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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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绷着脸,扭头道:“随便你说,我不同意。”让一个寡妇当国公府的女主人,简直笑话。
郭伯言长叹一声,疲惫道:“娘,这么多年儿子就看上林氏了,您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有一个在那儿吊着我,我便看不上别的庸脂俗粉。娘真想儿子下半辈子孤零零的,身边一个嘘寒问暖的女人都没有?”
太夫人微微动容。
郭伯言再接再厉,继续道:“是,林氏身份低,配不上咱们家,但娘你想过没有,我娶个寡妇当夫人,同僚们可能会背地里笑话两句,皇上呢?皇上最不喜权臣互结姻亲,五年前吏部尚书李文塘与兵部尚书刘朔结了儿女亲家,没过多久,刘朔便被皇上调到雍州当节度使了,这事您肯定记得吧?”
太夫人明白儿子的意思,道:“给皇上当差,谨慎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委屈自己……”
“儿子一点都不委屈。”郭伯言插嘴,黑眸诚恳地望着母亲:“娘,我真喜欢她,那天在船上,她脸都没露,我光听声音心都酥了……”
太夫人挑眉,郭伯言乖乖闭嘴。
太夫人瞅瞅儿子左肩的伤,犯愁道:“你不怕沦为笑柄,我也懒得管你,可你想过平章没?平章年少冲动,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你给他找个寡妇后娘,他在外面受气,回来还不是撒在林氏身上?到时候你向着谁?”
郭伯言沉思片刻,低低道:“娘放心,我会跟平章说清楚。”
第11章 011
谎称在京城遇刺,郭伯言也算是捅了个不大不小的娄子,休假中的他,翌日还得去刑部、宫里跑一趟。出门之前,郭伯言命人把自己的一双子女叫到正和堂。
郭骁住得近,先到。
郭伯言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正盘算婚期定在何日最合适,听到儿子的脚步声,他端着茶碗抬眸。儿子十六了,比年初他离京前长高了一截,脑顶都到他下巴了,修长挺拔,青竹般俊秀,五官略显青涩,但假以时日,必能长成他这样的雄武英雄。
“父亲,您找我?”郭骁抬脚进来,恭声问道,冷峻的眉眼与郭伯言如出一辙。
这样气度不俗、文武双全的儿子,郭伯言没有一处不满意,笑着指指左侧的椅子:“坐,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是不是吓到了?”
郭骁点点头,心中却好笑。父亲太小瞧他了,那样的箭伤,一看就是近距离刺入的,而不是远程射杀,也就吓唬吓唬祖母等人。再者,在郭骁的记忆中,父亲身手了得,从来都是父亲战无不胜,没有父亲被刺客追杀到狼狈逃窜的道理。郭骁料定其中另有内情,父亲不想说,他识趣地不问罢了。
“父亲伤势如何?”他关心道。
郭伯言笑:“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因为这伤,林氏很快就能顺利进门,所以提到伤口,郭伯言便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春风得意。
郭骁意外地看着父亲,猜想父亲肯定有什么喜事,南巡立功,被皇上嘉奖了?
父子俩聊了几句,大姑娘庭芳到了,头戴玉簪,穿一条莲青色的褙子,娴静淡雅,进来便关心问道:“父亲伤口还疼吗?听说昨日您骑马出的门,箭伤痊愈之前,父亲还是坐马车吧,我怕您一不小心扯到伤。”
女儿孝顺懂事,郭骁神情柔和下来,欣慰道:“好,为父记住了。”
庭芳浅浅一笑。十四岁的姑娘,面如桃花眼似麋鹿,楚楚可人,与兄长相比,她容貌更肖早亡的国公夫人谭氏。郭伯言恍惚了一下,好像透过女儿看到了豆蔻年华的亡妻,再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郭伯言突然对一双子女生出些许愧疚。
这几年他一直在为皇上效命,各地奔波,一年四季在家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儿子还好,他带出去历练了两年,父子朝夕相处,儿子有什么事都会向他请教。轮到女儿,父女感情生分地很,除了几句日常寒暄,便没什么话可说。
但愧疚又如何?林氏他还是要娶的,唯一能做的,是以后多关心关心这两个孩子。
喝口茶水,郭伯言放下茶碗,看着儿子道:“昨日遇刺,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俩都知道了吧?”
