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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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人站在门外檐下避雨,因为雨势太大,一件灰色的夹长衫已经湿了大半,这几年倒是很少有人穿长衫了,除了守旧派的老先生,或是学堂里教书的先生。年轻人都赶时髦穿西服,哪怕买不起西服的人家,也教裁缝做一件中间开襟的新式衣服穿。

她见那人长衫下摆都在滴水,心有不忍,于是招呼:“先生,请进来坐吧。”那人恍若未闻,屋外的雨下得正大,哗哗如倾,想是没听见。于是她从柜台后走到门口,又招呼了一声:“先生。”

那人这才慢慢转过脸来,年纪瞧着倒并不甚大,只是两鬓微霜,眉峰略略皱起,望了她一眼,倒似并无悲喜之色。

小凤道:“这样大的雨,先生屋里坐吧,等雨下小一些再走。”

他见屋子里摆着几张桌椅,收拾的很干净,原来是间小茶铺,于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来,拣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小凤见他神色恍惚,怕他是受了凉寒,于是将灶下的炭挟了几块放在火盆里,端来放在他足爆说道:“烤一烤衣服吧。”又去沏了一壶滚茶来,替他斟上一杯:“喝杯热茶,驱驱寒气也好。”

他没有动,只说:“我没带钱。”

小凤笑道:“不要紧,行路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这茶我请你喝,不要钱。”

他漫应了一声,说:“那你这样做生意,岂不亏大了。”

小凤说道:“这点小生意,平常多亏左邻右舍照应,再说几分钱的事情,就请你喝一壶茶,我也不亏什么的。”

他端起茶来没有喝,倒将茶杯在手中细细的看着,茶壶茶杯倒都是旧物,虽然不过青花写意菊花,疏疏的描上几笔,但碗中洁净雪白,洗刷得并无半点茶垢,看着很是干净清爽。忽然问:“这是清平瓷?”

小凤笑着说:“是啊,这几套茶壶杯子还是我爷爷从清平老家带过来的,用了好多年了。”

那人望着窗外的大雨,似是自言自语:“清平出好瓷…”

小凤说:“我生在乌池,爷爷在的时候,总是念叨叶落归根,要带我回去看看老家,结果到最后也没能带我回去一趟…”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好生难过,便拿了抹布来,随手将柜台又擦拭着。

那人默然不语,望着窗外迷茫的大雨出了一会神,忽问:“你父母呢?”

小凤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都不在了。”

那人甚是歉然:“对不住。”

小凤说:“没啥,我那时还不大记事呢。”

火盆里的火渐渐旺起来,烤得他衣摆上腾起细白的水汽,她又替他斟上一杯茶,说:“下这样大的雨,先生是要往哪里去?”

他叹了口气,说:“哪儿也去不了,就出来走走。”

小凤听他这一叹之中,似有无穷无尽的怅然,不由问:“先生莫不是跟家里人闹了别扭?”

他摇了,小凤见他神色郁郁,似有满腹的心事,不由道:“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什么都得想开一些才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万事都强求不来的。”

他倒笑了笑:“你小小年纪,倒开导起我来。”

小凤笑着说:“先生莫笑我,我没读过书,都是爷爷在的时候教我几句古话。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可是成天乐呵呵的,从来不苦愁眉脸。我长大一点,他也总教我要放宽心,把吃苦当享福,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呢?”

他嗯了一声,慢慢的说:“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呢…”

这两人说着话,雨倒是越下越大,一时也走不得。小凤见他神色稍颐,举止甚是温和有礼,虽然只是闲谈,但言语间颇显见识渊博,于是问:“先生是在大学里教书吗?”

他问:“你怎么这样猜?”

小凤道:“我看先生是个斯文人,真像是在大学堂里教书的先生。”

他笑了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行伍出身,一点也不斯文呢。现在老了,才假装斯文些。”

小凤问:“什么叫行伍出身?”

他说:“就是当兵的,老兵侉子。”他此时话语间才带了几分北地承州的方言,有意将腔调加重,引得小凤直笑:“我可想不出来,先生您这样子,真不像当过兵的。”

店里这半日都没有别的客人,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他往窗外看了看,说道:“我要回去了。”小凤与他一番言谈,甚是相得,她自幼丧父,虽然每日茶客来往,但皆是无甚知识的左邻右舍,从没人陪她这样谈过话,不知不觉生了一种儒慕之心,说道:“坐了这半日,已经误了吃晚饭的时辰了,我正要去煮面,先生吃了面再走吧。”

他问:“也不要钱?”

