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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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则夷

  灵性受损的第三十日,扶苍已连翻身的气力也没有。

  又是一个疲惫至极的清晨,数夜不能入眠的他静静望着熟悉的青色帐顶。

  这里是他的庭院,他藏在最深处,绝不允许谁随意闯入的地方,更是他最后的平静归处。

  可是就连这里也被龙公主染上了冰雪的色彩。青色的帐顶渐渐像是变成她蓬松的长发,扶苍骤然合上眼,眼前却又浮现她苍白而寂寞的目光。

  无处遁逃。

  她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父亲送他前往苍生殿下界了结因缘时,神情是凝重的:“因缘各有不同,即便是下界了结,也未必能够真正了断这份孽缘,你可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扶苍想,让他忘了她罢,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谁也不要去责怪,让歪掉的轨迹重新正起来,一场错爱而已。

  “父亲,别找她。”他低声说。

  不必去打扰她的清净,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何况,他这个模样,可实在不大好看。

  可父亲还是写了信给龙公主,而她,也真的来了。

  帝女桑下了结因缘,灵性恢复,那一瞬间,他突然醒悟过来,他要的并不是忘记,而她,一直知道,也给了他真正想要的。

  四目相对,扶苍望见她又温柔又伤心的眼神,在上界时,她从来也没有过这种眼神,可是在下界,她眼里总是流露这样的神情。

  因为面对的是一无所知、彻底纯粹的他?还是因为知道下界这一切最终会是梦幻泡影?

  不要让它成为泡影——留下来先别走,等一等他,他一定会尽快赶来。

  可扶苍赶来下界的时候,她还是不在了。

  帝女桑下结了细细一层冰霜,青帝庙那座庭院被冰封雪埋,他沿着龙公主一路的痕迹慢慢追逐,直到望见被大雪吞没的皇陵。

  石碑上放着那些日子她给他捏的各种白雪小玩意,都已被十分仔细地重新雕凿过,每一件都精致无比。扶苍捧着它们,只觉皇陵里遍布的白雪都压在了心脏上,像是透不过气。

  转过身,天光坠落,山林皆白,她在凡间待的最后一处,是他的坟墓。

  他错过了什么?又误会了什么?

  晨曦落在漫山遍野的烛阴白雪上,泛出点点幽冷的光,像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泪光,她既不说,也不动容,这样残忍而平静地一刀斩断所有。

  是他的愚蠢与青涩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

  *

  来到钟山,出来迎接的,是满面沉痛的神官齐南,见着扶苍,他似是又多了一层悔意,没有等他说话,他便先开口:“扶苍神君,请回罢,公主她……不想见任何来客。”

  她不想见,他可以等,等一千年,两千年,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愿意见。

  可齐南神官的哀痛之情太过明显,又叹息道:“我当初不该那样逼着公主……她幼年又遇过那种事,我怎么能逼她……”

  幼年?是说钟山帝君的夫人陨灭那件事?

  齐南低声道:“扶苍神君,你作风磊落,清雅重礼,将来必有更好的神女陪伴你,你……放过我家公主罢,她心事重,脾气也怪,之前又那样折腾你,她实在是……配不上你。”

  扶苍默然片刻,轻道:“这种事,只有喜不喜欢,我喜欢她。”

  那句直白的“我喜欢她”反而让齐南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垂头笑道:“公主若听见这话,又要折腾你了……迟了,都迟了,扶苍神君回去罢。”

  扶苍反身御风而起,缓缓道:“我明天会再来。”

  头一个明天,第二个明天,第三个……许多个明天过去,他持之以恒地来,龙公主也持之以恒地不肯出来见他。五十年过去,那天清晨,扶苍忽然感到心头似有什么明悟,清气团团把他包裹住,震荡不休。

  一梦千年的时机到了。

  扶苍强撑着不睡去,行到书案前,取了笔墨,面对空白的信纸,他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要写给她什么呢?他的歉意?他的悔意?他的爱意?