郭骁道:“是,听说是锦绣坊林东家的亲妹妹。”
郭伯言嗯了声,靠回椅背叹道:“我派人打听了,林氏丈夫病故,她一人带着女儿守了四年寡,回京后携女幽静后宅,街坊们都夸她端庄守静,不料被我劫持,同行一路影响了名声。为父靠她们母女方能全身而退,现在她清誉受损,为父怎能坐视不理?昨晚为父深思熟虑,决定迎娶她过门,你们俩意下如何?”
郭骁抿了下唇。父亲受伤后,他派长随打探到很多消息,说林氏貌美过人,出阁前到林家求娶的人家络绎不绝,说林氏远嫁江南,今年四月才归,说昨日是林氏半年来唯一一次出门,恰好碰到了父亲。
回想父亲眼角眉梢的春意,郭骁立即明白了,父亲亲自上阵演这么一出大戏,就是为了那个寡妇。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竟能把睿智英武的父亲蛊惑到这种地步,私底下必是用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如此祸害,真嫁进自家,国公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续娶的事,郭骁只能寄希望与祖母:“父亲,祖母知道吗?”
郭伯言颔首:“你祖母见过林氏,夸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已经答应了。”
郭骁脸色微变,到底才十六,遇到如此大事,还做不到城府深藏,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大事。父亲续娶,原本属于亡母的国公夫人之名就落到了旁的女人身上,对方还是一个令人质疑品行的寡妇,郭骁十分不满。
突然要多一位继母,庭芳心里何尝好受?但她更敏感,担心兄长心直口快触怒父亲,她率先起身,笑着缓和气氛道:“父亲操劳多年,祖母一直劝您早点给我们娶位母亲回来,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父亲放心,我与哥哥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女儿这么好说话,郭伯言投桃报李,正色道:“该孝顺的地方孝顺,若她行事有差错,你们大可直接提出来,不用顾忌为父。”心里却笃定林氏会是个好母亲,绝不会欺负原配留下来的子女,再说了,就林氏那风吹就倒的柔弱样,郭伯言更担心林氏进门后被刁奴欺负。
女儿表态了,郭伯言看向儿子。
事情已成定局,郭骁离座道:“恭喜父亲,父亲放心,儿子会严于律己,绝不让母亲费心。”
郭伯言满意地点头,笑道:“我也会叮嘱你们母亲,让她好好照看你们。对了,嘉宁也会搬过来,她刚十岁,从小在江南长大,没见过世面,你们当兄长姐姐的,出门做客多提醒她点,别让外人看咱们国公府的笑话。”
庭芳柔顺地应下。
跟子女通过气了,郭伯言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兄妹俩将人送到门口,往回走时,庭芳微微低着头,黛眉蹙着,满腹心事。她有个手帕之交,也是年幼丧母,父亲续娶,新夫人表面对原配留下来的女儿好,实则偏心极了,好东西都先给自己的孩子。
庭芳不在意吃穿用度,但父亲待她本就不亲近,林氏进门后,父亲眼里会不会更没有她了?
“妹妹放心,一切有我,谁也别想让你受委屈。”郭骁拍拍妹妹肩膀,低声保证道。
庭芳不安的心顿时踏实起来,就算父亲偏心,她还有亲哥哥亲祖母,日子不会太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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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初四被刺杀,初五京城大街小巷传的都是此事,其中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卫国公与富商林家寡居的姑奶奶的风流事迹。林氏貌美众人早有耳闻,如今孤男寡女地相处一路,狭窄封闭的马车中,国公爷有没有把持不住?
从古到今,平民百姓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桃色故事,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有一男一女,便有闲话可聊。
就在百姓们等着看林家的笑话时,初六这日,卫国公府请的媒人喜气洋洋地来林家提亲了,而且生怕街坊们不知道似的,媒人在门口就对前来迎接的柳氏摆明了身份:“国公爷感念令妹的恩情,得知令妹暂无婚配,特派我来提亲。”
左邻右舍瞠目结舌,真的假的,堂堂国公爷,皇上面前的红人,居然愿意娶一个二十七岁的寡妇?
街坊们难以置信,得到消息的宋嘉宁更是震惊地掉了手里的桂花糕,呆呆地问林秀秀:“谁来提亲?”