小凤说:“也不要钱。”

他说:“那好,我就吃了面再走。”

小凤果然去厨房煮了面,两人一人一碗,虽然是清汤寡面,上面只撒了一点细细的葱花,但他吃得甚是香甜,不仅把一碗面吃完了,将碗中面汤也喝掉大半,才说:“好吃。”

小凤笑道:“您爱吃下回再来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下回一定来。”

倏忽过了十余日,这天傍晚,快打烊的功夫了,店里的客人都走了,小凤正预备打上铺板,忽然看到他从外面进来,依旧是一袭半旧的长衫,浆洗的十分干净,显得温文儒雅。她欢喜道:“我以为您不来了呢。”

他笑着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来,放在柜台上,说:“这回我带了钱来。”

小凤不肯要,说:“就是一壶茶,一碗面,不过几毛钱的事,先生您这样就太外道了。”

他说:“你这是小本生意,怎么好总让你请客,这十块钱你收着,我以后来喝茶再慢慢算吧。”

街坊邻居也是这样,存几块钱茶水钱在这里,或者记帐,一并收的也有。小凤见他执意如此,只好把钱收下来,问:“还没有请教先生贵姓。”

他想了一想,说:“我姓封。”

小凤便请教他“封”字怎么写,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记在账本子上了,他看着有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凤。”

他又问:“你想不想念书去?”

小凤摇了,说:“爷爷说啦,咱们这样的穷人,没有读书的命,再说了,读书认字也不见得是好事。”

他问:“怎么不是好事?”

小凤说:“爷爷说,懂得越多,烦恼越多。”

他怔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老人家这话说得很对。”

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最后小凤又煮了面条来,他依旧吃得很香甜,对小凤说:“过几日等有空了,我再来。”

从这日之后,他却再也没来过。到了年底腊月结帐的时候,小凤记着这位封先生还存着钱在柜上,到了第二年端午节再算帐,这九块多钱依旧存在柜上,只不见他来。

乌池的夏季最为漫长,等雨季一来,每日都霪雨,方是入了秋。

这日又是大雨如注,街上行人断绝,连车都看不见一辆,小凤独自在店中,正给炉子换煤,忽然有客人进来,她抬头一看,认了半晌才认出来,不禁十分欢喜:“封先生!”

不过一年不见,他两鬓的白发似乎多了许多,也似乎瘦多了,向她慢慢点了点头,倒还笑了一笑,依旧拣了靠窗的桌子坐下,小凤给他沏上茶,问:“先生还是吃面吗?”

他摇了,问:“你这里有酒么?”

小凤说:“没有,先生若是想喝酒,我去隔壁陈生记买一壶,他们家倒是小槽坊的高粱酒。”

他拿了十块钱给她打酒,她不肯收:“先生还有钱存在我这里呢。”解下围裙,揩了揩手,打着伞去隔壁酒坊,果然买了一壶酒回来。

他接过酒去,闻了一闻,说:“这个倒真是高粱酒。”问:“有大碗没有?找两只来。”

小凤去找了两只大碗来,他慢慢斟着酒,她就去厨房里炸了一点花生米,又把自家泡的咸菜盛了一碟子来,摆上桌子,说:“今天下这样大的雨,早上没有去买菜,先生将就着下酒吧。”

他指了指凳子,说:“你也坐。”

小凤不肯,他说:“我一个人喝闷酒没有意思,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她只好答应着坐下来,他问:“你会喝酒么?”

小凤,他就将两只碗都摆在了自己面前,端起来先呷了一口,又叹了口气。

小凤见他落落寡欢,不知该从何劝起,他却慢慢的又喝了一大口酒,拿起筷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问:“小凤,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特别的后悔?”