  以龙公主的冰雪聪明,怎会不懂这些?她的坚持不见与躲避,并不是为了怪他,而是期盼那一把名为情意的刀不会再悬在她心口。

  别走,别离开他。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绝不会听凭寂寞把她吞噬,也绝不会那样仓促地逼迫她,想做斗气的冤家也好,想黏着他到天涯海角也好,他都会陪着她。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扶苍将空白的信纸装入华胥氏信封,以术法传递出去。

  他总是迟到一步,曾经多到有些夸张的缘分,此时仿佛全消失了,牵着他与她孽缘的那条线断开,像是再也续不上。倘若前缘被切断,那么就让一切重新再来,他会一直在,也会一直等着她。

  *

  又一个孤单的黎明来临,扶苍睁开眼,入目依旧是熟悉的青色帐顶。

  自他一梦四千年醒来,什么都没变,可也什么都变了,钟山被藏入云雾缭绕的屏障后,连巡逻的神官都不再出来。

  今天龙公主在里面过的如何?会不会多露出些笑意?若能笑,便好了。

  他起身盥洗更衣,匆匆用了早膳便要离开青帝宫。

  这些年对此事始终保持沉默的青帝终于忍不住开口:“扶苍,烛阴氏玄乙公主愿意下界替你了结因缘,这一点我很感谢她,但我并不看好你与她再有什么往来。一个神女倘若真心喜欢你,断不会这般长久地折磨你。”

  是的,可她真心喜欢他,也一样要折磨他。总是这样,前一刻想把世上最柔软美好的东西送给她,后一刻又恨得想把她用手揉成碎片。

  到如今,他生命里能够出现并承受的一切极致的情感都给了龙公主,再也无法回归昔日的寂静。倘若从来没有被爱,终究不会致命,一旦尝到过蚀骨滋味,此生都要沉沦。

  青帝又清了清嗓子:“前几日赤帝与我说起延霞公主,当年她下界了结因缘,承蒙你剑道觉醒方能庇护,正巧白泽帝君他老人家近日又偷懒不肯授课,趁着假期,赤帝携女正式登门拜谢,你明天务必留在青帝宫。”

  在他心里,到底对延霞也是不甚满意的,但两家交情甚好,延霞终归是比那邪里邪气的烛阴氏公主要强多了。

  扶苍默然离开青帝宫,他的剑道从得到纯钧那一刻开始,便只庇护过一个神女。

  隔日赤帝一家果然来了,了结因缘后的延霞面上稚气大减,连话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只闷头坐在淡月小榭里一粒粒数着碗里的米饭。

  扶苍坐在对面,只一杯杯慢慢浅啜罗浮春,他俩谁也不说话。

  赤帝夫人怪尴尬的,干笑着试图给他们俩弄点话题:“你们两个孩子,又是同门,又都下界了结过因缘,能说的话那么多,怎么一个个都做闷葫芦呢?”

  青帝温言:“想是这里长辈多,扶苍,带延霞公主逛一逛青帝宫罢,你是主人。”

  扶苍放下酒杯,淡道:“延霞师姐请随我来。”

  此时正值初冬时节,湖畔大道冷风泠泠,湖面上薄薄结了一层冰,他俩一前一后走了半日,终究是延霞打破了沉默:“扶苍师弟,古庭师兄他……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了结因缘后回到明性殿,始终也不敢主动去和古庭说话,因着上回南花园的事闹得太大,古庭对她也淡淡的,不似从前的热情,他越这样,她越不敢给他道歉。

  扶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古庭绝非心胸狭窄之辈。”

  延霞低头玩手指:“那、那你说,我要是给他道歉,他会原谅我吗?”

  这公主了结因缘大约只是把对少夷的痴情了结了,看着沉稳不少,实际上还是老样子,遇到什么事抓着谁都想求助。

  扶苍想了想:“他责怪的对象应当不是你。”

  延霞松了口气,随即不知为何反而更紧张:“那、那等先生重新开始授课,我就去给他道歉……扶苍师弟,你能帮我说些好话吗?”