林秀秀兴奋道:“卫国公,就是劫持你们马车的那个卫国公,走,我娘在前面招待媒人呢,咱们听墙角去。”
宋嘉宁是乖孩子,大人不让她做的事她绝不会干,但她太急于知道确切消息了,想也不想便跟着表姐躲到前院厅房窗下,竖着耳朵偷听。
“……我们国公爷最公道,得知林姑娘因为他受了委屈,立即就跟太夫人商量了,要迎娶林姑娘过门……国公爷还说了,让林姑娘放宽心,他会接小小姐一块儿过去,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娇养,那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媒人说完,里面传来柳氏爽朗的笑声。
姑母要做国公夫人了,林秀秀与有荣焉,低头一瞧,却见表妹苦着小脸,都快哭了。
“表妹不高兴?”林秀秀疑惑问。
宋嘉宁脑海里一片混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连闪过,一会儿是梁绍虚伪的脸,一会儿是郭骁劝她认命的冷漠脸庞,一会儿是端慧公主轻蔑的眼睛,一会儿又是重生后,郭伯言与她们母女的几次见面。
浑浑噩噩的,宋嘉宁丢下表姐,跑着去找母亲。
林氏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正给女儿缝制冬衣,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暂停针线,望向门口。
“娘,国公爷派人来提亲了……”宋嘉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焦急地道。
意料之中的事,林氏心如止水,只奇怪女儿的反应。放下针线,她将女儿带到怀里,一边给女儿擦额头的汗一边轻声问:“安安不喜欢国公爷吗?”
宋嘉宁怔住,母亲怎么这么平静?难道……
女儿傻乎乎的,林氏温柔笑:“想什么呢?”
宋嘉宁在想郭伯言。正当壮年的郭伯言,高大威武仪表堂堂,更是权势滔天,这样出色的男人,又对母亲有救命之恩,母亲喜欢上他,也是情理之中吧?换成郭骁,如果郭骁抢走她后愿意给她妻子的名分,再给她无尽宠爱,她难道不高兴?
可是,母亲嫁进国公府,她便要与郭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不对啊,就算见面,她也是郭骁名义上的妹妹!
宋嘉宁水汪汪的杏眼越来越清亮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变成好色男人的妹妹更安全的?
第12章 012
郭伯言与林氏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虽然有点匆忙,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了。
国公府现在主持内宅的是二夫人,二夫人出身名门,贤惠大度处事公允,十年来把府内打理地井井有条,太夫人喜欢她,三夫人服她,小辈们敬她,下人们更是俯首帖耳,绝不敢阴奉阳违。游刃有余了这么久,在国公爷大伯子的续娶事宜上,二夫人却犯了难,犹豫半晌,领着丫鬟去了太夫人的畅心居。
秋高气爽,菊花开得五彩缤纷,太夫人站在花厅赏菊呢,红木鸟架上挂着一只毛色鲜亮的百灵鸟,啁啁啾啾,好听极了。见儿媳妇来了,太夫人笑眯眯地招手,叫儿媳妇一块儿赏花。
二夫人笑着走过来,扶着婆母手臂,婆媳俩专心赏花。将屋里的两排新菊都赏玩了,太夫人才慢慢转身,一边走向铺着锦垫的雕花罗汉床,一边心平气和地问儿媳妇:“一大早来看我,是不是遇到事了?”
“是有点事想问问母亲。”二夫人扶婆母坐下,她歪坐在矮桌另一侧,倾身道:“大哥的婚事,我翻了翻咱们府上的陈年礼单,当年迎娶嫂子,咱们出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这次,还是依循旧例吗?”
太夫人垂眸沉思。早在前朝,郭家就是名门望族,后来从龙有功,封了国公爵位,威望更上一层楼。三个儿媳妇都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长媳是世子夫人,聘礼给了一百二十八抬,后面两个儿媳妇都减了八抬。如今林氏进门,虽然也是国公夫人,但一个带着娃的寡妇,还是商贾出身,别说给一百二十八抬,就是一百二十抬,谭家与两个儿媳妇都会憋屈。
转转手腕上的佛珠,太夫人悠悠道:“按理说,寡妇再嫁应该一切从简,只是林氏误打误撞救了你大哥一回,咱们办得太简单,难免落人口实。这样吧,礼金不变,聘礼折半,给六十四抬,箱笼塞满当点。”
二夫人点点头,普通的官宦人家第一次娶媳妇也就六十四抬聘礼,对一个商家寡妇而言,已经很风光了。
聘礼解决了,二夫人又问:“那咱们何时安排嘉宁进府?”大婚当天肯定不行,都忙着观礼,没空再照看一个小丫头。
太夫人直接道:“回门那天顺便接过来。”
林氏是儿子看上的,想方设法非要娶,她不想儿子为难,答应了,但林氏品行如何,她还得仔细看看,林氏真正当得起国公夫人的名头,她才会考虑正式将宋家的女儿记在郭家的族谱上,若林氏烂泥扶不上墙……
太夫人揉揉额头,懒得再费心。
二夫人见了,连忙挑了几件高兴的事说,等太夫人心情好点了,她才委婉道:“母亲,这些,要不要跟国公爷说一声?”