小凤想了想,说:“爷爷走了之后,我很后悔,有时候我不听他老人家的话,没有好好对待他。”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小凤说道:“先生也有孩子吧,一定也很孝顺听话。”

他默然无语,过了片刻,忽然流下眼泪,小凤一时慌了手脚,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说:“从他懂事开始,犯了错总不轻饶,不是打就是骂。他跟我也不亲近,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考上了外国的一间学校,我不让他去,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顶撞我,把我给气着了。打得那样狠,他也不吭声,最后只问我:‘父亲,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到底喜欢什么…愿意做什么…我竟然都不知道…”

他含着眼泪看着大雨中的永江,端起酒碗来,忽然一口气就将酒喝干了,拿过酒壶来,又斟上一碗:“我这一辈子,除了另一个人,就只对不起他…连他出生的时候,我都不在家里,一直到他快半岁了,我才回去,他从小就没看过我的好脸色,有时候明明不是他的错,我也算在他头上,拿他出气。他其实一直很听话,哪怕他自己心里不乐意,还是很听话,按我的意思去参军。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不起他。”

他慢慢的将碗中的酒喝得干了:“他在我面前,笑的时候很少,这二十几年,我都没见他笑过几回…”

小凤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您就别想了,凡事都要往前看的啊。”

他凄然摇一,又喝了一碗酒。

小凤见他喝得这样急,怕他喝醉,一直劝他吃菜,他喃喃说道:“我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我们的孩子,我心里难受。我真的难受,我对他不好,是因为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咱们的那个孩子,所以我总不待见他,我心里其实是恨他,我更恨我自己…我这样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谁也不敢在我面前提你…我就像是真忘了你…但我知道,我总痴心妄想你还活着,哪怕你活着恨我也好。你恨我也好…”

他泪流满面,伏在桌上,终于酩酊大醉。

尾声 不许人间见白头(另一个结局)

静琬回到家中,衣服已经半湿,老妈子连忙替她拿了衣裳来换,她换了衣裳,身子仍在微微发抖。信之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捧着那杯茶,呷了一口,方始镇定下来。信之并不询问她,神色间却有一种了然,轻轻的按在她肩上,说:“不用怕,一切有我。”她想到慕容沣眼底里的寒光,不由打了个寒噤,信之道:“我已经和大哥说了,搭最快的船回美国去。”静琬将脸慢慢贴到他的手上,信之轻拍着她的背,他的从容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也渐渐的镇定下来。

因为他们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连日都忙着收拾行装,这天黄昏时分又下起雨来,程信之换了衣服预备出门,又进来亲兜兜:“爹地要走了,和爹地拜拜。”兜兜恋恋恋不舍:“那爹地早些回来陪兜兜玩。”静琬正要伸手去抱女儿,忽听佣人进来说:“少奶奶,亲家太太打电话来了。”静琬听说是母亲有电话,连忙过去接。尹太太问:“静琬,今天回家来吃饭吧,雅文表妹来了。”静琬说:“信之晚上有事情,我和兜兜回来吧。”忽又想起:“啊,兜兜晚上还有美术课。”兜兜竖画大师李决然的关门弟子,年纪虽小,但李决然执教素来严厉,兼之兜兜即将回美国,余下的这几课,更是尽心尽力。尹太太也知道兜兜不能缺课,于是笑着说:“那你回来陪陪雅文吧。”她挂上电话之后,信之道:“你回家去吧,过会儿我送孩子去上课。”静琬说:“你晚上不是有事?”信之道:“左右汽车绕一绕,不打紧的。”

静琬换了出门的衣裳,兜兜抱着洋娃娃歪着头瞧着母亲,静琬忍不住逗她:“妈妈好看吗?”兜兜道:“好看!”甜甜一笑:“妈妈是世上最好看的妈妈。”静琬忍俊不禁,吻了吻她的额头:“乖孩子,在家里乖乖的,过会儿上课回来,妈妈奖兜兜一个故事。”兜兜最爱听故事,闻说此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由一亮:“那妈妈讲白雪公主的故事。”静琬满口答应:“好,就讲白雪公主的故事。”见她发辫微松,说:“又玩得这样疯。”叫保姆取了梳子来,亲自给女儿梳了头,才拿了手袋出门。

她下楼出门,走出大门后回头一望,程信之抱着女儿站在露台上,兜兜见她回头,甜甜一笑,胖乎乎的小手在嘴上一比,然后往外一扬,飞了个飞吻,静琬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也对女儿比了个飞吻。她上了车子,从后车窗玻璃里望去,车子已经缓缓驶动,只见兜兜的笑容越去越远,汽车转了个弯,终于不能看见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了。唯见千丝万缕银亮雨犀沙沙的织在天地间。