  她问了两遍,不见有回应,却见扶苍盯着澄江湖里跃起的两条巨大金鲤看的出神。她想起自己回到明性殿后听说的有关扶苍与玄乙的纠缠,老实说,她一点也没想到他们俩能凑一块儿。

  大约是玄乙那跳脱邪气的公主对不住他罢?延霞暗暗猜测,就像少夷对她一样。如今提起少夷,她也再无任何波澜,回想往昔痴缠纠结,只有一丝好笑,于是延霞没有阻止自己的好奇,问道:“扶苍师弟,你和小师妹是怎么回事?”

  谁知扶苍却反问:“延霞师姐如今对少夷又是什么感觉?”

  延霞笑了笑:“你不也一样了结了因缘?自然该知道,就像风过树止,被扰乱的轨迹回到正常而已。”

  可他不是,轨迹越来越乱,他越陷越深。

  扶苍反身又款款向前行去:“我已心有所属,盼与师姐同门之谊长存。”

  延霞又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她真不大适应扶苍这清冷性子,害她都不敢随意说笑。

  两个小天神慢慢逛完了澄江湖,这事自然没成,赤帝一家十分遗憾,本来赤帝就挺看好扶苍,谁知女儿偏生要跟青阳氏那风流神君搅一处,好容易女儿的孽缘结了,这边扶苍又跟烛阴氏公主纠缠难休。

  看样子这亲家是无缘结成了。

  当晚青帝与扶苍长谈一夜,最终亦是无果,想来这天生的执拗难转,与他母亲是一样的。

  *

  细细的雨声回旋在耳边,晨光幽淡地穿透青纱帐,青帝宫落雨的拂晓,扶苍醒来时,只觉身心皆宁。

  风里有熟悉的香气,他下意识摸向身侧,却摸了个空,这才讶异地发现,向来早睡迟起的龙公主竟没睡在旁边。

  大婚三日各路宾客往来不绝,她几乎没怎么睡,今日居然起这样早?

  扶苍赤足行至外间,便见龙公主套着他的外衣,正倚在楠木回廊上眺望被云雨遮蔽的晨曦,绵绵细雨淋湿她的脚,散落长袖的发丝也湿漉漉地滴着水。

  这样的景色,真是一生也看不腻。

  察觉他凑近,玄乙扭头朝他露出笑意,柔顺地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道:“我还以为会搬到太山顶那个青帝宫里。”

  原本是该去的,可他没搬。

  “我还是更喜欢这边。”她翘起脚趾,灵活地甩去上面的雨水,“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挺喜欢了。”

  他也是,更喜欢这里。

  “所以总是把我屋子翻那么乱?”扶苍弹去她发梢的水滴,笑了一声。

  她别过脑袋:“别的地方求我翻我也不翻。”

  他极轻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复又揽住她的肩膀,一同倚在楠木回廊上看天空纷纷坠落的雨丝,那细密轻微的落雨声洒在参天大树的叶片上,洒在他和她身上,也洒在他心上。

  安祥而深邃,宁和又静远。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怀里难得早起的龙公主又开始打呵欠。

  真巧,他也罕见地有些犯懒。这一次相拥入眠罢,如果能一起醒来,就更好了。

白衣与桃花

  记得扶苍三千岁时,幼时圆滚滚的轮廓已初初长开了一些,因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像个小神女。

  青帝偶尔有兴致,便会拍着他的小脑袋感慨:“这孩子长大后怕是不得清静。”

  后来他发现,不等扶苍长大,他已经清静不得。

  某日赤帝寿辰,青帝夫妇带了扶苍小神君前往赴宴,其时年方六千岁的赤帝长子吴回见着他便看魔怔了,眼珠子钉在他脸上,抠都抠不下来。不只他,许多同辈的小神君们也大多往这里偷瞄,青帝夫妇一个没注意,扶苍已被一群爱慕美色的小神君们簇拥其中,面前好吃的茶点零嘴堆了山高,大家都把心爱的零食送给他。

  “这位小公主如此美貌绝伦,将来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我!”某个看上去也不过才四五千岁的小神君已开始考虑未来的神生大事。

  扶苍十分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把这位小神君吓哭了。

  青帝苦笑着朝他招手:“扶苍,过来。”

  玉堆雪砌般的小美人起身,诸位小神君才发觉他是做的神君打扮,步伐举止间甚是干净利落,霎时间小神君们倍受打击地如鸟兽散。

  青帝清了清嗓子,忽然扭头望向夫人:“被小神君们纠缠总也好过被小神女们纠缠,对罢?”