太夫人点头。
傍晚郭伯言从外面回来,得知母亲找他,衣裳都没换,先去了畅心居。
太夫人如实说了自己的安排,说话时漫不经心地观察儿子的神色。
郭伯言食指叩桌,扣了三下,开口道:“娘,林氏柔弱,骨子里却是烈性子,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不会从我。她让我明媒正娶,图的是将来嘉宁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她能名正言顺地为女儿撑腰,聘礼多少她不会在意,但族谱的事……”
林氏的身份摆在那儿,聘礼确实不宜招摇,否则是害她。
太夫人皱眉道:“你想她一进门,就把那孩子记上族谱?”
郭伯言道:“是。儿子既然娶她,便想夫妻同心内宅和睦,没必要因为一个小丫头给她添堵,再者嘉宁乖巧懂事,儿子不想她受委屈,这样,迎妆那日先把嘉宁接过来,在您这儿住两晚,等新妇敬完茶,趁大家都在,让嘉宁也认遍亲。”
太夫人喝口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脸蛋肉嘟嘟的,自进屋便乖乖地低着脑袋,哪都不看,很懂规矩,唯一让人不喜的,是那孩子小小年纪,眼角眉梢便有一丝勾人的媚态。常言道相由心生,林氏果真如表面上那般端庄的话,怎么会把女儿养出妖媚劲儿?
但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人都娶进来了,能过到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个母亲,既要提防林氏耍心眼,也得先给林氏吃颗定心丸,免得林氏因女儿生怨。
“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日,媒人将国公府的意思转述给了林家。
林氏确实不在乎聘礼多少,但郭家竟然愿意让女儿上郭家的族谱,让女儿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林氏意外极了。
柳氏诚心劝道:“国公爷待你够真心了,妹妹既然许嫁,往后就一心一意跟着国公爷过吧,其实上不上族谱关系都不大,你把国公爷哄高兴了,他爱屋及乌自然会给嘉宁撑腰,不然你三天两头惹国公爷生气,便是嘉宁上了族谱,郭家众人见风使舵,也不会善待嘉宁,对不对?”
林氏明白,低头道:“我有分寸。”
丈夫死了,现在女儿才是最重要的,要想女儿过得好,她就必须在郭伯言那儿做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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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一日,男方会派人来迎妆,把新娘子的嫁妆抬到夫家。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天还黑着,林氏却立即醒了,扭头看看,旁边女儿睡得正香。女儿睡相不好,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林氏侧身,轻轻地把女儿的小胳膊塞回被窝。林氏睡得浅,因为即将搬到国公府,宋嘉宁这几晚睡得也不好,母亲一动,她也醒了,含糊不清地唤道:“娘……”
林氏笑,柔声问:“这么早就醒了?”今天是女儿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肯定也紧张吧?
掀开被子,林氏钻进女儿被窝,抱住女儿热乎乎的小身子,一边轻拍一边道:“安安别怕,到了那边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乖乖听话,太夫人一定会喜欢你,后天早上安安就又能见到娘了。”
“娘,你喜欢国公爷吗?”宋嘉宁埋在母亲怀里,小声地问。母亲答应提亲时,宋嘉宁以为母亲喜欢上了高大威武的郭伯言,可这三个月观察下来,宋嘉宁总觉得母亲过得并不开心,前一刻还在对她笑,等她一转身,母亲的笑容就会消失,仿佛之前的笑都是装出来的,是笑给她看的。
“喜欢啊,娘这样的身份,国公爷还愿意娶我,娘很满足。”林氏蹭蹭女儿软软的头发,轻声道,“到了那边,安安也要把国公爷当父亲孝敬,知道吗?”