静琬回到娘家,因为和表妹许久不见,自然很是亲热。吃过饭后坐着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家去。因为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汽车夫将车开得极慢。静琬晚上陪着表妹喝了半杯红酒,觉得脸上发烫,将车窗打开来,那风里挟着清凉的水气,吹在脸上很舒服。刚从斜街里驶出来,忽然岔路口那边过来一部车子,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拚命的按喇叭。静琬回头一看,认出是程家的车子,连忙吩咐汽车夫将车停下。

那车上跳下个人来,静琬认得是程允之的私人秘书吴季澜,他神色十分仓惶:“四夫人,四少爷和小坐的汽车出了事。”

静琬觉得轰然一声,整个世界突然失声。吴季澜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她却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些什么,天空暗得发红,而脚下的地软得像绵,仿佛未知名处裂开的口子,将她整个人都要生生撕碎。无数的冷雨激在脸上,像是尖锐的钉子,一根根钉到太阳里去,硬生生的插入到迸开的脑浆里,然后搅动起来。天与地都旋转起来,她全身都得厉害,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身体内没有一丝暖意。她本能的将手按在胸上,可是那里像是突然被剜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像是有汩汩的泉涌出来,剧烈的痛楚从中汹涌出来。她冷得直发抖,唯有胸口那里涌起的是温热,可是这温热一分一分的让寒风夺赚再不存余半分。

吴季澜怕她晕倒过去,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手紧紧攥住车门,因为太用力,纤细的手指关节处泛白,他十分担心的叫了声:“四夫人。”

她的声音发抖:“信之和孩子到底怎么了?”

吴季澜不敢说实话,说:“受了伤,现在在医院里。”

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医院,下车时一个趔趄,几乎被绊倒,幸得吴季澜扶了她一把。她全身都在发抖,程允之站在门外,脸色灰败,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年,见到她,微微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看到后面的病床。

孩子毫无声气的躺在那里,小脸上全是鲜血,她慢慢的走近,拿发抖的手去拭着,血已经慢慢凝固,兜兜嘴角微翘,仿佛是平日睡着了的模样。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醒了女儿:“孩子,妈妈回来了。”将女儿抱起来,紧紧的搂入怀中:“妈妈回来了。”她的目光呆滞,可是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信之也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的西服让血迹浸得透了,熟悉的眉目那样安详,她死死的箍着女儿冰冷的身躯:“好孩子,爹地也睡着了,你别哭,吵醒了他。”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及信之的脸庞,程允之再也忍耐不住,重重的推开她:“滚开!”

她整个人都跌开去,仍旧只是紧紧的搂着女儿,程允之全身,指着她:“是你!就是因为你!哈哈,车祸!哈哈!”他笑得比哭还难听:“有慕容沣的情报二处主任顾伯轩,什么样的车祸造不出来,就是因为你!”

静琬半边手臂蹭得火辣辣的,但她根本不觉得疼,抱着孩子慢慢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吴季澜骇异万分的看着她,见她眼底凄寒刻骨,竟不敢拦阻。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解下斗篷裹住孩子,柔声说:“好孩子,下雨了,妈妈不会叫你淋着雨。”

汽车夫见她抱着孩子出来,问:“小怎么样?”她嗯了一声,说:“小睡着了。”汽车夫听她这样说,于是又问:“那四少爷还好吗?”静琬又嗯了一声,说:“你送我们去一个地方。”

路很远,走了许久许久,街上稀疏无人,偶然才见一部车驶过,一盏一盏的路灯,从车窗外跳过,瞬息明亮,渐渐暗去。她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像还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婴儿。她仍旧记得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她在精疲力竭里看到粉团似的小脸,她以为,那会是她一生唯一的幸福。

大门外有岗哨,看到车子停下,立刻示意不得停车。她自顾自推开车门,抱着女儿下车。大门口两盏灯照得亮如白昼,她发上的雨珠莹亮如星。冷冷的风吹起她旗袍的下摆,她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翻飞。她问:“慕容沣呢?”

岗哨正待要发作,门内号房当值的侍从官已经认出她来,连忙叫人打电话,自己迎出来:“尹。”

她的目光空洞,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慕容沣呢?”

侍从官道:“总司令病得很厉害,医生说是肺炎。”

她的声音里带着透骨的寒意:“慕容沣呢?”

那侍从官无可奈何,只得道:“请尹等一等。”温中熙已经接到电话,极快的就走出来,见着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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