  夫人摇了摇头:“……某些方面来说,更糟。”

  回去后,夫人便给扶苍换了身打扮,柔软的头发不再贪图漂亮绾成各种发髻,色泽艳丽式样繁复的衣裳也换成了简洁的白色长衣,她温柔地嘱咐扶苍:“以后就这样穿,花衣裳不要了。”

  于是穿着白衣的扶苍神君,在两万两千岁时,因帝女婚宴上的一场剑舞而名震八方,从此开启了他被各路神女与女妖仰慕追逐的生涯。

  唯一能让青帝他老人家庆幸的,大约是比起出去鬼混,扶苍更爱独个儿待在他的庭院里,一本一本静静读书,疏懒地练着剑道。

  其时各路神女即便仰慕扶苍神君,除去那神叨叨的羲和神女,大多对他还是比较矜持,不那么狂放的,兴许对她们来说,远远地围观这位清冷似月的神君,好过真的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扶苍每次出门除了总被无数视线盯着,倒也没多少真正不便之处,他再也想不到,自己面临的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引诱,是来自好友的未婚妻。

  古庭两万八千岁时,因一场酒宴与屠香山夫萝公主相识,立即被这位美艳绝伦热情大方的神女征服,陷入了情网,回家就央着父亲花皇替他去提亲订婚约,在这位古板神君心里,喜欢谁就得先用名分捆住再说。

  古庭的订婚宴办的还算盛大,可能因为太过高兴,宴席还没到一半,古庭已然酩酊大醉,拽着娇羞的夫萝跑来给扶苍敬酒,话都说不清了:“扶苍……这是夫萝……来,你给我敬酒……”

  夫萝低声提醒他:“是我们给扶苍神君敬酒才对。”

  她捏了酒杯,盈盈一笑,眉眼含春,凑上前来把杯子往扶苍手里的酒杯上轻轻一碰,停了片刻才收回去,细声道:“扶苍神君,听说你和古庭关系极好,你年纪比我小些,我便叫你扶苍弟弟可好?”

  醉酒的古庭因着“扶苍弟弟”四个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夫萝悄悄捏了捏扶苍的小指,白衣神君退了两步,默然喝干杯中酒,反身避远。

  当夜宾客们都留宿在花皇仙岛,扶苍把带来的书看完,方吹灭银灯,房门却被敲响了。

  “扶苍弟弟,开开门。”夫萝比白日娇媚无数倍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

  扶苍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动,声音冷淡:“有何事?”

  夫萝轻道:“是古庭他喝多了,在发酒疯,神仆们制不住他,这么晚了又不好惊动花皇他老人家。”

  古庭会发酒疯?扶苍眉头皱得更深,复又松开,起身利落干脆地打开房门,下一刻艳影一闪,便往他怀里扑来。她身上那件纱衣被月光一照,跟透明的一样。

  扶苍将身体一侧,避过她的动作,反手抓过一把椅子,顺势往她膝弯上一磕,夫萝不由自主坐了下去。

  “你弄疼我了。”她娇滴滴地说着,将腿翘起,一手按住痛处,光裸的双腿便从纱衣下露了出来。

  扶苍将外衣披好,带来的书也拿起,淡道:“把眼睛闭上。”

  上钩了!夫萝心花怒放地合上双眼,等了半日不见任何动静,她怯生生地唤他:“扶苍弟弟?”