宋嘉宁想象郭伯言与郭骁酷似的冷峻脸庞,总觉得难以叫出口。
娘俩互相依偎,林氏叮嘱了女儿许多许多,天亮了,她亲手照顾女儿洗漱打扮。到了饭桌上,看着女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影响的大快朵颐的娇憨模样,林氏摇摇头,好笑道:“娘过去之前,丫鬟们给你夹多少安安就吃多少,饿了回房吃糕点,千万别让旁人看出你没吃饱。”
她怕女儿吃得太多,郭家误会女儿贪国公府的饭菜,没教养。
宋嘉宁乖乖点头。
吉时已到,国公府迎妆的人来了,林氏不好露面,柳氏牵着外甥女的小胖手,一路送上马车,放下帘子前,再三嘱咐外甥女要听话。宋嘉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双大眼睛恋恋不舍望着舅舅家的宅子。这辈子舅舅舅母对她特别好,她在舅舅家无忧无虑,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走。
“嘉宁别急,后儿个就能见到你娘啦。”全福人慈爱地道,挺喜欢这个漂亮娇憨的小姑娘。
宋嘉宁上辈子几乎都是在后宅度过的,出嫁前被二叔一家关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给梁绍、郭骁当妾时除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唯一能来往的外人就是夫主,是以便养成了认生的性子,这辈子也没什么长进。
面对全福人的安慰,宋嘉宁只嗯了声,局促地低下头,默默地攥手指。
马车走了约莫三刻钟,终于停了,随车丫鬟挑起帘子,宋嘉宁往外一瞥,是国公府正门。
宋嘉宁特别紧张,正慌着,车外突然转过来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看到她,男人微微一笑:“嘉宁来了?”
剑眉星目,卓尔不群,正是郭伯言。
宋嘉宁呆住了,没想到准继父居然会来接她,愣愣的,看见男人朝她伸手,宋嘉宁无意识地把小手放了上去。郭伯言握住这只小胖手,稍微用力,便把新女儿拉了出来,轻轻抱起,再放到地上。
“劳烦您了。”宋嘉宁莫名脸红,蚊呐似的道谢。
她声音低,郭伯言没听见,摸摸女儿小脑袋,扶着她肩膀往前面转,朗声道:“那是你大哥。”
宋嘉宁心里一突,明知礼数,却愣是没敢往那边看,耳边鬼使神差地响起一段对话。
那是上辈子,郭骁第一次要她时,她难受,身体胀地难受,心里酸酸苦苦,茫茫然哭着问他:“世子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要抢我过来?”
郭骁是怎么回答的?
他死死地摁着她,冷冷地看着她眼睛:“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被我睡。”
宋嘉宁委屈死了,明明是他好色,却要反过来赖在她身上,好,这辈子她都不要正眼看他。
第13章 013
宋嘉宁不敢看郭骁,郭骁却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宋嘉宁肉乎乎的脸蛋上。阳光从一侧照过来,她脸上肌肤白嫩地仿佛能掐出水儿,吹弹可破,父亲让她唤他,她呆呆地僵着身子不肯转过来,长长的睫毛垂着,粉嫩嘴唇局促地抿着,一身小家子气,勾着叫人去欺负她。
唯一的长处,便是那张脸,比家里几个亲妹妹都好看。
余光挪到父亲的衣摆上,郭骁忽然明白父亲为何那么喜欢一个寡妇了,女儿长成这样,他那位继母,必然也是倾城之色。
“父亲,嘉宁可能认生了,咱们先进去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继妹的招呼,郭骁淡笑着对父亲道,“嘉宁”两个字喊得自然亲近。
在郭伯言眼中,林氏美丽怯弱,宋嘉宁憨傻胆小,理所当然地把宋嘉宁的抗拒理解成了认生,便轻轻拍拍女娃肩膀,用更柔和的语气道:“走,为父先带你去见太夫人,太夫人是长辈,见了面嘉宁要懂事,知道吗?”
