度缓缓撩拨上他的嘴唇,怀里的神女已醒,他反手搂住她,手掌探入松垮的领口,握住丰满的柔软,轻挑慢捻。
喧嚣停息时,已近午时,少夷换上日常宽袍,方欲离开这座遍布糜香的小偏殿,那个他记不得名字的神女在后面慵懒地开口:“帝君,等你还有灵梦降临时,就来找我罢。这是我乐意的事,与其给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君诞下后代,还不如给你。”还有钟山帝君也不错。
乐意两个字极好,天下间多么珍贵的东西,也换不得乐意二字。
少夷将金线缠着的散乱辫子拆开,浅浅一笑:“说得好,我都快喜欢上你了。”
出了偏殿,长袖一振,他从高台上缓缓滑落,复又翩跹悬高,轻飘飘地停在高塔宫殿的红玉台上,比以往多了数倍的神官与侍立女仙立即躬身行礼。在他手上衰落的青阳氏,这些年又在他手上渐渐辉煌起来,可惜的是体弱的上一代青阳氏帝君陨灭的早了些,若能撑到现在,他有法子叫他恢复正常。
“华林仍在睡?”少夷轻轻掀开水晶帘,声音压低询问。
侍立女仙恭声道:“回帝君的话,公主方才翻了几次身,想是快醒了。”
他便反身往另一边行去:“将冕服取来,我要沐浴。”
将一身浮躁的胭脂香与酒味洗净,少夷换上齐整的冕服,女仙们手脚麻利地替他挽好辫子,系上玛瑙凤凰,方将神魂宝珠悬在额上,便又有女仙来通报:“帝君,公主醒了。”
少夷快步走去高塔宫殿的寝宫,那重重纱帐中,小小的身影正坐着发呆,一见着他便娇笑着伸出了粉嘟嘟的两只小手:“阿爹,抱抱。”
他含笑一把将女儿抱起,指尖轻轻地把她柔软而凌乱的头发拨顺,她圆滚滚的肉脸可爱的很,他便捏了捏,声音变得温柔:“今天还要阿爹教你认字?”
“要。”小华林恨不得爬上他的脸,死死抱着他的脑袋,糊了他满脸口水。
少夷抱着她出了纱帐:“那先用膳,再和阿爹一起去沉芳园看看你弟弟,最后咱们再认字,好不好?”
她又开始玩他辫子上的玛瑙凤凰,脆生生地说了个好。
他抱紧华林,从红玉台上一跃而下,她愉悦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了整个辽阔的穷桑城。
涅槃重生后的二十七万岁,灵梦降临,他寻了一个愿意替他生子的神女生下华林,青阳氏自此多了一位公主,今年刚满一千五百岁。
又因着上下界浩劫,神族凋零,灵梦来的早而且频繁,一百年前,又有神女为他诞下一子,因尚未有人身,还未来得及开典取名。
还没有名字的小凤君被放在布满万年火岩、炽热无比的沉芳园内,和他出生时一样,最柔软的云纱包裹着他纤细的凤凰身体,足足睡上两百年才能醒。
华林一见着弟弟便要用手摸他丰盈的羽毛,说好的认字大概也早忘了。精力旺盛一心足以二用的青阳帝君少夷一面处理公事与往来信件,一面随时留意儿女的动静,顺便还把今天要教的字都圈出来。
没一会儿,华林又颠颠摸到书案上,她年纪小,却继承了与他一样的专注力,认字极快,就是写字差了些——少夷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在纸上鬼画符,忽听她嗲声嗲气地问:“阿爹,阿娘在哪儿?”
嗯,这个问题嘛……
少夷支颐摸着她的小脑袋,慢悠悠地开口:“华林,这世上不管是凡人还是神族,当然都会有阿娘,但不是谁都能见到自己的阿娘,比如你就只有阿爹一个。也有一些相反的,见不到自己的阿爹,你觉得是有阿爹好,还是有阿娘好?”
才一千五百岁的天真的小华林被他的话绕晕了,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含泪凝视他:“我要阿爹。”
少夷替她把掉下来的眼泪细细拭干,柔声道:“我也要华林。不过你以后最好别找和阿爹一样的神君。”
“为什么?”她近来问题挺多,到了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了。
少夷握着她的手替她把字写正:“你若是遇到喜欢的神君,总归会想和他在一处,他若负了你,我即便替你杀掉他,你该伤心还是会伤心。与其这样,还不如从开始就避免。唔,我盼着你能享受两情相悦,不过若没那个运气,做个风流神女谁也不喜欢,阿爹也高兴。”
显然她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一片茫然地盯着他,又把问题绕回去:“我为什么没有阿娘?”
千伶百俐的少夷帝君面对女儿的固执问题,也终于感到有些无奈,他叹着气四望一圈,目光忽然落在书架那只水晶盒上,白雪凤凰依旧灵动飘逸。
他眯了眯眼,不知被触动了什么,温言:“没能给华林留下阿娘,是我错了,不过阿爹是个自私鬼,你啊,还是把阿娘的事忘掉罢。”
华林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自私鬼是什么?”
少夷大笑起来,低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亲:“这个词对你来说太难了,以后教你罢。”
她大是不满,把嘴撅的可以挂油瓶,埋头默默写了几个字,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老气横秋的话:“阿爹,你孤单吗?”
连孤单这个词都会?想必是那些侍立女仙闲来无事碎嘴念叨出来,结果被她学到了。
少夷悠然道:“我有华林,怎么会孤单?现在又有了弟弟,就更不孤单了。”
狡猾的帝君不想听女儿再没完没了地问那些叫他头大的问题,索性将她抱在腿上,取了个叶片,细细吹起干净而柔软的小调。
华林很喜欢这调子,被云纱包裹的小凤君也很喜欢,小小的翅膀扑棱了几下。
喜欢就好,他会一直吹下去,对他们来说,美好而璀璨的东西永远不会是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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