  没有回应,她错愕地睁开眼,却发现客房里早已没了那道白色身影,房门被合拢反锁,月窗也被反锁,她竟被这神君关在了这间客房里!

  扶苍找到古庭的时候,他早已酒气冲天地彻底睡着了,他方欲唤出雨露把他弄醒,提醒他,他找的这位未婚妻实在不大像话,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动。

  古庭似乎陷得很深,并且那么开心,连婚约都订了。若没订这婚,他一定毫不犹豫便告诉他,以花皇姚氏这般在乎脸面的部族,才订婚就取消婚约,不啻是个极重大的打击。

  这件事还是先缓缓,或者叫古庭自己慢慢察觉罢,不然才兴奋到最顶峰又骤然下落痛苦深渊,那滋味想必不好受。

  风声呼啸,好不容易从客房里脱身的夫萝化为一股狂风落在身后,她似怨嗔又似恐惧般盯着扶苍,身上那件透明的纱衣泛起一层紫色,终于不再透明。

  扶苍唤来大蓬雨露,一股脑全丢在古庭脸上,惊得他一骨碌滚起来,愕然叫嚷。白衣神君悄然离去,只丢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自夫萝后,扶苍对那些会抛秋波媚眼的神女一律敬而远之,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动不动就朝他抛媚眼的龙公主。

  刚开始,他想,她和夫萝是一路货色。

  之后,他想,好像不太一样。

  最后,他想,独她抛秋波媚眼好看些。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龙公主突然问他:夫萝师姐当初怎么勾搭你的?

  扶苍经过一瞬间的深思熟虑,决定不告诉她真相。

  不告诉她,似乎更稳妥些,桃花不断的白衣神君这样想。

愿逐月华流照君(一)

  夏日黄昏的凡间城镇热浪滚滚,比往日稀薄不少的浊气似极清淡的灰烟盘旋缭绕,道旁的老榕树上却是清气横溢,繁密的枝叶后露出一抹雪色衣角,扶苍手握纯钧,正靠在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对面凡人闹哄哄的戏台子。

  纯钧内响起龙公主同样心不在焉的声音:“那个穿青衣服的是不是和穿花衣服的在一块儿啦?”

  她认角色都靠衣服。

  扶苍道:“花衣服的死了。”

  玄乙立即把视线从洞上移开,继续落回手里的书上:“那不看了。”

  正好,他也实在不想看这哭哭啼啼怪腔怪调的东西。

  扶苍四处随意张望一圈,夜色将至,正是群妖与魔族最蠢蠢欲动的时刻,十日前,此地的土地递了状子去南天门,称这里有十分擅长潜伏的厉害妖族猎食凡人,已吃了不下十人,他接了状子在附近守了许久,至今还没发现任何异常。

  分出一丝神念探入纯钧,他的剑气化龙已经被她利用的十分彻底,金光璀璨中,一块纤云华毯铺着,左边一盒糖渍梅,右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周围乱七八糟全是各种书,龙公主懒洋洋地缩在云纱被子里,头上的金环都歪了,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书——女鬼与书生,她近来的最爱。

  似是察觉到有神念窥探,她把书用手一盖:“不许偷看。”

  扶苍在纯钧上敲了一下,收回神念,见夜色渐沉,他将神力与清气尽数收敛,从老榕树上轻轻跃下,在凡间凹凸不平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龙公主的声音又从纯钧里细细传出:“扶苍师兄,吃人的妖还没抓到吗?”

  她一定是在剑里气闷,下界浊气重,她龙鳞尚未长出,不能出来,又因着公务不方便带她四处游玩,扶苍声音变得温和:“再忍一忍,今晚还遇不到,便回上界了。”

  其实她不急……玄乙裹着被子蠕动到那个洞前,眯眼朝外看,凡间城镇的灯火似稀疏的星子,一点一点散落,街上行人已十分稀少。

  这些年因她一直睡在纯钧内,几乎已成下界的常客,看什么也不稀奇,随意望一圈便又继续看手里香艳的女鬼与书生的故事集,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扶苍师兄,青楼你还没带我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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