宋嘉宁立即点头,见郭伯言抬脚,她主动跟在郭伯言右手边,远离郭骁。
郭骁察觉到了继妹对他的躲避,却还是走到宋嘉宁右侧,落后两步跟着。
于是从正门到畅心园的路上,宋嘉宁便时不时感受到两道凉飕飕的目光,蛇一样地盯着她,吓得她注意力全放在警惕郭骁身上,都没听到继父的声音。郭伯言问了几次没得到回应,低头,看见新女儿紧绷苍白的小脸,他突然有点发愁。这孩子太胆小,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改日得跟林氏商量商量,请个教养嬷嬷过来,姑娘家娇憨可以,但也要大大方方的。
畅心园东暖阁,太夫人坐在暖榻上,大姑娘庭芳在一旁陪着。因为林氏还没过门,今个儿只是大房这边的先认识认识新来的家人,并没有请其他两房。
门帘挑动,郭伯言先进,随手帮身后的小姑娘挑着帘子,状似随意却体贴的小举动,看得庭芳心里微微一酸,父亲都没给她挑过门帘。不过,当她的视线挪到宋嘉宁身上,看着宋嘉宁肉嘟嘟的脸蛋,留意到宋嘉宁紧张乱动的小胖手,庭芳暗暗松了口气,妹妹看起来好小,很容易相处呢。
“嘉宁见过太夫人,见过大姑娘。”整个国公府,宋嘉宁就怕郭骁一人,在女眷面前,她认生归认生,行礼寒暄还是会的。
太夫人年纪大了,本能地喜欢小孩子,特别是漂亮懂事的,虽然对林氏母女存着疑虑,但在娘俩真正犯错之前,太夫人并不想以恶意揣度,现在宋嘉宁表现地乖巧,她便笑着招手,唤道:“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郭伯言闻言,神色一松。
宋嘉宁听太夫人居然自称祖母,和善地仿佛邻家老太太,没有一丝端慧公主那样的倨傲威严,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乖乖走过去,低着眼帘不敢乱看。前世进趟宫,宋嘉宁算是记住了“遇见贵人别乱看”这条规矩。
太夫人拉起宋嘉宁的小手,认认真真端详了一番,一边点头一边赞许地夸道:“嘉宁长得真漂亮,把你三个姐姐都比下去了,这小脸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宋嘉宁害羞地低头,什么福气啊,意思就是她脸蛋胖呗。
“嘉宁啊,进了国公府的门,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管我叫祖母,庭芳是你大姐姐,别认生。”夸完容貌,太夫人慈爱地道。
宋嘉宁点头,先喊她一声祖母,再偷偷瞄了瞄旁边的绯衣姑娘,见对方笑盈盈地看着她,亲切温柔,宋嘉宁勇气足了,羞涩一笑,甜甜唤道:“大姐姐。”一双杏眼清澈如水,怎么看都不像是坏妹妹。
庭芳越看越喜欢,拉起宋嘉宁小手,笑道:“嘉宁妹妹。”
姐妹俩这就算看对眼了。
郭骁在一旁瞧着,心中颇为无奈。宋嘉宁表现出来的单纯是真是假他还无法确定,但亲妹妹才见人家一面就开开心心地认了姐妹,一点心机都没有,这种性子,他作为兄长,怎么放得下心?
郭伯言挺放心的,朝太夫人道:“前院还有事,儿子先走了,嘉宁就劳烦娘了。”
太夫人摆手:“去吧去吧,这边不用你操心。”
郭伯言颔首,离开前顺便带走了儿子。
郭骁一走,宋嘉宁顿时轻松多了,新祖母、新姐姐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丫鬟端上来好吃的糕点,太夫人劝她吃,她就矜持地吃一块儿,尝过味道,哪怕再喜欢也绝不多拿,牢牢记着母亲的叮嘱。
一日相处下来,太夫人非常确定,新孙女只是长得偏媚,性子挺纯的。太夫人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特意命身边一个大丫鬟照顾宋嘉宁的起居。庭芳也很欢迎新妹妹,第二天国公府迎亲待客,庭芳知道今日宋嘉宁只能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清晨还特意赶过来,柔声安慰了宋嘉宁一番。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点,只是庭芳一走,身边只剩一个不熟的丫鬟,再听着前院传来的热闹,宋嘉宁突然特别想自己的娘亲,直到这一刻,宋嘉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卫国公郭伯言,把她的美娘抢走了,以后娘亲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天越来越黑,吃完晚饭早早钻进被窝的宋嘉宁,想到母亲今晚要面对的事,心情格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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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伯言却痛快极了,与宾客们拼了一轮酒,意思意思过了,他果断装醉,趁机离开了闹哄哄的厅堂,大步朝后院新房走去,健步如飞。院子里守着两个丫鬟,郭伯言看都没看,连同里面迎出来的两个,一块儿撵走,“啪”地关了堂屋门。
迫不及待的男人,跨进内室时,步伐临时变慢,面无表情地看向床上。他新娶进门的新娘就坐在那里,穿着大红色窄袖小衫儿,下面系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裙摆下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红色绣鞋。衣裳那么红,里面裹着的新娘却白生生的,二十七岁的脸蛋与十四五岁的看不出差别,一样的嫩,哪个豆蔻少女也比不上的美。
压抑了快一年的欲火,腾腾而起。
郭伯言不徐不缓地走过去,再慢慢坐到林氏旁边,目视前方道:“睡吧,帮我更衣。”
林氏平静地转身,目光只看男人下巴之下,然后抬起一双素手,并不生疏地为男人宽衣。为何不生疏,因为她曾经嫁过人,嫁过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书生。这一刻,林氏整个人好像硬生生分成了两部分,她知道自己人在何处,双手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但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装满了另一个男人,满满地都是与他的回忆。
郭伯言微微偏头,看见她被大红衣裳衬托得更加苍白的脸,白得像被雨水打过的玉兰花瓣,柔弱可怜,但也正是这分柔弱,越发让人想要狠狠地欺负她。喉头滚动,郭伯言突然抓住林氏双手,一转身便将她压了下去。
林氏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履行妻子该尽的本分。
郭伯言铜墙铁壁一样压着她,急不可耐地亲她如画的眉,亲她苍白的脸,亲她艳丽的唇,亲她脆弱地仿佛一掐就断的脖子。他像一团火,在烈酒的刺激下烧得越来越旺,他知道她大概还想着姓宋的短命鬼,知道她是为了女儿才从的他,可郭伯言不在乎。
在乎什么?那个短命鬼还能这样对她吗,还能恣意吃她这对儿白玉似的兔儿吗,还能让她明明想拒绝却又不想表现出来地苦苦忍着,能让她明明很喜欢却压抑着本能偷偷地抓紧床单,能掐着她单手可握的小腰,恣意挞伐吗?
低吼一声,完全冲进城池后,郭伯言终于暂停攻势,低头看她。
林氏苍白的脸早已被他烧红,她依然闭着眼睛,额头却冒出了汗珠,红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如被迫吹开的花瓣,吐露芬芳,豆大的汗珠沿着她脸颊滚落,一颗又一颗。
她太美,郭伯言终究还是生出了怜惜,亲亲她脸颊,哑声道:“弄疼了?”
林氏抿唇,脑袋也朝一侧偏了过去,可是郭伯言往上一顶,她就被迫张嘴,发出一丝类似痛苦的轻哼。郭伯言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肯说话,郭伯言就继续顶,一次比一次快,弄得她如风雨中的花枝,来来回回颤抖,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呜咽出声。
“求我。” 郭伯言举着她玉藕似的腿儿,声粗气重地说。
林氏死死捂着嘴,泪珠雨线似的往下流。她不喜欢这样,也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求不求?” 郭伯言发疯似的捣,比战鼓还急。
他比千军万马更勇猛,林氏却是最不堪一击的小城,没几下便支撑不住了,什么都忘了,也根本没有空暇没有机会维持理智,只在身体快散架前哭着抱住国公爷结实地不像人的肩膀,一边试图按住他不让他动,一边泣不成声:“不要了,不要了……”
新夫人在帐中变着调的哭,或是低低的呜咽,或是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搭,院子里,郭伯言的两个大丫鬟春碧、杏雨站在黑黢黢的走廊阴影中,听着里面漫长的似乎不会停下来的动静,心里却巴不得能取而代之,代替新夫人去承受国公爷的宠爱。
身在“福”中的林氏盼望着早点结束,两个丫鬟酸溜溜地也这样盼着,可惜对她们来说,今晚注定格外漫长,郭伯言将他对林氏的所有满意,都体现在了行动上,中间稍微歇息了片刻,没等林氏缓过来,便重新将人捞到怀里,疼个没够。
直到月亮落下去,夜深人静,新房中的动静才终于止住。
第14章 014
天没亮宋嘉宁就醒了,饿醒的……
仰面躺着,宋嘉宁捂着瘪瘪的肚皮,对着黑漆漆的帐顶发呆。
上辈子母亲活着的时候,宋家家道中落,但她们娘俩靠着母亲丰厚的嫁妆,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左邻右舍的小姐妹过来串门,都夸她身上的衣裳好看,羡慕她头上的首饰。宋嘉宁坐井观天,便认为大富大贵的人家,日常饮食与自家大概差不多。
梁绍的县衙没比宋家强多少,随郭骁进京后,看到郭骁为她准备衣食住行,宋嘉宁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富贵,但直到这两日进了国公府,宋嘉宁才切身体会到了权贵人家的做派。旁的不说,郭家对姑娘的教养就特别讲究,少食多餐,饭桌上丫鬟们给你盛多少量就吃多少,没人会叫添饭。菜肴样式虽多,但碟子里的菜着实少得可怜,少得她都不好意思多夹第三口。
一共在国公府用了五顿正餐,宋嘉宁没有一顿吃饱的,眼巴巴等到可以吃糕点了,结果丫鬟端上来的糕点也有定例,雅致漂亮的瓷盘里摆上五块儿口味不同的糕点,看着挺多,其实每块儿只有樱花大小,宋嘉宁全部吃光光,连她不爱吃的核桃酥也吃掉,没过一会儿肚子还是饿了。
宋嘉宁明白,本朝女子以瘦为美,姑娘家的身段与琴棋书画、样貌品德几乎同样重要,瘦姑娘比胖姑娘更容易受男方家的长辈喜欢,显得有教养,所以国公府的饮食安排并没有错,看大姑娘庭芳就知道了,身段婀娜纤细,宋嘉宁都觉得美。
可她不想当瘦美人啊,她宁可嫁不出去也要吃饱肚子!
越想越饿,肚子一阵一阵咕噜噜叫,宋嘉宁委屈地都要哭了,这叫什么日子?穷人饿肚子是因为家里没钱,国公府……不,光她自己都有百十两的私房钱,居然有钱没处花,也要饿肚子?到底是谁第一个夸赞女人瘦为美的,难道被人夸句美比吃饱肚子还重要?
委屈一会儿,宋嘉宁认了,不怪别人,怪她胃口大,庭芳姐姐怎么没觉得饿啊?五块儿糕点还剩了三块儿呢,她费了老大劲儿才管住眼睛,没去贪姐姐的零嘴儿。
饿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微微亮,宋嘉宁一骨碌爬了起来,口渴着要茶水喝。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伺候四姑娘。
宋嘉宁现在住在太夫人的畅心园,隔壁住的就是大姑娘庭芳。前国公夫人谭氏早逝,郭伯言又连月连月地不在家,太夫人心疼孙女,一直将孙女养在自己身边,府里三个亲孙女,太夫人也最偏爱庭芳。
庭芳也醒了,洗漱完毕,过来找妹妹。
宋嘉宁饿了好几顿,瞧着就不太精神,庭芳误会妹妹着急见母亲了,牵起妹妹小手笑道:“走,咱们先去给祖母请安,见完祖母就去父亲那边。”昨晚祖母说了,今早敬茶,她们兄妹三个要与父亲母亲一道过来。
宋嘉宁连忙点头。
太夫人起得迟些,正在梳头,慈爱地交代几句就让姐妹俩走了。
腊月天寒,庭芳披着一条梅红色的斗篷,手里捧着紫铜小暖炉。宋嘉宁的斗篷是桃红色的,手里也捧着个精致手炉,姐妹俩并肩慢走,俨然一对儿姐妹花。走到前院,在门口撞见了郭骁,身穿玉色圆领锦袍,挺拔俊逸,气度华贵。
瞧见两个妹妹,郭骁停下脚步。
“哥哥。”庭芳柔声唤道,亲昵极了。
郭骁点点头,目光挪到了新妹妹脸上。小丫头脸蛋肉嘟嘟的,被兜帽边缘的雪白狐毛衬得剥了壳的荔枝一样润白清透,秀气的鼻尖儿红彤彤的,底下的小嘴儿粉嫩如花,无处不漂亮。但郭骁最想看她的眼睛,因为眼睛会暴露一个人心中所想。
“嘉宁可认得我?”朝两个妹妹走了几步,郭骁扫眼父亲的院子,淡淡问。
宋嘉宁耷拉着眼皮点头,乖乖叫道:“大哥。”
郭骁眼里掠过一道讽刺,亲妹妹叫他哥哥,这丫头明明听见了还喊他“大哥”,摆明着是要撇远关系,他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竟然被一个寡妇的女儿嫌弃了。
“为何不敢看我?”与刚刚相比,郭骁的声音冷了下来。
宋嘉宁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想要听话,可是记起上辈子郭骁抢她的理由,她非但没看,脑袋还垂得更低了。十岁的她与十六七岁的她,身段变了模样变了,眼睛变化不大啊,万一又让郭骁觉得她存心勾引怎么办?
郭骁皱眉,正要抬起她下巴仔细瞧瞧这个不肯正眼看他的妹妹,旁边庭芳突然将宋嘉宁拉到怀里,护短似的摸摸妹妹脑袋,然后小声埋怨兄长:“哥哥,嘉宁刚进府,还不熟悉,你整天绷着脸,谁敢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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